冷双成站起身,拍落衣袍上的灰尘,又坐回了桌旁,持匙去吃第二碗丸子。

萧玲珑轻轻一笑,也不讲礼了,依样坐下喝汤。

只有程掌柜捧着饭碗,一步步蹩向了内堂,从自家小姐面前遁走。

院子里寂静,汤水泛香,无人招待真正的贵客程香。她回头看了看进食的俩人,一挽斗篷,随性坐了下来,微微昂着秀颈,冲着冷双成轻嗤:“先前我进来时,你在吃丸子,现在我的话还没发落完,你又在吃丸子。难道这丸子有什么怪力,勾住你食性不成?”

冷双成从不远处的竹篮里取出一副干净的碗筷,给程香盛了汤食,双手送到她面前。“尝尝。”

程香端着公主做派半晌,确实有些累了,闻到香味,骨子里的爽朗气便冒了出来。她捏起汤匙,当真舀了一颗丸子,送进嘴里一咬,唇齿即刻滑腻留香。

她笑道:“果然有些门道。”

萧玲珑也笑:“好吃么?”

程香径直吃尽第二颗丸子,来不及言语回答。

萧玲珑说道:“将鲢鱼鲜肉打薄,勾芡作料、面粉滚成小粒,塞进豆腐中,还要做到豆腐不破损。放在笼里蒸上半盏茶,待鱼味发散出来,丸子就能吃了。今天手拙,削豆腐失了力道,没那么圆滑,面相生得难看了些,请公主将就尝尝,不成敬意。”

程香抿了抿嘴:“已是十分好吃,御厨手艺也不过如此。”

萧玲珑受到褒奖,微微一笑。

冷双成身姿端正静坐一旁,食不言语,眼不旁观,吃了一点黍臛就觉饱腹了,却没有放下筷子,等着程香结束用膳。

她的点滴举止都尊崇了公主的地位,程香自然也看得懂。

程香持绢帕悠然抹着嘴:“初一不生气么?”

冷双成双手平持筷子,抬眼看着她:“因何生气?”

程香笑:“先前作弄了你,换成是谁,都少不了羞恼的颜色,偏生你不惊不躁的,顺着我的意思受辱,这么强的定力,让我好生惊奇——难道是跟着秋叶一趟,已修炼到厚颜不知耻的地步了?”

听见堂堂公主之尊的程香变着法子挤兑公子秋叶,萧玲珑暗笑,冷双成不动声色回道:“公子才高气阔,教导我疏心养性,我资质驽钝,难以学及公子胸襟之一,因而持不了雅礼,能与公主做出一番计较。”

换言之,应是公主的脸皮厚,欺负人之后,还假心假意地计较。

程香纵声娇笑:“我可是第一次听见,与我针锋相对,给秋叶说好话的人!”她拿起茶杯示意:“难怪他看重你,真乃人生一大趣事,当浮一大白!”

程香将茶水一饮而尽,冷双成微微欠身还礼。

程香突笑道:“初一性子内敛,藏尽了锋芒,我家妹子哪是对手。今儿个吃也吃饱了,看人也看准了,该我退场了,给她回个话去。”她低头去揪斗篷上的宝石环扣,没将红玛瑙扯下来,又在身上四处摸了摸,没找到什么值钱玩意儿。最后她索性褪下一枚玛瑙手环,塞进萧玲珑的怀里,笑着对冷双成说:“做了一次恶人,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这个镯子当作赔礼,你一定要收下。”

萧玲珑讶异:“既是给初一赔礼,公主作何塞进我手中?”

程香回头嫣然一笑:“初一肯定不接,你替她收下吧,总之承个人情。”

艳红身影逐渐远去,宛若风一般自由。

程掌柜捧着饭碗摸回了桌旁,盛了黍臛,吃得高兴。见萧玲珑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缩了缩肩。

萧玲珑对冷双成悠悠一笑:“公主来一趟,帮灵慧试探下你的底细,还想激得公子出面,主意算得精,却被你几拳绵力打了回去,对局之精彩,实在是令我大开眼界。”

冷双成不语,抬眼逡巡外层的银衣暗哨,不见异动。耳边萧玲珑在问,拉回她的注意力。“方才公主进门时,你抢着吃了几口汤食,不对她行礼,这是什么原因?”

“吃饱才能对付。”冷双成不便讲出口的是,饱腹后才能对付公主的刁难。

“难道是因我厨艺精湛,引得你无心顾虑礼仪?”

冷双成回道:“我知公主来意。”

萧玲珑轻笑:“我在灵慧府里伴游,见过公主两次,她那性子变得极快,让旁人拿捏不住话意,你与她初见面,又如何知道她的来意?”

“我在叶府书房当值之时,总有哨羽传递消息进来,稍有不慎,就被我捡到一两句漏的听进耳里。公主与公子素有龃龉,心性骄漫,但凡是公子处置的事务,公主一有机会,就要言语嘲弄一番,发作完了,依然助公子成事,由此让我断定,公主并非是真心来为难我,只是损我颜面以羞辱公子罢了。”

除此之外,冷双成还在海外孤岛上、秋叶的庄院里潜心静修三个月,阅读了大量古籍文册,了解当今之人情世故,一些常见的情报消息也会记录在典籍上,她细细读过,对其中的一些贵女、匠师留有深刻印象。

只是可惜,域外邦国的情报所记颇寥,让她摸不清萧玲珑、萧政、鱼鸣北等人的真实情况。

所以需她耐心地探查,与一干陌生人周旋。

她想着,大概就是因为自己沉得住气,耐心十足,才会落入秋叶法眼中,被他提到叶府应差事。

萧玲珑听明冷双成讲的原因,默然一下,说道:“可是见你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我又有些难受——”他不像是对她说的,只是自己抿紧了嘴,看着清冷的院景。

他与兄长萧政不同,并未经受过正规的汉儒文华教导,只是觉得,身穿儒服的学子,不应这般折节辱颜,被人当庭羞侮一番。

他自身能承受更多的侮辱,却见不得文静柔美的人、物受苦,究其成因,还是一颗爱美惜弱的心在作祟。

就像他对萧政的王妃简苍所做的那样。

冷双成反过来宽慰他,笑道:“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见常人之所不能见,方能成就大事。”

萧玲珑嗤道:“话意转过来就是说,你脸皮厚。”

冷双成微微笑了笑,不作辩解。

午后,萧玲珑对着假山空水池垂钓,明知无鱼,依然坐得沉稳。冷双成把玩着程香留下的玛瑙手镯,程掌柜匆匆走进门,告诉她,鱼家小姐拒绝了她的拜帖。

冷双成朝外走时,萧玲珑问:“去哪里?你又见不到鱼小姐的面儿。”

“福源赌坊。”

萧玲珑立刻抛下竹竿施施然跟了过来。冷双成笑话他:“不学老庄入定参禅了?”

他应道:“我肚饿,十分无趣。”

“你怎会饿得这样快?”午膳还不过一个时辰。

他淡淡应道:“患了病。”

“什么病?”冷双成微异,给他疗治手时,未曾细细探得他的脉象,竟没想到他平时喊饿是事出有因。

萧玲珑说得轻描淡写:“畏寒血虚,厌食损身,积压下来就成了病根。”

冷双成心中一动,想起他所说的受兄长折磨一事,推断他的病情应是因兄长而起。她唤他伸手,替他把了一回脉,摸到脉象迟缓,无力推动血脉运行。

所言不假。

她问他:“平日里怎样熬过来的?”

他答复:“哥哥怕我死了,给我特制一味药,我出逃两年,自然也断了药源。”所以他的身子骨越来越弱,连武力也不济,一度落在秋叶手里,没有丝毫可逃的余地。

他并未多讲其他的话,有关身世家族之谜,本就是他想隐藏的东西。

冷双成询问萧玲珑可记得药方,萧玲珑说了配制药丸中一味特殊的药,叫作“铁蔚”,生长于儒州铁剑山上,世之罕见,故古籍中已不可考。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生平所学,发觉铁蔚药载轶失确有其事。

路旁有一家素食斋,冷双成摸出一点银子递给萧玲珑,说道:“自己去买些糕点吃。”

萧玲珑抛了抛手中碎银,笑道:“区区一两就想打发我?”

冷双成板住脸:“你还想要什么?”

他一口气说来:“金蟾玉鲍、琉璃珠玑、喜鹊登梅、桂花鱼条、明珠豆腐、绣球干贝,还要芙蓉卷酥、水晶丸子、乳鸽膳粥,并清汤绿水铁观音一壶。”

她对上他一副笑意淡淡的模样,站在当地无言半晌。过后才知道问:“需要吃这么多才能饱腹?”

他抿嘴笑了笑:“是的。”

她转头就走,暗想到,换作她是他哥哥,也要忍不住抽他一顿鞭子。

出了后街,拐向盐池馆那条街道,萧玲珑更是轻车熟路地摸过去,站在一家当铺门口不动。冷双成问他:“怎么了?”他对她笑了笑,摸出常用来束颈的锦带,挖出内嵌的几颗小珍珠,当了二十两银子。尽管贱卖低买,他还是笑得开怀。

随后他去了茶楼,点了一壶铁观音和一盘芙蓉卷酥,凭栏远眺,静坐观景。

一个时辰后,冷双成找到了他,瓷盘里的芙蓉糕点几乎未动,茶水倒是少了半壶。

萧玲珑给冷双成斟了一杯茶。“战果如何?”

冷双成道声谢,拾杯饮了一口清茶。“收缴颇丰。”

他放下茶壶,压袖而坐,意态沉静雅致。“达到目的了么?”

她笑了笑:“推了一圈牌九,庄闲通杀,换掷骰子,赢了全局,赌坊急调钱银过来应付,惊动了公主,由此再见她一面。”

他了悟道:“那就是达到目的了。”

萧玲珑虽说坐在茶楼未参与赌局,但也推断得出冷双成出手的意图,引来赌坊幕后老板程香,凭借她与鱼鸣北的交情,将冷双成引荐到鱼鸣北跟前。

他没猜到的是,冷双成出手大方,不仅换当了秋叶赠与的金叶子,还将程香赔罪的玛瑙手镯当作赌资,设置豪局约赌,直赌得整座楼里愁云惨淡。她如意见到程香,当面退还钱银、手镯,只要程香帮忙做两件事。

程香对冷双成本就有愧,一口应承了差事。

萧玲珑问:“你怎知道福源背后的台主是公主?”

冷双成笑道:“程掌柜指节宽阔,指力柔韧,一看就是掷骰子的手。他在后院晒的衣服,上面还有福源灯油的香樟气。”

萧玲珑抿了下唇,叹道:“还是你看得精细。”

她转头问他:“不是肚饿么,怎不吃完糕点?”

他嫌弃至极:“手艺粗糙,味道寡淡。”

她拈起一块咬了一小口,应道:“还不错。”取出手帕包了其余的芙蓉酥。

他轻轻讥笑:“赢了一间赌坊的人,还偏生那么节俭。”

她正容道:“我答应过师父,不用赌银傍身。”她拍了拍衣袍,向他扬起空空的手。“所以散尽了钱银,成了穷光蛋一个。”

他一眼看穿她眼底隐藏的笑意;“放心吧,我即使肚饿也不会讹诈你,用不着哭穷。”

她微微笑道:“真不骗你,钱银都交还给了公主,落得身心自在。”

萧玲珑起身越过冷双成,问道:“要不要带上这半壶茶,还是温的。”

冷双成饮完杯中茶,随他下楼而去。

第28章 聆听

十里解元亭,十里长相思。

鱼鸣北拥着厚厚的衾衣,坐在石亭之中,痴痴地看着夜色里的石子路,似乎在等待一个从不会来的人。几支玉兰灯架围簇在她身旁,明丽的光辉映着她苍白的脸和幽黑的眸子,温暖与凄清一相衬,她的容颜显得越发哀怨了。

马蹄得得,带来一支锦衣侍从随行的车队。程香推开车门,放出冷双成、萧玲珑两人,然后在冷双成的服侍下,衬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鱼鸣北痴痴的表情在看到冷双成的脸那一霎,突然发生了变化。她用力咬着淡而无色的下唇,两手抓住衾衣衣缘,仿似带着深仇大恨,眼里也迸发出一股尖利的光彩。

“谁叫你来的?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开!”鱼鸣北喊了几句,气力有些不继,开始猛烈地咳嗽,一点点猩红的血如梅花一般,扑溅在她雪绒上,触目惊心。

冷双成朝程香苦笑一下,程香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给冷双成,随后走到鱼鸣北身边,细细地劝着她。待鱼鸣北完全平静了下来,冷双成才在解元亭里有了一席之地,能够坐下来聆听,正式与鱼鸣北搭上话。

而程香与萧玲珑就被闲置在亭外,没受到礼待,好在两人也不在意,随处走了走,查看鱼老爷重金修筑的亭台山景,相伴而游,倒也落得自在。

侍从奉上热茶、暖炉、熏灯等物,静静退向屏风外。

亭子里两道人影相对无言。

鱼鸣北细细打量着冷双成的面容,眼光像是裁冰刀,一点点在冷双成的脸上刻下冷意。

外间早有传闻,鱼家小姐因痴情不得而疯魔入心,言行举止已有些失度。

此时她的种种光景,符合传闻讲述。

鱼鸣北一直活在冷双成听见的传言里,今晚得以无阻碍的见面,费了冷双成不少力。冷双成罔顾鱼鸣北恨恨的目光,温声道:“小姐可知我来意?”

鱼鸣北冷笑:“自然知道。”纤瘦的手又挽上了衣缘,兀自带了一些不甘心的颤抖。

冷双成投递拜帖,殷勤问候鱼鸣北的伤势,还提及到辽使对小姐当晚施以援手的感激之情,点滴不露她的怀疑。随拜帖递进去的,还有一幅鱼鸣北亲手所作的画卷,以及她所声称的公子口谕。“原璧奉还,切勿为念。”

明知道这八字是在病重的鱼鸣北心头插刀子,冷双成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不出所料,她获得了鱼鸣北的仇视。

夜风中,鱼鸣北缓缓开了口:“你是女人?”

只有陷入痴迷中的女人,才能对心上人身边的宠侍异常警觉,甚至不需要求证。

冷双成爽朗应是。

鱼鸣北低笑:“果真如此——可是我好不甘心!”

冷双成面色沉静地坐着,也未表现出怎样的喜悦。

鱼鸣北轻咳两声,用雪帕抹去了嘴边血,缓慢地讲述了一个故事。“五年前,我在北方游学,遇见了木先生。先生教导我课业,称我‘年少聪敏,业成麟角,假以时日,必定闻达于人’,我听了之后极高兴,像是得到天下最宝贵的奖赏一般,努力学习文赋、丹青、音律、舞乐,只求能与先生并肩,得到木派中所有人的承认。”

她低头咳嗽,秀眉不知不觉皱起。“先生以师徒之义婉拒了我的追求,我心下凄惨,冒着大雨走到庭外,痴痴迷迷的,撞上了一辆马车,自那时,我的命运就发生了变化。”

鱼鸣北的声音凄厉了起来:“那天辽西营肃青候来拜访先生,向先生询问聚集异族民心的方法,先生答复‘慈眄’,并未讨到肃青候的欢心,彼时我又一头撞了上去,正好就落在侯爷的手里。他不问我因何而哭,只问我想不想得到永远不哭的生活。我把心一横,就跟着他走了。”

“侯爷教导我武功,对我严苛要求,声称若是想获得,就必须先付出。他为了笼络我,答应我所有要求,包括将先生掳到军营,供供奉教头们戏弄——”

冷双成听到这里,暗暗攥紧了手心,稳住神色继续听下去。

鱼鸣北说道:“先生面对粗鲁汉子们的言语嘲弄,安然坐着一动不动,像是舍身献义的佛。我看得不忍心,请侯爷放了先生,先生随后走进雨里,从来没有回头看我一次。”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先生,至今为止,我都不知先生去了哪里。我曾问侯爷,是不是将先生扣押了下来,侯爷却嗤笑留着一介书生又有何用。我暗中打听一年,没得到先生的消息,这个时候,侯爷指派我去完成一个任务。”

“辽宋边境渐起纷争,两朝政议动荡不休,侯爷主战,自动请缨去边关驻守,我就被他遣回中原,留作暗探,向他传递都城里的消息,紧密关注公子的动向。”

“回来之前,我就听说过公子的大名。先生教我课业,推崇公子为文才榜首;侯爷授我武功,视公子为心腹大患,还曾叮嘱,不许我与公子正面冲突。我心里颇不服气,想看看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否如传闻中那样厉害,就找到了长平公主,请她从中引荐。”

“三月一日公子生辰,宫中宴饮祝贺,都城百街燃放花斗,万人空巷,民众争先恐后观望盛景。公主带我坐在贵客席里,观摩公子车轮游战公卿弈局。公子以一敌八,完胜全场,眼看着最后一位对弈的常太傅,将要显露出败相时,公子突然道声‘封棋’就走了出去。众人皆以为他累了,却不知他在满城的喧闹之中,与公卿大臣们谋划心计搏弈时,还在点滴算着哨鹰飞回的时辰。”

“我站在城墙下远远瞧着公子,突然明白他获得先生及侯爷看重的原因了。公主在一旁轻笑,说是要让比肩天阙的公子看得见地上,就必须先让他低下头。”

“这之后,我就一直想着让公子‘看见’我的方法,我努力学习,考取功名,宣扬声誉,甚至还在这座亭子里摆下‘九曲连环’棋局,战胜常太傅,意图引起公子的注意。彼时,我已将侯爷交付的任务抛至脑后,更不提作哨探一事。”

“我平生只仰慕比我强的男人,像公子这种文才武略兼备的男人,更是吸引我不顾一切地追随过去。可是无论我怎样做,公子都不会来见我,我不惜截断冷琦的归路,主动亲近于他,想从他嘴里套出一点点公子的喜好,但是事与愿违,冷琦亦然对我不理不睬。”

“我知冷琦在鱼府左右徘徊,想找出我与辽国相通的证据,索性如了他的愿,将他唤进府来,直接告诉他,我是致力于辽宋中通为好的使者,身上带有长平公主及辽国太后赐予的信物。冷琦听了之后极为失望,转头回了叶府,再也不见他来刺探鱼府一回。”

“可是这样也断了我求见公子的门路,我不甘心,就向常太傅和长平公主求助。公主告诉我,当今圣上要为灵慧公主指婚,婚配人选就是公子,劝我不要痴心妄想。我退而求其次,委托太傅去世子府提亲,宁愿委身嫁与冷琦,只求能多见公子几次。”

“公子一如既往不应我请求,自然,我连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求都落空了,心里变得极痛苦。长平公主督促我修复辽宋两国边境关系,我小小一名富家女,哪有这样通天的本领?公主并不知道,当初求荐到她跟前时,我是撒了谎的。”

“我骗公主说手中握有辽国太后信物,实际那只是侯爷赏赐给我的玉牌,侯爷深得太后宠爱,若是公主推证信物真假,侯爷也会为我圆谎,所以持着这一层便利,我获取了公主的信任。”

“公主要我为国事担忧,我便在四夷馆内设置考场,在丹青画作中注入自己的想法,希望南北相融互通友好,切实表现出我的使者用途——可笑到了现在,只有你这局外人看出我的心思。”

“四夷馆接待各处使臣,由我主持考查,倒也不出纰漏。直到这次,辽使来馆宴乐,我就知道逃不过侯爷的追责——那名使臣叫耶律乐夏,带来了侯爷的密令,要我刺杀公子。”

“侯爷明明知道,以我武力,根本不可能伤及到公子一分,他这样命令,无非是打算放弃我,要我自寻死路。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正在苦思计策对应时,突然又让我察觉到了一件事,而这件事,才是对我致命的打击。”

鱼鸣北攒着一口气说道:“公子待你,绝对不是主人优宠属从那般简单。从你进馆那一刻,就不断有消息传与我,公子如何破例,为你妥善安置一切,派银光公子作陪,抛下灵慧公主不顾,整副心思都放在了你身上。我从来没有见到公子,为着一个属从操劳,更何况那人还是个男人!”

“我细细打量你,越发肯定,你绝不是一个男人,可是知道真相又能怎样呢,只会让我更加痛苦。公子视我为草芥,一心认定我是辽国的探子,让我百口莫辩。他故意用言语当庭羞辱我,查看我反应,却不知,那时我已有死志。”

“趁着使臣下到舞池,我摸出早已备好的毒镖,向他激射而去,打算多拉一个垫背的。可是公子听清了风声,先一步赶到灵慧公主身边,我心下一痛,万念俱灰,索性转换招式回来,自我了断个干净。”

鱼鸣北伏倒在石桌上咳嗽,声声泣血。“初一,换作你是我,会不会这般果决?”

一直默不作声的冷双成摇摇头,淡声道:“不会。”

鱼鸣北含恨看她:“你懂不了我的痛苦,自然不敢舍命去爱一个人!”

冷双成冷静道:“我曾舍过几次命,才从杀机中逃脱,就连公子手上,都有我的一回血债,你说我怎敢随意爱上别人,让他掌控我的喜怒哀乐,让他对我生杀予夺?”

鱼鸣北讶然,冷双成却未解释一个字。她替鱼鸣北斟了一壶热茶,安然道:“小姐之话,我并未全信,但所耐小姐身子难以支撑,将要不久于人世,所以小姐即便是骗了我,我也不会追究。”

鱼鸣北气得浑身发抖:“你今晚求见我,难道是来气我的?”

冷双成仔细查看鱼鸣北表情,言语所激发的效果,确实显然。她并不喜欢对他人说教,但是面对心性偏执的鱼鸣北,还是镇定说了几句:“木先生因你陷落辽国,生死未知;冷琦因你饱受公子冷落,最后孤寂死去,可惜的是,你并不知道冷琦已对你上心,否则以他冷漠的习性,又怎会在你面前舞剑,让你学到他的神韵?你在苦苦追逐公子,却不知,冷琦在暗处悄悄看着你,宁愿冒着被公子责罚的危险,也不交出任何对你不利的证据——你当世子府的头号扈从,果真没有办法找出你的纰漏么?还有那肃青候,嗜杀暴虐,你在他身边数年,只知道为虎作伥,却从未想到为屠刀下的冤魂说上一两句讨饶的话,像你这样是非不分的女人,又怎会得到我的敬重?”

冷双成对鱼鸣北的怜惜,随着鱼鸣北狰狞的字句吐出,已一点点殆尽无形。

鱼鸣北为着心念痴狂,败在“思君不得”四字上。

辗转求不得,一念成魔,甚至不惜动手刺杀辽使,险些将两国刚刚缔结的和平盟约撕碎。她顺着心意乖张行事,从来不计后果,实在引不起冷双成半点好感。

冷双成起身朝来路走去,鱼鸣北唤住了她:“初一想不想拿到我的手书,以证明宋境发生的刺杀一事,与公子及主战派朝臣无关?”

冷双成仔细考虑了下,回身应道:“你有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