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嗓音沙哑:“几日没睡觉了?”

池鱼扁嘴,委屈地伸了两个指头:“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

身上各处都有些痒,沈知白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苦笑了一声道:“看来我运气不太好。”

说着,又觉得不对劲,皱眉看向池鱼:“你为什么在这里坐着?还不出去?!”

池鱼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纱,咧嘴笑道:“我不怕的!”

笑着笑着,眼睛就更红,她哽咽着道:“怪我,若不是我非得往宫里跑,你也不至于会这样。”

“与你有什么干系。”沈知白轻咳两声:“是我非要跟着你去的,怪不到你头上。”

天花可是要死的,这人竟然还有心情揽责任?池鱼哭笑不得,伸手就想去拉他的手。

沈知白躲得飞快,神色瞬间严肃了起来:“池鱼,我不跟你开玩笑,你现在出去,换大夫进来照顾我就好。”

宁池鱼看着他皱眉:“我说了我不会有事,你看,我这么久了也没染上天花。旁人来照顾你,我不放心。”

“听话。”沈知白当真有些急了:“这么多年你从未听过我一次,这回能不能听我的,你在这里。我的病只会加重!”

池鱼愣了愣,站起了身。

沈知白松了口气,咳嗽两声道:“你替我转告父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会有事,叫他也莫担心了。”

“好…”

离开房间,宁池鱼蹲在院子里看着地面发呆。清儿在旁边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大夫说,知白侯爷的确是染了天花,他尽量救治,生死也只能看天意。

若是没有沈故渊,这个天意她认了,只能拼命照顾,至多不过生死相随。然而现在,她知道沈故渊的存在,仿佛在无边的黑暗里始终有一盏不会熄灭的灯,只要看不见前头的路了,她就会看向他。

他说过。他有法子能救沈知白。

深吸一口气,池鱼想,要怎么样都随他吧,只要沈知白能活过来。她欠过他一辈子,这辈子刚开了个头,总不能就这么没了。

沈故渊安静地坐在月老庙里,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响起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月老像。

这泥塑半点也不像他,但眼神却慈悲,半阖着、怜悯地看着他。

低笑一声,他转头,对上了宁池鱼那一脸的视死如归。

“想好了?”他勾唇:“我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想好了。”池鱼点头:“只要你能救他,我听你的。”

瞧瞧,多情深义重,多视死如归啊,沈故渊伸手抵着额角。失笑出声:“你可真是我的劫难。”

到底谁是谁的劫难?宁池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见他站直了身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如同当初的封妃大典,他亲自来了她的宫殿,走到她面前,将宝印放进了她的掌心。这回他没有东西放,而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垂下眸子,池鱼身子僵硬,却没挣扎,任由他低头下来,唇落在离她一寸远的地方。

“我像不像个强迫良家妇女的歹徒?”他勾唇,容色潋滟地问了这么一句。

宁池鱼没回答,只伸手抓了他的衣襟,垫脚吻上去。

瞳孔一缩,沈故渊闷哼了一声,捏着她腰的手骤然收紧。

宁池鱼?木地吻着他,眼里半点情意也没有,吻罢便松开,一双眼淡淡地瞧着他。

沈故渊神色复杂,眼里情绪差点绷不住,被她这冷眼一瞧,才回过神来,垂眸低笑一声:“我曾经有个徒儿,费尽心思想要她艳压天下,她却很笨,连勾引男人都不会。”

“没有想到,在我没教的时候,她反而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宁池鱼皱眉:“我对你和你的徒弟没有兴趣,你不妨直接告诉我,还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去救沈知白。”

“很简单。”沈故渊道:“你陪我在这月老庙里住一段日子吧。”

“什么?”池鱼惊了惊,立马摇头:“我还要回去照顾他。”

“有没有你照顾,他都是那样。但有没有你救他,他可就不一样了。”沈故渊勾唇:“这个道理,你还想不明白吗?”

卑鄙!池鱼恨得牙痒痒:“那若是之后你救不回他当如何?”

“我是神仙。”沈故渊道:“没有神仙做不到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救忠亲王?”池鱼皱眉。

“你以为救人很简单么?随便一个人我就都要救?”沈故渊摇头:“能讨好我的人实在不多。”

换言之,之前都是在敷衍她!

池鱼这叫一个气啊,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对你做尽了过分的事情,却还要逼得你来求他,她还完全没有别的办法。

越想越伤心,池鱼捂着脸就哭出了声。

沈故渊上一刻还在高深莫测的装x,下一刻就被哭得傻了眼,伸手将她拉过来,皱眉道:“我随意调侃两句,你哭什么?不是已经答应了救沈知白了吗?”

“你…”池鱼咬牙:“你欺负人!”

他梦见过一万种宁池鱼报复他的方式,却没料到她会这样哭出来,懵了的同时胸口还闷得厉害,左右看着,拿了她的手绢出来替她压着眼睛,皱眉道:“我没有欺负你。”

“那你这算什么?”池鱼怒道:“就不能好好帮我个忙吗?就不能别威胁我别逼我吗?”

“我…”心里被一种复杂的情绪霸占,沈故渊叹息,伸手将她按在自己的肩上。低声道:“我…已经在改了…只是…改不了有点自私…我想你再陪陪我,哪怕是因为沈知白,你也再陪我一段时间…之后…你若不想理我,那也就罢了。”

池鱼瞪眼看着他。

沈故渊记得,月宫里的老头子曾经长吁短叹地说过一句话。

他说:“这世间不管谁是帝王,谁是霸主,最后都得对女人低头,女人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你一旦将她放在心里,就再也没法挺直背脊了。”

彼时他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月老神神叨叨的。

如今弯着背抱着宁池鱼,他才明白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真是…直不起背脊来了。

宁池鱼像是在哭委屈,又像是在哭别的,总之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抽抽搭搭地抬眼看着他问:“一段时间是多长?”

明天凌晨_(:зゝ∠)_

第65章 她是我的,与你无关

掐指认真地算了算,沈故渊道:“五天吧。”

也就是说,沈知白五天之内都不会有事。

池鱼想了想,抹了把脸点头:“成交。”

不就是五天么,她与沈故渊也曾有过肌肤之亲,该做的都做过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抱着这种决然的心情,池鱼跟着沈故渊去了月老庙后头的院子。

然而,沈故渊好像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禽兽,只让她坐下来喝茶,并且给了她一套朱红的裙子。

这裙子…池鱼抖开看了看,垂了眼。

红色是宁微玉最钟爱的颜色,她有过各式各样的红裙子,进宫之后,沈羲更是让人给她量身定做了一百多套红裙,其中有一套最得她欢心,便是眼下手里这套红鲤裙。

这裙子绣了五个月才送到她手里,衣料轻薄柔软,花纹精致非常,羡煞了众人的眼。

然而她穿着这套裙子走在雪地里的时候,被他从身后射了一箭,等她养好伤的时候,白若拿着裙子告诉她不好补了,上头的花纹伤一处就得全部重新绣过。她冷笑,将裙子扔在了箱子里,再也没拿出来过。

没想到会再看见它。

沈故渊半阖着眼,眼里的神色看不太清楚,语气平静地道:“这套好看,你穿上试试。”

池鱼捏着裙子,僵硬了一会儿,还是换上了。

她现在是宁池鱼,沈故渊不知道她恢复了记忆,所以,不能漏了馅。

换好了裙子,沈故渊却没再看她,而是将头别在一边,手慢慢握成了拳。

池鱼勾唇,恶作剧似的凑到他眼前去,晃了晃袖子问:“好看吗?”

沈故渊眼睛微红地看向她。

微微一惊,池鱼下意识地要后退,却已经是晚了。这人力气极大,一把将她按回他的怀里,头低下来,死死地抱紧了她。

“对不起。”他道。

心里痛了痛,池鱼伸手推他,平静地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沈故渊没回答,只是手上紧了紧。

池鱼知道,他这是在跟宁微玉道歉,可宁微玉上辈子自己已经报了仇了,要说恨,其实也没多少恨,只是落得那样的下场,多多少少有些怨而已。

比起宁微玉,更惨的其实是沈羲。池鱼都不由地佩服自己,能狠绝到那般程度,实在是很解气。

沈故渊松开了她,池鱼立马收敛了表情,变回一张麻木的脸。

他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跟你去。”

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静亲王府。”

池鱼挑眉,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想了想,还是转身跨出门。

她走一步,他也走一步,她在月老庙里来回兜圈,背后这人难得地没有不耐烦,就一步步地踩着她的脚印跟着。

玩心顿起,池鱼走出了月老庙,在山间胡乱上蹿下跳。

沈故渊跟在她身后,偶尔伸手扶一把她站不稳的身子,亦步亦趋。

池鱼去了街上,大步往前走着,背后的沈故渊没走两步就被一群姑娘围了个水泄不通。她也没回头,蹦蹦跳跳地就继续走。后头的人艰难地越过人群,跑了几步才又跟上她。

池鱼乐了,就跟溜猫逗狗似的,一路带着他瞎转悠。只是,转着转着,不知为什么就转到了废弃的悲悯王府。

看了那牌匾都没有了的府邸一眼,池鱼皱眉就扭头想走,却发现沈故渊站在后头静静地看着她。

心里有点发虚,池鱼抿唇,装傻似的问:“你认识这里吗?”

“认识。”沈故渊颔首:“我曾在这里,喜欢过一个人。”

池鱼:“…”

她很不想跟他聊天,但这句话实在叫她好奇,忍不住就问:“谁啊?”

“一个挺麻烦的人。”眼波流转,沈故渊颇为怀念地道:“她总是遇见麻烦和危险,每次都吓得小脸发白,我就在暗处看着,等到她实在危险的时候。再出去救她一把。”

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的画面,池鱼心口紧了紧,皱眉道:“听你这么说,那人怎么值得你喜欢。”

“我也不知道。”沈故渊轻笑:“命运这东西,谁说得清楚呢。”

池鱼觉得这人在瞎掰,她与他在悲悯王府的时候,他总冷着脸,脾气不好又暴躁,哪里有一丝半点喜欢她的样子?

摇摇头,她打算回月老庙了。

然而,就跟撞了邪似的,分明走的是出城的路,走着走着前头就突然出现了仁善王府。

看着眼前这府邸,池鱼眯了眯眼。

沈故渊走到她身侧,轻笑着开口:“这个地方我也记得。”

“谁管你记不记得?!”有些急了,池鱼恨声道:“我要回去歇息,累了!”

微微挑眉,沈故渊侧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池鱼别开头,不耐烦地道:“有没有法子能让我马上回去?”

“有。”他点头,朝她伸手:“抱我。”

无耻!池鱼咬牙,瞪眼看了他一会儿,勉强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的腰。

沈故渊好像有点走神,顿了一会儿,才使了法术回去月老庙。

池鱼打着呵欠问:“我睡哪儿?”

沈故渊指了指自己的床。

意料之中的事情,宁池鱼不觉得奇怪,更了衣便躺了上去。沈故渊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也掀开被子上床,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许久没有人这样抱着自己睡了,池鱼打了个寒战,心情复杂。沈故渊却是松开了皱着很久的眉,安安心心地睡了一个没有噩梦的好觉。

京城里因着天花闹得沸沸扬扬,每天都在死人,城中总是有纸钱漫天飞洒,然而月老庙恍若世外桃源,池鱼打着呵欠起来,出门就看见沈故渊皱紧了眉头站在一个火炉面前。

炉子上架着砂锅,好像在熬什么东西,然而沈故渊这样一身仙气的人,显然是没有下过厨的,看着砂锅里翻涌的汤汁,简直如临大敌。

池鱼靠在柱子上看了一会儿,暗自笑够了才抬步走过去,嫌弃地问:“你在做什么?”

身子一僵,沈故渊回头看向她,道:“郑嬷嬷给你熬的汤,我不知道好了没有。”

这都冒泡泡了,怎么可能还没好?池鱼翻了个白眼,蹲下来拿起旁边的勺子舀了一口出来,吹凉尝了尝。

“…郑嬷嬷做的?”她皱眉看向他。

沈故渊一点也不心虚地点头:“是啊。”

“我呸!”池鱼放了勺子,撇嘴道:“郑嬷嬷会分不清糖和盐不成?这肯定是你放的糖!”

微微一噎,沈故渊也舀了一勺来尝,眉头顿时皱得更厉害。

“甜不甜?”池鱼揶揄地看着他。

沈故渊抬袖朝着砂锅一挥,一本正经地又尝了尝,然后很不要脸地回答:“不甜,味道刚好。”

池鱼疑惑地看着他,就见他舀了汤递到她唇边。想了想,还是抿了一口。

方才那股子甜味儿已经没了,鸡汤变得鲜香可口。

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池鱼怒道:“你要不要脸啊!”

熬个鸡汤也用法术?

沈故渊很是无辜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我…”气极反笑,池鱼起身就要走。

然而,刚站起来,手就被人拉住了。

沈故渊抬头看她,勾唇一笑:“早膳喝鸡汤,如何?”

眼波潋滟,星眸生光,这人笑起来当真是好看啊,如凛凛湖面绽了荷花,又如大雪消融春染了枝丫。任是谁瞧见他这样笑,都不忍心再生气。

池鱼觉得,这肯定是一种计谋,美人计!但她还是消了气,老实地跟他一起在屋子里坐下,喝鸡汤。

“你有没有很后悔什么事?”喝着喝着,池鱼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好吧,其实是她心软了,反正前世的仇报了,今生她也不会与他在一起有什么结果,那不如就给人家一个赎罪的机会,坦白坦白罪状。

然而沈故渊却道:“有,不该成为天神。”

嗯?池鱼纳闷了:“这世间多少人为了成仙耗尽一生啊,你反而很后悔?”

“成仙有什么好?”舀着鸡汤喝着,沈故渊淡淡地道:“人活一世就够了,活太久,会很累。”

池鱼怔了怔。

她想起郑嬷嬷说过的话——你若是想不起来,他便会一直在这段回忆里走不出去,痛苦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他不会死,有无穷的寿命,与此同时,也会有无际的痛苦,您当真舍得吗?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池鱼低头,将脸埋在碗里继续喝汤。

用过早膳,沈故渊抱着她坐在屋檐下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她不知道这些花草有什么好看的,但沈故渊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她也就只能一直看,看着看着,忍不住就打起了瞌睡。

“池鱼?”他喊了她一声,她半醒未醒的,懒得张口回答她。

于是,下一瞬,她的嘴上就是一软。

“…”

“一直有件事没告诉你。”离开她的嘴唇,沈故渊道:“我的眼睛在黑暗里是能看得清东西的,所以在太尉府的金库里,我看见你撞上来吻了我。后来在仁善王府里。我也看得见你在黑暗里哭得一塌糊涂。”

池鱼惊了惊,想起那回自己跌坐在他床上,一边哭一边假装无所谓的傻样子,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他怎么会看得见的?既然看见了,为什么还假装不知道?

禽兽啊!

“我是天神,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动凡心。”他低笑一声,轻声道:“但你这人忒大胆了,敢亲我,敢与我同床共枕,还敢与我…是你先撩拨我的,为什么现在又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