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三八五章 甘霖

朝堂上如何机锋暗藏,宗政霖始终一副镇静威仪之态。凤目带着审视,淡漠扫过,底下振振有词之辈,便逐渐收敛了张狂。

太子爷眼底阴郁,夹着冰凌似的,看着就叫人有割肉之痛。

勤政殿方才歇了吵嚷,外间唱诺太后娘娘驾到,重臣一凛,便知今日这事儿是如何也要有个决断。金太后乃高祖继后,对高祖临终嘱托看得极重。若说对当今仁爱有加,倾力辅佐,便是对任何危及社稷国运之事,半分容忍不得。

皇帝起身亲迎太 殿,特意唤来顾长德于上首添置凤椅,这才扶着老太太安稳落座。

“皇帝,哀家这一路过来,心里焦急得很,事情也就不甚明白。这会儿既到了前朝,倒是得好生瞧瞧,储君一事,如何图生变故。”

老祖宗一发话,意思很明确,这事儿她老人家便是拼着声名受损,也得弄得明白。也对,储君册立不祥,非但关乎太子,更牵涉之前当今决断,是否当真刚愎自用。天子圣名,半分污损不得。

见太后坐下尚且微微喘气,元成帝轻拍她手臂,略做安抚。“母后息怒。此事儿子定当彻查。您先缓着歇口气,一旁听听底下这杆子不省心的,倒是如何交代。”目光落在身姿笔挺,肃穆端凝那人身上,皇帝目光幽深暗沉。

“段祺郜,太后跟前,将方才之事重新禀过。”唤了犹自跪拜当中那位御史大夫,接下来,太后终于微微倾着身子,将事情听了个明白。

竟如何也不敢置信,不祥之源头,还能跟她奉安宫扯上干系。佛家最是讲究因果,这会儿金太后也跟着揪紧了心。

那榕树虽是慕氏出的主意,点头却是她。之后照看更是太 中宝林万氏,这般说来,确是无旁人插手余地。至于御花园中桐麻树,倒是更容易被人动手脚。可这前头一项,又要如何证了清白?莫不然还能是东宫里良娣宝林,两人勾结一处,为旁人收买谋害太子?

太后面色难看,身子渐渐靠进椅背,这会儿是对那盆子榕树原主,太子良娣苏氏恼恨至极。若非她早早生出歪斜心思,之后一应事情,也不至落得今日地步。自然,心底深处对太子册封一事,也非全然就不生疑虑。

“太子,你可有话要说?”终于等到皇上发话,众人凝神静气,目光瞬时向最前方御座之下,蟒袍加身那人背影看去。

慧仪宫中,慕夕瑶听了强三打探来消息,不慌不忙给自个儿喂了勺子糯米羹,眼角隐隐带笑。

跟她玩植物的秘密,就别想着瞒得过去。浇水、施肥、日照、虫害…一个个数过去,能叫对方短短数日内得手,也不过就那么两三件事儿。更何况,她自认自己对花草园艺还是颇有心得,涉猎不浅。

“卫甄定是候在殿外。你想法子买通信得过的小太监与卫大人递话。旁的无需多说,只这般记住两句就成。”招来强三儿低声吩咐两句,便见这机灵的脚下抹油,赶着趟的没了身影。

至于那盆惹事儿的榕树…慕夕瑶咔吧一声咬碎粒核桃,眼神骤然锋锐起来。

内务府,就等着被宗政霖那男人今日过后狠狠清算。

前朝之事她不宜露面,可这不代表她使唤不动人不是?太子爷底下那般多朝臣,总该有几个明眼人,不至将她这受宠的良娣娘娘送上门儿的好处,硬是往外推就成。

脑子里过了一遍,得,这事儿最宜出面,还是苏家那位。出身翰林,清贵权臣,皇帝心腹。最紧要,这位占着个旁人都没的优势。苏博文的亲闺女,太子良娣苏氏,可是口口声声在满宫里女人跟前放过话,她是闺中就养过榕树盆景,且养了好些年份。做老子的,总不该对此全然不知才对。

苏蔺柔啊苏蔺柔,上回帮着她“孝敬”老祖宗。这回,还得再帮她一把。虽则补偿不了她禁足一事,好歹便宜苏博文在当今与太子爷跟前皆露了回脸。怎么也算帮着她再孝敬一回!

慕妖女心里盘算,自觉自个儿是个顶顶大方的。却不曾想,帮人帮到她这地步,将人一脚揣进软禁大门,如此厚颜且真心觉得无甚愧疚,还想着再接再厉,当真是举世罕有。

眼珠子一转,若是她料得不错,那男人该是先往御花园去的。这会儿,正好叫了田福山派人,寻个机会与苏大人勾搭上才好。

被慕夕瑶念叨几次的苏良娣,此时尚被禁在永安宫自己寝殿内。与她同样出不得殿门,却是一墙之隔,偏殿里才人万氏。

好在她两人被东宫守卫看管起来,这消息,还能透过四下里门窗传进去不是。不至真就耳聋目盲,对外间一无所知。

万氏如何无人关注。被降了位份区区一才人,就比那没品级的侍妾好上丁点儿。眼看是没了出头之日。

苏良娣倒是很多人想着趁她落难这会儿雪中送炭,可惜苏蔺柔压根儿不是个耐心聪慧的,得了这消息一心就想着慕氏害她。嫉恨得不得了。

好笑她当日回去还提了篮子点心,讲礼与她道谢!这会儿才心下俱惊,那女人哪里是帮她,闹出这事儿,她是想活命都难!

“妾要求见皇上,慕氏害妾,妾是冤枉的!妾要求见皇上…”声声嘶嚎响彻永安宫上空,便是连隔壁宫中万氏也为之惊动。

好容易盼到哑姑使了银钱递消息进来,万氏浑身一颤,撒腿儿跑回榻上抱着锦被瑟瑟发抖。

“又来了,又来了…”浑浊凝滞的眼眸四下里张望,总觉一双无形的眼睛注视着她。像是日日里催命般,要么那人死,那么她万靖雯不得善终。

宗政霖是皇帝,不是说皇帝都是真龙命相。这般强横运道都能岌岌可危,如她这般不过稍有气运之人,是否注定逃脱不开…

被万靖雯碎碎念叨,一心料定凶多吉少的男人,这会儿正领着朝臣,于皇帝太后跟前,依旧 俊伟,微微仰着面庞,十足有耐性观看头顶大片大片枯黄枝叶。

在场众人全副心神俱放在场中神情莫辩太子爷身上,无人察觉,太子殿下近侍卫大人,一人落在外圈儿,这会儿正低垂着脑袋,双手紧握。面色因了激动,微微有些涨红。

瑶主子喂,当真是及时雨。跟甘露似的,当头就泼洒下来。莫说这劳什子桐麻树,便是满院子花花草草都焉啰,那位也能翻雨覆云,转眼就又是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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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4-02-08 20:32 只看该作者

428 # 展开电梯 .第1卷 第三八六章 揭秘

第1卷 第三八六章 揭秘

群臣三三两两围拢一处,目光在太子与其身前桐麻树之间徘徊。皇帝与太后自有人服侍坐下,撑起华盖。

“段祺郜。”宗政霖微扬的下颚缓缓放下,目光扫过参他一本御史大夫,男人负手而立,不过淡淡开了口。这也是太子爷于此事之上,头一回点了朝臣问话。

“御史一职,行监察之职,匡国之正气。尔身为御史台大夫,百官之德性量尺,自当以身作则,公而无私。”

本以为这位爷该是厉声质询,没成想开口便是训话,且语气甚是平和。太子殿下冠冕高束,蟒袍庄严,哪里有半分涉险之态。

收回目光,宗政霖再未看他一眼,抬眸寻了卫甄,转身竟是直直向御驾处行去。

拱手一礼,对上首自始至终任由他发令的元成帝,宗政霖沉稳有度。“父皇,此事如何,稍刻便见分晓。您与老祖宗且看便是。”

“卫甄。”

众人便见太子爷近臣卫大人招呼两公公,抬了太师椅,安安稳稳摆放于当今下首,太子爷衣袍一撩,声势气盛自行落座。这位爷坐姿甚为端正,只眼中厉色,使得诸人莫敢妄动。

太子殿下一手撑在膝头,一手 于朝珠之上。“领了那人上来。”

这般快就能寻了人御前问话?诸人面面相觑。

底下跪伏当中,一身栗色粗布麻衣的小太监,肩头尚有些 。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小的乃内务府派来,专门掌管御花园花树侍养带班太监小肖子。今早上奴才得底下人通报,这才得知园子里这株百年桐麻树出了大事儿。那会儿很是怕得很,急着上奏,且又看过这树,除了浇水多了些,实在寻不出何处出了纰漏才使得枝干叶片枯萎。奴才想着,今日这小命,怕是保不住的。”

抹了抹额头,小太监身子伏得更低,再接着回话,语气却稍有变化,似大大松了口气。“直至卫大人得太子殿下吩咐,从扣押地方领了奴才出来,叫奴才再仔细查看这树,半分也不得疏漏,这般围着树木转上好几圈,终是让奴才发现了不对劲儿。”尾音隐隐带着兴奋,像是保住性命,欣喜之下失了控制。

他怎能不喜?若能查出不妥,他又怎会自个儿都绝了指望,被敬事房总管扣押问罪。如今能侥幸逃脱,若非卫大人提点,这时候他怕还困在牢里,担心害怕得很。

居然发现了不对劲儿?在场众人神情一震,大感惊异。这事情变化之快,匪夷所思。方才他们也围着这树看了一圈儿,当真就没瞧出何处出异常。

赫连章余光瞥见苏博文伸手梳理一番被风拂乱的腰间绶带,心下更为确定,老家伙竟还有心思御前整理仪容,显见他也是心里有底,不急不躁。

元成帝手臂搁在御座上,微微端正了坐姿,再看宗政霖,眼底满满都是兴味。他这儿子,应对倒是极快。

只不知太子爷心中,同样对慧仪宫中那女人,也是赞赏有嘉。小女人兴风作浪,惹出今日这场风波。正引来恶狼环饲,却不料被她再添一把火。就不知待会儿过后,周遭饿狼还保不保得住各自身后托着的尾巴。

“是察觉何处有异不成?”三人之中,金太后当先发话。一来老太太对这事儿看重,急着探明期间真相。二来太后对桐麻树骤然落叶也十分好奇。她宫里侍养花草不少,这等稀奇事,除开鬼神之说,还真就未曾听闻。

小太监赶忙叩首,再抬头时,却是一手指着那树,答得十分有底气。“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仔细查看了树干下面一截,发现底部往下,至树根都十分潮湿。用手摸了把泥土, 湿润,指尖轻轻一撵,那泥土竟就粘在手上。”

顾长德立马叫人试过,果然,正如小肖子回禀。

“这几日天儿热得很,一日没曾落雨。若是无人灌了许多水进去,万不该如此。奴才又去查探过周围几株花树,都是欠着水分,连泥土表面都不曾浇透。”

“怪只怪奴才没经甚大事儿,事发时太过慌张,便是察觉这树浇水有些过,却未细心比对过,也就没能及时禀明管事公公。”小太监面上有些忐忑,既羞愧,又惧怕。

好在此时卫甄跨前一步,另有要事启奏。

“启禀皇上,微臣也问过宫门口管事太监,这几日的确有三个脸生的小太监,执了腰牌,推着架子车,说是总管交代,花园里草木精贵,浇水施肥懈怠不得。连着两日,都是早晚各一次,每次三车往里面运送。”卫甄唤来那御花园值守太监,那人赶紧呈上标记有腰牌番号的小册子。

这会儿倒是说清了真有人借着当差时候,满满几缸子水都往这树底下灌了去。可浇水多了,腐坏根系,也不至两三日内整棵树都枯萎了枝叶吧?这株桐麻树可是七百年老树,盛京暴雨时节,也不是没有。

事情到了如今地步,这树被人动过手脚,事情真相昭然若揭。可谜底如何,还是叫大伙儿心里痒痒。

金太后紧绷的面色终是缓和下来,再看那树,余下的便是疑惑。“单这水恐怕不成。”果然是亲自侍养过花木之人,非苏蔺柔那等名不副实之人可能匹及。

“太后娘娘,那人送水进来,却是另有用途。”小肖子心里有些后怕,若非卫大人一言将他点醒,这条小命怕是得丢了。

“这水的用处,是用来冲洗周遭余下的气味儿!那人真正使的法子,却是极其偏门儿。庄稼人唤作‘烧株’,奴才师父教过,书本册子里,该叫做‘肥害’。原本肥害只是寻常人手生,侍养花草时施肥不得当。而这颗桐麻树,却是有人故意加了料,且大大加重了分量,连着几日日日洒下药粉。过后再使力冲洗,湮灭痕迹。”

说着自袖兜里掏出一巾帕,缓缓打开,姜黄色手帕上,堆着一小撮白色粉末。

“这是奴才在几步远花坛边儿发现的细粉末子。奴才闻了闻,正是宫里分派下来,每月都有份例的肥粉。这粉末往日都是用在给万岁爷和各宫里娘娘殿里摆放花草上,免得屋里留下施肥气味儿。御花园里花草,除了极是精贵几盆,旁的都是另外照看,这粉末却是用不上的。”

方才小肖子提到腰牌时,皇帝跟太子已然沉了面色。这会儿又提到宫里分派份例,更是没了好脸。

内务府,竟又是内务府生乱!元成帝不算俊毅,却方正威严的面庞上,隐隐现了厉色。几年前宫里那番清洗,内务府,莫非又想死灰复燃?

底下人窃窃私语,对御史口中不祥之事,已然摇头唏嘘,纷纷避得远些。敢借由天意说事儿,欺瞒当今圣上,加害大魏储君…这案子一经彻查,怕是直接就得要命。

冷眼扫过那御史,皇帝微微眯着眸子,连着一旁太后也闭着双眼,缓缓 起佛珠。

“段祺郜。”

被元成帝阴鸷目光钉在原地,小老头吓得汗湿衣襟,声音都有些哆嗦。“皇上,老臣冤枉,老臣绝无加害太子殿下之心!微臣也是心心念念惟愿我大魏江山永固,故此才一经听闻这等不吉利之事,立马赶着上了奏折。怕只怕稍有差池,是为老臣监察不明之故,无颜地下面见先皇。”说着便拉起袖摆一角,呜呜悲鸣。

小老头不愧历经两朝,虽则心里吓得不行,面上也不过没了血色,尚自挣扎。“微臣以为,此事征兆之说已破,便该立案候审,严加审查。老臣亦是为奸人蒙蔽,倘若无人拿太后宫中榕树一事,三番两次赶着往老臣跟前进言,老臣万死不敢参奏太子殿下!”

宗政霖眉头一挑,眼底只余讥诮。好一个反复小人,这是存着保命打算,推人出来做替罪羊挡灾。

“皇上,皇上饶命。微臣当初误信谗言,信了那榕树不过是个开头,之后再听闻桐麻枯萎一事,哪里还敢耽搁,这才连夜写了奏章,犯下大错。”

身形臃肿,蓄了白须的御史大夫,这会儿哪里还有勤政殿中刚正不阿,以死谏言之铮铮傲骨。

未待元成帝发话,座上太子爷却是冷冷扫他一眼,当先发了话。

“尔既身为从一品御史大夫,既无才德,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司监察之职。”

苏博文心下一跳,太子爷言下之意,这官位,还是让贤得好?这位爷莫不是想着不经吏部核准,直接发落当朝一品重臣?

底下人噤若寒蝉,竖起耳朵等候许久,见元成帝不动声色,方知这是皇帝默许下此事。

啧啧,这位爷比之废太子,行事果决,心性坚韧,胜之多矣。最紧要却是——颇得圣心。

“孤倒是头一次听说,太后慈爱,赏孤一盆花木赏看,竟还能牵扯朝政社稷。”宗政霖把玩着扳指,目光深幽墨沉。

“倒是如何稀奇,抬上来与朕瞧瞧。”几日前东宫因它降了个宝林,今日事关太子,元成帝不觉便上了心。

第三八七 预见

“主子,方才顾公公命人抬了那盆子榕树往御花园里去。”田福山恭恭敬敬立在一旁,方才进来还带着一股子兴奋劲儿,正喜气洋洋欲给这位报个信儿。哪知被瑶主子嫌弃,言说挡了她日头,二话不说将他撵到边儿去。

任谁欢欢喜喜过来,当头浇了盆凉水,再大的兴奋劲儿也没了。田管事憋屈站在墙角,规规矩矩回话。实则心里还是痛快得很。

“主子爷安妥?”纯粹场面话,发问时候还提着湖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大管事更为泄气。这位从始至终就不见惊慌,哪里像他们,初闻此事险些乱了方寸。“自然是妥妥的。”有您给卫甄支招,那起子玩阴谋诡计的,玩不过您这祖宗。这话虽没胆子出口,可田福山觉得十分贴合瑶主子一身本事。

满意点了点头,手下尚在勾勒花样內缘,蓦然就抬了眸子,眼里凶光乍现。“太子爷可将那人发落?夺他官职,打入大牢不曾?”

田福山心下一惊,这般大火气?竟是比太子爷当堂发落还要狠的。那人被主子爷惩治,这会儿已然押解下去留待候审。瑶主子这是想着连问罪都免了,直接打入死牢,明儿就砍脑袋?

“未曾?”见他鼓着眼眸,也没见回话,慕夕瑶皱皱眉,复又小声嘀咕,“不该啊,咱家主子爷没这般大气量。唔,罢官恐怕是有的,真要与他清算,还得再等等。”有元成帝看着,宗政霖还是收敛了脾气。小模样十分遗憾,看得田福山头皮 。

惹不得,惹不得啊…

“去,给备上艾草待会儿洗洗晦气。再准备桌子饭菜,太子爷回来,正好能赶上午饭时候。”小手一挥就给分派了差事,自个儿全神贯注继续作画,只余下田管事一脸赔笑,赶着应下出门办事儿。

瑶主子说殿下待会儿就回,这话大半要作准。就跟之前吩咐他准备好盆景,是一个道理。

“苏爱卿,你说这盆景,非是榕树?”微微俯身瞅上两眼,皇帝抚着下颚,看得极是仔细。太后那盆榕树元成帝看过好几回,与眼前这盆比对,瞧着无甚差别。

金太后闻言大是惊诧,指尖摸摸光秃秃的枝干,眉头也皱了起来。“怎会不是榕树?这修剪地方,该是长着气根。”且跟她那盆,除了形态各异,看起来各处都是一般无二。

宗政霖正眼都未看上一眼,这会儿想的却是东宫书房八宝阁上,那株青葱精神,却形态诡异之盆景。

那日慕夕瑶捧着个花盆,小小巧巧,绘着花鸟鱼虫。盆子尚算雅致,只里面栽种之物,一看便叫宗政霖揪心。

整个儿看去,除了最上面一层还有叶片,旁的枝干光秃秃,连个分叉也不见。更不说上面那层繁茂叶片,分散开来,偶有交叠掩映,树冠边缘处却被她修剪四四方方,极为平整。不仅不见参差之美感,连着花树自然之态也大有不及。打眼望去,那形态像极小丫鬟收拾用抹布一方。

树冠下长出的根须,更是被这女人三三两两结成股辫,尾端系了彩色绢带,那花哨打扮,看得太子爷沉默许久。

“娇娇,此为何物。”看她邀功模样,心中虽有猜想,宗政霖依旧觉得荒唐。且她特意拿到他跟前显摆…莫不是又打算搁他屋里?

跟前女人举着花盆儿,言笑晏晏,好不得意。将这四不像玩意儿使劲儿往太子爷眼皮子底下凑,慕夕瑶晶亮亮水眸中,满满都是期待。

“您瞧瞧好是不好?妾将太后赏您那金贵树给整个儿打扮一番,这样子,该是再无人分辨得出。”也不瞧瞧她花了多少心思。前世见过园艺手工,能使的,她都给用上了。

收拾万靖雯也不能白瞎了这盆栽,老贵了去。脸盆儿大一株树,被她捣鼓得不及寻常鞠丸一般大小。其间变化,慕夕瑶自认精湛无双,巧夺天工。

果然,不妙预感应验。宗政霖伸手接过这花盆,虚着凤眼打量许久,再看慕夕瑶,眼底沉沉如墨。

“剪了这树,何物取代?”

果然是boss大人,脑子就是好使。慕妖女登时眼眸晶亮,拽着他锦榻上坐下,自个儿颠颠跑到书架最下面一层,蹲着小身子翻找片刻。

“底下那排书娇娇读过?”俱是极生僻之孤本,鲜少用得上。

“每回给您晒书打理,妾都寻空 来翻看翻看。您后宫女人个个本事了得,以后新人还不知多少去。妾都先预备着,防着被坏心肠的白白加害。”夸自个儿上进同时,不忘踩踩旁的无干之人。

太子殿下眼中带笑,趁她背转过身,极快将那株如何也看不上眼的盆栽,搁条几上放得远些。

慕夕瑶仔细捧着本书,极是熟悉翻到书页,走近前正要叫他挪地儿,却被那男人长臂一展,将她放在膝头。

“《南方草本状》。”宗政霖瞥见书名,极是缓慢,一字一字念出声来。亏她看得进去,这书他之前偶有翻阅,不过其间信息之繁杂,叙述之累赘,读来便叫他不喜。

“诺,您瞧这处。”指尖轻轻点在上头,之上恰好记载一植株,却是叫宗政霖越看越奇。

“樟—罗—树。”

“故而此树乃豫州特有,名曰樟罗,乃榕树近支。”苏大人握拳微微咳嗽两声,神情稍有不自在。

“微臣家中只得一女,幼时也不知何处听闻榕树稀罕,便日日吵着讨要看新鲜。那会儿微臣怕了她搅缠,特意寻了人打听,方知榕树罕有,且不宜养活。倒是豫州有樟罗,形态像极,只长成之后结果稍有不同。”

苏博文心下沉稳,按照那位给出的主意,照本宣科。太子正名,之后便是下一代帝王。再是清流,也得审时度势。

“于是臣便托了人自豫州带了株相对容易寻得之樟罗,与臣那女儿养着观赏。因着樟罗好侍养,她也就每日浇浇水看上一看。一直以为家里摆放的,便是极其稀罕之榕树。”

得,话说到此处,便是连太后都忍不住盯着他多瞧上两眼,眼中似有揶揄。当爹的糊弄小辈,这苏博文也是个奇葩。

难怪那苏氏对侍养粗糙得很。虽虚荣有之,好歹并非全是谎言。看在她被人骗去重金,又吃了好几日苦头,也算教她个好。

苏博文既说得有理有据,又有出处可查,皇帝跟前,量他也没胆子拿苏家一门性命玩笑。

“罢了,你这当爹的犯下过错,哀家也就不好再罚了苏氏。”这意思,这趟回去,苏良娣便能解禁。

苏大人老脸通红,赶忙行礼谢恩。元成帝笑笑虚指他两下,扶着太后,两人登上轿辇当先离去。

闹得沸沸扬扬,引得东宫险生变故之源头,到了末了,竟是如此收场,当真叫人啼笑皆非。

既非佛家“五花六树”之正主,凶兆一说自然站不住脚。就好比庶出如何,绝难与嫡支攀上干系。

诸人尽皆感叹,这出闹剧,恐是大魏朝近几年来,少有之荒唐可笑。

慧仪宫中,慕夕瑶得了田福山报喜,一直捂嘴儿偷偷乐呵。“近支”?不就是杂交嘛,她给来个偷梁换柱,想借此生事儿?她防范得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