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弃淮诚恳地答应了他。

但是一转身,他就去了李府。李祉霄已经被释放在家,沈弃淮上前去,开门见山地道:“大人想除去钟无神,本王有法子。”

这一手“两面说好话,双方不得罪”玩得甚是纯熟,沈弃淮从容不迫,以精湛的演技和能灿莲花的口舌,搏得了李钟双方的一致好评。

于是,几天之后,钟无神稀里糊涂地就被铁如山的罪证定了个斩立决,家产全数充公。

“王爷猜的真是半点不错。”李祉霄放下手里的茶,看向对面的沈故渊:“悲悯王爷当真放弃了钟无神。”

沈故渊抱着汤婆子,淡淡地道:“他的心思不难猜,倒是大人的心思,比他还难猜些。”

“哦?”李祉霄似笑非笑:“老夫的心思怎么了?”

“如今朝野分两派,沈弃淮一派声势浩大,朝中百官也纷纷朝他靠拢。他现在已经向大人抛出了足够有诚意的邀约,大人为何还是来了我仁善王府?”

闻言,李祉霄眼里都带了笑意,嘬一口茶,长出一口雾气:“这还要问个为什么吗?家父遗训,我李家子孙,当忠于沈氏皇族,不得有忤逆之心。”

他是一向最听父亲的话的,只是,沈弃淮不那么觉得,在他的世界里,所有气节和执念都是可以用钱收买的。

既然他非那么觉得,那他就配合一下也无妨。

沈故渊失笑:“大人还真是浊世里难得的清佳之人。”

“不敢当。”李祉霄拱了拱手:“老夫做事,但凭本心罢了。”

有李祉霄暗地里相助,皇室正统一派气势也逐渐起来了,朝野之上双方对峙,你来我往,也是各有输赢。沈故渊在屋里一步也没出去,但每天都有人来跟他说朝中发生的事情,四大亲王也是隔几日就来一回。

池鱼蹲在远处的角落里远远看着,就见人群包围之中的沈故渊,一头白发格外亮眼,不经意往她这边一扫,美目泛光。

心口“咚”地一下。池鱼连忙低下了头。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旁边停了一双白锦靴,池鱼一愣,仰头一看,就见沈知白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嘿嘿。”池鱼伸了伸爪子:“小侯爷,我在喂猫。”

落白和流花喵喵喵地把头埋在碗里吃东西,压根没在意有生人靠近。

跟着她一起蹲下来,小侯爷笑道:“难得有姑娘家喜欢养这种小野猫在家里的,皇叔那么爱干净的人,也没嫌弃么?”

“它们很乖,基本不会进主屋。”池鱼伸手抱了落白起来:“就是最近有点冷,喜欢在主屋外头的窗户上窝着,那儿暖和。”

沈知白失笑,伸手想去摸落白,然而落白不知是没吃够还是怎么的,挣扎了两下,柔软的身子直接挣开了池鱼的钳制,喵喵喵地跑开了。

流花一瞧,连忙多吃两口,然后跟着它一起跑。

“不好意思。”池鱼耸肩:“这俩小家伙脾气怪。”

“无妨。”沈知白笑道:“后日悲悯王府大婚,你要去么?”

池鱼嘴角抽了抽:“我去干什么?看热闹?”

那还不被人当成热闹看?

“也是。”沈知白笑了笑:“那,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又走?池鱼很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自家师父是想撮合他们俩的,既然如此,那至少得培养培养感情,不然多尴尬啊,在她眼里的沈知白,就是半个哥哥,现在成亲都改不了口的那种。

“好。”

屋子里的一群亲王正说着正事,侧头却看见沈故渊走神了,眼神凉凉地盯着门口的花瓶,不知道在想什么。

“故渊!”孝亲王哭笑不得:“你有没有在听本王说话?”

“嗯?”沈故渊皱眉:“说什么?”

忠亲王叹息,又重复一遍:“年终祭奠要到了,季大将军也将回朝,我们打算在宗庙祠堂里提一提收回兵权的事情。”

大将军季亚栋领兵出征,早已凯旋,一直没有班师回朝。如今年中祭奠将至,按照规矩,他是无论如何都得上交兵权的。只是,这事儿得办得漂亮些,不然很容易横生枝节。

“收兵权是应当的。”沈故渊道:“您几位看着办就成。”

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几个亲王凑一起嘀咕了两句:“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天气太冷了,我听人说故渊怕冷。”

“倒也不是啊,我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倒是像感情上遇到了什么麻烦。”静亲王颇有经验地道:“我家知白也常常这个表情。”

要说感情上的麻烦么…几个人齐刷刷地从门的方向看了出去。

外头墙角的草堆里,宁池鱼正和沈知白说着话,一脸傻乐的表情,压根没往他们这边看。

沈故渊不耐烦地起身:“都说完了么?说完了各位就先散吧,时候不早了。”

“哎哎…”孝亲王扒拉住了门框,回头看他:“故渊。你是不是也该立妃了?”

沈故渊冷笑:“早得很,别操心我,皇兄先生个子嗣出来才是正事。”

孝亲王讪讪地松了手,被推了出去。

静亲王立马也扒拉住门框,很是认真地道:“故渊,我有儿子,我得提醒你一句,生孩子要趁早啊!”

“您还是先操心操心您自个儿的孩子吧。”沈故渊眯眼:“他也老大不小的了。”

说起这个,静亲王把脚都用上了,一起勾住门框:“知白好像有心上人了,就是不肯同本王说,故渊你与他交情不错,有空帮本王套套话?”

“好说。”沈故渊道:“您等着喝儿媳妇茶就是。”

“这么快吗?是谁啊?哎…”

一把将这几个絮絮叨叨的胖王爷都推出去,沈故渊关上门,磨了磨牙。

“咚咚咚——”背后的门又被人敲响了,沈故渊很是不耐烦地打开,咆哮出声:“闭嘴!”

池鱼被吼得一愣,眨眨眼茫然地看着他。

瞧见是她,沈故渊抿唇,松了门让她进来。

“师父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池鱼笑道:“吓我一跳。”

“沈知白也走了?”沈故渊闷声问。

点点头,池鱼道:“跟静亲王一起走了,郑嬷嬷和苏铭在一起收拾院子。”

“嗯。”沈故渊点头,再无别的话好说。池鱼看了看他的背影,张张嘴,还是选择了沉?。

晚上,池鱼睡在软榻上,就听见床上一直有翻来覆去的声音。

“师父睡不着吗?”她忍不住问。

床上的人闷闷地应了一声。

裹着被子下床,池鱼跪坐上他的床边,笑眯眯地道:“那正好,徒儿给您讲故事吧?”

冷得浑身冰凉,沈故渊心情不太好地问:“什么故事?”

“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忍受不了暴君暴政,带兵造反的故事。”池鱼裹紧被子坐好,声音轻柔:“传闻里那个造反的人很厉害。文韬武略天下无双,带着一群亲兵,闯进宫砍下了暴君的脑袋,解救了天下受苦受难的苍生。”

撇撇嘴,沈故渊道:“沈氏太祖皇帝?”

“师父真聪明!”池鱼嘿嘿笑道:“以前就说要给您说说太祖皇帝的故事,马上就是年终祭奠了,您心里有个数最好。”

“哼。”沈故渊有些不屑:“不就是开朝立国的君主而已么?没个朝代都有,至于这般歌颂吗?”

“太祖皇帝的功劳,不在于创立了国家,而在于,他很体恤百姓。”池鱼道:“各个府衙门口的启事鼓都是他设立的,让百姓有冤即鸣鼓,官莫有敢推脱者。还减税造渠,造福百姓。他统治期间,整个国家兴兴向荣,百姓安居乐业。”

“但是他的下场不太好。”池鱼皱了皱鼻子:“听母妃说,太祖皇帝是战死的,他本来不用死,但他的爱妃被敌国刺杀,他觉得生无可恋,最后一战胜利之后,就死在了雪地里。”

“还是个情种?”沈故渊嗤之以鼻:“女人没了就活不下去,这种君王也值得他们代代歌颂?”

池鱼不服气地鼓嘴:“太祖皇帝很伟大的,没有他,咱们也都得出生在个民不聊生的国度里!”

“现在的百姓,也没安居乐业。”沈故渊撇嘴:“到处都乱七八糟的。”

泄了气,池鱼无奈地道:“这有什么办法?朝中那般景象,有几个人能顾得上百姓的?都忙着争权夺利。”

尤其是沈弃淮,玩弄权术和人命,压根没有要为?民百姓着想的意思。

沈故渊不吭声了,池鱼也就继续絮絮叨叨地列举太祖皇帝的英勇事迹。

半个时辰之后,床边的人坐着睡着了。

沈故渊终于把塞在耳朵里的棉团掏了出来,看看她那小鸡啄米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把被子剥开,把人抱进了怀里。

熟悉的温度让他的身子渐渐回暖,温热的药香盈鼻,沈故渊总算是松了一张板着的脸。

这不算他占便宜啊,她自己跑上来睡着了的,他可没有强迫她!认真地在心里禀明了一下这个事实,沈三王爷厚颜无耻地蹭了蹭怀里人的脖颈。

“明日就是大婚了。”丞相府里,余幼微坐在妆台前,激动得睡不着:“青兰,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回主子,准备好了。”青兰笑道:“王爷真是对主子喜爱有加啊,哪怕司命说八字不合,王爷都依旧要与您完婚。”

“哼,男人就是得吊着,你看,先前我一直求都求不来的婚期,现在定得多快?”余幼微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不过。定下归定下,她可不会忘记上次大婚的屈辱。有宁池鱼在,这回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她已经提前安排下很多人手和埋伏,一旦宁池鱼有什么异动,立马拿下。

准备充足,她就等着看宁池鱼那张悲痛欲绝的脸!

然而,第二天大婚的时候,一切好像都很正常。余幼微上了轿子,一路低调地到了悲悯王府,没行什么礼节,顺顺利利地就进了礼堂。

“宁池鱼人呢?”她轻声问青兰。

青兰尴尬地道:“主子,今日来的人不多,也没看见宁池鱼。”

与司命违背的婚事,又有上次的丢脸经历,自然不可能大操大办,有丞相的允准在前,沈弃淮很是简单地就弄好了这次婚礼。

余幼微很不满意。却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算了吧,她想,只要能嫁进悲悯王府,那就已经是令人羡慕的事情了。至于其他的,可以以后再论。

然而,洞房花烛夜,沈弃淮喝得酩酊大醉,爬上床来抱着她就喊:“池鱼…”

余幼微傻眼了。

“对不起,池鱼…”沈弃淮使劲抱着她:“本王对不起你…”

无意识的呢喃,听得一身喜服的新娘子如遭雷劈。

“报应这种东西是有的。”池鱼晃着腿坐在石桥栏杆上,看着下头湖水里的月亮:“只是看早晚罢了。”

旁边的沈知白低笑:“你什么都不做的话,报应可不会自己落到坏人身上。”

“我知道。”眼里露出些狡?,池鱼朝他眨眨眼:“所以我拜托了几位皇叔,一定要把沈弃淮灌个烂醉!”

“灌醉能如何?”沈知白不解。

池鱼奸笑两声:“沈弃淮这个人,喝醉了就容易说心里话,他的心里话,一定是余幼微不想听的。”

沈知白忍不住鼓了鼓掌:“这招可真是高明。”

“过奖过奖。”池鱼笑道:“他俩都欠我的,我讨点利息不过分吧?”

“不过分。”沈知白看着她道:“你就算让他们下地狱也不过分。”

笑着垂眸,池鱼道:“原是想让他们下地狱的,但现在倒觉得没什么必要了,我有我自己的日子想过。”

“你的日子里…”沈知白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能不能多一个我?”

嗯?池鱼没太听清楚,疑惑地侧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被她这清凌凌的眸子一看,沈知白呆了呆,说不出第二遍,只能讪讪地转头看月亮:“我说…月亮真好看。”

古里古怪的,池鱼撇嘴,继续晃着腿看月亮。

晚归的时候,池鱼生怕被骂,于是蹑手蹑脚地往主屋的方向走,却发现那屋子亮着灯。

师父还没睡?池鱼一愣,想推门进去,但玩心一起,没有走正门,倒是潜到了窗户旁边,打算吓自个儿师父一跳!

然而,伸出脑袋往窗户里看的时候,池鱼傻眼了。

红色的丝线飞满了整个房间,沈故渊一人站在最中央,一头白发飞扬,红袍烈烈,好像正专心地弄着什么东西。

吓了一跳,池鱼连忙捂住口鼻,朝另一边看去。

两张单薄的纸,上头各写着三个字,红线缠上去,纸飘落在地,字竟然浮在了半空!

妖术?!

正想再看,胳膊突然一紧,池鱼惊慌地回头,就看见郑嬷嬷一脸慈祥地朝她摇头。拖着她去了她的房间。

门关上,池鱼瞪大了双眼,久久回不过神来。

“姑娘没有什么想问的吗?”郑嬷嬷笑眯眯地道。

明天凌晨_(:зゝ∠)_

第33章 妖怪吗?

伸手朝主屋的方向指了指,池鱼张张嘴,一时惊愕又茫然,喉咙里吐不出声音来。

郑嬷嬷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别害怕,主子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那…池鱼咽了咽唾沫,牙齿打颤地问:“师父…是人吗?”

她早该觉得不对劲的啊,当初在遗珠阁,那么大的火,师父到底是怎么不声不响把自己救出来的?火光之中,她分明看见了三丈长的白发和铺天盖地的红袍,一转眼,怎么就都没了?四大亲王和沈弃淮都是疑心很重的人,只不过见了他一面,怎么就纷纷认定他便是失散多年的三皇子?

朝中局势这么纷乱,沈故渊是从哪里知道那么多人的背景和偏好的?他又怎么能一算一个准,将沈弃淮一步步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啊…

浑身都忍不住颤栗起来,池鱼哆嗦着抓住了郑嬷嬷的衣裳,嘴唇发白地看着她。

叹息一声,郑嬷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嬷嬷也有苦衷,不能告诉你太多,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全部的真相。你师父是个嘴硬心软的傻子,他现在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你得包容他,别离开他。”

别离开他?池鱼哭笑不得:“是他要我走的。”

嫁给沈知白,她自然就会离开他,这是沈故渊希望的,他压根没有想把她一直留在身边。

“听嬷嬷的,别走。”郑嬷嬷认真地道:“走了会后悔的。”

抓着郑嬷嬷的衣袖,池鱼好半天才回过神,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去:“嬷嬷,我还能问您个问题吗?”

“你说。”

“师父这般救我帮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郑嬷嬷苦恼地皱起眉头,左右看了看,低下身子来凑近她些,小声道:“世间诸事,有因就有果。你师父种下了欠你的因,就必须来尝这帮你的果。这是他欠你的,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愣愣地听着,池鱼想了想:“那这样说,师父应该是个好妖怪?”

“对…啊?”郑嬷嬷眨眨眼:“怎么就成妖怪啦?”

“他刚刚用的,不是妖术吗?”池鱼抿唇:“我看过神仙的戏,他们都说神仙是穿白衣裳的,穿花里胡哨衣裳的,一般都是妖。”

郑嬷嬷目瞪口呆地看了她两眼,背过身去,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怎么?”池鱼连忙跟着转过去:“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没有没有。是对的。”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郑嬷嬷拍拍她的肩膀:“那你觉得你家师父是什么妖?”

认真地想了想,池鱼道:“他身上有梅花的香气,也许是梅花精,但长得实在太好看了,世人都说,只有狐狸精化为人形才会倾国倾城,所以…可能是个喜欢梅花的狐狸精。”

“哈哈哈——”郑嬷嬷捶着地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断断续续地道:“喜欢…喜欢梅花的狐狸精,这个身份很不错!”

池鱼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嬷嬷,我现在很害怕又很慌张,您能不能别笑这么开心?”

“抱歉抱歉。”郑嬷嬷坐直身子,拿帕子抹了把脸,戏谑地看着她:“你师父是妖怪的话,你现在不是应该逃跑吗?”

“就算他是妖怪,也一定是不会害我的妖怪,我怕什么?”池鱼皱眉:“我只是一时有点不能接受。”

“是啊。”郑嬷嬷笑道:“换成谁都不好接受,所以你今晚就跟嬷嬷睡吧?”

“好!”池鱼感激地看着她:“多谢嬷嬷!”

主屋里,捆好红绳的沈故渊松开了四周的结界,看看时辰,再看看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的院子,他眯了眯眼,掐指一算。

竟然在侧堂?

有点意外,沈故渊起身就去侧堂敲门:“宁池鱼。”

正坐在床上发呆的池鱼一听这声音,吓得扯了被子就裹住自己,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道:“师…师父,我今晚想就在嬷嬷这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