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说:“我不是要原谅你,我只是舍不得她太难过。”

史书上只寥寥几笔,然而当时的他们,却是过了无比黑暗的大半年。

所幸,他们两人是在一起过的,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还有彼此。

新朝立,定为凉。羲号太祖,规法度,通货币,万民归心。

宁微玉成了贵妃,立于皇后梁氏之下。她觉得挺开心的,只要能和沈羲在一起,名分没什么要紧。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开心了,有人却不开心了。

第一次怀了身孕,她被人陷害,捉奸在床,宁微玉慌张地看向沈羲:“我没有!”

沈羲看着床上昏过去的白若,忍耐着让太医给她诊断,得出的却是和侍寝册子对不上的身孕月份。

“这就是你说的…想给我生个孩子?”沈羲双眼血红地问她。

宁微玉摇头,脸色苍白:“你要相信我!”

“我只相信证据。”沈羲扯过侍寝册子狠狠摔在她身边:“你怎么还是跟当年一样不要脸?!”

宁微玉傻眼了,被关在宫里十日,等来了一碗?漆漆的药汤。

“陛下说了,喝了这个,您依旧是贵妃娘娘。”内侍恭敬地道。

“他还是不相信我?”微玉低笑。

“娘娘想开些。”内侍道:“换做别人,这一碗汤药的机会都是不会有的。”

“哈哈哈。”宁微玉点头,颤抖着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谢主隆恩!”

太祖登位仍守宽厚之心。时贵妃小产,性情大变,太祖不责半句,反呵护备至,时令宫人搜寻民间趣物以博笑。用情至深,乃天下人所道也。

池鱼看着看着,眼泪“啪嗒”一声就落在了竹简上。

“好端端的,哭什么?”叶凛城皱眉:“看个传记还感动了?”

回过神,池鱼摇头:“不是,我好像看见了很多这传记里没写的东西。”

那怎么可能?沈知白凑过去看了一眼,挑眉:“女儿家就对这些个情爱最有兴趣,不过与那贵妃的事情,本纪里没写太多,你要是想看,这边倒是有贵妃的传记。”

池鱼连忙伸手:“给我看看。”

贵妃的传记就没帝王那么严肃了,宗正府里还存着不少野史,说是野史,其实也就是不能名正言顺进入历史的事实,被当戏言写成了几大卷。

池鱼小心翼翼地翻开,怔然地看着。

宁贵妃在后宫的处境很不好,小产之后脾气古怪,被皇后责罚多次,皇帝也并未责备皇后,只是给她送去些东西弥补。过了两年,宁贵妃再怀一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之后,就出家为尼了。

没有人能想到荣华富贵都有的贵妃为什么要出家,沈羲坐在她的宫殿里,捏着拳头问她:“当尼姑比陪在朕身边好?”

“是呀。”宁微玉笑眯眯地点头:“山上清净,也没那么多纷争。”

“你…”沈羲沉怒:“你曾说过只要能陪在我身边,什么也不要。”

“是。”宁微玉抬眼看他:“我除了你什么都不想要,但…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沈羲一顿。

“你想补偿皇后,想平衡后宫,想要天下太平,想要盛世之治。而我,只不过是你无聊的时候可以逗弄两下的宠物罢了。”心平气和地笑了笑。宁微玉道:“我从前很喜欢你,喜欢得愿意跟你去天涯海角,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然而现在,我觉得,你对我来说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心口钝痛,沈羲垂眸:“如果是因为之前的事情…”

“之前的事情怎么了?”宁微玉淡淡地道:“我孩子没了,白若也被你流放了,你还要继续抓着不放吗?”

“…”

“这宫里没意思。”抬头看了看四方的天,宁微玉道:“你也很没意思。”

骤疼之下就是暴怒,沈羲咬牙,抓着她的手腕道:“朕是帝王,朕不准你走,你就走不了!”

宁微玉皱眉看他:“何必非要闹得难看,你要的皇子我生了,我该做的也就算做完了,一别两宽不好吗?”

不好!沈羲眯眼:“你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

“那好。”宁微玉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宁贵妃与外戚勾结,开始为乱朝政,犯下种种死罪,然而皇帝视而不见,一力压下朝臣奏折,再回去后宫狠狠地惩罚她。

“你非得这样吗?”他红着眼睛咬上她的脖颈。

宁微玉红着眼望着帐顶道:“是你非要这样,不能同生,那就共死吧,我会毁了你的。”

沈羲死死捏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然而这人却一眼都没看他,仿佛一具木偶,任由他摆弄。

没关系,他觉得,她心里有气,哪怕是拿江山来玩,他也陪她,反正她玩不过他,小打小闹的。就当给她泄愤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皇城当真有要被破的这一天。

太祖十一年,流放之臣白若举兵谋反,与内奸里应外合,兵临皇城。

宁微玉正在给小皇子绣衣裳,冷不防地门就被人踢开了。

沈羲震怒,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要捏碎她的骨头:“我舍不得你,你却很舍得我。宁微玉,你当真会不得好死!”

错愕地看着他,宁微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捆在了木架上,而他,一刀,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落。

“你知道比斩首之刑更痛苦的是什么吗?不知道的话,我告诉你。”

“是凌迟。”

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看了许久之后,宁微玉垂眸笑出了声:“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又怎么可能得到我的心呢,沈羲。”

“你的心,谁稀罕要?”沈羲目光阴冷地看着她:“你辜负了我,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宁微玉眯眼,疼得闷哼出声。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爱上这么一个人的呢?

无所谓了,以后再也不爱了。

他没有凌迟死她,她昏迷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丫鬟哭着说,白若以投降换来了她一命。

“那白若怎么办?”宁微玉惊慌地问。

“娘娘别慌。”丫鬟哽咽:“白公子已经带着人退走了,陛下没有抓住他。”

松了口气,宁微玉道:“那就好。”

门被人推开,一阵寒风卷进来,外头的人气息冰冷。

宁微玉看也没看,道:“既然他用退兵换了我一命,陛下是不是也该放了我了?”

宫殿里沉?了许久,风卷着雪花飞进来,冷得她打了个寒战。

“好。”良久之后。她听见沈羲道:“我放你走。”

皇城下了很大的雪,外头冷得人恨不得把所有被子都裹在身上。

宁微玉穿了一件大红的裙子,笑吟吟地道:“我之前没能嫁给他,如今出去,倒是可以补上。”

沈羲策马走在马车旁边,闻言没有任何反应。

雪积在地上,踩上去咯吱作响,池鱼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往城门外走。

“你会后悔的。”沈羲淡淡地道。

微玉笑了笑,没有停下步子。

沈羲穿了一身铠甲,看着远处来了一队人迎接宁微玉,缓缓伸手,扯开了一张弓。

“陛下…”旁边的随侍哽咽。

沈羲恍若未闻,手指将弓弦扯成了满月,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那羽箭便射了出去,百步穿杨,正中那抹红色影子的心口。

宁微玉回头,轻轻地看了他一眼。

沈羲僵硬着手,脸上却是冷笑:“我这个人如何,你早该知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宁微玉低笑,缓缓地倒在了雪地里,红色的血从红袍里溢出来,将她身下的红色晕染开,像一朵开在雪里的红梅。

“玉儿——”远处不知是谁在撕心裂肺地喊,宁微玉闭上了眼,陷入了黑暗。

太祖十一年冬,贵妃死于敌国刺杀。

池鱼没忍住,呜咽出声。

沈知白连忙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别人的故事而已,你看那么认真做什么?”

“我不知道…”池鱼哽咽:“就是好难过啊,她怎么会死得那么早,皇子还那么小呢…”

沈知白无奈地道:“人各有命。”

“可是…”池鱼抬头看他:“分明是太祖皇帝杀了贵妃,为什么要说是敌国刺杀?”

翻了翻后头,池鱼又哭又笑:“十二年,太祖还死在了战场上?”

小时候母妃跟她讲太祖的故事,都说太祖皇帝是战死的,他本来不用死,但他的爱妃被敌国刺杀,他觉得生无可恋,最后一战胜利之后,就死在了雪地里。

结果,竟然不是…

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卷宗,沈知白问:“你在哪儿看见贵妃是太祖杀的?这上头不可能这样写。”

“我就是看见了。”池鱼眼泪扑簌簌地掉:“原来我这些日子梦见的都是太祖和贵妃的故事,太祖负了贵妃一辈子,还亲手杀了她,唔…”

沈知白捂住了她的嘴,摇头道:“慎言。”

太祖皇帝可是皇族中人的信仰,哪里是能随意诋毁的?

池鱼恼恨地掰开他的手:“我说的是真的!”

“比起这些卷宗上的溢美之词,我倒是宁愿相信池鱼说的。”打着呵欠把卷宗扔去一旁,叶凛城道:“我听我的祖辈说,太祖皇帝可是个刚愎自用。脾气十分暴躁的人呢。杀自己的宠妃,也不值得人奇怪。”

沈知白没好气地道:“她都哭成这样了,你还火上浇油?”

“好好好。”叶凛城投降,走过去弹了弹池鱼的额头:“别哭了,到底是别人的事,再惨也跟你没关系。”

明天凌晨见~

第57章 沈·不要脸·神棍·故渊

是啊,跟她没关系的。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史籍卷宗都泛了?,她来觉得伤心有什么用?

深吸一口气,池鱼抬头看向沈知白:“咱们回家吧。”

头一次听她说这句话,沈知白有点怔愣,随即却是心里一暖,眼里像是化了春水一般,盈盈地裹住她。

“好。”他低笑。

叶凛城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哎哎,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呢,你们稍微收敛一点行不行?”

池鱼好笑地道:“你不是要查什么人吗?可查到了?”

“没有。”想起这事儿,叶凛城皱眉:“当真是我做了一场梦不成吗?可那梦也太真实了,我现在还记得沈故渊那一头华发,一袭红袍的模样。”

撇开别的不论,单从样貌来说,叶凛城觉得沈故渊是他见过的人当中生得最好看的,鼻梁挺得不像话,一双眼看着没什么感情,瞳色却深邃,整张脸像是被上好的丹青师一笔笔描出来的,配上他那总是不太耐烦的表情,实在令人一见难忘。

他最后一次看见他,好像是在王府的主屋里。他从门外经过往里头扫了一眼,沈故渊背对着他,红袍曳地,华发披身,手里拿着个鲁班锁,轻轻地塞进衣袖。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宁池鱼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又走神了的叶凛城,拉着沈知白小声道:“他别是中邪了吧?”

沈知白深以为然地点头:“回去找人给他看看吧。”

池鱼颔首,眼珠子一转,扯了扯沈知白的袖子,朝门外使了个眼神。

沈知白立马会意,和她一起悄无声息地溜走。

叶凛城还站在原地发呆,没有回过神。

两人一路小跑,跟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儿似的捂着嘴偷笑,出了宗正府大门,才放肆地笑出声。

“他等会发现咱们不见了,会不会又以为在做梦?”池鱼边笑边问。

沈知白道:“不管他,最近我很忙,都没有好生陪过你,说了咱俩走回去,就不等他了。”

“好!”池鱼欣然地看着他:“你我成亲这么久,除却偶尔同榻而眠,好像都没怎么聊过天。”

说起这个,池鱼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是为什么要娶我的啊?”

她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从头到尾想一想,又好像什么也没忘。

“傻瓜。”沈知白宠溺地看着她:“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娶你。”

“那…”池鱼不解地看着他,脸有点红:“那你为什么不跟我…”

圆房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咬咬唇,低了头。

沈知白怔愣,深深地看着她道:“我在等你。”

等她?池鱼更不解了,两人既然已经是夫妻。他等她干什么?圆房不是新婚之夜就该做的事情吗?

沈知白没有继续说,牵起她的手就慢慢地往街上走。

两人穿的都是常服,但走在人群里依旧打眼,一路上不少人盯着他们瞧,瞧得池鱼羞红了脸,缩了缩手。

“别动。”沈知白却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眉眼含笑地道:“你我可是夫妻,还怕人看不成?”

“可…”看一眼旁边扎堆往这边瞧的姑娘,池鱼诚恳地道:“我感觉我要是再挡着她们看你,怕是要被扔石头的。”

“谁敢?”沈知白凑近她耳侧,低声道:“她们真扔,我帮你挡。”

耳根一红,池鱼轻轻推他胳膊一下,心里跳得厉害。

街上很热闹,不少店铺的门口排着长队,香喷喷的雾气飘出来,引得池鱼有些嘴馋。

“那是什么?”池鱼眼睛亮亮地问。

沈知白看了一眼,轻笑道:“翡翠包子,你之前吃过的,可还想吃?”

咽了口唾沫,池鱼看了看那拥挤的人群,有些顾忌地道:“人也太多了,改日再来买吧。”

“你在这里等着我就是。”沈知白松开她的手,笑道:“我去买。”

“嗳…”池鱼想拉住他,然而却拉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淹没在人群里。

摇头低笑,她觉得心口很暖和,能嫁给对她这般好的夫婿,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啊?

街上人来人往,经过这一处路口的都忍不住侧头看一眼站在街边的那位夫人。她姿态柔美,面容温和,要说多倾国倾城也不至于,但那一双眼如夏日湖面般泠泠泛光,一瞧就是在等心上人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眼。

池鱼不经意地侧了个头,发现远处好像有一抹很亮的颜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格外打眼。

定睛瞧了瞧,竟然是个红衣白发的人。

一头华发半束,满身红袍花纹复杂华贵,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嘈杂的大街上?池鱼很不解,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

那人的眉目清晰起来,竟然是个俊美的男人。池鱼有点惊讶,她还没见过男人穿红色袍子的,而且还穿得…这般好看。

不过奇怪的是,这人怎么好像在盯着她瞧似的?

左右看了看,确定他看的是自己的方向,池鱼困惑了,这人的眼神看起来很痛苦,活生生像是死了夫人似的,难不成自己和他死去的夫人长得很像,所以他才盯着她?

心里犯嘀咕,宁池鱼也就没注意到那红衣白发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她面前。

瞳孔微缩,她抬头,就望进了一片深渊里。

没错。当真是深渊,像那种深不见底的沟壑,里头暗暗翻涌着绝望的潮水,一点光亮也瞧不见。

“你…”池鱼歪着脑袋,下意识地就道:“你怎么这么难过啊?”

沈故渊看着面前这张脸,这张脸化进他的梦境里,填上了那红衣女子空白的五官,变成了一个神色狠绝的人,拔出刺进他胸口的剑,低声冷嘲:

“就凭你,也想得到我的原谅?你做梦!”

“玉儿。”他声音沙哑地看着她,穿心之痛让他躺在雪地里动弹不得:“你何必来杀我?”

她不来,他也是活不长的,她来了,她自己就活不了了。

“何必?”宁微玉仰头大笑,蹲身下来,红色的衣角落在他沾血的盔甲上:“我这辈子最后一件想做的事,就是送你下黄泉。”

“然后呢?”他勾唇,咳出一大口血来,目光流连地看着她:“要给我殉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