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箩!”赵琉璃忽然叫她,打乱她全部思绪,指给她看书上一颗火红的大石榴,“那个石榴结得好红呀,咱们把它摘下来好不好?”

魏箩循着看去,果见一旁的石榴树上挂着一颗饱满圆润的石榴。周围的石榴花将将开花,它却已经结出果实,真是稀罕。

可惜这颗石榴长得有点高,她们两个小家伙儿叠起来也够不着。

赵玠在另一边的八角凉亭里看书,手中捧着一本《法言义疏》,根本不管她们这边的情况。赵琉璃不敢求二哥帮忙,只好让宫女爬到树上摘下来。宫女蹑手蹑脚地上树,好不容易把石榴摘下来,手中一个不稳,石榴便从手心儿骨碌碌滚到地上。

赵琉璃提着云龙纹裙襕正要去捡,未料想前方忽然出现一个藕荷色月季花纹织金缎裙子的小姑娘,飞快地捡起那颗大石榴,转身朝身后欢喜道:“琳琅表姐,快看,我捡到一个石榴!”

紧接着,从月洞门后又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头梳丱发,穿一身珊瑚色绣如意云纹襦裙,模样与赵琉璃生得四五分像,明眸皓齿,朱颜绿发。她就是宁贵妃的女儿赵琳琅,方才捡石榴的那个是高阳长公主的女儿李襄,两人原本在对面西园玩耍,不知怎的忽然来到这里,还抢了赵琉璃千辛万苦弄下来的石榴。

赵琉璃是个怯懦腼腆的性子,即便被人抢了东西也不好声张,小声地提醒了句:“那是我的…”

可惜两人没听见。李襄转头,仿佛才看到她一般,精致俏丽的小脸写满惊讶:“琉璃表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在大部分人眼里,赵琉璃是常年卧病在床,身体虚弱的。是以李襄这么问并不奇怪,倒是问得赵琉璃更不好意思了。她红着小脸止步不前,翕了翕唇道:“我…我跟阿箩一起来玩的。”

魏箩可不像她那么害羞,也不像她那么逆来顺受,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凭什么给别人?她指了指还没来得及从树上下来的宫女,再指了指李襄手里的石榴,眨眨眼道:“那是琉璃让人摘下来的,不是你们的。”

李襄在街上见过魏箩,也知道魏箩的身份。就是她三番五次欺负自己的哥哥,害得自己哥哥生病,目下见到她,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李襄不太想把石榴交出去,杏仁眼不满地瞪着她:“我为什么要信你的话?”

搁在以往,一个石榴实在没什么好争的,不过图个新鲜而已。她们都是家里捧在手心儿的宝贝,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可是今天李襄偏要跟魏箩杠上了,魏箩欺负她的哥哥,她一定要为哥哥讨回一口气。

魏箩绵绵的小奶音“哦”一声,故意拖得很长,扭头问身后的赵琉璃,“琉璃,我刚才说的对吗?”

赵琉璃迎上她的视线,若是以前定会告诉自己算了。目下有魏箩在跟前帮她,她鼓起勇气点了下头,“…对。”

既然公主都开口了,她断然没有强要的道理。李襄嘟了嘟嘴,气鼓鼓地把石榴塞到魏箩手里,故意要把魏箩推倒。

魏箩踉跄两步,勉强站稳。她怀中揣着石榴,也不生气,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儿,笑盈盈地说:“李襄?”

李襄看她一眼,不情不愿地问:“做什么?”

魏箩踅身走回赵琉璃身边,一边走一边慢悠悠道:“你头顶有一个虫子。”

李襄脸色一白,下意识抬头往上看,那条白花花蠕动的虫子恰好从白线上掉下来,砸在她的鼻子上!姑娘家都怕这种软绵绵的东西,它爬到身上的感觉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李襄也不例外,当即害怕得哭出来。虫子从她鼻子上掉下去,在地上扭曲蠕动,她觉得恶心极了,连忙叫宫女把那条虫子踩死。

*

魏箩和赵琉璃头也不回地来到赵玠看书的八角凉亭,把石榴放在石桌上,让宫女拿刀切开,分放在白釉漆金缠枝莲纹碟子里。

红艳艳的石榴籽颗颗饱满晶莹,可惜熟得太早,味道一点也不甜,还有点酸涩。魏箩只吃了几颗便停下,偏头见赵玠一动不动,拈了一颗石榴籽问道:“大哥哥吃不吃石榴?”

她原本就是随口一问,更存着点捉弄人的心思,想让他尝尝酸石榴的滋味。没想到赵玠头也不抬,下巴朝她抬了抬,张嘴。那姿态,明摆着是要她喂。

魏箩的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了下,只好把石榴籽送入他嘴里。旋即把手缩回去,悄悄在身后的衣服上擦了擦。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逃过赵玠的眼睛。赵玠视若无睹,眼睛依旧放在《法言义疏》上,嚼了嚼,吐掉石榴籽,流水般平缓悦耳的声音道:“再来一颗。”

他不觉得酸么?

魏箩心中腹诽,只好又喂他一颗。

他好像真的不觉得酸涩,吃完又叫她喂,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又不是他的小丫鬟,这边儿上不是有宫女么!为什么非要她喂?魏箩瘪瘪嘴,不满地想,她虽然觉得石榴不好吃,可也不想一直喂他,手都举酸了,他究竟吃好没有?

赵玠终于看完《法言义疏》最后一页,一抬头,正好对上小丫头充满怨念的眼神,不禁低声一笑。他俯身揉揉她的眉心,故意拨开她的刘海儿,摩挲她眉心的小红痣,“后面的葡萄架下的葡萄熟了,想不想吃?”

魏箩瞪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赵琉璃便连忙道:“想!”

赵玠起身,笑道:“走,我带你们去摘葡萄。”

八角亭后面不远处果真有一个葡萄架,架下搭建长椅,平时还可以在这里纳凉歇息。一串串紫红的葡萄从花架下垂落,结得又大又圆,饱满诱人。

赵琉璃被宫女抱着,一伸手便能够到头顶的葡萄串儿。她不是一串一串地摘,而是一个一个地摘,不一会儿便摘了满怀。

魏箩在底下看着,水眸亮亮的,有点儿羡慕。

赵玠正注视着她,见状走上去,俯身托着她的小屁股,把她从地上抱起来,问道:“想摘哪个?”

第029章

小孩子的手力气小,不用剪子根本剪不下来一串。魏箩尝试两下未果,索性直接待在赵玠怀里边摘边吃。她瞅准一串葡萄里最大最圆的那一颗,举起短短的胳膊一揪,成功拽下来。正准备放进嘴里,低头对上赵玠那双深邃似海的眼睛,心思一转,十分懂事地塞进他嘴里,“大哥哥吃。”

陈皇后种的蔬果都很干净,平时也有人细心打理,若是不讲究许多,直接吃也是可以的。

偏偏赵玠是那种挑剔细致的人,葡萄没过水他不会吃。不吃就不吃吧,魏箩自讨没趣儿,不再管他,自个儿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小半串。赵玠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吃饱了,肚子鼓鼓的,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赵玠笑话她:“吃多了闹肚子。”

魏箩原本不相信他的话,认为他是眼红,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谁知道吃完陈皇后亲手做的桂花鸡蛋羹,刚坐上回英国公府的马车,她的肚子就开始疼起来。这疼不迅猛,一阵儿一阵儿的,起初不多严重,到家时已是满头冷汗,疼得浑身发颤了。

这可吓坏了魏昆和常弘,魏昆忙吩咐丫鬟去请大夫。大夫来时,她正上吐下泻,小脸苍白,半天的工夫仿佛瘦了一圈儿。

大夫捏着她纤细的腕子诊断一番,道一声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吃多了生冷水果,肠胃有些吃不消。小孩子身体娇气,别看平时生龙活虎,这些小细节却是要好好注意的。大夫在那儿训导,魏昆在一旁认认真真地听着,直到大夫开完药方离开,才长长地松一口气。

不多时金缕捧着煎好的药走过来,扶起魏箩吃完药,一壁关怀一壁担忧地问:“小姐在宫里吃了什么?怎么把肚子吃坏了。”

魏箩软绵绵地躺在妆花大迎枕上,模样恹恹的,有气无力道:“我吃了葡萄,吃了很多。”

说罢她不由得想起赵玠那句话,心道他真是个乌鸦嘴,说什么应什么。如今她真的闹肚子,恐怕连明天的早课都不能去,如此又要向陈皇后告几天假,等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好在吃完药以后身体好多了,不再上吐下泻,人也来了点精神,不像一开始那般严重。

太夫人和其他几房听闻动静,纷纷赶过来看她。如今魏箩是英国公府的大红人,她进宫陪伴天玑公主当伴读不说,还深得陈皇后青睐,陈皇后三五不时便往英国公府五房送些东西,让其他几房眼红不已。

太夫人罗氏原本不大喜欢这个孙女儿,盖因她的母亲当年不检点,惹得她两个儿子为她争风吃醋,反目成仇,至今仍兄弟不和。太夫人一直对魏箩和常弘不冷不热,偶尔想起来了便关怀一两句,远远不如其他几个孙儿那般疼爱。如今魏箩深得陈皇后重视,她对魏箩的态度也变了许多,不如以前那般漠视,面对魏箩时笑容也多了不少。

魏箩知道太夫人不喜欢她,所以她对她也没多亲近。这个英国公府里,她最亲近的就是四伯母,除了四伯母以外,其他人都不重要。

她身体虚弱,躺在罗茵被褥里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骨碌碌的大眼睛看了一圈众人,停在秦氏身上:“四伯母陪我…”

秦氏走出来,坐在床边,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忙道:“好,好,四伯母留下来陪你。”

一行人见她无事,这才一个个离去。屋里立即显得清净不少,魏箩这会儿也累了,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

魏箩这一病就是三天,三天都没去上书房听课。

头两天赵琉璃尚且能忍受,第三天却完全爆发了。秋嬷嬷总骗她说明天魏箩就会进宫来,可是她都等了两天了,她还是不来!她以后是不是再也不来了?天玑公主难得有一个小伙伴,自然把她看得很重要,尽管秋嬷嬷一再安抚魏箩只是生病了,等病好了就会入宫,可她还是不听。

这日赵琉璃说什么都不肯吃药,药一喂进嘴里她就吐出来,非说要魏箩来了她才肯吃药。

老天爷,这英国公府四小姐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

秋嬷嬷不敢耽误,忙回禀到昭阳殿陈皇后那里。恰好赵玠和高丹阳也在,赵玠是来向陈皇后请安的,高丹阳是来看望姨母的,两人正好撞到一块儿。秋嬷嬷把事情说了一遍,为难地问:“娘娘,这可怎么办?”

陈皇后拧起眉头,不得不着急起来,“阿箩病情如何?能入宫么?”

秋嬷嬷道:“怕是不能…今早英国公府来人传话,听说四小姐还卧病在床呢。”

那可不好办了,一个不能入宫,一个不肯吃药,真真是要把陈皇后急死。

另一旁太师椅上赵玠闻言,婆娑着斗彩鸡缸杯杯沿问:“魏箩病了?”

陈皇后说一声是,旋即坐在酸枝木腾面罗汉床上,颇有些惆怅道:“前儿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忽然就病了,听说病得不轻,这两日都没去上书房陪读。”

赵玠敛眸,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多问。

他对面的高丹阳听到魏箩的名字,滞了滞,忍不住问起魏箩的事来:“姨母,您说的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魏箩吗?”

高丹阳今日特意打扮过的,十三四岁的少女,豆蔻年华,眉眼精致,绰约婉丽。她穿着月白色绣杜若纹留仙裙,衬得她身段高挑,玲珑有致。她梳着垂鬟分肖髻,鬓边斜插一支鸳鸯双翠翘,眉心点一颗梅花形状的花钿,更显得她五官亮丽,如点睛之笔。然而赵玠看了后,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魏箩眉心那一颗小红痣,那颗痣隐藏在刘海儿下,平时看不见,偶尔拨开刘海才能看到,却比刻意点上的花钿漂亮多了。

陈皇后点点头,“她如今是琉璃的伴读…怎么,你认识她?”

高丹阳摇摇头,目光有意无意向赵玠看去,咬了下樱唇道:“不认识,听过她一些事情。”

她是想说那只猫的事儿么?赵玠垂眸,漫不经心地端详手中的斗彩鸡缸杯,仿佛没注意她的视线。

陈皇后起了话头,便把那日魏箩如何劝赵琉璃吃药的事说了一遍。话说到一半,想起赵琉璃这会儿还没喝药,只好就此打住,起身跟秋嬷嬷一起去辰华宫一趟,打算亲自哄劝一番。

正好高丹阳对魏箩没什么兴趣,方才不好扰了陈皇后的兴致,只好勉强陪着笑听下去。如今皇后要去辰华殿,她正好也跟上去,顺道看看赵琉璃的情况。

高丹阳有心让赵玠也去,赵玠从太师椅上坐起来,拒绝道:“我还有事,明日再来看琉璃。”

说罢起身往殿外走,也不跟高丹阳打一声招呼,一眨眼人就走出好远。

高丹阳气恼地撅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赵玠出宫的路上,一壁走一壁交代身后的朱耿:“去英国公府打探一趟,看看四小姐患了什么病,何时能治好。若是需要什么药材,本王府里多得是。”

朱耿微微一怔,很快应了声是,一出宫就去办理此事。

*

英国公府。

魏箩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头一天上吐下泻得厉害,身体一下子虚了不少。如今在家中养了两日,痊愈许多,估计明日就能继续去上书房听课。

她不知宫中情况,这会儿刚喝完药,正苦得咋舌,常弘从外面拿进来一个掐丝珐琅番莲纹小盒子,献宝似的塞到她怀里:“阿箩,给。”

魏箩好奇不已,一边打开一边问:“这是什么?”

常弘还没开口,她就已经看到里面的东西了。盒子里躺着一颗颗色泽莹润的糖球,五颜六色,红的是山楂馅儿的,黄的是橘子馅儿的,紫的是葡萄馅儿的…外面还裹着一层透明糖衣,既好看又香甜。魏箩拿了一颗山楂馅儿的放入口中,既有糖的甜味,也有山楂的酸味,又甜又酸,一下子冲淡了她口中的腥苦,好吃极了。

魏箩没见过这种糖球,拿了一颗喂给常弘,“你从哪里弄来的?”

常弘难得露出一点笑意,他生得隽秀,笑起来沁人心脾,“今日大哥出门,我跟他一起出去,在街上买的。”顿了顿又如小大人一般道:“你喜欢就好。”

魏箩捧着珐琅小盒子,杏眼弯弯,“我很喜欢。”

常弘知道她喝药苦,能想起来为她买东西,她真是感动。不过有一点却很疑惑,魏箩问他哪来的钱,他说是逢年过节魏昆给的零花钱,魏箩这才放心。

常弘离开后,魏箩把珐琅小盒子放到床头,有了这个东西,日后吃药就不怕苦了。她还可以带到宫里让赵琉璃的尝一尝,只是不能给她吃太多,这是常弘第一次送给她的东西,吃多了她会心疼。

魏箩胡思乱想,躺在床上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约莫申末左右,太阳西斜,院子里渐渐披上霞光。丫鬟金缕推门走入房间,手中紫漆托盘里放着一碗山药百合粥,把魏箩从床上叫醒:“小姐,起来喝粥了。您中午就没吃什么,这会儿总要吃点东西的。”

魏箩被人从梦中叫醒,半眯着眼睛,颇有些迷迷糊糊。

她晌午喝完药后嘴里都是苦的,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吃东西?到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魏箩揉揉眼睛,“金缕姐姐喂我。”

金缕拿她没办法,笑着说好。

金缕喂一口她吃一口,或许是因为刚睡醒食欲不振,她只吃了小半碗便说不吃了。小小的身子拱了拱,钻进被褥里倒头继续睡。

金缕怎么哄都没用,末了只好放弃,让厨房把粥继续热着,等什么时候她饿了再端过来。

黄昏时刻,暮色四合,天色渐渐暗下来。

魏昆刚从翰林院回来,便听房里下人说魏箩的病情又严重了!他连衣服都顾不得换,赶忙赶去魏箩的房间,只见小姑娘躺在床上,身体蜷成一团,小脸白白的,还在微微地抽搐。

魏昆的心揪成一团,大步来到床边,把魏箩拥入怀中,厉声询问屋中下人:“这是怎么回事?”

第030章

魏箩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病已经快痊愈了,偏偏又重症复发,似乎比前一天还厉害。

她喝完粥后便躺下来睡觉,睡到一半只觉得头疼欲裂,而且胃里十分不舒服,恶心想吐。她吐完以后症状非但没有好转,甚至身体开始微微抽搐,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连头脑都有些不清醒。

一看便是中毒的症状。

可是她只吃了一碗山药百合粥,还有常弘给的糖,别的什么都没吃,为何会中毒?

魏箩来不及想这些,呼吸渐渐弱下去,长长的睫毛慢慢垂下来,遮住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竟是昏过去了!

魏昆脸色难看,让金缕和叶氏把屋里伺候的下人都找出来,另外命人刻不容缓地请大夫。他倒要查查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公然害他的女儿!

不多时大夫匆匆赶来,捏着魏箩的腕子把完脉后,又翻开她的眼皮和舌头,末了凝重道:“是中毒的症状。”

魏昆握紧了拳头,哑声问道:“什么毒?好治么?”

大夫摇头道:“目前仍旧不清楚。”他松开魏箩的手腕,叫来两个丫鬟,当务之急是先解了魏箩的毒性再说。好在发现的时间及时,毒性不是很严重,若是再晚一点儿,恐怕不得了了,即便救回来也要留下什么后遗症。他对两个丫鬟道:“你们想办法对四小姐进行催吐,让她把方才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我在外面等着,好了叫我。”

事出紧急,丫鬟不敢耽误,连忙按照大夫教的方法对魏箩催吐。她吃的东西不多,没一会儿肚里就吐得干干净净,人是好点儿了,就是看着比刚才更加虚弱。

大夫检查完魏箩吐出来的东西后,面色一凝,问床头的丫鬟:“今天四小姐都吃了什么?”

金缕一面拿绢帕给魏箩擦嘴角,一面自责自己没照顾好她,虽难过,但还是对大夫的话一一作答:“小姐今日胃口不振,只吃了一碗山药百合粥,别得再没有了。”

大夫问那碗粥还有没有剩余,金缕说有,忙让人把厨房里的粥端上来。她担心魏箩睡醒后会饿,便一直把粥热着,只等她醒来后吃。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那粥是她一路亲自从厨房端进来的,中间不经任何人的手,难道真的有问题么?

大夫用勺子搅了搅,挑出里面一颗白果,面色凝重地问:“这是谁加进去的?何时加的?”

金缕滞了滞,这个她就不清楚了,这是厨房负责的问题。

魏昆脸色难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把厨房的人叫来!”

不多时厨房负责煮粥的厨子宋三被带到正房,一见到魏昆便先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老爷,小人绝对没有害四小姐的心思…”

谁能想到问题出在一个小小的白果身上?

白果又叫银杏果,平时煮熟了吃非但没事,还对身体有好处。然而若是生吃却含有毒性,这种毒在小孩子身上体现得最明显,轻则头晕呕吐,重则心力衰竭!刚才大夫就是看到魏箩吐出来的东西里有未消化的白果,没有煮熟,一看便是生的。

然而金缕端上来的粥里面的白果却是熟的,想必是被人加进去时是生的,在灶上热了这么长时间,到这会儿已经熟了。

魏昆得知前因后果,厉声询问厨子宋三:“粥是你煮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宋三矢口否认,竖起三根手指头以性命担保,“小人真的不知…”

不知,不知,这在魏昆眼里就是狡辩!魏昆正欲喊人把他带下去打二十板子,他忽然道:“小人煮好粥后曾离开过片刻,老爷,定是有人在那期间添了东西!”

魏昆脸色一沉,思忖片刻,认为他的话并非不可信,便命人去查今日有谁去过厨房,何时去的,去做什么。

很快便有了结果,今天去厨房的丫鬟统共有两人,一个是金缕,一个是金词。

金缕是去给魏箩拿粥的。金词最近不被魏箩重用,许久不曾在跟前伺候,她去厨房做什么?

这么一说金缕忽然想起来,今日这粥就是她盛好端给自己的!

金缕把这事一说,魏昆愤怒地把八仙桌上墨彩小盖钟砸到地上,起身走到金词跟前,把她提起来问道:“说,是不是你想害小姐?”

魏昆一直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待人宽容大度,温和有礼。然而凡事都有个底线,只要碰到跟孩子有关的事,他便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焦躁易怒。

金词摇头否认,一口气一口气艰难道:“婢子…婢子,冤枉…”

事实都端在眼前了,金缕对魏箩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害魏箩,只有她的嫌疑最重,除了她还能是谁?魏昆问不出来,怒火攻心之下把金词往地上一扔:“既然不说实话,留着舌头有什么用?倒不如割了!”

金词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这还不够,魏昆又道:“蓄意谋害主子,狼心狗肺!这样的奴才不要也罢。割完舌头以后不用留下了,扔到城外山上喂野狼野狗吧。”

喂野狼野狗,想想就觉得可怕,那些畜生一点点啃食她的肉,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最后只能剩下一堆白骨。金词这才知道害怕,跪在地上咚咚咚磕头求饶,泪水流了满面,“老爷饶命,婢子不是自愿的…是,是三夫人指使婢子的…”

魏昆身体一僵,扭头问道:“你说是谁?”

金词为了保留小命,便把柳氏指使她的事全说了。柳氏说四小姐爱吃白果,银杏园门口就有白果树,若是摘几颗放到四小姐的粥里,会让她病情好得更快。金词仍在做最后的挣扎,“老爷,婢子是无辜的…婢子不知白果生吃有毒…”

魏昆一脚踢开她,就算她不知道白果生吃有毒,往四小姐碗里乱加东西,也足够治她一条罪的!

魏昆重新坐回八仙椅上,重重喘了几口气,支着额头,未料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三夫人为何要害魏箩?他原本以为是杜氏贼心不死,害了魏箩一次不够,还要害第二次,没想到竟是柳氏!

*

魏昆思量许久,不得不把三老爷魏昌叫来。

两兄弟许久没坐在一起说话过,这些年他们形同陌路,即便同在一个英国公府,也很少说话。目下魏昌过来,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坐在对面的铁力木官帽椅上问道:“你找我何事?”

魏昆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让人把金词带上来,让金词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金词原本收了柳氏的好处,柳氏许诺她只要这件事过去,到时候就把她送出府,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如今恐怕过不去了,性命要紧,她别无选择,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

语毕,只见魏昌的脸色黑如锅底。他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金词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魏昌面前,“这是夫人事先给婢子的,老爷过目…”

那是一双金镶玉耳珰,款式普通,不大特别。可是魏昌却是认识的,因为这枚耳珰曾被柳氏嫌弃过,抱怨它与自己的风格不符,不好搭配衣裳。如今却在金词手里…魏昌闭了闭眼,紧紧握着官帽椅扶手,许久不说话。

魏昆示意下人把金词带下去,冷声道:“割掉她的舌头,把她卖出府外,自生自灭。”

割了舌头才不会乱说话,魏昆此举也算是为了国公府考虑。

金词没想到逃了死罪,还有活罪等着自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哭着不断向魏昆求饶:“老爷开恩…”

魏昆恍若未闻。侍卫把她带到院外,捏住她的下巴,抽刀提刀,动作快得仿佛只一瞬间,便有鲜血从金词嘴里喷出来,染红了面前一大块地面。她痛得浑身冷汗,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已。

屋内,魏昌静坐许久,面无表情收起那副金镶玉耳珰,起身走出松园,往三房梨园的方向走去。

他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回梨园,便被魏昆叫去了松园。

是以这会儿刚踏入正房,柳氏便从里面迎出来,关怀道:“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可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老爷用过晚膳了吗?我这就让人把饭菜热一热端上来。”

说罢见魏昌不言不语,甚至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心中一慌,面上却表现得很冷静,掩唇微微一笑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魏昌看着她,这个与自己成亲七八年的妻子,头一回对她如此陌生。他这些年自认对不住她,一直用最大的方式弥补,她的骄纵无礼他都忍让,她对魏箩常弘有偏见他也能够理解。只是从没想过,她会生出害人的心思!

那孩子才六岁,她究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