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捧着新鲜熬出的粥与药回到了屋里的时候,看到袁叔万正靠在床上,手上翻看着一本书。

吉祥面上忍不住露出了着急的神色,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桌上,上前一把夺过了袁叔万手中的书,连声气愤道:“三爷,你刚刚才没事,怎么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又看起书来了!”

袁叔万手中的书没有防备被吉祥夺走,随后又是被吉祥这么带着质问口吻责问,脸上倒未有不悦,只是开口道:“饭和药来了?”

“三爷,奴婢在认真与你说话呢!”

吉祥面对袁叔万这副态度,心里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明就是这个年纪的人了,做事怎么还这般不成熟。

他生病,担惊受怕的是他们。

袁叔万瞧着吉祥这副气愤的表情,脸上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却是开口略带几分玩笑的说了一句:“吉祥,我怎么瞧着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袁叔万这话本就是略带几分玩笑性质,只是听在此刻吉祥的耳中,却是让她脸上僵硬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弯腰行了一礼,开口冷淡道:“三爷,是奴婢失礼了,您既然觉得奴婢不对,尽管罚奴婢。”

“我…”

“若是暂时不想罚奴婢,奴婢给您将饭菜和药端来。”

说着,却是站起了身,将原本放在榻上的小矮几拿到了袁叔万的床上,甚至没有抬头去看袁叔万欲言又止的模样,直接将托盘端了过来,放在了上边。

整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十分流畅,等到将这一切都搞定后,吉祥又是行了一礼,开口道:“奴婢在厨房里还炖着汤水,待会儿等三爷用完饭菜和汤药,奴婢会来收拾的。”

说完这话,却是转身便要离开。

不过,吉祥并未走成,她的手腕被抓住了。

她顺着那只抓着她的手腕的手看了过去,然后目光落在了袁叔万身上,却是冷声道:“三爷这是做什么?”

袁叔万却并未松开,脸上浮起了一抹淡笑,轻声问道:“这是生气了?”

“三爷…”

吉祥冷着脸提高了声音。

袁叔万却是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和常福都是为了我好。行了,小丫头,气性倒是挺大,我这做主子的听你便是了!”

袁叔万说的十分柔和,身上哪有之前的那种淡然气质。

而吉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脸上的冷色也渐渐消退,不过她还是开口道:“三爷,您还是赶紧用膳吧,先松开奴婢的手。”

袁叔万微微挑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吉祥。

吉祥却是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三爷,奴婢在厨房里的确炖着汤水,这会儿不回去看着,那熬了一上午的汤水,只怕是心血白费了。”

“你呀!”

袁叔万的神色带了几分亲昵,笑着松开了吉祥的手,却是又开口道:“我这个做主子的,在你眼里,只怕是越来越没威信了。”

吉祥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袁叔万,也没有说什么,直接退出了房间。

而她走出去的时候,恰好常福从外边走了进来,看到吉祥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三爷现在情况如何?”

而吉祥也停住了脚步,几乎是同时问道:“那些大夫都送回去了?”

说完之后,吉祥眨了两下眼睛,忍不住笑了一下,开口道:“三爷现在倒是没事,还有精神任性!”

“嗯?”

常福疑惑。

而吉祥也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道:“常福哥哥这么久没吃过东西,我灶上炖了鸡汤,给你做碗鸡丝面吧。”

“也好,肚子还真是饿了!”

常福笑着点了点头。

随着吉祥一道儿走到了厨房里。

此时,厨房里正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鸡汤味儿,吉祥伸手掀开锅盖,看着锅中已经炖着烂熟的鸡汤,又清了另一边的灶,偶尔一边舀着鸡汤一边转头看向常福问道:“常福哥哥鸡油要不要去掉?”

“不用,我可没主子那般讲究,好好的油腥去掉做什么。”

常福这会儿真是饿了,捡了一个冷馒头便嚼了起来。

而吉祥听着常福这句话,却是笑了起来,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主子们自然是要不接人气,不过三爷这一病倒是挺好的,瞧着平易近人了许多。”

“…”

常福奇怪的看向了吉祥。

吉祥也没有再说话,专心做起了面食。

而常福这会儿倒也只是有些好奇吉祥所说的话,等到几日后看到袁叔万方才明白吉祥所言。

的确是平易近人,平易近人的有些不可思议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袁叔万如今的身体,可算是应证了这一句话。

而且的确如同那位大夫所说,身体越是康健的人,这一旦生病,却是不得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袁叔万却是硬生生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方才可以下得了床。

不过即使可以勉强下得了床,吉祥却也是死活不让袁叔万下床,仍让他卧床休息,期间将袁叔万身边的书籍也都给收拾了起来。

她甚至在屋里弄了一个小炉子,将已经放在一锅里煮着的汤水直接移到了屋里来炖着,让袁叔万也是无可奈何,偏偏那一日吉祥生气的样子也是让他心有余悸,这会儿却是连玩笑话都不敢开了。

完全任由吉祥摆布着。

不能看书,只能够躺在床上休养,日子自然是无聊极了,袁叔万干脆与吉祥说起了话,而所说的话,却是比这些年来吉祥伺候着袁叔万时所听到的话还要多。

倒也不是袁叔万话唠,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是吉祥坐在他边上,这么日日对着,总该是要说上一些话的。

偏偏倒是让吉祥反了过来,吉祥很忙。

要看炉子,要给袁叔万端茶倒水,稍稍空闲的时候,却是拿着绣活儿坐在袁叔万床脚下绣着东西。

倒是无法分神与袁叔万交谈,态度也是很不恭敬。

偏偏袁叔万却是觉得这样挺好,只是看着吉祥坐在他边上低着做着绣活的娴静姿态,他的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里边充实的满满的。

他有的时候也不想说话,看着吉祥这副静静的样子,他依靠在床边,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难得的悠闲时光,他一直太忙了,从来都没有停下过脚步,甚至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敢放松。生病,更是他不敢想的事情。

生病会让他头脑不清楚,也会让他像前些日子一般昏阙过去,没有神志,这会耽误他很多的事情。他不想生病,也不敢生病。

但是这会儿这悠闲的时光,却滋生了他难得冒出头的惰性,他甚至希望这日子能够久一些。而他也能够享受这份对他有些没上没下,却分外纯粹的关心。

常福从外边走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吉祥正将一碗鸡汤递给袁叔万,而袁叔万却是笑着故作嫌弃推开。

因为画面太过于玄幻,让常福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甚至都不敢去看。

吉祥看到常福过来,却是直接将鸡汤放到了袁叔万放在床上的小矮几上,开口道:“三爷,鸡汤已经去了油,很是清淡,对你的身体有裨益,你不能够因为喝腻了便不想喝。”

说完这话,吉祥又看向了常福,笑道:“常福哥哥,您找三爷有事吗?那我先去厨房看看。”

常福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确是有事,而且是不能够与吉祥说的事情,只是这会儿,他心里的情绪却还是没有调节过来,震惊于方才瞧见的场面。

吉祥走出了屋子,而袁叔万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恢复了先时冷冷淡淡的神色,看了常福一眼,开口道:“有什么事情?”

常福也压抑下了心中异样的情绪,朝着袁叔万行了一礼,开口道:“三爷,消息过来了,说京里要动了。”

袁叔万闻言,面色不变,却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动,早晚要动,只是有些高估了这一位太子爷,不想这般沉不住气。”

常福并未说话,只是低头站着。

而 袁叔万却是笑着端起了放在他面前的鸡汤,用调羹轻轻的拌了一下,面上的神色渐渐变得柔和了许多,喝了一口,方才开口说了一句:“不过,依着这位太子爷的心 性,忍了这么多年,怕的确是忍不住了,他肯动,对我们却是有许多的好处,看样子,我们在京里也要准备起来了。”

“是。”

常福低头应了,又开口道:“奴才马上让京中的人都准备起来。”

袁叔万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看样子,我们也要准备回京了。原本还以为可以到苏城好好呆些时日,吉祥只怕是要失望了。”

“三爷…”

常福闻言,心咯噔了一下,有些失态的叫出了声。

而袁叔万听到常福这有些突兀拔高了音量的叫声,转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常福只觉得一颗心绷得紧紧的,他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那些话竟然能够以轻松的语气毫无一丝破绽的说了出来。

“三爷您放心,吉祥听到回京哪里会失望,只怕心里盼望极了。”

说完这话,不等袁叔万开口,他又笑道:“吉祥毕竟是女孩子,离京也有一段时日了,怕是这会儿已经在想念常宁了。”

说 完这话,常福又笑着拿起了吉祥原本位置上放着的一篮子做绣活用的东西,捡起了那一块已经完工的差不多的青竹图案的一方帕子,在袁叔万面前晃了晃:“三爷, 您瞧,这帕子都已经快做好了,吉祥怕是等不及要送予常宁了。这些日子,我就光瞧见吉祥成日里见缝插针的做着这帕子,可是图案瞧着又不是女孩子家用的,问她 是做给谁的,她就害羞不说。”

袁叔万低着头,面上神色淡淡,却是十分冷凝着。这绣活,吉祥成日里大多数时间都伴在他的身侧,如何会不知道她有积极做着这绣活。吉祥做绣活时的姿态很美、神色也十分的柔和,美丽的仿佛是一幅画一般。

让他瞧着,心生温暖,心里满足,不忍心破坏。

可是这会儿想起,却是让他心中冰冷一片。

而常福看着袁叔万这幅模样,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了,可是他还是勉强继续说道:“瞧着吉祥的样子,我便知道她是要送给常宁了,这一试探,还真是。三爷可还记得当年吉祥来玄玠居时说的话,只怕再过不久,三爷都可以给常宁和吉祥做主赐婚了…”

“退下!”

袁叔万的双手不禁紧握成了拳头,不等常福说完这句话,他却是已经控制不住的出声打断,眼里酝酿着暴虐的情绪。

“三爷…”

常福心慌意乱的叫了一声。

而这个时候的袁叔万,却已经闭上了眼睛,神色十分的平静,他的声音不大,十分冰冷:“退下。”

“是…”

常福犹豫着,慢慢俯身行了一礼后,走出了房间。

第101章

吉祥从厨房回到袁叔万的房间时,却瞧见袁叔万正一动不动站在窗前,身上只是披了一件外套,而当吉祥走进的时候,他警觉的转头看向了门口处的方向,看到吉祥的时候,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却是很快又收回,背手重新将目光看向了正洞开着的窗户外边。

吉祥只觉得袁叔万看自己的那一眼十分的怪异,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而此刻的袁叔万,也让她仿佛回到了在袁府时候的时光,仿佛他们不是在这个籍籍无名的县城客店之中,而是重新回到了京中袁府的书房里。

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抛却这一种怪异的感觉,如同往日一般,径直走到了窗户口,伸手关了窗,而后虎着脸对袁叔万道:“三爷,您怎么回事啊,奴婢才离开一会儿,您就站着吹风,难道是还想再生病吗?”

袁叔万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被吉祥关起的窗户,而吉祥奇怪的眨了一下眼睛,不过,当目光看到放在矮几上看着几乎是原封未动冷透了的鸡汤之时,心里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三爷,这是奴婢特地熬了给您补身体的鸡汤,奴婢走的时候,不是叮嘱过您,一定要喝完,您怎么没喝!”

吉祥气呼呼的说着,说完这些话后,她心里十分无奈,却又不能够真拿袁叔万如何,只能够在嘴里说着:“奴婢再给您换一碗,您可别任性了…”

“吉祥。”

袁叔万语气淡淡的开口,转头看向了吉祥,眼神里十分冷淡,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看着这样的袁叔万,吉祥不知道怎么的,心中一凛,动了动嘴唇,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袁叔万收回了看向吉祥的目光,却是冷淡的说了一句:“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我…”

吉祥低头咬了一下嘴唇,却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突然感觉有些好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终她恭敬的俯身行了一礼,开口道:“三爷,奴婢知错了,是奴婢失礼。”

“退下吧!”

袁叔万目光复杂的看着低头弯腰与他行礼的吉祥,眼里闪过了一丝不忍,最终却还是开口冷冷淡淡道:“行了,以后记住便是了。”

“是,奴婢一定会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记住您是奴婢的主子。”

吉祥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着,不仅仅是在说给袁叔万听,也是在说给自己的听。

吉祥慢慢的走出了房间,在关上门的时候,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袁叔万。

袁叔万仍然一动不动站在方才的位置上,好像一尊雕像一般,瞧着,也让人心里不觉发寒。

吉祥的嘴里仍不住带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将房门合上后,却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袁叔万这么说也并没有错,她本来就只是个奴婢,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是有些忘形了。

只因为袁叔万一直以来都待她十分不错,而且这段日子以来,更是对她多有纵容,离开了袁府,离开了那个原本束缚她的大环境,她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还对主子指手画脚。

袁叔万如今这般提醒她,也确实没有什么错。

可是,吉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会儿心里只觉得有一丝失望,也有一丝说不上来的委屈感觉…她也搞不懂自己此时到底在想什么,但的确是有点难受。

吉祥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慢慢的呼了出来,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嘴角终于浮起了一抹轻松的笑容,慢慢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行至半途之时,却瞧见常福正单手扶着一根柱子呆呆的站在走廊处。直到吉祥走近了,他方才回过神来。

“常福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吉祥开口问了一句。

而常福听了这话,脸上想要冲着吉祥笑一下,却是笑不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

吉祥察觉到了常福的异样,皱起了眉头。

而常福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的矛盾,吉祥一看便知道他现在心里有事。

吉祥见常福这副沉默的样子,看出常福并没有倾诉的意思,他倒也不想勉强,于是安慰道:“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既然是不开心的事情,就忘掉好了,放宽心才行,难事儿也总有解决的办法。”

“谢谢你。”

常福轻轻叹了一口气。

吉祥见了,面上也是笑了笑,她如今的心情和常福是半斤八两,竟然还想着去安慰常福。她见常福脸上勉强露出了笑容,也没有再逗留,便想离开。

“吉祥…”

而在这个时候,常福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吉祥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常福,常福面上似乎是在挣扎犹豫,却最终开口问道:“吉祥妹子,你刚才从三爷房里出来,三爷现在怎么样?”

他问完这句话,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吉祥的脸色。

而吉祥则是在一瞬间联想到了方才袁叔万的异样,虽然这猜测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吉祥却是无端的感觉到袁叔万方才的变脸绝对与眼前的常福有干系。

吉祥心里真的有些好奇,可是常福不愿意说,她也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够轻声的如实回道:“三爷的心情…瞅着似乎有些不好。常福哥哥你…”

吉祥并没有说下去,只是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看向了常福。

常福闭上眼睛,狠狠的一拳打在了栏柱上,也让吉祥捂嘴惊呼了一下。

方才那一拳,打得很重,吉祥都感觉到常福的拳头都有些发青了。

也幸好这柱子粗壮结实,不然这柱子还要被常福打断掉。

吉祥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就算心中有气,你也不必这般吧!”

“不是,我只是在气自己。”常福又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吉祥轻声道:“今日,我对三爷不敬…”

常福最后的话,说的很轻,微不可闻。

而吉祥听了,面上一怔,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常福可是一向最最守本分,尊重三爷之人。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 过瞧着常福懊恼的样子,却又不像作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常福,只能够勉强笑着拿自己取笑安慰道:“看常福哥哥说的,三爷最是宽厚了,你看我,这几天都 已经有些忘形了,对着三爷都敢管东管西的,三爷不是一样没有罚过我。咱们以后牢牢的记住别冒犯了主子便好了。”

“是啊,三爷最是宽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