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脸波澜不惊,沈弃淮站了出来,平静地看着沈故渊道:“本王也正想让人去请持节使,三王爷倒是让本王省了不少麻烦。”

沈故渊扫他一眼,眼里嘲讽之意更深:“是吗?”

“此事本王已经全然了解。”沈弃淮笑了笑:“就交给本王来处置吧,各位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想必…”

“要是没记错,律法里有这么一条。”打断他的话,沈故渊斜眼道:“身有案之官员,案结之前,不得插手朝中事务。王爷自己身上还有贪污案未结,哪来的精力管这些事?”

律法?沈弃淮听得很想笑。从他掌权开始,律法已经形同摆设,没有多少人是按律法办事的,他却跑出来跟他说律法。

“三王爷当真是对朝中之事不太熟悉。”他道:“静王爷有空可以好生教教您,您也先回去吧,这儿有本王呢。”

这是要强权来压?沈故渊嗤笑,一撩袍子就在公堂旁边的师爷椅上坐下了。大有“老子不走,有本事你把老子搬走”的意味。

场面有点僵硬,静亲王却是很感激地看了沈故渊一眼。肯这么帮忙,也算知白没有信错人。

“王爷。”袖子被人轻轻拉了拉,静亲王疑惑地侧头,就见池鱼小声道:“您去把徐宗正和孝亲王请来,此局可解。”

对啊!眼睛一亮,静亲王立马拿了信物递给旁边的随从,吩咐了两句。

他是急糊涂了,这点事情都没想到。沈弃淮不按律法办事,但徐宗正和孝亲王一向以法度为重,并且说话有分量,他们一来,沈弃淮难以自圆其说,只能退让。

这才想起看旁边这小姑娘一眼,静亲王有点意外。她怎么知道请那两个人就有用的?

池鱼双眼盯着沈故渊,没有再看旁边。

自家师父认真起来的时候当真是很摄人,跟那个被拨浪鼓吓着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怪不得沈弃淮一开始就对他充满警惕,任凭是谁站在他的对立面,心里都难免没个底。

“池鱼。”沈故渊唤了她一声。

回过神,池鱼两步走到他身边,低头凑近他:“师父?”

“今日的沈弃淮,看起来有点棘手。”沈故渊一本正经地道:“你去气气他。”

这怎么气?池鱼干笑,很怂地小声道:“师父,不瞒您说,我光是看见他就浑身僵硬,更别说做其他的了。”

“傻犊子。”沈故渊轻嗤,抬眼看向那头盯着这边的沈弃淮,略微思忖片刻,看向池鱼的目光顿时温柔起来。

像是无边的春色突然在眼前炸开,池鱼傻了眼,呆愣愣地看着自家师父的眼睛。仿佛掉进了花海,半天都没能爬出来。

沈故渊真是个妖孽啊,蛊惑起人来半点也不手软。就这一双满含柔情的眼,池鱼觉得自己可能是要化在了这里,变成一滩春泥。

这样充满爱恋的眼神,任是谁看了都知道意思。沈弃淮冷冷地睨着那两人,暗自嗤笑。

宁池鱼真是找了个好姘头啊,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了,好,好得很!

他不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那是他不要了的女人,别人捡着当个宝,那是别人眼瞎!余幼微比她好千万倍,宁池鱼算个什么东西?

“王爷…”

“又怎么了!”沈弃淮满脸戾气地扭头。

云烟被吓了一跳,连忙拱手道:“孝亲王和徐宗正往这边赶来了。”

怎么会?沈弃淮皱眉:“他们一个时辰前不是还在城北祠堂吗?”

“应该是听见了风声,都在过来的路上了。”

这沈故渊是跟他犟上了,什么都要同他抢?

沈弃淮捏拳,回头看向沈故渊,思忖片刻,突然开口道:“既然三王爷也想管这件事,本王也想管,那咱们不如各退一步?”

“你想怎么退?”沈故渊撩了撩眼皮,不甚在意地看着他。

“好说,王爷定然是觉得小侯爷冤枉,本王也觉得这淮南持节使冤枉。既然都不肯让,那不如各为其状师,打一场官司,如何?”沈弃淮道:“公堂之上唯论证据,我有淮南持节使被污蔑的证据,就请三王爷替小侯爷好生找找证据开脱吧。”

沈故渊沉?地看着他,没吭声。

“怎么。害怕了?”沈弃淮轻笑:“三王爷不是很厉害吗?”

没理会他的嘲讽,沈故渊扭头看向池鱼:“状师是什么?”

池鱼硬着头皮解释道:“陈列证据为原告或者被告说话的人。”

“那可以。”沈故渊起身:“我来替知白,你替地上这个人说话,公断就交给圣上,如何?”

圣上?沈弃淮下意识地就摇头:“圣上年方五岁,怎能…”

话说一半,反应过来不妥,他连忙住口。

就算皇帝只有五岁,那也是皇帝,他明面上一切事都是交由皇帝处置的,现在不能自打嘴巴。

“…就按三王爷说的办吧。”

静亲王和丞相都松了口气,地上跪坐着的持节使也抹了把汗,起身就想走。

“你去哪儿啊?”沈故渊眼皮都没抬:“大牢在后头。”

身子一僵,焦三又跪了回来,拱手作礼:“下官身子一向羸弱,哪里禁得起关牢房?”

“照你这么说。你是比小侯爷还娇贵了?”沈故渊挑眉:“好奇怪啊,这么羸弱的身子,是怎么当上持节使的?瞧着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

余丞相一惊,连忙上前拱手道:“为公正起见,应当将此人关押,老夫这就让人送他进去。”

“哪里用得着丞相的人。”旁边的静亲王冷笑一声:“老夫亲自送他去。”

“…”余丞相抿唇,眼里有愤恨,但碍于局面,也没多说什么。

于是,半柱香之后,焦三被粗暴地推进了肮脏的牢房,锁链一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十步之外的另一间牢房里,沈知白错愕地看着忙里忙外的池鱼:“这…”

“您受委屈了。”将牢房打扫干净,又给石床上铺了厚实的褥子,抱了锦被放上去。池鱼一边忙碌一边道:“可能得在这里呆上几日了。”

沈故渊和静亲王坐在已经收拾好的木桌旁边,各自沉?,整个牢房里就池鱼一人喋喋不休。

“晚上会有点冷,我抱来的是最厚的被子,新做的,很舒服。换洗衣裳就在这边的架子上挂着,您每日梳洗了交给狱卒就是,我打点好了。还有…”

听得满心温热,沈知白笑道:“多谢你。”

“说什么谢。”池鱼很愧疚:“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有这牢狱之灾。”

“怎么就同你扯上关系了?”沈知白失笑:“就算我不听你的话帮三皇叔,以我的性子,也迟早有这么一天。”

“知白说得对。”静亲王开口道:“此事怪不得谁,只怪当世邪多胜正。”

沈氏一族血脉凋零,皇权外落,奸臣当道。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完全改变之前,注定会有人牺牲。

只是…有些心疼地看了看知白,静亲王叹息。这孩子还未及弱冠,命运就这般坎坷,是他没有照顾好。

“别担心了。”沈故渊冷声开口:“我答应了保他,就一定会保住他。”

牢房里的人都是一顿,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有疑惑的,有期盼的,也有担忧的。

“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静王爷担忧地道:“本王能帮上忙的,一定全力相帮。”

想了想,沈故渊道:“王爷与掌管国库的几位大人,是不是颇有交情?”

“是。”静亲王点头:“都是本王的故交。”

“那就好。”沈故渊勾了勾唇。

回去王府的时候,池鱼一路头顶都在冒问号,她有些不懂沈故渊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毕竟国库那边跟沈知白这件事压根没什么联系。

想着想着,一头就撞上了前头的人。

“呆子。”沈故渊回头,斜睨着她道:“你对外头的风景不熟悉,对这京城里的官邸,是不是熟悉得很?”

池鱼捂着脑门点头:“嗯。”

她的任务全是在官邸里的,闭着眼睛都能把朝中三公九卿的府邸图给画出来。

“那好。”沈故渊笑了笑:“咱们去当贼吧。”

望着他这张笑得倾国倾城的脸,池鱼觉得自己可能是耳鸣听错了,他说的一定是去春游吧?

然而,天?之后,池鱼嘴角抽搐地趴在了太尉府的房顶上。

“师父。”她忍不住道:“做别的都可以,偷银子就过分了啊,再说,那么多银子,咱们两个怎么可能搬得动?”

“这个你放心好了。”沈故渊嘴角噙着自信的笑:“你以为那一千万两银子,为师是怎么弄出来的?”

微微瞪大眼,池鱼不敢置信地道:“都是偷的?!”

“怎么说话呢?”白她一眼,沈故渊道:“这叫先拿赃。后问罪,从心灵上打击敌人,从而打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秋日会前一天晚上,沈弃淮调派了众多官邸里的护卫去堵截沈故渊,然而他永远不会想到的是,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松懈了守卫的官邸,都被赵副将派出的人潜入,将藏赃银的地方摸了个清楚,是以才能完成那一本令沈弃淮都忍不住撕了的贪污折子。

贪污的人、赃银数目、藏银地点都有,备份在三司衙门,就等沈弃淮恼羞成怒,答应让他来查办。一等拿到了可以查办的圣旨,沈故渊不由分说,直接让赵副将带人把名单上三公之下的贪污官员的银库全搬空了,并且都是在半夜搬的。

一千万两银子,一夜之间就堆在了国库门口,沈知白不得不去善后,挨个理清来路,并且将贪污的官员一一定案候审,差点累了个半死。

故而那天早晨,沈知白咆哮得很大声。

池鱼听得又气又笑:“还有这样野蛮的办案法子的?”

“法不责众,这个道理我也懂。”沈故渊撇嘴:“最后这一卷贪污的罪名一定会不了了之。但只要银子的数目对了。沈弃淮就不会有话说。”

“那你为什么不果断点,让赵将军把三公家的银库也搬了?”池鱼好奇地道:“他们家应该数目最大吧。”

“就因为数目肯定最大,所以最难搬。”沈故渊皱起了眉头:“别的官邸都是些简单的机关,这三家,机关重重,故布迷阵,连我都找不到地方。”

这样啊?池鱼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师父终于有求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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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带着徒儿当贼的师父

撇撇嘴斜她一眼,沈故渊哼声道:“有求于你怎么了?”

“有求于我就应该…”嘿嘿笑了两声,池鱼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跟我说点好听的,让我心甘情愿帮忙!”

眉头一皱,沈故渊想了想,问:“好听的话怎么说?我不会。”

“您看好啊。”池鱼立马做示范,双手合十,躬着身子,可怜巴巴地朝他作揖:“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啦,帮帮我吧?”

深深地看她一眼,沈故渊十分动容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多谢师父!”池鱼高兴地拍了拍手。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啊?池鱼顿了顿,反应过来之后简直是哭笑不得:“是您求我,不是我求您!”

“都一样。”扫了一眼下头,沈故渊扯了她就动身。

池鱼很不甘心,好不容易这么个能帮上他忙的机会,她就想听这人说句软的,怎么就这么难呢?

然而,没空给她多想了,正好是巡卫换岗的时候,池鱼敛了神就反手抓着沈故渊钻了空隙往内院走。

由于先前的重伤,她的身体羸弱得很,但这几日不知怎么的,好像恢复了不少,至少轻功能用了,在这熟悉的太尉府邸里游走,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别动。”看着前头空荡荡的院子,池鱼一把拉住了想过去的沈故渊。

“东西就在里头。”沈故渊挑眉:“到门口了还不能动?”

“你傻啊?”难得轮到她吐出这句话,池鱼心里暗爽,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最厉害的机关,往往都是面上看不见的。”

看她这一副很了解的样子,沈故渊暂时忍了想骂回去的冲动,眯眼问:“那怎么办?”

“您看好啊。”池鱼活动了一下手脚,瞄准方向,如猎鹰一般冲了出去。

夜无月,那道影子几乎与夜色一体,肉眼难辨。但沈故渊却能很清楚地看见,这时候的池鱼,跟平时很不一样。

一张小脸绷得死紧,双眼里迸发出来的光令人心惊。她步履轻盈,只在院子里着了一步便越出五丈,轻轻落在了水井旁边。衣袂翻飞,干净利落,没发出半点声音。

微微挑了挑眉,沈故渊看了一会儿才跟着飞身过去,低声问:“不是要去找赃银么?库房门在那头。”

“这您就不懂了吧?”池鱼哼笑两声,眼里有点得意:“太尉府的赃银,绝对不在库房里。”

“你怎知道?”

池鱼抬了抬下巴,骄傲地道:“以前来这里做任务的时候,不小心撞见过这座府邸的秘密。”

那是半年前了,沈弃淮要他来杀了太尉府上一个碍事的门客。她趁夜而来,恰好就瞧见一群人背着一篓篓的银子,挨个下这古井。

当时她的任务与这古井无关,就也没多看。不过这种行为很独特,所以她始终记得。现在想来,太尉要是贪了银两,那赃银一定就是藏在井下的。

眼里暗光一转,沈故渊轻笑:“他倒是聪明。”

远处巡逻的人又往这边来了,沈故渊想也没想,抱起池鱼就跳下了古井。

骤然而来的失重感让她险些叫出声,沈故渊像是一早料到,飞快地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这么深的古井,掉下来还有命在吗?池鱼瞪大眼,很是惊慌地看着他。然而后者一脸镇定,仿佛不是在往深井里掉,而是走在平稳的路上。

啊啊啊——心里惨叫,池鱼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这人抱了个死紧,要死也是他先落地!

然而,片刻之后,两人安全无虞地落在了井底。

“还真是有问题。”看着比井口宽阔了十倍不止的井底,沈故渊嗤笑一声,斜眼睨着身上的人:“下来。”

池鱼睁开一只眼瞅了瞅,发现没问题,才松了口气跳到地上来:“师父好轻功!”

“少废话。”往四周看了看,沈故渊看见了暗中藏着的门,抬步就走了过去。

“师父?”松开他,池鱼一惊。这井底?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身上没带火折子啊。

“过来。”沈故渊的声音在某个方位响起。

池鱼连忙一步步往那个方向蹭,伸手摸了半晌才摸到他的衣裳,连忙抓稳:“师父,我看不见东西。”

沈故渊回头,很想嘲讽两句,只是?了点而已。怎么就看不见东西了?

但转念一想,不是谁都像他这么有本事啊,对人要宽容些。于是撇嘴道:“看不见也无妨,你拉着我就行了。”

说罢,伸手就扯开了那道关着的门。

池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什么都看不见,没什么安全感,忍不住就喋喋不休:“您怎么看得见东西的?”

“我眼力好。”

“再好也看不见啊,这里一丝光都没有。”

“你很吵。”没走两步就看见了乱堆着的金银,沈故渊啧啧摇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才是金山银山呢。”

“哪儿?”池鱼也想看,但眨巴了许久的眼也没能看见什么东西。

沈故渊正有些不耐烦想给她指呢,冷不防就听得井口上头道:“我就听见有声音,应该没错。”

微微一凛,他立马捂了池鱼的嘴就往旁边拽。

池鱼也听见了,屏息不敢作声,被沈故渊一拉。直接与他一起倒在了个什么地方。

有人拿着火把下了井,然而池鱼还是没瞧见光亮,想必是被拉在了什么隐蔽的地方了。微微动了动,四周都软软的。

“别乱动!”沈故渊?了脸,咬着牙小声道:“老实点!”

被他一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就感觉嘴唇撞到了个软软的东西上头,只一瞬就没了。

什么东西?吧砸了一下嘴,池鱼觉得有点甜,忍不住就左右嗅了嗅,找到那香软的地方,用嘴蹭了蹭。

下井来检查的护卫举着火把看了看关得上好的门,疑惑地把井底检查了一遍,嘟嘟囔囔地就上去了。

声音完全消失,池鱼正想松口气呢,突然就被掀翻在地,“咚”地一声响,屁股生疼。

闷哼一声,池鱼委委屈屈地伸手往黑暗里摸:“师父?”

沈故渊不知怎么的就凶起来:“东西找到了,先回去。”

“啊?”池鱼有点迷茫:“不是要偷吗?”

“这么两座山,只你我两人就能搬出去不成?”沈故渊嗤笑:“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

方才明明是他说…池鱼扁扁嘴,善良地不与他争辩,站起来四处摸摸,摸到他的衣袖,又抓稳了:“那我们走吧。”

没好气地翻了两个白眼,沈故渊带着她离开古井,踏上旁边的青瓦。

“师父?”总算是看清了他,池鱼松了口气,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奇地问:“您耳根子怎么这么红?”

沈故渊一张脸绷着,嘴角嘲讽之意比以往都浓:“你还有心思看我?以往没被人逮住,算是你命大。”

微微一愣,池鱼轻笑:“我就是爱走神,常常被人逮住呢。上回来这里,就受了很重的伤,养了两个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