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把上面内容道出,皇帝便陷入了沉思。

未过片刻,他把眼神放和乐身上,笑着端茶后靠,姿势不如方才端正谨然,懒声道:“你们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其它可疑地方。如果你们都想不到,朕也懒得白花力气把人揪出来。”

这话是说,她们身为贴身宫女都不出力,就真没人可以帮她们主子了。

也确实有效,原先两约是打着有皇上做主想法,虽然也努力回想过,但显然不像眼前这样着急。如今换个思路再一想,她们不努力把线索找出来,那皇上本事再顶天,也没法子顺藤摸瓜呀!

这么一急,真让和乐想出个细节来。

她本就惯精这方面事,良辰是逮着皇帝说香料首饰去想,她却联想到了别处,细细揣摩之后方谨慎道:“皇上明鉴,主子筹备时,邓良人曾将骑马装袖口勾破,主子宽宏没有见怪,她却惶恐请求主子将衣裳让她带回去修补完整。主子想着,她做那手套是连皇上都夸赞过,修补之事合该得心应手,就应下了。”

和乐本不是多话人,此时却将前因后果说得尤其仔细。

如此,皇帝自然顺着她思维思考起来,恐怕是妙妙见不得自己夸别人,就想趁机见见那邓良人绣工手艺。这等小女儿心思,他虽觉好笑,也能理解。

不然一般而言,宫妃对别人防备心甚重,点心衣裳之类东西,轻易不肯交付予不信任人手上。平日见她也护得很严实,不是汪婕妤那等缺心眼儿类型。

“奴婢斗胆请求皇上检查那套骑马装。”和乐磕头行了一回大礼。

后宫宫女不得随意污蔑主子,即便只是个九品良人亦是。所以她省略了自己怀疑,直接提出要求,但这样一来,大家都能明白她话里意思。

是怀疑邓良人衣裙上动了手脚。

皇帝下令去查,衣服袖口上果然有香料痕迹。再去查问邓良人,结果从邓良人那里又扯出来一个姜良人,根据邓良人说法,其实她只是担心因为此事惹怒妙修媛,所以才硬着头皮接了活,她女红水准并不怎么好。后来是姜良人见她苦恼,主动提出替她分忧解劳,所以袖口实乃姜良人所补。

但这套装束都曾她们二人手里经过,所以她们两人都有可疑之处。

接下来,这等九品妃嫔问供之事,皇帝当然懒怠去管,指了福禄去,不拘形式只要结果。

这么来去两个时辰,云露早便醒了。福禄过来禀明结论时候,就见皇上坐寝室窗棂前软榻上览,有滋有味。妙修媛则半躺半倚左边檀木架子床边,正蹙眉看着有一碗安神药,一副苦大仇深表情。

良辰递了一碟子乌枣,隐隐劝道:“这一剂喝了就没有了,主子忍一忍。您看,您午晌儿才说乌枣祛苦,皇上就让人备了这样,否则咱们还不知道您不喜欢蜜饯呢…”

云露吃中药时候确实喜欢配乌枣,算是现代带过来旧习惯。因为蜜饯太甜,一苦一甜冲撞起来口里味道难受,乌枣却有一种说不上来酒香甜味,恰好适宜。

皇帝还挺有心。

她眼儿往窗边溜了溜,嘴角不觉翘了翘,将碗端来一气儿喝了,捻来颗乌枣丢进嘴里。

这一气呵成动作让福禄看得咂舌,不喜欢东西还能喝得这么干脆果断,妙主子果然霸气威武!

且这和宫里别女人一比吧,虽说不够文雅秀气,但她动作也不显得粗鲁,反有一种意流畅味道,怪不得皇上如今把她捧手心里。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与众不同才稀罕呢。

福禄心里定了主意,忙不迭给两人请了安,往皇上那边一跪,高声道:“启禀皇上,奴才有事要奏。”

“轻声。”

皇帝捻过一页册,眼也没看,脚尖却正踢他肩侧。没用多少力道,只作警醒,福禄呵呵笑了一声,连忙把嗓门儿调小了,应了是。

,吃枣吃枣,室内一时皆静。

过了半盏茶时间,皇帝才将卷搁到几上,施施然伸了个懒腰,笑往云露那边看去,正逮住她悄悄溜过来眼睛。她把眼尾余光儿俏收,耳尖漫上一点子粉粉红,只故作不知,继续把乌枣捻手指间。

只是心里发怔,那枣儿半天也没喂到嘴里去。

皇帝忽地轻笑一声,她羞恼之前把视线转到脚边,问福禄:“谁有问题?”

“是姜良人。”

“哦,这个倒是没什么印象。”皇帝搜了一圈儿记忆,摇摇头,“她谋害妙修媛没有好处,背后必然还有别人。”

福禄脸上是恰到好处谄媚和崇拜,“皇上明察秋毫!奴才也是想了好半天才想出这一节,于是又接着审她,这回难处就大了,奴才费了好半天工夫,十八般武艺样样儿使过,她才终于招了。”

皇帝似笑非笑睇他一眼,“朕记着你功。”

福禄脸皮厚,全没不好意思,喜滋滋谢了恩,方才严肃痛心道,话里还有些支吾遮掩:“姜良人她,指认了…锦昭容…”

按理,既然妙修媛无事,锦昭容这种怀有龙胎又有圣宠妃嫔,他是不敢得罪,回话找个小太监来替,事后锦昭容也清算不到他头上。

但他服侍皇上三四年,切切实实地觉得皇上这回不是糊弄人,而是动了真怒。兴许是他还舍不得没了这个宠,又或者犯了旧脾气,别人陷害得他偏要护住。

但他感觉今次他若然打马虎眼儿,皇上那一把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有了这细微观察和预感,他还是老老实实跪了这里。只要皇上记着他功,那锦昭容也不算什么。且他琢磨着,按眼下这潜力势头,妙修媛也许是比锦昭容走得远人物。

皇帝听了先是一怔,然后皱起眉峰,“锦昭容?”

显然有几分怀疑。

毕竟锦昭容跟着他时间比云露要长久,他上次给她没脸是猜到那件事即便不是她做,也和她脱不开关系,否则单只买通一个扫雪宫人,如何保证她一定会滑到?他不耐烦她借着腹中孩子瞎闹腾,才出言警告。

他其实对锦昭容还是有几分了解,知道她不会轻易结仇。

而且自己刚警告过她,她对自己话又一向言听计从,就算当真不喜欢妙妙,也不会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他这会儿倒是相信,是有人嫉恨妙妙得宠,又想就势让锦昭容腹中龙胎失了圣心,想借姜良人这颗棋子一箭双雕。

“又是锦昭容?”

云露轻轻地一声疑惑传进他耳朵里,他黑眸稍深,转去看她。“什么意思?”

“嗯…”云露没有移开目光,只是微歪着头像是理清思路,过了会儿才郑重道,“臣妾不想为了避嫌增加皇上查证难度,但是臣妾话或许也不一定准确,具体还要皇上参详定夺。”

皇帝面色好看了些,抬脚走到架子床旁,坐她边上,安抚地握住她手道:“你说。”

“其实姜良人、邓良人她们到云岫阁作,有人陪臣妾闲聊臣妾倒也欢迎,只是交情不深,还是有所防备。”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倒让皇帝勾起嘴角,心里头松了松。

云露不曾看见,只是继续道:“后来依据臣妾自己观察所得,邓良人是不藏事性子,有所想就会有所表现,为人倒也爽大方。只是姜良人,虽是说来拜访臣妾,却常常孤身坐一边,默默听着,臣妾打眼瞧着,便觉得她性子有些阴沉。”

其实姜良人虽静,也有说话表现,看上去还算自然,只是被她夸张了三分。

“臣妾想,怀疑总归只是怀疑,不能凭人性子就断定她对臣妾起了坏心思。但心里又担心,便想试探她一回。”

皇帝脑子里莫名出现了一个画面,小猫儿想玩绒绒球,又防备着它里面藏了不好东西,就偷偷地伸爪子去戳了一下,然后警惕地看着它,见半天没反应,又小心地挠了挠,两次三番后,就开心玩儿了起来。

云露这会儿倒是看见了他嘴角古怪笑容,觉得有些不解,但很就抛到了脑后,继续说:“那回她看见皇上喝剩下苦丁茶,便想探询皇上口味,臣妾故意误导她,让她以为皇上喜欢喝苦茶。没过两天就传出锦昭容用膳时惹怒皇上事,臣妾不知道具体情况,却觉得与臣妾举动有关系。再一探,发现姜良人和谢嫔有所来往,而那日,谢嫔曾去过月华宫。”

她嘻嘻笑了一下,手却可怜巴巴地反拢住他,唯恐他生气。

毕竟关于皇上喜好,真假好都不要随意透露。即便是普通人,也不喜欢自己被人摸透了心思,何况是上位者。

不过延熙帝倒没像她想象那样生气,见她撒娇不过挑了挑眉梢,觑着她,像是再说:过后再算。

云露便放心了。

其实人不喜欢被看透,都是担心自己不好一面被透露出来,或者害怕被人抓住弱点。然而延熙帝此人虽然行事无赖,不拘一格,骨子里却有一种皇家特有骄傲自信,内患一除,他对后宫把持游刃有余,就不再担那些无所谓心。

因为怕被看穿就把自己裹茧中乃弱者所为。

他深信纵使别人猜到了他心思意图,也妄想逃过他掌控。

云露再厉害也猜不到皇帝是那样心思,只是因为接下去话,她表情变得有些凝重,顿了顿才道:“没过多久,就传出了姜良人得风寒症消息,起初臣妾觉得过于凑巧,但见她没过几日就好了,就不曾妄下定论。”

皇帝对后宫手段知之甚详,这一串事情连起来,很就想到是苏袅袅用姜良人打探妙妙这边信息,紧跟着得到了错误信息,从而迁怒姜良人,动了手脚。但很她又起了别心思要用到姜良人,或者单纯觉得这样丢掉这颗棋子有些浪费,所以没有除掉她。

然后就是利用姜良人来除掉妙妙…

如果没有妙妙那一番试探确定了姜良人是她人,那依自己思路,恐怕还没那么容易猜到她故布疑阵。

“大福子,你再去查,姜良人风寒症与锦昭容有无关系。”皇帝找准了一个切入点,便断然吩咐道。

“是!”

福禄领命退下。

那边儿闲杂人等退了出去,这边儿云露犹自不放心,还要拉住他巴望着眼儿,软软地来一句:“我清楚你知道我和锦昭容一向不对付,但是这件事,你不能怀疑我是刻意背后告小黑状。”——

作者有话要说:

福禄领命退下。

那边儿闲杂人等退了出去,这边儿云露犹自不放心,还要拉住他巴望着眼儿,软软地来一句:“我清楚你知道我和锦昭容一向不对付,但是这件事,你不能怀疑我是刻意背后告小黑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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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谢谢悠悠补分大a!,这分补得忒有内容营养了!!!满满正能量窝好喜欢!!!!

阿奴,抱住撒泼打个滚儿!!!你来啦你来啦你来啦!

惊叹号用太多窝要喘口气…

→→这件事到底是谁做呢诶嘿。

67 真相

皇帝本是在凝神想事,忽听她这么神来一句,一下子就笑起来。

“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敛了几分笑,觑她道,“坏话都说尽了,还说不是告小黑状?”

云露把一个乌枣堵进他嘴里,轻软软地哼了一声,颇有些中气不足。“早知道臣妾不说这些,任他们去查,看会查到什么时候。”

皇帝与她口味不同,更喜蜜饯,不过偶尔陪着吃一颗也无妨,更何况是她香喷喷、软绵绵地小手喂过来的。此时细看,她这副素白中衣,外罩鹅黄外衫的病中模样,犹有一番楚楚之态。

平日里伸出小尖爪的猫儿蓦然被磨平了爪子,那傲娇张扬的小性子不变,合在一处尤其可怜可爱。

皇帝心里一动,就在她递到嘴边的指尖上亲了亲,吃过枣儿,吐了核才笑:“朕让他们查这些,还不是为了把伤你的人找出来,你不领情,朕立刻就让他们停手。”

她手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脸上飘过一缕红云,隔了小半会儿才哼了哼,没再说话。

不过她重整旗鼓之后,那表情很明显就变成了指责,写满了“你无赖无耻无理取闹”。

皇帝则挑了挑眉,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结果,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两人就把话题气氛从认真严肃茬到了打情骂俏,真真是离题万里若等闲。

皇帝见她巧笑嫣然,宜嗔宜喜,可见恢复得差不多,就把心放了回去,方叫进小路子道:“去尚工局催一催,耳暖制好了就立刻拿到妙修媛这边用。”

小路子心道,皇上催人,别的甭管皇后娘娘还是淑妃娘娘的活还不都先撂了?

心里有底,便再退下前恭敬答:“是,奴才这就去催,估摸着不出一日就好了。”

皇帝点头。

“耳暖?”

“朕可是大材小用,特意给你猎了一只兔子。”皇帝回过头,举动颇有些像在献宝,面上却持正微笑,“你皮肤薄,耳朵一受冻就发红,往后就用它捂着。”

延熙帝或许是从小的经历所致,细节方面一向比寻常男人敏感。

饶是云露做戏的成分居多,也很有些感动。

“难为皇上狩猎的时候还想着我。”她口吻表情却并非那般温柔乖巧,而是骄傲得意,昂着下巴,还有那么点子小女王范儿。

这两人这么口不对心的相对,还真有些说不出来的喜感。

皇帝原是想笑,却忽而从她眼里读到欢喜和感动,这比别人纤纤弱弱,作出激动垂泪的样子不知要真实多少。让他心里极为熨帖。

“朕不想着你还能想着谁。”皇帝信手掐了掐她粉嫩的脸颊,轻声一笑,“你休息,朕去书房处理政务。”

他自床边起身,等见到她笑眼儿相送后离开。

云露等了一等,才把良辰与和乐一起叫了进来。

和乐从匣子里取出苏合香,添一丸进青铜香炉中。良辰则捧着盛了梅萼的美人觚,放到窗边摆设,向外扫见无人,将窗扇锁紧,轻吁了一口气。

“真是要吓死奴婢了。”她方才强抑的惊惧一时全跑到了脸上,一边儿拍着胸口一边向床边走去,”主子怎么肯冒这个险,但凡话里说差一分,皇上就要疑心到主子头上来的。奴婢又退去了外间,听不见里头的声音,幸好后头小路子公公退出来,说是皇上要赏主子兔耳暖,奴婢这手才回过温来。“

云露挂心的事儿成了一半,自有好心情与她玩笑,招手道:“吓着你是我的罪过,来,我给你捂捂暖。”

良辰跺脚嗔了一句“主子”,复见自家主子穿得单薄,纵然屋里头烧了地龙又架了两个炭盆,暖烘烘的,也仍去梨木柜子里取出一床薄绒毯,给她掖暖和了。

“锦昭容早已经不满我现在的势头,除掉我不过是看她计划迟早。如果等她诞育下龙嗣,在皇上心里加重一个砝码,我的日子就当真难过了。”云露抚着毯边描的银红波纹,缓笑道,“现在正好,上次的事已经让皇上对她产生了意见,借着裂缝我再敲一锤子下去,不怕不能扩大他们之间的嫌隙。”

“难道只允许她装弱势来算计我,就不允许我反过来算计她?”她笑得明媚灿烂。

没错,这次的事其实是她自己设的局。

姜良人这颗棋子早已被她收拢在手里,当时她着人告诉对方,她的风寒症是锦昭容所为,如果她不弃暗投明,那锦昭容一宫主位想让她一个小良人病殁,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

对方惜命,察觉出**后就应了下来。不过这一节她未曾落下把柄,她知道锦昭容那等谨慎之人,不会轻易丢开手里的棋,气一出完,姜良人的“病”自然又好了。所以皇帝只会查到姜良人的病好病坏,都与锦昭容有关。

当然,姜良人却以为是她帮得忙。

至于皇帝那边,她最大的筹码,就是知道他认定她本不会骑马,即便她学得再快,因人一贯固有的思维,他也不会去猜疑她肯拿着命去赌。

“主子说的也没错,只是有关皇上喜好的话交给姜良人去说也就罢了,由她供认岂不好?主子非要自己来说,教奴婢心惊胆战。”

“这你就不懂了,由她说,必定不能偏向着我说,否则会让皇上发现端倪。但我自己道出来,态度和软些,口吻变一变,皇上就会觉得无伤大雅,只觉得我仗着小聪明有所防护罢了。他不一定看得上眼,却会觉得无可厚非。”云露一笑,“你难道还以为咱们皇上是那种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他其实很清楚后宫的手段。那些不懂得护住自己的人,他才真正讨不了他喜欢呢。”

“这怎么说…”良辰疑惑,虽然圣上确实有些离经叛道,但是妃嫔打着他的名义使手段,想来他总会不高兴的。

云露垂了垂眸,陷入几分回忆,“我也是过了好阵子才琢磨过来的,你知我和湘怡交好,当初复选,她让人陷害少戴了一支发簪,皇上便道’没能力护好朕赐下的东西,朕也用不上’。可见他并不喜欢全然单纯善良的女人,因为这样的人,没有能力护住他的赏赐,承受不住他的恩典。”

良辰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