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踹开瑶池阁的大门,沈弃淮沉着脸刚要发作,就听得那主屋里传来女子的娇啼声。

“啊…不要…疼…”

这声音是干什么的,沈弃淮比谁都清楚,当下就是一呆,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暗影。”他低喊了一声,皱眉问:“他们一直在院子里?”

暗影从暗处出来,在他身边拱手:“卑职一直守着,不曾离开。”

想了想听见的动静,暗影忍不住调笑:“说来这两人可真是不害臊,云雨来往不歇气,这怕已经是第二番赴巫山了。”

“…”疑惑地盯着那房间看了许久,沈弃淮脸色不太好看,甚为烦躁地挥手让暗影退下,自个儿站了一会儿,挥袖离开。

房间里。

池鱼眼泪汪汪地道:“您明明可以轻点的。”

沈故渊板着一张脸,冷漠地道:“我不想轻。”

多理直气壮啊,仿佛这是他的背,疼的不是她一样!池鱼敢怒不敢言,委屈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旁边的人冷笑了一声。

头皮发麻,池鱼双手合十,抵在额头上分外诚恳地道:“我错了,不该不听师父的话擅自离开这里,我真的大错特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先别计较了吧?”

放下药膏,沈故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

收回手放在自己的耳垂上,沈故渊平静地道:“你死里逃生,重伤未愈,心力交瘁,怕是要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别!”池鱼跪坐在软榻上,神色凝重起来:“我不想死!”

“那你还敢瞎折腾?”沈故渊陡然凶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要花多少精力吗!”

被吼得一怂,池鱼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笑了笑:“我也不是故意去找她麻烦的啊,就是想看看自己的灵堂长什么样子,谁知道…”

想起余幼微那些话,句句诛心,宁池鱼笑不出来了,双眼渐渐泛红。

“得了。”一巴掌将她拍得趴在软榻上,再给她盖上被子,沈故渊翻着白眼道:“识人不清的恶果只有你自己咽,别跟我哭委屈!”

捏着被子往自己下巴里掖了掖,池鱼吸吸鼻子,小声哽咽:“我不委屈…有什么好委屈的,她能耍手段把沈弃淮抢走,是她厉害,是我没本事。”

说是这么说,心口却疼得厉害,如针扎,如鼠啮。

她始终忘不掉半年前的那个下午,余幼微穿了一身极为可爱的嫩粉色流仙裙,站在遗珠阁的大门口,朝她笑得春暖花开:“初次见面,小女幼微,问郡主安。”

丞相家的千金,竟然特地来看她这个一直被人遗忘的郡主,池鱼很震惊,也很抵触,关上门不愿意理她。然而余幼微不放弃,每天都来看她,爬上遗珠阁的墙头,笑盈盈地跟她说话。

“池鱼姐姐,你看看,我今日给你带了好吃的。”

“池鱼姐姐,外头的花都开了,你不出来看看吗?”

“池鱼姐姐,你跟我说说话啊,我想跟你做好姐妹,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每次她都站在门背后偷偷看着这个灿烂的姑娘,想出去,又有顾忌,因为沈弃淮说过,她是不能有朋友的。

然而有一天,余幼微蹲在大门口哭了,哭得特别伤心,她有些好奇,终于是打开了大门。

“池鱼姐姐!”一看她出来,余幼微立马飞扑上来,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会理我的,你也想跟我做姐妹对不对?”

被她一抱,池鱼愣了神。她已经很多年没被人拥抱过了,这种感觉…很让人眷恋。

不管这算不算幼微的小心机吧,从那天起,她就真心把她当了姐妹,陪她去四处玩耍,听她说外头的事情,在沈弃淮对丞相千金频繁来访有些不满的时候,她也替她说好话,极尽夸赞。甚至在她遇见危险的时候,她也替她挡,拿命护着她。

然而今天,余幼微说,这半年跟她装朋友装得可真累。

将头埋进被子里,池鱼咬着唇眼泪直流。

她是不是真的不配有朋友?

“行道也,必遇阻,若遇阻为邪,则行道为正。若遇阻为正,则行道为邪。”

清冷如霜的声音隔着被子透进来,听得池鱼愣了愣,忍不住露出两只眼睛看向旁边的人:“啊?”

沈故渊斜眼睨着她,不屑地道:“余幼微心肠歹毒,忘恩负义,是为邪。沈弃淮赶尽杀绝,翻脸无情,是为邪。”

“所以你,没有做错什么。”

池鱼傻了傻,茫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幡然醒悟:“您在宽慰我吗?”

脸色一沉,沈故渊拂袖而起,讥诮地道:“谁有心思来宽慰你?好生捂着被子哭吧,你可真够惨的!”

说罢,一颗药塞她嘴里,转身就回去了自己的床上。

嘴里药香让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下,池鱼咽下那丸子,哭笑不得。

沈故渊这个人真奇怪,嘴上总说得难听刺耳,实际做的却都是为她好的事情。这样的人,倒是比那些满口朋友、背地里害她的人,要可爱得多。

“多谢。”池鱼笑了笑:“幸好有你。”

沈故渊回头,给了她一个抵触的眼神,万分嫌弃地上床裹紧了被子。

池鱼闭眼,发着高热的脑袋开始混沌起来,闷得她很想吐。天地间一片黑暗,她走了好久好久,才终于看见一丝光。

“池鱼,到我身边来。”

熟悉的声音,她一听见就下意识地往那边跑,果然,没跑两步就看见了沈弃淮站在那里,温柔地朝她伸手:“过来。”

心里一喜,她立马冲上去,像往常一样,死死地抱住他。

“王爷。”池鱼高兴地道:“我刚刚做噩梦了,梦见幼微背叛了我,您下令烧死我!”

“傻瓜,做噩梦还这么开心?”沈弃淮摇头:“莫不是睡傻了?”

“因为是梦,所以我很开心啊!”池鱼又哭又笑:“您不知道,我在那个梦里有多绝望,快要死掉了…是梦就好,是梦就好!”

“你真傻,我怎么舍得烧死你?”沈弃淮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我马上就要娶你过门了啊。”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早想到这一点,我就能更快从那个噩梦里醒来了啊,我真笨!”池鱼激动得忍不住拍手。

然而,这双手一拍,却没有痛感。

池鱼一僵,缓缓低头看了看,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不痛。

抬头看了看,沈弃淮已经没了踪影,天地间独她一人,绝望地看着这个梦境。

悲极反笑,池鱼笑得前俯后仰,眼泪横流。

“我真傻,真傻啊…”

屋子里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最后干脆就变成了嚎啕大哭,吵得沈故渊不得不睁开眼,披衣下床。

“喂。”皱眉看着软榻上做梦都在哭的人,沈故渊很生气:“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吗?两个时辰也行啊!”

宁池鱼双颊嫣红,脸色惨白,眉心拧成一团,眼角的泪水不断漫溢,滚落下来打湿一大片枕头。

“还哭呢?”沈故渊以为她醒着,伸手就将她拎起来想教训一顿。

然而,手碰着她的肩膀,触手滚烫,比先前更甚!

第6章 精彩纷呈的婚事

脸色一沉,沈故渊飞快地坐下来,伸手把了把她的脉搏,低咒一声,赶紧将人半扶起来,多塞两颗药下去,食指按住她颈后大椎穴,指尖注力。

这怕是,当真要同阎王爷抢人才行了。

池鱼感觉这一觉睡了很久,头疼欲裂,嗓子干涸得厉害。屋子外头很吵,锣鼓声鞭炮声,响作一团,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

外头的天竟然还是黑的,烛台的光昏暗得紧,整个屋子里就她一个人。

勉强撑起身子,池鱼揉了揉脑袋,恍然间觉得自己刚刚才从鬼门关回来,身子都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了,活动手脚半晌,才有了知觉。

“师父?”

屋子的门应声而开,沈故渊站在门口,淡然地道:“醒了?换身衣裳收拾一番,出来看热闹。”

热闹?池鱼连忙穿上放在她枕边的长裙,随意将头发挽了个髻,一边插簪子一边往他那边走:“什么热闹?”

“悲悯王爷大婚,迎娶丞相千金为妃。”沈故渊抬了抬下巴:“轿子就快到门口了。”

瞳孔一缩,池鱼震惊地抬头看他。

“别这副表情,你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沈故渊嘲弄地道:“沈弃淮烧死你,不就是为了这场婚事吗?”

心口沉了沉,池鱼垂眸苦笑:“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昨日还守灵呢,今日就成亲,也不怕落人话柄。”

“你是睡傻了吧。”沈故渊斜眼:“你的头七都已经过了。”

什么?!

倒吸一口凉气,池鱼不可置信地问:“我睡了多久?”

“七日。”沈故渊挑眉:“或者说,是昏迷了七日,高热不退,怎么都不肯醒。要不是我的灵药,你现在就该飘在空中看这场婚事了。”

怪不得身体都不像是她自己的了,池鱼恼恨地跺脚:“我竟然浪费这么多时间在生病上头!”

“你重伤未愈,心病难解,现在的身子不比从前,羸弱得很。要是再乱来,保不齐又得昏睡几个七日。”沈故渊嫌弃地道:“就不能老实点?”

“我要怎么老实?”池鱼皱眉指着外头:“他们想害死我,还想就这么成亲,做梦!我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这对人面兽心的狗男女!”

“然后被权势滔天的悲悯王爷抓住,死无葬身之地?”沈故渊冷笑出声:“你去,我不拦着你。”

微微一僵,池鱼泄了气:“那我能怎么办?”

“跟着我,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转身拂袖,红袍飞扬,沈故渊淡淡地道:“这应该是一场热闹的婚事。”

他换了一身衣裳,依旧是艳红的颜色,衣襟和腰带上却缀了色泽上乘的翡翠,一头白发也束在了金冠之中,发尾飘在身后,少了两分仙气,多了几分红尘贵重之感。想来,是真的要认真参加这婚礼的。

池鱼心里难受,却也别无他法,干脆回妆台好生梳妆一番,戴一套翡翠首饰,正正经经地跟着他去。

虽说王府上丧事刚过,但这场成亲大礼,沈弃淮可是费尽了功夫,极尽奢华之能事,府外三里地都满是红妆,府内更不用说,满目尽是琳琅喜色,充分显示出他对新王妃的喜爱。

池鱼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宾客人群之中,等着新娘子的到来。

“王爷对余氏可真是情深一片,听闻聘礼价值万金,可乐坏了丞相爷了。”

“那可不?余家千金貌美如花,性格温顺,的确是良缘。只是…这王府丧事刚过,立马有喜事,瞧着总觉得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死的那个是个遗孤,没身份没地位的,这余氏可是丞相千金,谁能说王爷做得不对啊?你看,四大亲王都来了,也没人说个不字啊。”

沈弃淮大事将成,娶余幼微本是锦上添花之事,用不着着急,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沈故渊,对他产生了威胁,他才会心急火燎地成亲,让自己的势力更加巩固。这些池鱼明白,四大亲王更加明白。

“故渊啊。”孝亲王拉了他在角落,小声道:“你是我皇族嫡亲血脉,年岁也合适,应当帮陛下操持一番政务了。”

沈故渊点头:“我早料到此事,不过时机不合适,悲悯王爷也不会放权,等秋收之时吧。”

孝亲王赞许地道:“秋收正是一年最忙的时候,的确是需要人帮忙,你是个聪明孩子。”

“过奖。”沈故渊颔首,眼角余光瞥见人群里的宁池鱼,瞧见她那双充满怨恨的眼,微微抿唇。

“新娘子到了!”有小孩儿叽叽喳喳地喊开了,众人都纷纷往王府门口走。

池鱼站在原地没动,被人撞得东倒西歪,正要站不住脚,背突然就抵着了个结实的胸膛。

“不去看热闹?”沈故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池鱼苦笑,抬头遮住了眼:“不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一定会有好看的。”伸手抓了她的手腕,沈故渊扯了她就走:“不去会后悔。”

池鱼无奈,还是跟着他走,瞧着府院四周的同心结,心疼得厉害。

她也曾梦见过这样的场景,天地间满是喜色,她穿着一身嫁衣,满怀喜悦地等沈弃淮来娶她。

然而现在,沈弃淮要娶的,是余幼微。他将把她抱进这悲悯王府的大门,唤她一声“夫人”。

多情应笑她,痴心妄想啊…

门口的人很多,难得的是竟然无人来挤沈故渊,池鱼站在他的身侧,也得了两分轻松,不情不愿地看向那长长的迎亲队。

沈弃淮骑在马上,笑得满面春色,身后八抬的花轿镶金坠银,华丽得很。

“恭喜恭喜啊。”庆贺之声四起,沈弃淮笑着拱手回礼,到了门口,翻身下马,转头就要去抱自己的新娘子。

池鱼不太想看了,正要低头,却听得天上凭空一声雷响。

“轰——”

这雷声实在太大,吓得轿夫们腿一软,纷纷跌倒在地。高高抬起的轿子瞬间砸在地上,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

“你们做什么!”沈弃淮慌忙上前将轿帘掀开,就见余幼微跌得盖头掉了,凤冠也歪了,表情分外痛苦。

“伤着手了吗?”心疼地看着她,沈弃淮道:“本就没痊愈,等会赶紧让大夫看看。”

“我没事。”余幼微勉强扶好凤冠:“先拜堂要紧,不必担心我。”

沈弃淮满眼怜惜,伸手正要将她抱出来,天上突然就落下一道闪电,正劈轿顶,瞬间燃起大火。

“着火了!”围观的宾客纷纷惊呼,池鱼也傻眼了,看着那轿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燃烧起来,连带着烧着了沈弃淮的衣裳。

“救火!救火啊!”四周家奴反应极快,立马去找水。

沈弃淮伸手就扯了自己烧着的外袍,顺带一把将余幼微扯出轿子。

“啊——”余幼微惊慌地尖叫:“我身上,我身上!”

鸾凤和鸣的喜袍烧得实在是欢,就算沈弃淮替她扯了外裳,里头的裙子也立马燃了起来。水井离得远,等家奴来恐怕是来不及,余幼微倒地就翻滚,一边哭一边喊:“弃淮救我!”

沈弃淮能有什么办法,再高的功夫也不能救火啊,只能伸手快速地想把她烧着的裙子也脱了。

“不…不要!”余幼微捂着裙子连连摇头。

沈弃淮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那么多?火都要烧上你的身子了,放手!”

“不…”余幼微痛苦极了,死死捂着裙子,却没能扯过沈弃淮。

大红绣凤的嫁裙被扯开,大家都以为里头至多不过是里衣,狼狈一些,倒也不至于尴尬。

可谁知道,余幼微为了今日的洞房花烛夜,嫁衣里头穿的是一层红纱,袭裤都没穿,只着肚兜。裙子一扯,整个酮体便呈现在了众人目光之下。

红纱妖娆,缠着不着寸缕的玉腿,肚兜小巧,裹着颤颤巍巍的玉兔,当真是春色无边。

王府门口,顿时如死一般寂静。

余幼微哽咽出声,抱着身子遮着脸就哭。沈弃淮愣了愣,脸色十分难看地脱了自己的喜袍给她盖上。

气氛尴尬,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声笑令沈弃淮难堪极了,看着地上的余幼微,再看看那边还在烧的轿子和喜服,咬牙道:“今日时辰不好,婚事改日再办,各位先散了吧。”

好端端的迎亲典礼竟然变成了这样,围观的人有叹息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听闻王爷上一个要娶的人就是被烧死的,这从天而降的火,怕不是报应吧?”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信,还真就这么烧起来了,你说邪乎不邪乎?”

池鱼也觉得邪乎,想来想去,忍不住看向身旁的沈故渊。

他站得挺直,一身红衣丝毫不乱,表情镇定自若。只是那双美目里,怎么看都带着讽刺,嘴角一抹笑,更是意味深长。

第7章 动了歪心思的沈弃淮

“就算我笑得好看,你也不能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啊。”

沈故渊看也未看她,嘴角含着讥诮:“这天象可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在怀疑什么东西?”

“可您方才似乎早就知道会出事。”池鱼眼神深深地看着他:“还说我不来看一定会后悔。”

“那也只是怕你错过这热闹的婚事罢了。”沈故渊一本正经地说着,伸手指了指那头轰散的迎亲队伍:“你看,是不是特别热闹?”

池鱼:“…”

天象的确不是人能控制的,今天这场闹剧,怎么也怪不到沈故渊头上来。但是…看了看那头脸色铁青的沈弃淮,再看看旁边这位幸灾乐祸的大爷,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比起好奇心,当下舒爽的心情自然更甚,这一场婚事沈弃淮花了多少心思啊,竟然是这般狼狈收场。京城的流言也迅速扩散开来,说沈弃淮和余幼微八字不合,上天降罚,不允这婚事。

没有什么比天神更让人敬畏的,这花轿和新娘身上的大火,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沈弃淮权势滔天,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