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太后一掌拍在眼前的案几上,道:“她真这么说?”

章公公颔首道:“一字不差。”

楚太后道:“以前只是骄纵任性,近来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就算是有意为之,也太过了些!孙二郎呢,那是她娘的亲外甥,她如何说!”

章公公道:“公主说,她与孙二郎之间是兄妹之情,只怕是没法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哀家瞧她就是放不下那苏氏余孽!只可惜她有情,那苏淮安却绝情的很,都选驸马了也不见个人影。”楚太后喘了口气,道:“她是选了皇帝点的?”

“这倒也没有。”章公公小声道:“她说淳南侯的表兄年纪太大,像是长辈,眼下只剩礼部推举的那位状元郎,和文渊阁大学士之子赵子羡。”

“依奴才看,长公主多半会选那位状元郎。”

楚太后冷哼道:“就因为怀家那个出身一般,有无父无母好摆弄是吧。”

章公公道:“太后英明。”

“闹吧,让她闹,闹的越大动静越好。”楚太后道:“哀家看在她娘的面子上,有心让她过安生日子,若是自寻死路,哀家也是没办法。”

须臾,楚太后道:“那事如何了?”

章公公道:“据外面传回来的消息,还是不见那苏氏余孽的踪影。”

楚太后道:“一片痴心错付,长宁倒也可怜。”

——

从慈宁宫离开,秦婈换了內侍的衣裳,穿过随墙门,颔首朝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行至门口,她正回首张望盛公公,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下,身着青绿色的宦官道:“有没有规矩,在这张望什么呢,赶紧走。”

秦婈清了清嗓子道:“盛公公呢?”

“你找公公有何事?”小太监板着一张脸,见她身上的衣服比他低了一级,便道:“抬起头来,你怎么如此面生,是在哪做事的?”

话音刚落,小太监便捂着头“嘶”了一声,回头道:“公公打奴才做甚?”

盛公公心道你真是不要命了,还敢让娘娘抬头给你看,他挥了挥手道:“这两日你去东边上值,不必过来了。”

“公公!奴才……”

盛公公摆手道:“走走走。”

青衣小太监离开后,盛公公回头一笑,压低了嗓子道:“阁老在里头与皇上议事呢。”

秦婈蹙眉道:“阁老在里面?可我这也是急事……”

盛公公又道:“娘娘且等等吧。”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圆月悬空,阁老大发议论的声响迟迟不停,一会儿米价上涨,一会儿是驿站出了问题,秦婈在心里斟酌一番,只觉这些事都没有她的急,便同盛公公道:“我还是送茶水进去吧。”

秦昭仪发了话,盛公公自然不敢回绝,等了须臾,便端了茶水过来。

秦婈推门入殿,柳文士唾沫横飞,“永昌年间各驿站还能分上五马三驴,但这些年过去了,驴马也都到了寿命,很多驿站只剩下一匹老马,效率大不如前,臣以为,陛下应给各驿站加马匹才是,还有……”

秦婈行至萧聿身边,给他倒了杯茶水,萧聿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大学士,伸手接过,道:“阁老坐下来先喝杯茶吧。”

坐到内阁首辅这个位置,眼色自然是没得说,他心知今日说的有些久了,便躬身道:“多谢陛下,但这茶臣就不喝了,陛下早些休息吧。”

萧聿道:“修葺城墙之事明日再议,至于驿站的马匹,都按阁老说的做罢。”

柳文士躬身道:“陛下英明。”

柳文士走后,萧聿回头看她,轻声道:“刚从太后那儿回来?”

“臣妾已是回来一个多时辰了,太后如今同臣妾没那么多话好说。”秦婈神情严肃道:“秦府的事,侯爷同陛下说了吗?”

萧聿点头,“我都知道了。”

秦婈道:“臣妾今日试探他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想的太多,总感觉的他也在试探臣妾,臣妾怕他反应过来,人就丢了,陛下准备何时抓人?”

“在那之前,能否让淳南侯把臣妾兄长引走?”

此时养心殿内就他们二人,萧聿熟络地把手放在她的腰上,拍了拍,“别急,你能认出他,已是立了一大功,且等等。”

片刻之后,养心殿门口传来声响,陆则、苏淮安、庄生竟是同时到的。

陆则看见秦婈,心就忍不住颤栗。

其实他已猜出个大概,可他不敢想,也不敢认。

他很想多看秦婈两眼,但又知不合规矩。

想到这,陆则忽然想起庄生。

陆则抬眸,光明正大看着秦婈,介绍道:“启禀娘娘,这位就是京城有名的……”

陆则还没说完,秦婈同庄生四目相视。

因着那些前世旧梦,萧聿定然早知道他们见过了,秦婈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道:“庄先生怎会来此?”

庄生也有几分尴尬,毕竟两人还一同“骗”过皇帝,“在下是奉皇命而来。”

秦婈点了点头。

陆则眉宇微蹙。

什么情况,这秦昭仪怎么还认识庄生?

秦婈心里惦记四月,四月的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还是问出了口,“四姑娘近来还好吗?”

庄生一怔,点头,“劳烦娘娘惦记,她很好。”

除了不跟他一处,她还真是哪里都好,就连刑部尚书有事没事都要去她铺子前晃一晃。

陆则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笑道:“四姑娘,可是庄四姑娘?”

庄生道:“非也,侯爷不认识。”

陆则一滞,仰头看了看房梁,晃了晃手上的绣春刀,长吁了口气。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周的消息库……

时间紧急,庄生从身后拿出一卷半丈有余的画卷,展开的一霎那,秦婈方知何为隔墙有耳。

画卷中并不是画,而是秦望近来的行踪。

庄生能有那样灵通的消息,靠得自然不是庆丰楼那些鼓弄玄虚的鸽子。

菜场的大神、街边的乞丐、刑部的小差役、花楼里的姑娘,都可能是庆丰楼隔墙的耳朵。

庄生道:“秦望的进京之后结交的人数不多,但近来仍见面的,只有两位。一位是太常寺卿左正宇、一位是光禄寺少卿曾鹤宁,他们谈话的内容比较小心,很少谈及朝事。”

澹台易不会见没用的人。

太常寺主管祭祀。

光禄寺主管宴饮。

这两个官职品级虽说不低,但在朝堂上却无甚实权。

陆则道:“他这是做甚……下月五月五有一场祭祀,难道……澹台易打的是刺杀的主意?”

庄生道:“刺杀……?天子祭祀,声势浩大,且不说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都要出兵,整个午门和通往北城太平门的街道全部封锁,就光是那引仪仗就有一百多人,也都是会功夫的,他澹台易在京城就算有帮手,能有多少人?”

“他便是有上百人,也不可能成功。”

光禄寺负责宫中采买,秦婈较为熟悉,她轻声道:“那光禄寺的人呢?整个光禄寺算下来,可是有三千余人。”

陆则摇头道:“不会的,不会有那么多人的。”

默了片刻,萧聿用指尖点了点案几,看着苏淮安道:“迁安那边来消息了吗?”

提及迁安,又看着光禄寺三个字,苏淮安深吸一口气道:“陛下,秦家最近接了个生意,是烟花,从南往北运。”

烟花。

烟花指的是火种。

萧聿神色一变,道:“怪不得,他会找上光禄寺、太常寺……”

陆则之前有句话没说错,人没有几个十五年,这一回的澹台易,等不起了。

秦婈蹙眉道:“这是何意?”

萧聿点了点光禄寺三个字,道:“阿菱,光禄寺什么最多?”

秦婈想了好半晌,忽然道:“酒。”

玉泉酒。

光禄寺有酿酝署。

那儿有上万坛的好酒。

第71章 设局(大修) 薛襄阳不是要抓苏淮安吗……

秦婈想了好半晌,才道:“酒。”

光禄寺有上万坛好酒。

陆则道:“难道澹台易打的是焚城的主意?”

京城的房屋大多都是木制,一旦起火,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苏淮安道:“齐国都城与京城相差甚远,澹台易蛰伏多年,徐徐图之,绝不是为了毁了京城,他是想让大齐打进来,得京城。”

“没错。”萧聿缓缓道:“五月不止有端午祭祀,还有另一件大事。”

众人脸色骤变。

五月,确实还有一件大事——蒙古使团来京。

近十年来,大周与蒙古摩擦不断,胜仗败仗都打过,户部年年都要拨款支援北边,边境依旧民不聊生,蒙古此番进京,是为邦交,是为互市。

而最看不得大周与蒙古交好的,便是齐国。

苏淮安道:“这么说,澹台易动作这么快,就是为了这次围猎。”

陆则严肃道:“围猎,那他动手的机会就太多了,祭天祭祖,围猎野猎……而且此番来京的可是老可汗最喜爱的二王子,一旦出事,两边必起战乱。”

陆则又道:“这澹台易见光禄寺少卿和太常寺卿绝非偶然,他们极有可能一直在替澹台易做事。”

萧聿沉吟片刻,看着庄生道:“这二人,是何时做官的?”

庄生从怀中拿出字条,道:“都是七年前,由楚家亲自提拔,一个进了太常寺,一个进了光禄寺。”

且得好好说说楚家——

楚家世代簪缨,先祖更是有开国之功,三十年前,薛、何、穆三家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楚家,旁的不论,瞧楚太后就知道了,身无子嗣却能稳居后位,任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一个敢越到她头上。嘉宣帝再昏庸无能,也懂帝王制衡之术,当初他亲手提拔薛、何、穆三家,在今看来是养虎为患,但本意还是为了分楚家的权。

楚家为了让帝王安心,交了不少兵权,嘉宣帝要回了兵符,也就不再打压楚家。

楚家用兵权换了政权,楚国公坐上了吏部尚书之位,瞧着是退了一步,可吏部乃是六部之首,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绩、升降,封勋及一切调动,掌吏部,无异于是掌握了对百官的生杀之权。

在这之后,从翰林院到都察院,从中央到地方,到处都有楚家的影子。

说楚家监伺百官的能力,一点都不为过。

但楚家虽恋权,却不会真的生出叛国之心。

七年前,这个时间很微妙。

那时苏菱已经嫁入晋王府,楚家与苏家已算得上亲家,“镇国公”若想提拔两个人,楚太后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这么说来,澹台易当年冒充镇国公促成两姓之好,不光是为了挑起国本之争,还是为了与楚家交好?”陆则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道:“这人的心思也太深了……”

苏淮安道:“澹台易若非心思缜密,看百步走一步,也骗不过那么多人,再说,七年前他本就打着结党营私的主意,与楚家交好,提拔自己人,也在情理之中。”

陆则道:“陛下,今夜动手吗?”

萧聿沉吟片刻道:“再等等。”

陆则道:“可……”

“抓了澹台易,难保不会有下个澹台易,他在京能成事,靠的不是他自己,也不只是这两个人。”萧聿顿了顿道:“他既有目的尚未达成,就不会离京,只要饵抛的足够诱人,鱼就脱不不了钩。”

陆则又道:“太史令主掌避暑围猎的天文历相表,定要伴驾而行,倘若澹台易在行宫惹出事端,这该如何是好?”

“那就助他成事。”

陆则一愣,秦婈也跟着一愣,“陛下这是何意?”

“他想挑拨朕与蒙古的关系,令齐趁虚而入。”萧聿转了转扳指,轻声道:“那朕便可以借他的局,与蒙古彻底化干戈为玉帛,来日一同伐齐。”

这是要将计就计。

苏淮安思忖片刻,道:“能够接待使臣的别苑,分别是祁山别苑、君山别苑、骊山别苑,陛下打算选哪儿?”

萧聿将大周的舆图摊开,排兵布阵。

烛火摇曳,陆则看着图中山脉,忽然认真道:“与蒙古邦交,那禹州总督也会一同进京,那何子宸手里的两万骑兵也可以……”

话音甫落,陆则险些没咬到舌头。

养心殿内一片寂静。

楹窗外突兀的一声鸟叫仿佛是在斥责他陆言清多嘴。

禹州总督,便是何家二郎何子宸。

却说何子宸为何调配边疆。

四年前,萧聿登基后不久,便给了何家二郎发了调令。二品总督之位,在外人看来是帝王信任,可在殿内的几个人看来,却并非如此。

秦婈至今不明白他为何就死抓着何子宸不放,明明自打他们成亲以后,她就没再见过何子宸……

但这些事,问又问不得。

究其根本,大概只有陆则清楚了。

遥想何二郎年少外放时,几乎每隔几日就要寄信回京,写给青梅苏大姑娘的一共三十六封,除去最初那封信,剩下的,无一例外被均被萧聿拦下,何子宸信中唤的每一句卿卿,说的每一句情话,苏菱没看到,萧聿却是一封没落下。

以防何子宸起疑,萧聿甚至还找人模仿苏菱的字迹,给何子宸回过信。

静默之时,盛公公这朵解语花又来了,他端着汤药,恭敬道:“奴才把药放这了。”

陆则干咳两声,试图转移话题,“此番出京行围,文官只有五品以上才能随行,怀大人只有七品,陛下若是亲自提拔,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不然来锦衣卫当差?”

苏淮安朝陆则一笑,“此事不劳陆指挥使担心,三日之内,我便进刑部。”

陆则惊讶道:“刑部?你怎么进?”

苏淮安意味深长道:“薛襄阳不是整日都要抓苏淮安,找账册吗?我帮他。”

陆则俊俏的五官瞬间变形。

得。

薛襄阳要倒大霉了。

——

回到景仁宫后,萧聿看着恹恹地秦婈,郑重其事道:“我知道你心里觉得亏欠秦家,朕保证,不会再让秦家出事。”

这话算是说到秦婈心里。

萧聿看着她的眼睛,将她拉入怀中,朝榻上倾倒,正要低头亲她,只听门“吱呀”一声响——

萧聿和秦婈一同回头,只见一条小短腿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伸出来,另一只脚还没落地,盛公公“欸”了一声,捞住他的身子,道:“大皇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萧韫的手把着门框,再度探头进来,眼睛红红地盯着秦婈,带着哭腔,小声道:“阿娘、阿娘。”

秦婈立马支起身子,道:“公公,快让大皇子进来。”

盛公公得令放开了人,萧韫立马闪身进了屋。

他见萧聿也在这,吸了吸鼻子,站直,作辑:“儿臣、儿臣给父皇请安。”

秦婈坐起身,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到阿娘这儿来。”

萧韫连忙跑过去,扑到秦婈腿边,唤了一声,“阿娘。”

秦婈将他抱到腿上,拍了拍他的后背,唇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怎么了这是,嗯?”

萧聿看着亲昵的娘俩,目光不由软了几分,对盛公公道:“袁嬷嬷呢?”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至,琥珀跪在地上道:“袁嬷嬷昨儿病了,就没在大皇子身边伺候,今日都是奴婢不好,还请陛下、娘娘在责罚。”

秦婈一边拍着萧韫的背脊,一边道:“到底怎么回事?”

琥珀道:“奴婢今日口无遮拦,同大皇子说了娘娘回府省亲的事,结果大皇子一个下午既不说话,也不吃饭,就要等娘娘回来,方才,奴婢以为大皇子都睡下了,实在没想到……大皇子会一个人跑过来。”

景仁宫这几个宫女平日做事都算得力,秦婈也知她没有坏心,顿了一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琥珀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秦婈低头捏了捏儿子的耳朵,道:“怎么不睡觉?”

萧韫的手攥着秦婈的袖子不撒开,等了好半晌,才道:“儿臣以为,母妃再也不回来了……”

秦婈揉了揉他的肩膀,道:“你在这,阿娘怎会不回来?”

萧韫抬眸,看着秦婈道:“可太妃出宫后……就再没回来了。”

听到这,秦婈就反应过来了。

生死离别这样的事,对孩子来说,一知半解显然比一无所知更可怕。

秦婈抱紧萧韫,拍着他,轻声安抚道:“母妃答应你,永远不会离开你,嗯?”

萧韫的小脑袋在秦婈胸口点了点。

皇帝依在榻边,看着母子二人,目光里的疼惜,忽然变了几分。

永远不会离开你。

这话,便是情浓时他也没听见过。

秦婈柔声细语地在萧韫耳边道:“母妃抱你去暖阁好不好,时候不早了,你该睡觉了,嗯?”

萧韫抬头,眼中的悲伤和不舍溢于言表,恹恹道:“那母妃,一会儿还走吗?”

秦婈拍着他道:“不走,母妃陪着你。”

萧韫又紧了紧自己的拳头。

萧聿太阳穴忍不住跳了一下。

秦婈回身看着萧聿,认真道:“陛下,韫儿今日可能是想太妃了,臣妾先抱着他回暖阁,成吗?”

语气温柔如水,可眼里的决绝之意再是明显不过。

“阿菱,他是皇长子,眼下都快四岁了,你不该这么惯他。”这句话在萧聿嘴角打转了一圈,改成了,“去吧,他还小,正是依赖人的时候,朕今夜先回养心殿,省的你夜里折腾。”

秦婈抱着萧韫起身,看向萧聿的目光真挚了几分,“臣妾多谢陛下。”

萧聿看着一大一小从眼前消失,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消失了。

第72章 驸马 下官,求之不得。

淳南侯府。

桌案上烛火将熄,熹微的晨光洒入书房。

苏淮安颔首研墨朱砂。

陆则蹙眉看着他,打了个呵欠道:“苏景明,这都一夜过去了,你说的三日之内进刑部,难不成是要给薛襄阳送画啊?”

苏淮安看着他抿唇笑道:“怎么,侯爷舍不得你这些颜料?”

陆则揉了揉肩胛骨,向后一靠,看着桌案上他辛苦收集的,朱砂、银朱、黄丹、空青、白青、沙青、铜绿、黑石脂等珍贵的颜料,说不心疼,那太过虚伪了。更心痛的是,还要送给薛襄阳那个俗人。

他双手拍膝,起身道:“得,我不看了,你慢慢画,我先去卫所了。”

苏淮安连头都没抬一下,“侯爷慢走。”

陆则回府时,天已经黑了。

见苏淮安还跟松柏似的立站在那儿画画,忍不住道:“让我瞧瞧,你到底画了甚?”

这一走过去,陆则就傻了。

画卷半丈有余。

左起是正阳门,以京城的昀里长街为中轴,画了一道街景。

此画可分为三段来看,第一段有女在春熙楼前用琵琶奏乐,周围人脸上挂着痴笑;第二段是和尚在永昌寺前诵经,牵着孩童的母亲在一旁单手作礼;第三段则是白衣男子负手立于高墙之下,仰望檐角的灯笼,像个痴情人。

苏淮安撂下笔,看着陆则道:“如何?”

陆则道:“时间确实紧迫,这构图算不上多精细,但整个线条遒劲有力,颜色适宜,也算画尽人生百态,尤其是这最后……等等。”

“昀里长街……这高门的位置,不就是长公主府吗!”陆则又仔细看了看,忽然抬眸道:“这画中男子,是你自己?”

“成,你能看出来就行。”苏淮安道。

陆则道:“你这是引薛襄阳去公主府?”

苏淮安道:“薛襄阳为官虽然狠厉,但对家人却是极好,当年贩卖军械他二弟定然是动手了,那本账册对薛襄阳来说,就是悬着头上的刀子,他想保他弟弟,定然会不遗余力的查我,任何消息都不会放过。”

陆则拍了拍他肩膀道:“别顾左右而言他,我是问你,往公主府引什么,是不是要坐不住了?难不成要递纸条?”

苏淮安闭口不答,头也不会回地从淳南侯府的小门离开。

陆则嗤声道:“过河拆桥。”

第一日就此过去,第二日傍晚,苏淮安拎着画去了刑部。

薛襄阳看着手中的话,眯了眯眼睛,道:“怀大人拿着此画来找我,究竟是何意?”

苏淮安抿唇道:“这幅图乃是澄云大师三日前所作,下官发现了线索,自然得交予刑部。”

薛襄阳思及今早礼部传来的准驸马消息,心里不由一笑。

圣旨还没发,婚期还没定,就想着对付公主的旧情人了?

薛襄阳看了看画,道:“这画,到底是哪里来的。”

苏淮安道:“从庆丰楼买来的。”

薛襄阳拍案而起,道:“怀大人可愿跟我走一趟?”

苏淮安道:“薛大人还是谨慎为好,这万一走空了,长公主少不得要怪罪……”

薛襄阳将他拉起来,“啰嗦个甚!”

他办案,难道还要看公主脸色?

——

一个时辰后,薛襄阳带着官差将公主府围住。

敲门声越来越重。

长宁长公主的府邸大门被人拉开。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闯入府邸。

公主府还是老样子,入夜之后,其殿、其壁、其楹柱,皆会挂灯,将四周石骨棱层照的一清二楚。

主院传来杯盏碎裂的声响。

须臾,公主上着月白色上襦,下着黛色容纱长裙,从内室施施然走出去,看着薛襄阳,轻笑一声,“薛大人好久不见。”

说罢,她转头去看苏淮安,有些意外地提了提眉头,含情脉脉道:“这是……怀大人?”

“臣见过殿下。”

苏淮安面不改色地与她相视,左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免礼吧。”萧琏妤的目光平移回薛襄阳身上,道:“不知薛大人突然来此,有何贵干?”

薛襄阳也没跟她废话,直接叫差役将画卷当着她的面展开。

“这幅画,叫春熙夜,作于三日前。”薛襄阳指着画中男人的身影,道:“若臣没看错,这府邸,便是长公主府吧。”

画中景,画中人,萧琏妤再熟悉不过。

“光凭一幅画就要搜府?”萧琏妤眼中不见一丝慌张,并拔高了嗓音,“薛大人以为公主府是什么地方!京城的茶楼酒肆吗!你说查便查!”

薛襄阳从袖中拿出了一张搜查令,举到公主面前,道:“事况紧急,这是搜查令。”

刑部尚书,自然有写紧急搜查令的权利。

萧琏妤看着搜查令上洋洋洒洒的薛襄阳三个大字,提唇道:“若是没查到人,薛大人负责么?”

“自然是下官负责。”薛襄阳客气道:“虽说抓嫌犯是公事,但下官此举也是担心殿下安危,还望理解一二。”

萧琏妤后退一步,淡淡道:“好,查吧。”

“厅、堂、书斋,依次排查!”

薛襄阳一挥手,四十名差役瞬间在公主府散开。

脚步声纷乱,四处都是翻找声,长宁长公主坐在院中凉亭石凳上,不慌不忙地让婢女倒茶,“薛大人不如坐下喝一杯?”

薛襄阳冷声道:“下官今日有公务在身,只能拂了长公主美意了。”

长宁长公主举起茶壶,微微倾斜,水声如注,盛满,她捏着杯盏,递给苏淮安,“怀大人并非刑部官员,来此不是公务,总能喝一杯吧。”

苏淮安看着面前的茶盏,接过,一饮而尽,“臣多谢殿下。”

长宁长公主极轻地嗤了一声。

一路货色。

半晌过后,差役接连来报,都是同一句话:“大人,没人。”

薛襄阳眯眼看着萧琏妤身后的内室,正要开口,萧琏妤抿了一口茶水,放下手中杯盏,郑重道:“这内室,我劝薛大人就别进了。”

薛襄阳躬身作辑道:“即是搜查,那就得按章程来,殿下,得罪了。”

薛襄阳大步流星地朝内室走去,抬手,“嘭”地一声将门推开。

紧接着,他直接拔剑,剑锋直指公主榻上的一个男子道:“什么人!”

那男子拢好自己的单衣,小心翼翼起身,颔首恭敬道:“下官是公主府的侍卫……见过薛大人。”

薛襄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厉声道:“给本官抬起头来!”

长公主府藏了男人,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与此同时,苏淮安抬眸望去,正好与眼前衣衫不整的男子四目相对。

男人的身姿峻拔,五官清冷,当得起面如冠玉四个字,脖子上还有两条指甲道。

这指甲印从何处来,傻子都清楚。

苏淮安的的确确怔了一下,随后攥紧了手中的字条。

这时,萧琏妤回头道:“薛大人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