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昆怔楞,没想到她什么都懂。孩子的直觉是最准的,虽然他什么都瞒着她,但是她依旧能察觉到。这么小的孩子,平时看着天真烂漫,没想到心里装着这么多东西。魏昆很自责,蹲下身把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安抚,“不会的,阿箩别怕。就算太太生了孩子,爹爹也最喜欢你们。”

门外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常弘,他推开门,看到门口啜泣的魏箩,脸色变了变,“阿箩?”

魏箩在魏昆肩膀上蹭了蹭眼泪,眼眶红红地看向他。

“你哭了?”他上前问道。

魏箩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何哭,反正也是假的,为了欺骗魏昆而已。她揉了揉眼睛,“天太冷,我冻得眼泪都出来了。”

常弘又不是傻子,嘴巴一扁道:“胡说,眼泪怎么会冻出来?”

魏箩说就是会,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常弘抿唇看着她,他不会吵架,只能由着她胡说八道。

*

银杏园内,尚未走近,便能听到里面声嘶力竭的叫声。

魏昆站在院外,四夫人闻讯也赶了过来。魏箩披着大红色缠枝牡丹纹斗篷,正跟常弘一起蹲在松树下揉雪球。两人你扔我,我扔你,没一会儿就满头满身的雪。一个雪球脱手而出,正好砸在魏昆身旁的魏筝脚下。

魏筝红着眼睛,扭头瞪了他们一眼,拽了拽魏昆的袖子,“爹爹,我娘会死吗?”

魏昆让四夫人看住阿箩和常弘,这么玩下去,当心一会儿着凉。对于魏筝的问题,他想了想道:“不会。”

魏筝果然安心许多,继续安安静静地等候。

屋里的叫声还在持续,从早晨一直到傍晚,声音从一开始的高亢尖锐,到最后剩下微微的喘息。想来比头一胎还要痛苦,因为是早产,能平安生出来已是万幸。夜幕降临,繁星点点,银杏园总算传出一声啼哭——

接着是产婆欢喜的声音:“生了,生了!”

魏昆和四夫人对视一眼,前后步入屋中。

内室,绕过四扇喜鹊登枝屏风,只见杜氏虚弱地躺在拔步床上,浑身被汗水浸透,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昏迷。产婆见魏昆进来,笑眯眯地把一个织金绣多子多福纹的襁褓抱到他跟前,贺喜道:“恭喜老爷,是个男娃,老爷真有福气,您瞧这孩子…”

她说到一半,不见魏昆有所反应。

抬头一看,才发现这位老爷跟别的父亲不一样。他看孩子的眼神没有欢喜,只有冷静自持,仿佛一点也不期待这孩子的降生。产婆立即噤声,抱着孩子僵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

魏昆越过产婆走向床边,拨开帷幔往里看去。

杜氏经过一天的折腾,此时已沉沉昏去。她把孩子生下来,大抵还没顾得上看一眼,更不知道孩子长什么样。魏昆收回视线,对四夫人秦氏道:“四嫂,这个孩子就麻烦你照顾了。”

秦氏从产婆手里接过孩子,牵起唇角笑道:“这是什么话?五叔用不着跟我道谢,日后这孩子跟着我,定不会叫他吃苦的。”

产婆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震惊了下,难道这孩子要给四夫人抚养?那这五夫人…

魏昆早就打算好了,等孩子生下来后,无论男女,都交给秦氏抚养,五岁以后便过继到四夫人门下。杜氏品德败坏,不适合再带孩子,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惩罚。她当初想卖掉阿箩,他差点失去最宝贝的女儿,如今也让她尝一尝失去孩子的滋味。她不必想着用孩子要挟他,也不必想着母凭子贵。这孩子从一出生就与她无缘,只不过在她肚子里待了十个月,长大后根本记不得。他会跟着秦氏更长时间,把秦氏当成亲生母亲,然后叫她一声五婶母。

丫鬟给了产婆一笔酬金,另外又给了些封口费,产婆虽好奇,但也知道不该问的不问。拿了钱,安安分分地从角门离开。

秦氏问他:“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叫什么好呢?”

英国公府的子孙到了常弘这一辈,都是从常从弓。魏昆想了想,决定道:“就叫常弥吧。”

弥又有补的意思,就当这孩子是来弥补杜氏犯下的过错的。

秦氏说好,她见外头天已经黑了,便抱着孩子离开:“常弥出生时不足月,目下还很虚弱,我把他带回梅园好好养着,五叔就放心吧。”

魏昆点点头,交给秦氏他是放心的。秦氏三个孩子都被她教养得很好,就连最顽皮的魏常弦,关键时刻也是十分识大体、恭谦懂事的。魏常弥到她那里,一定会比杜氏这里过得好。

目送秦氏走后,魏昆没有久留,吩咐两个丫鬟照顾好杜氏,便带着魏箩和常弘也离开了。

魏筝不肯离开,非要守在杜氏身边,魏昆也就由着她去了。

*

翌日。

杜氏醒来以后,浑身有如被马车碾过一般,又疼又无力。她睁开眼,已是第二天清晨,屋中空无一人,跟前连伺候的丫鬟也无。

她哑着声音叫人,不多时红牙从外面走进,“夫人,您醒了?”

杜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思绪转了转,终于想起来什么。她艰难地坐起来,紧紧盯着红牙问道:“我的孩子呢?是男孩还是女孩儿?他在哪里?”

红牙搓着两手,她是知道怎么回事的,魏昆都跟她们交代过了,让她们转达给杜氏。眼下杜氏醒了,她有些开不了口:“是个小少爷,夫人放心,他很好…”

杜氏悬着的一口气松下来,听到是个男孩,顿时喜不自禁,只觉得自己有了希望:“孩子呢?快抱过来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恐怕是见不到了…

红牙立在原地,半响没有动弹,有些为难。

杜氏竖起眉头,不满道:“你还杵着做什么?没听见我的话么?”

红牙见瞒不下去,酝酿一番,实话实说道:“夫人生下小少爷后,老爷为他取了个名字叫常弥。老爷已经把孩子交给四夫人抚养了,等孩子五岁以后,便要过继到四夫人门下…”说罢,她见杜氏脸色惨白,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老爷还说,您日后还继续住在银杏园,若是无事,最好不要见小少爷的面…”

杜氏只觉得五雷轰顶,耳朵嗡鸣。红牙后面说什么她已听不见了,她只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那是她的孩子,为何要让四夫人抚养?

为何不让她见她的孩子!

杜氏眼神慌乱,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连鞋子都顾不得穿,掀开被褥便往外跑。

红牙在后面追赶,“夫人,夫人您去哪儿——”

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想见到自己的孩子,或者问一问魏昆怎么回事。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她甚至连一面都没见过,难道就要送给别人么?魏昆好狠的心!

杜月盈跌跌撞撞地来到银杏园门口,尚未踏出院门一步,便被门口两个青衫侍卫横刀拦住。

侍卫面无表情道:“夫人请回,老爷吩咐过,不许您走出银杏园一步。”

杜氏试图推开他们,可惜双方力量悬殊,她根本撼动不了他们分毫。她头发散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眼睛发红,不管不顾叫道:“我要见魏昆,我要见他…我要我的儿子…”

侍卫看她一眼,淡声道:“老爷去翰林院了,恐怕晚上才能回来。”

她踉跄后退两步,失神地跌坐在地。许久,捂着脸痛哭出声,头一回感到如此绝望。

她以为生下还就会有转圜的余地,没想到魏昆如此绝情,把她的孩子夺走了,连一点念想都不留给她!

第034章

四房梅园。

魏箩跟魏常弘一起来看望这个名义上的弟弟。

说实话,魏箩对这个孩子实在生不起一丝好感。先不说他上辈子如何作恶多端、品德败坏,光是“杜氏儿子”这一条,就足够她讨厌他的。不过没办法,魏昆让他们过来,他们只好意思意思过来看看。

魏常弥还小,身体又虚弱,是以秦氏暂时安排他跟自己住在一间房。

迈过门槛,就看见正房中央摆着一张花梨木摇篮,秦氏坐在一旁给魏常弥掖了掖襁褓,身后站着两个穿紫棠比甲的乳母。魏箩走上前,踮起脚尖往摇篮里看了看,只见里面躺着一个皱巴巴的小猴子,脸蛋红彤彤的,五官没有长开,瘦瘦的,一点也不好看。

秦氏笑着把两人招呼到跟前,抱起常弘让他也看到孩子,问道:“怎么样?弟弟长得好看吗?”

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好丑。”

秦氏忍不住“扑哧”一笑,揉揉两人的头顶,耐心地解释道:“弟弟还小,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以后就会慢慢便好看了。”

魏箩不吭声,无论魏常弥以后长成什么样,她都不会待见他。他有一个心肠恶毒的母亲,无论他是不是无辜的,他都注定不讨人喜欢。

襁褓里的孩子听到说话声,嘤嘤哭诉两下,看样子是要醒了。他举起拳头揉了揉脸颊,慢慢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与杜氏有七分像,大而狭长,长大后会显得有些刻薄,不好相处。如今这个小家伙先是哭了两声,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人,目光停留在阿箩和常弘身上,颇有些好奇。

阿箩不喜欢他的眼睛,伸手准备给他合上,他却毫无预兆地握住她的一根手指,咿咿呀呀,抓着便往自己嘴里填!

阿箩猝不及防,被魏常弥握着大拇指塞进嘴里,惊恐地睁圆了眼睛。婴孩儿的口腔又软又湿,都是口水,她立即抽出手来,嫌弃地“噫”了一声,甩了甩,“好恶心…”

魏常弥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她嫌弃,两只眼睛眨啊眨,继续看她。

秦氏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拿绢帕给魏箩擦手,“看来常弥很喜欢阿箩,第一次见面就要吃你的手指头…”

魏箩瘪瘪嘴,满脸不开心。这哪是喜欢,这分明是恶意!弄得她满手的口水,脏死了。

这小家伙果然跟杜氏一样,惹人讨厌。

魏箩擦干净手后便退到一旁,皱着小包子脸看乳母给魏常弥喂奶。魏常弥虽然又瘦又小,啜起奶来可一点儿也不含糊,只见他整张小脸都埋在乳母白花花的胸脯里,声音大得魏箩都能听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不饱,乳母换了另一边,他又啜了一会儿,才算是吃饱了。

真能吃。

魏箩托着腮帮子,默默地想。

人看过了,便没有他们什么事了。阿箩整打算跟常弘一起回去,便见门口忽地冲进来一个人。枣红小袄,麂皮靴子,狭长凤目,正是魏筝。

魏筝脸蛋很白,不知是外头风雪冻得还是怎么。她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口,视线转了一圈,落在秦氏怀里的襁褓中,二话不说便冲上来。秦氏问她何事,她抿着唇,伸手便要抢魏常弥!

秦氏一惊,下意识抱紧孩子。然而魏筝不肯松劲儿,她又担心两人争夺误伤了孩子,只好暂时松手,语气却严厉了许多:“阿筝,你要做什么?”

魏筝抢走魏常弥,愤怒地瞪视屋里的人,“这是我的弟弟,我娘的孩子,不是你的!我要带她找我娘。”

她到底还小,不会抱孩子,魏常弥在她怀里很不舒服。小孩子嘛,不舒服只会用一种方式表达,那就是哭。魏常弥在她怀里放声大哭,哇哇不止,声音大得让人心碎。

秦氏慌忙站起来,上前道:“常弥哭了,快把它还给伯母,阿筝听话。弟弟还小,会受伤的…”

魏筝摇摇头,紧紧地箍着襁褓,“我不!我不还给你,我娘没有弟弟会伤心的,她哭了!”

说罢转身便往外跑。魏常弥在她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巴巴地看着秦氏,模样很是可怜。秦氏赶忙让门口的丫鬟拦住她,然而她身子小,行动灵活,一低头便从丫鬟手下钻了过去。

眼看着她要跑上廊庑,秦氏着急上火,正准备让人去通知魏昆,却见前方的魏筝忽然停了下来!

秦氏疑惑地上前,绕到魏筝面前一看才知是怎么回事。

原来魏常弥刚吃完奶水,又被她抱得不舒服,没走两步就吐奶了。这小家伙吐了魏筝一脖子一身,直到秦氏过来,他还在嘤嘤呜呜地哭。

秦氏把魏常弥接过来,看了浑身狼狈的魏筝一眼,无奈地对丫鬟道:“带五小姐下去换身衣服。日后五小姐再来梅园时,先通知我一声。”

丫鬟忙应下,领着魏筝离开。

尚未走远,紧随而至的魏箩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捧着肚子,笑容明亮,笑声清脆悦耳。

魏筝回头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又羞又恼。

*

魏昆从翰林院回来时已是黄昏。霞光万丈,橘红色的光辉洒在琉璃瓦上,整个英国公府都笼罩在云蒸霞蔚中。

他从下人口中听到银杏园的情况,换下公服,披上一件紫羊绒鹤氅,决定去那里看一看。

银杏园吵闹了一天,这会儿总算安静下来。只不过安静得有些过分,毫无生机,仿佛连院子都透着一股萧条。

他走入屋中,绕过四扇喜鹊登枝屏风,便见杜氏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她披头散发,衣裳单薄,中单外面只披了一件披风。此时已入冬,尽管屋里烧着火盆,坐在地上也冰冷非常。她却浑然不觉,仿佛已经没了思考能力,泪流干了,只剩下空洞和绝望。

杜氏低着头,面前忽然出现一双粉底皂靴,鞋边暗绣金丝。她仰头,对上魏昆不悲不喜的目光,原以为流干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爬到魏昆面前,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恳求道:“老爷,常弥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你不能这么对我…四嫂已经有三个儿子,常弥到她那里会吃亏的。求求你把他还给我,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儿子…”

她到这时候还想着别人的不好,根本没反省过自己的问题。

魏昆垂眸凝睇她,眼里辨不清情绪,“你心疼常弥么?”

杜氏连连点头,她的儿子,她怎么能不心疼!这才一天,她无时不刻不在想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哭,有没有闹?四嫂对他好不好,有没有刻薄他?越想越无助,越想越觉得痛苦。

魏昆点点头,他问:“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把阿箩卖给人牙子,我也会心疼?”

杜氏一愣,旋即恍然大悟。他要报复她,让她也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她张口语言,明知这时候该承认错误,可就是说不出口…她紧紧地握住魏昆的手,希望他能顾念两人的夫妻情分,原谅她这一次。

可惜没有,魏昆平静道:“四嫂会把常弥照顾得很好,这点你无需担心。你安心住在这里,不要再想着他了,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从未生过这个孩子。”

杜氏失神地望着他,一瞬间忘了言语。

怎么能忘了呢?她被关在银杏园的时候,只有常弥陪着她,她若是没事便跟常弥说说话,他是她唯一的希望!如今连这点希望都没了,她活着还不如死。

杜氏求他:“让我见他一面,我还没见过他…”

魏昆抽回手,后退一步道:“目前还不能让你见他,常弥身体虚弱,要好好将养着。等他满月时,再安排你见他一面。”

杜氏眼前一黑,“一个月?”

魏昆道:“你若是不想见也可以。”

她忙道好,一个月就一个月吧,只要能见到孩子,怎么样都行。

魏昆离开以后,她总算找回一点神智。她不断安慰自己,一个月不算长,一眨眼就过去了,到那时候她就能跟常弥母子团聚。不知道她的儿子长什么样子?像不像她?她这么想着,既欢喜又心酸,没一会儿便又流下泪来。

殊不知孩子的感情最直接,她虽是魏常弥的亲生母亲,但这一个月魏常弥都跟秦氏生活在一起,日夜不离。一个月后,魏常弥根本不认识她,只会跟秦氏亲近。

*

十二月初三这一日,既是魏常弥满月的日子,也是英国公魏长春的寿辰。

今年正好是魏长春的六十大寿,魏长春与太夫人罗氏合计一番,决定大摆宴席,一同庆祝自己的寿辰和魏常弥的满月宴。

这天场面十分热闹,英国公府宴请了不少人,既有朝廷重臣,也有豪门勋贵,都与英国公关系交好。宴席尚未开始,英国公府门前便停了不少翠盖朱缨的华车,围得门前一条街水泄不通。

宾客由门房领着前往前厅,女眷则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后院花厅。

约莫午时左右,英国公邀请的宾客都到得差不多,唯有一人迟迟不来。本以为他不来了,正准备开宴,便有下人进来通传道:“国公爷,靖王殿下来了。”

第035章

魏箩身穿豆青色遍地金妆花小袄,下面配一条白绫裙子,外面披着雪白狐狸毛斗篷,梳着花苞头,远远看去像一个晶莹剔透的小雪球。她从松园来到花厅,花厅里已经到了不少妇人,主要由大伯母和四伯母接待。

大伯母是一位严谨端庄的妇人,太夫人这几年身体不好,便把英国公府的账务交给她打理。她做事井井有条,赏罚分明,府里的下人都很服从她。太夫人对她很满意,近来有把所有庶务交给她管理的打算。

目下花厅坐着不少女眷,大夫人一一将她们安顿好,命丫鬟奉茶端点心,面面俱到。

百宝嵌花鸟纹曲屏后面,四夫人秦氏正抱着六少爷魏常弥给大家见面。经过一个月的喂养,魏常弥已经比刚出生时圆润多了,五官长开以后,露出漂亮的眉眼。他的眼睛像杜氏,鼻子和嘴巴都像魏昆,生得还算好看,不再是一只皱巴巴的小猴子。他性格比较活泼大胆,见到生人不哭不闹,只会好奇地盯着你看。然而却有一个例外,只要魏筝一近他的身,他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

大抵是刚出生时魏筝抱过他,抱得他很难受,他到现在还记得,以至于现在他一看到魏筝就觉得害怕。

相反的,他却很喜欢亲近魏箩。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魏常弥一看见魏箩就眉开眼笑,张开双手咿咿呀呀叫她,还喜欢抓着她的手指头往嘴里填。魏箩真是嫌弃他,他啃完她的手指她都要洗好几遍手,不让他啃他就哭。小孩子都这么烦人么?还是因为他是杜氏的儿子,所以她才特别讨厌?

魏常弥不知她的想法,从秦氏怀里钻出脑袋,一看见她,眼睛亮了亮,“咿呀”一声伸手——

阿箩下意识后退半步,把两只手藏到身后。

秦氏见状一笑,腾出一只手朝阿箩招招手:“阿箩好几天没见常弥了吧?来,看看弟弟…”

魏箩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看,它会吃我的手。”

秦氏笑着解释,“那是因为他喜欢你。”

可是他为什么喜欢她?她从来没对他表现过善意吧?魏箩想不明白,也不上前,远远地看着魏常弥,抿起粉唇颇有些想不通。

因为今天是魏常弦的满月宴,女眷们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大家都知道英国公府最近新添了一位小少爷,是五房的孩子。只不过为何却由四夫人带着,不见五夫人?

秦氏这样跟大家解释:“五弟妹生产后身体一直不好,至今不能下床,一直在后院养病,怕是不能来跟大家见面。”

大家闻言,纷纷表示可以理解。在场妇人大都生过孩子,有的甚至提供了一些产后保养的妙方,说出来与大家分享。

秦氏微笑听着,也没有多说什么。

*

魏箩被梁玉蓉拉到黄花梨木滚凳后面,梁玉蓉神秘兮兮地问:“那是你继母的儿子?”

她是跟着平远侯夫人来的。平远侯夫人甄澜当年与姜妙兰是手帕交,感情甚笃,今日若不是为了参加英国公寿宴,想必也不会出席。甄澜跟姜妙兰关系好,自然不待见杜氏生的孩子,是以这会儿远远地坐在酸枝木玫瑰椅上,冷眼旁观,并未有多少喜色。

魏箩点点头,“嗯”了一声。

梁玉蓉回头看一眼秦氏怀里的孩子,少顷收回视线,违心地评价:“长得真难看。”

梁玉蓉虽不知杜氏的所作所为,但在所有孩子眼里,继母都是不好的,心肠狠毒,手段狠辣。是以梁玉蓉这番话,带有浓厚的个人偏见。

魏箩也不反驳,算是默认了。

各路夫人轮番把魏常弥抱了一遍,轮到谁谁就说一两句吉利的话,还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满月礼送上。既然孩子暂由秦氏抚养,这些礼物也是秦氏处理,她先命丫鬟收下,把魏常弥接回怀中,笑道:“我先替常弥多谢各位夫人。”

送给小孩子的礼物无需太贵重,只要送出一个心意就够了。是以那些礼物多是多子多福玉佩,麒麟送子银长命锁等…眼花缭乱,千篇一律。

平远侯夫人没有准备礼物,也没有抱魏常弥,只客气地道了一声“恭喜”,这就算过去了。

秦氏看向她,眼里没有责备,更多的是理解。

好在人多,也没几人在意这一段小插曲。不多时前院来人通传,说是英国公命人准备开席,请各位夫人们到前厅去。

众人呼啦啦起身,跟着太夫人和大夫人一同走向前厅。

秦氏没有走,平远侯夫人也没有走。

甄澜依旧坐在玫瑰椅中,气质沉稳,举止贵气,看样子是有话对秦氏说。然而秦氏这会儿没法招待她,正想着如何劝她离去,门外便有一人在丫鬟的带领下迫不及待地走来。

杜氏扶着菱花门,身穿一件粉紫缎子对衿袄儿,白挑线裙子,梳凌云髻,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饶是如此,仍旧掩盖不住她眼睛底下的乌青,以及鬓边几根发白的头发。她死死地盯着秦氏手中的襁褓,眼睛发红,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躺在别人的怀抱里,模样既安逸又舒服。她此刻心如刀绞,仿佛自己身上的一块肉硬生生被人剜去了,疼得呼吸不上。

原来她的孩子长这样,眉毛有点淡,眼睛大大的,嘴巴有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