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安心了,摸着他的腰,再度抱住,不敢出声。

棺木是单棺,两个人躺着略微拥挤,不过池鱼抱他抱得紧,也就察觉不出来。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了,沈故渊还挥手在棺木上无声地开了两个小洞。

指尖大的洞,能透气,顺便还能瞧见外头的情形。

“有盗洞,必定是闯了人进来了,你们仔细查找。”有个带头的人说了一声。

其余的人应了,四散开来各处查看,想必不会轻易离开了。

伸手探了探这棺材内部,池鱼埋在他的胸口极小声地道:“我就知道沈弃淮是个骗子,这哪里来的尸体?”

“能亲自看看也是好事。”沈故渊道:“不过眼下有些?烦,咱们出不去,索性睡一觉吧。”

池鱼不敢置信地道:“别人的棺木,你也能睡觉?”

“有什么关系。”打了个呵欠,沈故渊是当真觉得有些困。虽说这是太祖皇帝的棺木,但他倒觉得,挺舒服的。

听着他这均匀的呼吸声。池鱼也觉得有点困了,反正也不能干别的,干脆就闭目养神。

然而,这一闭目,她没想到自个儿还当真睡着了。

“喂?喂!”

朦朦胧胧之间,好像有谁在喊她,池鱼困倦地睁开眼,却发现四周不再是一片黑暗。暖洋洋的冬日升得老高,透过梅林照下来,光影斑驳。

她正趴在一个人的腿上。

那人一头黑发束了金冠,眉似长剑,目若雪梅,端得是龙章凤姿,玉树临风。瞧着那眉眼间的不耐烦,好像有那么一点眼熟。

“睡傻了?”捏着书卷就在她额上一敲,那人不悦地道:“实在困就回屋去。”

回过神来。池鱼眨眨眼:“师父?”

这星眸剑眉的,不是沈故渊又是谁?

然而,对面的人却皱起了眉头,伸手探上她的额,不悦地道:“你在叫谁?”

慌慌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池鱼低头,就见自己穿着一身粉嫩嫩的罩纱长裙,压根不是她出门时候穿的束腰红锦裙。

在做梦?池鱼皱眉,拿开这人的手问他:“你是谁?”

眼神古怪地看着她,那人起身,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地道:“竟然会不认得我了?你可是做梦都念着我的名字呢。”

沈羲。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浮现出了这两个字,池鱼愕然,不是沈故渊吗?

面前的人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转身就走。池鱼下意识地便跟上去,亦步亦趋地踩着他的影子。

“你不是困了?”沈羲道:“困了就别再跟来了。”

池鱼看了看四周。心想也不是我想跟啊,这地方她压根不熟悉,不跟着他,怎么回得去?

梅林里落英缤纷,她偷偷打量着,总觉得这地方也很眼熟。

前头的人淡淡地道:“已经好几日了,宁小姐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池鱼正纳闷,自个儿的声音却平平静静地响起:“想清楚了,微玉此生,非公子不嫁。”

沈羲的步子停了下来,皱着眉心转头看向她:“这是赖上我了?”

“已经赖了三个月了,公子难不成才发现?”宁微玉笑眯眯地屈膝行礼:“这三个月微玉自认伺候得也算周到,公子当真舍得让微玉走吗?”

“你堂堂宁家大小姐,做什么不好,非名节脸面都不要,也来巴着我?”沈羲摇头:“女儿家的心思真是难懂。”

宁微玉笑着上前一步。池鱼的视角也就跟着上前,抬头看去,沈羲的脸好看得不像话。

“女儿家的心思是什么公子不必清楚,只用清楚微玉的心思即可——微玉想嫁给公子,想陪着公子生生世世。”

池鱼觉得心口一跳,脸上也烧红得厉害,料想这怕是这个宁微玉的感受。嘿,还真跟她在面对沈故渊的时候差不多。天下女儿家的心思,当真是有相同之处的。

然而,面前的人丝毫没有动容,拂袖就走:“我明日就将赶去西都,你愿意跟,那便跟吧。”

西都?池鱼眨眨眼,这个城池的名字可太久远了,还是前朝的叫法,自从大梁开国以来。西都就变成京城了。

不过,宁微玉还是高高兴兴地跟了上去,连带着她一起,去追那沈羲的背影。

宁池鱼觉得,这场梦做得有点离奇,她就这么住在宁微玉的身体里,看着她惨叫连连地跟着骑马去追沈羲,看着她在营帐里给沈羲做衣裳,也看着她被沈羲伤了心,一个人躲在溪边哭。

“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宁微玉哭得惨极了,狠狠将石头往水里扔:“逼急了,姑奶奶回家!不要他了!”

宁池鱼暗暗点头,心想您可快点回家吧,这些事情她做着不觉得累,她看着都觉得累。

然而,溪边蹿出了几个人,把宁微玉打晕就带走了。

意外的是,池鱼还能看得见东西,她瞧着这群人把宁微玉绑了往西边跑,也瞧见了半个时辰之后,沈羲策马追来的模样。

这个沈羲是一头黑发,与自家师父还是不同的,只是生起气来的模样可真像啊,浑身都是杀气,逼得人不敢靠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俗套了,这些绑宁微玉的人设好了陷阱等沈羲来,沈羲竟当真单枪匹马地追来了,冲进陷阱里,四面都是人。

然而,一将宁微玉抱进怀里,他的神色就松了,只是说话当真伤人:“你一天不连累我一次,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池鱼感觉到宁微玉伤心了,听他的话老老实实站在旁边没有动,看着他一个人去拼杀。

这个沈羲功夫倒是不错的,自家师父用惯了法术,这人一招一式却是实打实的用着力气,瞧着都觉得过瘾。

然而以一敌百,这沈羲身上难免就落些伤,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池鱼正想着接下来会怎么样呢,结果就见自己的视角朝沈羲跑了过去。

啥?池鱼瞪眼,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接着眼前就是一红。

“宁微玉!”沈羲怒喝了一声,怒气十足里头,夹了那么一丝丝的惊慌。

池鱼只觉得心口一疼,浑身一震,三魂七魄瞬间全部归了位。

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

“师父?”连忙摸了摸身边的人。池鱼摇了摇他:“快醒醒!”

沈故渊惊醒,猛地撑起身子,一头就撞上了棺材盖。

“咚”地一声响,外头立马有人低喝:“那边的棺木里有响动!”

池鱼脸都白了,死死抱着沈故渊的胳膊,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故渊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反手抱着她就道:“闭眼。”

池鱼听话地照做。

于是,身子一轻,她感觉自己又飞起来了,身边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落地,池鱼咬牙就睁开眼:“你能用法术脱困,为什么一早不用?吓死我了!”

沈故渊脸色有点发白,不耐烦地道:“都说了不到逼不得已不能用,你是傻子吗?”

想起这茬,池鱼立马怂了,锤着他的手臂道:“师父别生气,我随口抱怨一下罢了,你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噩梦。”

噩梦?沈故渊一愣,低头看她:“你也做梦了?”

“是啊。”池鱼道:“梦见宁什么的和个男人…哎呀这会儿有点想不起来了。”

怕是太祖的梦魇吧?沈故渊想着,去人家的棺材里躺果然是容易出事,这不,他也做噩梦了,心口现在还觉得疼。

“罢了。”挥挥袖子,他道:“既然没有太祖的仙体,咱们就先回去。”

“好。”池鱼点头应了,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觉得身上有点凉。

回府的时候,沈故渊让人传令去天牢,好生“招待”一下沈弃淮,然后就躺在床上,揉着眉心。

池鱼有点浑浑噩噩的,拉着宛央给她递茶的手道:“我怎么总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邪?”

“郡主别瞎说。”宛央吓得瞪大了眼:“能中什么邪?”

也是,她身边还有一个神仙在,哪个邪不要命了能来她身上?池鱼笑了笑,道:“没事了,你先去歇息。”

“是。”宛央乖巧地应了,退出了主屋。

沈故渊斜眼瞧着,起身走到软榻边,伸手探了探她的灵池。

“师父。”池鱼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问:“叶凛城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你还惦记他?”沈故渊道:“他在衙门里审着呢。”

“他什么也没偷,还告诉了我皇陵闯进去了人,要不是他,恐怕没人知道沈弃淮私盗了皇陵,就不能将功抵过吗?”池鱼皱眉:“毕竟名义上他还是我夫君呢。”

“他不是。”沈故渊收回手:“之前由得你胡来也就罢了,但今日之后。天下都会知道,他不是你夫君。”

啥?池鱼惊愕莫名地看着他:“为什么?”

在她旁边坐下,沈故渊慢悠悠地道:“审查会顺带查他的户籍,他没有户籍,所以你二人的夫妻关系,官府是不认的。此事会当成供词的一部分,呈给杨清袖,杨清袖会转呈进皇宫。”

池鱼傻了:“可…可你不是说,我拜堂了,你的任务结束了吗?”

“的确是结束了,因为你们拜了堂。”沈故渊垂眸道:“姻缘簿不会管你在官府有没有户籍,拜堂即为姻缘,也就是说,你这桩胡闹的婚事,只有我当真而已。”

这语气里有些嘲讽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池鱼干笑:“那…那也请师父高抬贵手,早日让他回来。”

“知道了。”沈故渊淡淡地道:“过两天吧。”

还得过两天?池鱼张口就想再说,然而一瞧自家师父这脸色,当即就咕噜一声把话吞了下去。

宛央小心翼翼地去了南苑,站在门口徘徊许久也没敢进去。

青玉哥哥一生起气来就不爱理她,每次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这么傻乎乎地等。

等啊等的,天也黑了,屋子里灯亮了起来。沈青玉打开房门,不太高兴地道:“你来干什么?”

这好似是知道她一直在此处一般,宛央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道:“我想跟你解释的,我去主院当丫鬟…是想把那紫晶换回来。”

微微一愣,沈青玉微怒:“你是个傻子吗?当丫鬟去换那么一块紫晶?”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宛央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但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你何时见我生气了?”沈青玉没好气地道:“我只是怕我带你出来,你却这般胡来,回去你爹娘得怪我。”

宛央失笑:“你如今是当官的人了,我爹娘哪里还敢说你半句?”

说起这个。沈青玉道:“我马上要出去自立府邸,你就在这王府里呆着吧。”

宛央吓了一跳:“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沈青玉皱眉道:“不是说那块紫晶对你很重要吗?难不成你要跟我走,不要紫晶了?”

宛央怔然地看了他半晌,眼里的水光一点点蔓延上来:“青玉哥哥,都这么久了,我觉得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当真不清楚吗?”

什么紫晶,若不是他送的,也就是块石头罢了,她自然是要跟他走的。

沈青玉却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道:“宛央,我应该一早就告诉过你,你这样的姑娘,我瞧不上的。”

小脸白了白,宛央低头搓了搓腰带:“我…我也没指望你能看上我,只是,好歹让我能看见你啊。”

她是个守寡的,又是小门小户的姑娘,自己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没奢求过这人会娶自己。唯一的要求,也不过是天天能看见他罢了。

沈青玉摇头道:“我立了府,自然是要娶亲的。眼下我父王母妃皆已经不在,婚事由几个王爷给我做主,你若还跟去我府上,就说不过去了。等你在王府里呆够了,自己回蒹葭山庄去吧。”

宛央白了脸,怔愣地看着他。

这表情瞧着我见犹怜,沈青玉却很不喜欢,觉得像是自己欠了她辜负了她一样,不舒服得很。

“行了。”他道:“天色晚了,我要歇息,你还有话,就明日再说。”

门在面前“啪”地一声关上。宛央呆呆地站了半晌,如木偶一般转身,往主院的方向走。

“小丫头这是怎么了?”郑嬷嬷坐在侧堂门口,瞧见她,便慈祥地招手:“过来跟嬷嬷说说。”

宛央心里一片死寂,本是不知道该去哪儿、做什么的,然而一听见她的话,竟然下意识地朝着她过去了。

“您是叫我吗?”宛央有点茫然。

看一眼主屋的方向,里头两位主子不知为何累着了,晚膳也没吃就歇息了,这些事情啊,自然也只能她来做。

温柔地拉着宛央坐下,郑嬷嬷道:“除了你也没别人了,小丫头,可是被哪家男儿伤了心?怎么这般难过?”

摸了摸自己的脸,宛央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只是看来和府上没什么缘分,这丫鬟大抵是当不了几日了。”

“嗯?”郑嬷嬷好奇地问:“为什么?可是哪里不习惯了?”

“不是。”宛央垂眸:“青玉哥哥说以后不能带着我了,他自己要立府娶妻,那我…我是该回山庄去继续守寡的。”

偷偷掐了掐手指,郑嬷嬷背着宛央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家主子这牵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线呐?要不是今儿她在,这根线就得断喽!

转头,郑嬷嬷又笑得慈祥:“寡有什么好守的?依我看,你还是当丫鬟来得好。在这王府里等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转机就来了。”

“那怎么可能。”宛央垂眸:“他不要我,我这一辈子,就没什么转机了。”

“别绝望得那么快。”郑嬷嬷拍拍她的背:“有时候跟上天祈祷一下,也是有用的。”

有用吗?宛央摇头,她是不太信这些东西的,若是求求上天就有用,那这世间也不会这么多愁苦了。

想是这么想。但是睡觉之前,她还是没忍住,偷偷地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池鱼第二天是被吵醒的,沈故渊扯了被子翻身堵着耳朵就继续睡,她却被郑嬷嬷拉起来,穿衣洗漱,带到了庭院里。

“怎么了?”眼睛都还睁不开,池鱼苦恼地道:“我还没睡够。”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竟然还在睡觉?”白妙言的声音炸下来,将她吓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妙言郡主?”池鱼眨眨眼:“您这一大清早的,过来干什么?”

白妙言没好气地道:“找你有事。”

“我?”伸手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身后,池鱼道:“你确定不是找三皇叔,而是找我?”

“确定。”一把拉过她,白妙言道:“今日天色不错,我带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来同你玩。”

啥?池鱼哭笑不得:“郡主,咱们很熟吗?”

“你是郡主,我也是郡主,就算没见过面,但彼此也听过不少人提起对方吧?”白妙言嗔怒地道:“咱们难道没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池鱼很老实地摇头:“说实话,没有。”

白妙言气得柳眉立马倒竖,可转念一想,又镇定了下来,撇嘴道:“那总要给个结识的机会,咱们相互了解一下吧?”

眼神微动,池鱼去屋檐下头的走廊边坐下,笑着问:“郡主想了解什么?”

“这个不急,咱们玩着玩着就知道了。”挥手让自己的家奴搬东西上来,白妙言捋了捋袖子就道:“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咱们今日挨个玩儿!”

池鱼低头扫了一眼,嘴角微抽。

弹珠玩的玉珠、鸡毛的毽子、沙包和磨好的牛骨、还有一把琴。

还真是个养在闺阁里的郡主啊!

池鱼伸手揉了揉额头,眼珠子一转,“哎哟”了一声就道:“我觉得头有些晕。”

这点演技,压根不及沈故渊的十分之一,被白妙言一眼就看穿了,眯着眼睛道:“你糊弄我是吧?是不是不敢跟我玩?那好,你去说服三皇叔,让我也住进来!”

一听这个,池鱼坐直了身子,皱眉道:“郡主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白妙言叉腰道:“三皇叔不允我住进来,那我只能在你这儿下功夫了!”

“上回你不是已经跑走了吗?”池鱼哭笑不得:“还没死心?”

“我上回是气着了。”白妙言道:“但我回去仔细想想,觉得不甘心得很!我断然没有比你差的道理,你能得皇叔欢心,我为何不能?”

得沈故渊的欢心?池鱼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倒吧,他的欢心没人能得。”

“你别妄图说服我了,没用!”白妙言皱眉道:“就说比不比吧!”

“比什么?”池鱼扫了那堆东西一眼:“就这些?”

“还不够?”白妙言轻哼一声:“你要是胆子大。那就接了这比试,我非让你哭出来不可!”

歪了歪脑袋,池鱼犹豫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那…好吧。”

欣喜地拍了拍手,白妙言道:“你选一样你最拿手的,我也不欺负你。”

最拿手的?池鱼看着这几样东西,沉默了。

“都不拿手?”白妙言很大度地道:“那就从弹珠开始吧,咱们一人五颗,谁先把对方的珠子吃完谁就赢,怎么样?最简单的!”

“当真要比吗?”池鱼最后问了她一遍。

白妙言认真地点头:“今日我非和你较个高下不可!”

“那好。”一撩裙子塞进腰带里,池鱼捡了五颗弹珠,很是熟练地找了最平的一块地,摸摸鼻尖道:“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