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故渊神色严肃,翻手卷出红绳,往空中一缠。

红绳“刷”地缠出个人的形状来,落在地上不断挣扎。

池鱼吓得白了脸,叶凛城也后退一步,屋子里狂风大作,外头的天也突然阴暗下来。丫鬟胆子小,尖叫一声就往外跑了。

“别怕。”沈故渊道:“我抓住它了。”

池鱼扶着墙勉强站稳:“我…我不怕。”

将地上的人形红绳团拎起来,沈故渊像模像样地念起咒语,片刻之后,人形变小,跟着红绳一起回到他的袖子里。

苏铭和郑嬷嬷在暗处看得简直想给自家主子鼓个掌。堂堂月神,竟然用法术欺骗凡人,真是长本事了!

沈故渊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收袖转身,看着宁池鱼道:“夫人安心,这一只已经被我收服,不会再出来作乱。”

“那就好。”池鱼拍拍心口。

“但。”沈故渊看着她道:“这府邸运数不好,容易招鬼怪,收了一只还会有别的继续来,所以,我可能得暂住贵府。”

哈?池鱼皱眉:“这…要同王爷商议的。”

沈知白不在,他一个外姓要住进王府,自然轮不到她来做主。

沈故渊勾唇:“这个,便我去说吧。”

叶凛城忍不住了,上前抓着他小声问:“你这耍的是什么戏法?怎么跟真的一样?”

看他一眼,沈故渊道:“天机不可泄露。”

翻了个白眼,叶凛城咬牙道:“白瞎我这么帮你了!”

“大仙。”池鱼收起了不屑的态度,认认真真地朝他行了个礼:“大仙这么厉害,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沈故渊回头看她:“你说。”

“我…”池鱼抿唇:“我想算算自己几时才能有子嗣?”

子嗣?沈故渊微微沉了脸:“与小侯爷?”

“那是当然。”

“没有。”沈故渊笑了笑,很是遗憾地道:“您与小侯爷这段姻缘可谓是违背天命,不仅不会有子嗣,而且继续下去,还会祸连整个王府。”

闻言,池鱼白了脸。

叶凛城狠狠踩了沈故渊一脚,连忙上前挡住他,对池鱼道:“这位大仙没事就喜欢开玩笑,你别当真,他不会算命的。”

“玩笑吗?”池鱼愣愣地问。

“当然是玩笑。”回头瞪沈故渊一眼,叶凛城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引他去见王爷。”

“好。”池鱼点头,看沈故渊一眼,眉心微皱,转身往外走。

等她走得没了影子,叶凛城才恼恨地看着沈故渊道:“你干什么?吓唬她好玩儿?”

“我说的是真的。”沈故渊道:“他们这桩姻缘是我强牵的,用我的法力在维持。一旦我收了法力,这就是一段孽缘。”

“什么乱七八糟的!”叶凛城皱眉:“你真把自己当大仙了?我告诉你啊。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这回若还想再伤害她,我定不会放过你。”

看他一眼,沈故渊冷笑:“不放过我?”

叶凛城没好气地道:“就算打不过,我也能让你不好过,咱们大不了玉石俱焚。”

沈故渊沉?,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我不会伤害她。”

这次回来,求的不过是一个机会。

“最好如此。”叶凛城摆手:“跟我走吧,要怎么说服静亲王,你自己看着办。”

静亲王有什么难的?一个法术就能搞定。沈故渊最头疼的还是宁池鱼。

他问过郑嬷嬷,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解开幻忆水?

郑嬷嬷说,有是有,但幻忆水和孟婆汤师出一门,解开幻忆水的同时,孟婆汤也就解了,也就是说,连前世的事情,宁池鱼也会一并想起来。

忘却今生。宁池鱼还有可能会再度爱上他,但若是想起前世,那他就万劫不复了。

想起胸口被冰凉的长剑贯穿的感觉,沈故渊闭眼,还是决定绕个远路。

不就是让她重新爱上自己么?这有什么难的,她爱上过两次,第三次,定然也会…

“大仙?”

瞧见这骤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男人,宁池鱼脸色一沉,想也没想,拔出手里的匕首看着他道:“三更半夜,我一个妇道人家的房间,大仙过来,怕是不合适吧?”

沈故渊一步步地走近她,抿唇,低声道:“我怕冷。”

以前睡觉,都是她陪着的,所以他才能安眠。

然而现在。宁池鱼听着这三个字,觉得仿佛听见了笑话,脸上的神色也更加戒备:“我当你是得道高人,以贵客之礼相待,没想到大仙却是个登徒浪子。你再靠近一步,我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在她面前站定,沈故渊皱眉,举了一盏灯在自己脸侧,不解地问她:“我不好看吗?”

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池鱼道:“你好看,那又如何?”

“你不觉得我比沈知白更好?”

沉了脸,宁池鱼二话没说,闪身上去,一刀刺进他的腰腹。

雪白的刀刃破开肌肤,狠狠插进筋骨血肉里,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沈故渊白了脸,却没躲,感受着这冰凉的疼痛感,缓缓低头看向她,似嘲似笑地道:

“你…还当真舍得。”

“我是侯爷的正室,是这院子的主母。”池鱼抬眼,眼神凉得很:“对于你这种人,若是留情,就是对我夫君的不忠!”

夫君。

伸手捏着那匕首,沈故渊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来。

池鱼抵着,力道一点没松,然而这人的力气却更是惊人,硬生生让她收回了匕首,血顺着那伤口喷涌而出。

张了张嘴,池鱼想喊人抓贼,然而,不等她喊出口,眼前就是一?。

“主子。”郑嬷嬷又好气又好笑地现身:“哪有您这样追求人的?她现在已为人妻!”

“是我疏忽了。”伸手捂住伤口,沈故渊闭眼:“我不该这么急。”

这岂止是急啊,简直就是冒犯!若是当初那个一心喜欢他的宁池鱼也就罢了,他肯定能被原谅。但换成如今这个一心只有沈知白的宁池鱼…郑嬷嬷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事情,果然都是有因果的。

“让她忘记这件事。”深吸一口气,沈故渊道:“我再想别的办法。”

追一个人原来这么难吗?低头看了看自己飞速愈合的伤口,沈故渊心情很复杂。

池鱼睡了一觉起来,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丫鬟:“我怎么觉得手好酸啊。”

“怕是昨儿帮着王爷算账,累着了。”清儿笑眯眯地道:“奴婢给您按按。”

池鱼点头,享受着她的按摩,靠在床边继续小憩。

然而,外头倏地就一阵慌乱,惊扰了这宁静的早晨。

“走水了!走水了!”满院子的丫鬟都大叫起来:“夫人,快出来啊!”

着火了?池鱼愣了愣,浑身都是一紧,身边的丫鬟反应倒是快,抓起她就想出去,然而这火竟然说大就大,一个热浪过来,就将那小丫鬟吓得松了手。独自一人蹿了出去。

池鱼想跟上,然而火势瞬间涌满整个房间,一条生路都没给她。

明天凌晨

第58章 无所不能的大仙

这怎么办?池鱼有点害怕,左右看了看,猛地就往一个方向冲。

屋子里火势很大,但很奇怪的是,好像不怎么闷,也不怎么烫。池鱼慌乱之中没有注意,冲进旁边的隔间,刚伸手想去拿桌上放着的东西,整个人突然就被一扯。

天旋地转,梅花清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池鱼怔然抬头,就看见雪白的发丝游在眼前,几缕霜色落下,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

这人的眼睛生得可真是好啊,眼尾微微上挑,眼眸深如暗河,清凌凌这么一瞧,就好像要勾了人的魂。

沈故渊对他的眼睛也是一贯最自信的,深深看着怀里这人,他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得,眼里情绪翻涌,只盼她能看懂两分,不,一分就够了。

然而,在短暂的迷茫之后,宁池鱼回过了神,一把就推开了他!

没错,毫不犹豫、不带丝毫感情地、推开了他,焦急地扑向矮几上那一方琴,抱在怀里看了两眼,确定没有被烧着,才松了口气。

沈故渊踉跄两步,侧头皱眉看着她。

“还好没事。”池鱼小声嘀咕着,看了看那半开着的窗户,才回头看向后头僵硬的人:“那边可以出去,你要出去吗?”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皱眉问:“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沈故渊沉默了,四周火焰熊熊燃烧,他却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垂眸独立,像一尊雕像。

宁池鱼觉得这位大仙有点古怪,但想想人家可是大仙啊,妖怪都不怕,怕什么火呢?于是,她抱起琴,毫不留恋地从窗户闯了出去。

“快救火!”

“水来了水来了!”

院子里吵吵嚷嚷的,池鱼抱着琴皱眉看着,喃喃低语:“这怎么会突然就烧起来了…”

郑嬷嬷和苏铭站在暗处,沉默。

苏铭道:“同样是救她出火海,这一次的效果怎么比上一次差那么多?”

郑嬷嬷恨铁不成钢地道:“因为主子这火弄得跟过家家似的,人家自己就爬出去了,哪里还用他救!”

这倒也是,苏铭想了想:“要不咱们把这院子一起烧了。把池鱼姑娘憋个半死,再让主子去救?”

白他一眼,郑嬷嬷道:“年轻人的胆子就是大,你去做吧,你看是池鱼丫头先半死,还是你先魂飞魄散。”

苏铭:“…”

这场大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池鱼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看着四处冒烟的屋子,咋舌道:“这可怎么办呐?”

“夫人先去旁边的院子住一段时间吧。”清儿道:“这得禀明王爷,然后让人来修葺。”

“也只能如此。”抱着琴站起来,池鱼苦笑:“只是不知道知白回来会不会吓一跳。”

“侯爷定然是不会怪罪夫人的,倒是会担心夫人有没有伤着。”清儿嘴甜地扶着她,边走边道:“我听人说啊,咱们侯爷这次走得那么急,是因为差事跟夫人有关。要是换了别的事情,他才不会轻易离开夫人呢。”

与她有关?池鱼好奇地挑眉:“什么差事啊?”

“这个奴婢不知道。”清儿道:“您等侯爷回来,可以好生问问。”

点点头,池鱼跟着她往外走。

沈故渊站在屋顶,沉默地看着下面收拾残局的奴仆。

郑嬷嬷上来安慰他一句:“这世间总也有您算不准的事情,主子不必太在意。”

“我没有在意。”沈故渊淡淡地开口:“我只是在想,她印象里沈知白救她的样子,是不是比我好看?”

郑嬷嬷愕然地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主子?”

“怎么?”沈故渊微微侧头:“你这是什么语气?”

“老身有个问题想不明白。”郑嬷嬷抿唇:“之前您并不知道池鱼丫头与您的缘分的时候,为什么会亲自进火场救她?”

以这位主子的脾性,要改个凡人的命数,下一场雨也可以,或者是隔空施法,都能不着痕迹地将人救出来。可他偏生就选择了现出真身,直闯火海里头去。

理了理衣袖,沈故渊垂着眼道:“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而已,难得下凡一趟,又难得遇见个这么惨的人,亲自伸手去拉她一把,给她个支撑,好让她继续活下去,不然,他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那后来呢?”郑嬷嬷挑眉:“您与她,怎的就养成了同榻而眠的习惯?”

“…”说起这件事。沈故渊抬眼,目光陡然凌厉,回头看她:“这不得多谢你吗?”

被盯得有点心虚,郑嬷嬷抬袖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微微屈膝:“老身只是怂恿两句,本也没想过主子会接纳,谁知道…”

谁知道你接纳得还挺开心?

沈故渊不耐烦了起来,沉声道:“别问这些没用的问题,眼下你告诉我,这招失败了,还要如何做才行?”

“主子是一定要追回池鱼丫头吗?”郑嬷嬷问。

面前的人沉默,转回了身子看向远处。

于是郑嬷嬷就明白这个问题是多余的了,要是不想追回人来,那这大张旗?的是在做什么?

打了打自己的嘴,郑嬷嬷扣着手道:“招数多了反而显得没个真心,主子当真想把池鱼丫头追回来,那就凭着本心做事吧。”

本心?沈故渊冷笑,他当真凭了本心做事。怕是会不顾一切地去坏她姻缘。

然而现在…压根不能。

春意料峭,沈知白比预计的日子晚回来的两天,刚跨进王府,就见旁边走廊里急忙忙地蹿过一抹嫩黄色来。

“知白!”池鱼捏着裙子跑过来,跳到他面前,双眼发亮:“你可算回来了!”

沈知白失笑,伸手替她挽了挽鬓发,低头看着她道:“抱歉,久等了,路上出了点事。”

出事了?池鱼紧张地抓着他的手上下看了看:“出什么事了?你伤着了?”

“…没有。”有点不好意思,沈知白轻咳一声,目光飘忽地道:“他们带错路了,耽误了两日。”

带错路?池鱼一顿,神色复杂地道:“是你脱队迷路了吧?”

沈知白沉默。

池鱼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拉着他的手摇啊摇:“你这个人,让我说你什么好?始终不认识路。”

满身的风尘被她这明亮的笑靥给扫了个干净,沈知白跟着她勾唇,忍不住手上用力,将她整个人扯过来,拥在怀里。

嫩黄色的罗裙,褐色的长衫,缠在一起显得格外缱绻,整个院子顿时都安静了下来,空气里花香四溢,一众家奴的呼吸声都放轻了,生怕打扰这对小别胜新婚的眷侣。

然而,这世上永远不缺不识趣的人,扯着嗓门就喊:“喂,你们还要在门口站多久啊?”

池鱼吓了一跳,同沈知白一并回头看过去,就见叶凛城蹲在走廊的石头长凳上吊儿郎当地甩着手,红衣白发的人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看向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点害羞,池鱼松开了沈知白,摸着自个儿的耳垂道:“好像是该先去给王爷请安的。”

沈知白却是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沈故渊,很是意外地问:“这位是?”

“啊,那是大仙。”池鱼跟在他身边解释:“前些日子觉得府里不太平,所以请来驱邪的。”

大仙?沈知白皱眉,仔仔细细打量那人好几圈,微微摇头:“哪有大仙长这般模样的?”

“对吧,我一开始也不信。”池鱼指了指叶凛城:“他找的人,当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叶凛城撇嘴:“别看我,静王爷也同意他留在这府里的,你们有意见找王爷去。”

沈知白抬脚,一步步地往走廊的方向走过去。

不远处站着的那人没说话也没动,负手而立,风华不俗。

“白发…”在他面前站定,沈知白伸手,捻起他肩上一缕发丝,仔细看了看:“天生的吗?”

“不是。”沈故渊淡淡地道:“灰水洗多了,染白的。”

染…叶凛城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哭笑不得地扶着腰站起来。向来只听过有老叟洗墨水要黑发,还不曾有男子洗灰水求白发的,这借口也忒牵强了。

沈知白也觉得扯淡,回头就问:“池鱼,你信么?”

宁池鱼站在他身后,脸色有点发白,伸手捂着脑袋,微微皱眉。

“怎么了?”沈知白连忙扶住她。

“没事。”晃了晃脑袋,池鱼伸手敲了敲自个儿的头顶,低笑道:“有点头疼。”

就在那人说什么灰水洗多了的时候,她脑子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有一个画面一闪而过,快得看不清楚人,只看得见地上一滩白灰水,还有几缕霜发从她指尖滑落。

这是什么场景?

“那你先回院子歇息。”沈知白皱眉道:“我让清儿给你请大夫来看,请安我自己去便是。”

池鱼想说不用,但抬头对上他那满是担忧的眼眸,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笑着点头:“好。”

沈知白走远了,叶凛城啧啧摇头:“他可真是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