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在原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激动得不能自已。

是她,真的是她!

过去这么多年,她终于回来了。

方才姜妙兰开口说话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几乎立即就能肯定是她。因为她说话时尾音略有些上扬,拖得长长的,柔软中带着娇媚,他这一辈都忘不掉。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会跟邬戎人在一起?这些年她都去了哪里?她回到英国公府,是为了见两个孩子吗?

魏昆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冲动之下,差点扯过一旁的枣红骏马追上去。然而刚翻身上马,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她这时候应该不想见他,他贸贸然过去,只会徒增她的厌恶。就像刚才那样,她不肯下来见他一面,狠心地命令车夫从他头顶踏过去。

魏昆紧了紧缰绳,手背泛起青筋,他挣扎许久,还是选择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门口的阍者上来迎接,魏昆把缰绳递给他,没有直接进府,而是叫来藏在暗处的侍卫,吩咐道:“跟上刚才那辆马车,看看它停在什么地方…还有马车里的人住在哪里。无论打听到什么,都要跟我说。”

穿玄青布衫的侍卫颔首应是,“属下遵命。”

魏昆没再说什么,失魂落魄地走入府邸。

松园里,魏箩刚从榕园回来,见到他,想起自己刚才去大慈寺求来的平安符,弯起杏眼笑容璨璨地上前:“爹爹,我今天和常弘一起去大慈寺,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大红绣岁岁平安的香囊,里面叠着一张平安符,交给魏昆手中,“这是住持亲自开过光的,能保一辈子平安。”

魏昆魂不守舍地接过去,拿在手中缓缓婆娑了两下,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忽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魏箩:“阿箩,你今日去大慈寺,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魏箩歪头,不明所以地反问:“我今日见过许多人,不知爹爹指的是哪一种?”

魏昆一顿,想了想,有些难以启齿道:“比如说,你觉得熟悉的人…”

魏箩顺着他的话思考一番,摇摇头道:“没有。”

魏昆眼里难免露出失望,点了点头,没有再跟魏箩多说什么,举步走向书房。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他拿到平安符一定会很高兴,夸赞魏箩有心了,再问她从大慈寺回来还去了什么地方。可是今日他却沉默寡言,恐怕连手里拿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惘惘然离开了。

魏箩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来,变得很不容易揣摩。

*

今日是举办骑射大典的日子。

大典设在太液池后面的练武场,邀请了朝中许多青年勇士参加。练武场场地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此时正值深秋,白草黄云,草木枯萎,地上落满了树叶,冷风一卷,更添几分豪迈之情。场地北边搭建了一处棚子,共上下两层,以供人观赏。

魏箩和梁玉蓉被赵琉璃邀请过来,特地为大梁的勇士助阵。

赵琉璃贵为公主,自当坐在崇贞皇帝和陈皇后手边的紫檀雕花翘头案后面,魏箩和梁玉蓉也因此沾了光,坐在最上面一层。这里视野好,能够把练武场一览无遗,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练武场两端分别立着两排人,一边是身穿交衽胡服的邬戎人,一边是身穿玄青绣金暗纹的大梁勇士。邬戎人稍显粗犷一些,虎背熊腰,看起来就很吓人。相反,大梁人虽不如他们粗壮,但是气势上却一点也不输给他们,一个个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尤其骑马站在最前面的赵玠,明明跟别人穿着一样的衣服,但就是比别人多了一股英武之气。他领边绣着缠枝番莲纹,背脊挺拔,剑眉入鬓,表情不苟言笑,不必开口,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魏箩托着腮帮子,想看又不好意思往那里看,眼神飘飘忽忽,就跟做贼似的。

赵琉璃和梁玉蓉见她这样,纷纷忍不住“扑哧”一笑。谁不知道他们定亲了?即便光明正大地看着,也不会有谁说什么,偏偏她脸皮薄,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赵琉璃附到魏箩耳边,小声说道:“阿箩,我哥哥在看你。”

魏箩心念一动,听话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赵玠坐在一匹青海骢上,目光直视前方,哪里看她了?魏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杏眼瞪的圆圆,嗔了赵琉璃一眼。

这个赵琉璃,自从跟杨缜在一起后便学坏了!

魏箩不再搭理她们两个,专心致志地听崇贞皇帝身边的老公公宣读比赛规则。

骑射比赛共有三场,第一场比箭术,第二场比骑术,第三场比骑射。每一场比赛都分别派出三个人应战,依照三局两胜的规则,决定最终的胜负。赵璋被分配到第二场比赛骑术,赵玠则被安排到第三场,对面的邬戎四皇子万俟真也在第三场。

若是按照一局半个时辰来算,起码还得等一个时辰才能轮到赵玠呢。魏箩看向最前头的赵玠,不知不觉走了神,待回神时,发现赵玠也正目光含笑地看着她。她脸颊一烫,却没有收回视线,朝他做了一个“好好比”的口型,让他认真对待。

赵玠敛眸一笑,收回视线,对看台上的崇贞皇帝道:“…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望。”

崇贞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和众人一起下去比赛。

赵玠手持缰绳,骑马离去。

不知为何,魏箩总觉得他那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摸了摸烫烫的脸颊,抿唇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自从上次宫宴后,他们已经有好几天不曾见面了,魏箩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曾经握在手里的那个东西,既羞赧又不好意思,可是却没有任何反感。因为她也喜欢他,想让他快乐吧。今日一见,魏箩才发现自己很想他。

*

身穿曳撒的宫人手持鼓槌,重重地敲响牛皮大鼓,“咚、咚、咚”三声,昭示着骑射大典正式开始。

老公公立在看台上高声道:“骑射比赛第一场,箭术——”

随着这一声,双方各有三名青年勇士入场,其中有一位正是魏箩的三哥哥魏常弦。魏常弦今年刚及弱冠,别看小时候是个顽劣不堪的熊孩子,长大后却变成了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他骑着骏马,来到练武场中央,抱拳向对方行了行礼,颇有些胸有成竹。

魏箩知道魏常引从小就擅长箭术,准头非常高,只是不知道跟这些邬戎人比如何?

数十位宫人推着靶子来到场地上,老公公讲解比赛规则。场上共有十个靶子,一个比一个距离远,每人依次上场,开弓搭箭,谁若是能射到最远的那个靶子上,谁便是这场比赛的赢家。

第一个上场的大梁这边一位户部尚书的儿子,他胸有成竹地抽出箭筒里的一支箭,搭在角弓上,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很快便射出三支箭,分别都正中靶心!到了第四个箭靶,便射到了红心之外,第五个箭靶比第四个减半又远了三丈,他勉勉强强地射在靶子上。到了第六支箭,便远远地飞了出去。

如此只能算射中五个靶子。

接着是邬戎勇士上场,第一个邬戎人跟户部尚书的儿子一样,也射中了五个靶子。

再是第二个大梁的人,射中了六个靶子。

接下来的两个邬戎人一个射中了七个靶子,一个射中了八个靶子,这就让大梁这边的情况比较紧张了。

邬戎皇帝含蓄地一笑,有模有样地对崇贞皇帝拱拱手道:“承让了。”

崇贞皇帝笑得有些勉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魏常弦身上。

魏常弦倒是不慌不忙,淡定地骑着马走了两圈,丈量了一下自己与第十个靶子之间的距离。直接放弃了前面九个靶子,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拉满弓弦,眯起一只眼睛对准最远处的靶心。

围观的人禁不住倒吸一口气,他这举动委实冒险了一点,若是一个没射准,那他这场可是一个靶子都不算的!

就连崇贞皇帝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魏常弦却没有丝毫慌乱,目不转睛地盯着第十个靶心,毫无预兆地松开右手,只听“嗖”地一声,一个影子飞速从他脸旁掠过——

正中靶心!

看台上响起一阵喝彩声,就连互为对手的邬戎人也忍不住对他赞赏地点了点头。

魏常弦调转马头,唇边扬起一抹意气风发的笑,跟随其余两人回到看台前面。

毫无疑问,这局比赛是大梁胜了。

邬戎皇帝脸色微妙地变了变,对崇贞皇帝道:“大梁果真人才辈出。”

崇贞皇帝笑笑,学着他刚才的模样道:“承让,承让了。”

*

接下来是第二场骑术比赛。

魏箩从刚才的比赛中回神,一扭头发现身边的梁玉蓉不见了,好奇地问:“玉蓉呢?”

赵琉璃也不知她何时离开的,问了问身边的绿裳宫婢,宫婢一五一十道:“梁姑娘方才似乎有事,便先离开了。”

这时候,她能有什么事?

魏箩纳闷不已,原本没怎么刚在心上,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连忙往看台的另一边看去。果见那里本该坐着魏常引的地方也空了!魏箩立即猜到怎么回事,又急又气,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把梁玉蓉狠狠骂了一遍。

她思前想后,还是坐不住,编了一个小解的借口,跟赵琉璃说一声便离开了看台。

看台后面不远便是练武场大门,顺着大门往外走,经过一条两旁种满水杉的青石路,前面就是后花园。魏箩往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在一棵水杉下看到了两人。

梁玉蓉穿着湖绿色短襦和高腰裙,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微垂着脑袋,不知跟魏常引说了什么。魏常引依旧坐在榉木轮椅中,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又温和,唇瓣一启一合,至于说了什么,魏箩离得太远却听不到。

后来魏常引见梁玉蓉落泪,滞了滞,表情有些无措,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递到她面前让她拭泪。梁玉蓉没有接,低头默默地哭,好在他们选的地方比较隐蔽,一般没人看到。若不是魏箩刻意寻找,估计也不会发现这里。

魏常引见她不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举起绢帕,动作轻柔地亲自为她拭泪。

这还是魏箩第一次见到自家大哥对人这么细心温柔的样子。

他也是喜欢梁玉蓉的吧?上辈子只是因为腿疾的无奈,不得已才放弃了她。

既然有机会重来一次,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魏箩不能再想上辈子梁玉蓉的父母一样拆散他们。她一定要想办法治好魏常引的腿疾,即便治不好,也要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下定决心后,魏箩没有上前,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回到练武场看台上,赵琉璃偏头问道:“阿箩,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第二场骑术都比完了。”

魏箩抿唇解释道:“我走错路了,所以才耽搁了一点时间…”她转移话题,看向练武场问道:“比完了么?谁赢了?”

第二场正是赵璋和邬戎人的比赛。

赵琉璃看一眼身旁的崇贞皇帝,缩了缩肩膀,小声地说:“五哥出了点状况,邬戎的人赢了。”

第113章

输了?

魏箩微感诧异。邬戎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听说他们从五岁时便开始学骑马,各个骑术了得,就连妇人都能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赵璋输给他们也不是多丢人的事,但是听赵琉璃的意思,好像这场比赛本不该输的样子。

难道是出了什么状况?

魏箩想问她怎么回事,见一旁的崇贞皇帝脸色不是很好,顿了顿,还是没有问。

正好第三场比赛开始了。

这场比赛是比骑射,虽然每队各有三个人,但是主要是赵玠和万俟真的对决。比赛规则是每个人骑着骏马围绕练武场奔跑,同时还会有宫人在场外放飞麻雀,哪一个队射中的总只数最多,哪个队便是赢家。因为前两场比赛大梁和邬戎打成了平手,是以这场比赛至关重要,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们身上,就连看台上的魏箩和赵琉璃,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场外牛皮鼓被敲得“咚咚”作响,邬戎的一个勇士第一个上场。

两刻钟后,大梁和邬戎统共分别射中了十五只和十八只麻雀,剩下的便看赵玠和万俟真了。

万俟真骑着黑色高头骏马走出,他着一身右衽绣万字纹胡服,肩宽背阔,气势威风凛凛。他抬起右手贴在左边胸口,朝看台上的崇贞皇帝和邬戎皇帝行了一礼,接着握紧缰绳,豪气万千地喊了一声“驾”,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数十只雀鸟被宫人从一旁放飞,齐齐冲向天空,掠过万俟真的头顶。

万俟真抽箭搭弓,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瞄准一只麻雀便射了出去。麻雀中箭落在地方,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便接着射第二只、第三只…几乎箭无虚发,百发百中!

宫人在旁边目瞪口呆地计数:“十四、十五、十六…”

他绕完练武场一圈回来时,总共射中了二十一只麻雀!再加上方才邬戎人射中的十八只,众人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算,禁不住为赵玠捏了一把汗。若是大梁想赢的话,必须射中最少二十五只才行,可是刚才万俟真射箭的速度几乎没有停顿,赵玠还能比他更快吗?

就连崇贞皇帝也皱紧了眉头。

魏箩朝赵玠的方向看去,说不担心是假的,她虽然也想让他赢,但是不想让他有太大的压力。重在参与嘛,他只要尽力就好了。

反观赵玠根本没有任何着急的模样,他依旧跟方才一样,气定神闲,不紧不慢。万俟真朝他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他只一扫而过,脸上的表情连变都没有变,驾马走到出发的地方。赵玠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偏头朝魏箩的方向看过来。因为隔得太远,魏箩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见他很快收回视线,随着鼓声冲进练武场。

他身躯颀长,骑在马背上显得更加挺拔,玄青绣金暗纹长袍在风中猎猎飞扬,夹杂着一阵阵风声。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精致又锋利,光是看着就足够赏心悦目。看台上的人失神了一瞬,再回过神时,却见他从箭筒中抽出两支金仆姑好箭,搭在角弓上,对准天空拉满弓弦——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冷气,靖王打算双箭齐发么?若目标是静物也就算了,可这是在半空中飞的麻雀啊!

不等众人有所怀疑,赵玠的箭已经射了出去,少顷,两只麻雀从半空中直直掉了下来。

赵玠没有停顿,再一次从箭筒中抽出两支金仆姑,依旧分别射中的两只麻雀。

看台上的邬戎皇帝惊愕地睁圆了嘴巴,对此简直不可思议。百发百中也就算了 ,还双箭齐发,要知道赵玠和麻雀都是在移动的,这个靖王莫非是神仙不成?八年前把邬戎军队打得节节败退就算了,八年后居然还这么厉害!要说邬戎皇帝一开始还存着打败赵玠的念头,目下倒是被赵玠给打击得心如死灰,心服口服了。

赵玠最后一次搭弓,取出了三支金仆姑,对准半空中最后三只麻雀,松手。

一旁的宫人高声数道:“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

万俟真的脸一下黑一下青,变换得很是多姿多彩。

毫无疑问,这次骑射大赛是大梁赢了。

赵琉璃看得惊心动魄,从头到尾身体都绷得直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目下赵玠扭转局势,反败为胜,她高兴地摇了摇魏箩的胳膊,“我皇兄太厉害了。”

魏箩也觉得赵玠很厉害,但是不好意思表露得太明显,毕竟崇贞皇帝和陈皇后都在呢,她应该矜持一点。可是她真的觉得赵玠好英武好帅气,好想上去抱抱他,同时心里也生出一股浓浓的自豪感,这可是她的男人,能不厉害么?

老公公站在看台上宣布骑射比赛的结果,第一场箭术大梁胜,第二场骑术邬戎胜,第三场骑射大梁胜。依照三局两胜的规则,大梁是这次比赛的赢家。

邬戎皇帝愿赌服输,站起来对崇贞皇帝行礼道:“大梁果真人才辈出,能文能武,我邬戎勇士甘拜下风。”

崇贞皇帝嘴上说客气客气,但是眼里的得意却是怎么都掩藏不住。

*

邬戎人此次来到中原,还有另一个主要的目的,便是为了和亲。

和亲的对象正是四皇子万俟真。万俟真今年二十有五,家中虽然美姬娇妾无数,但是却没有一位正妻。邬戎皇帝原本打算开口向崇贞皇帝要六公主赵琉璃,但是陈皇后舍不得琉璃嫁去这么远的地方,此事便一直搁置着。

如今邬戎皇帝再次提起,陈皇后想起前几日赵玠说过的话。

“丹阳年纪与万俟真相仿,又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配给邬戎的皇子也算门当户对。她若是一直留在盛京城,便一直走不出死胡同,嫁去远一点的地方也好,说不定时间久了便自己看开了。”

陈皇后回味一番赵玠的话,认为他说得不无道理。

高丹阳若是留在盛京城,会时常听到赵玠和魏箩的消息,心结便会越来越大,说不定还会陷进执念里,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毁了。陈皇后看了看坐在下方穿粉紫色百蝶穿花纹大袖衫的高丹阳,见高丹阳心不在焉地盯着练武场,不知在想些什么。陈皇后无声地叹一口气,抽回视线,对崇贞皇帝道:“陛下,本宫有一个想法…”

另一边,魏箩见赵玠离开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找一个借口离开了看台。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太好,好像自己多想见他似的…不过魏箩转念想了想,她就是想见他呀,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就坦荡多了。

魏箩知道赵玠离开练武场后应该会回后面的宝殊殿休息,那里原本是他的寝殿,自从他出宫建府后,便不在那里居住了,只有偶尔入宫时会去那里休息一两刻。

魏箩只去过一次,还是七八岁的时候赵玠领着她去的,如今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她凭着记忆往前走,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水杉,高耸入云,遮住了大半个天空。越往前走,越觉得僻静,她好像从未来过这条路。

金缕跟在她后面,惴惴不安地问:“小姐,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瞧着不大对呀。”

前方看不到任何宫殿的影子,宝殊殿真的在这个方向么?金缕很是怀疑。

魏箩环顾四周一圈,回想了一下当年的场景,确信自己没有走错路。“就是这里,走吧。”

没走多远,果见前方豁然开朗,青石小路尽头是一个宽敞的月洞门,穿过月洞门,便是宝殊殿。

魏箩加快脚步,月洞门就在跟前,她刚要走进去,便听旁边有人道:“慢着。”

魏箩一停,下意识循声看去。

不远处的墙根下,万俟真歪歪斜斜地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他左边手臂的袖子卷起来,露出精壮有力的小臂,见魏箩停下,他抬起另一只手招了招道:“过来。”

这姿势,怎么那么像逗狗?

魏箩是绝对不肯过去的,谁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万一是什么陷阱呢?自己过去了,被别人看到她跟他孤男寡女待在一块,坏了清白不说,说不定还要嫁到荒无人烟的邬戎去。

她可不想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日子。

魏箩抿唇,决定不理他,举步继续走向月洞门。

万俟真大概没想到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怔了怔,挣扎着坐直身体道:“你,本王中毒了!”

刚才在骑射大赛上,万俟真被赵玠碾压得毫无尊严,心中烦闷,便独自到这片水杉林里走走。不曾想这里是赵玠以前的寝宫,他在门外止步,不慎被一条黄色斜斑纹的蛇攻击了。那条蛇没有毒,被他一掌便捏死了,他刚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魏箩从远处走来。

赵玠让他出丑,他便戏弄戏弄他的小王妃如何?若是被赵玠看到他的女人跟他在一起,不知道会什么表情?何况这个小姑娘生得貌美如花,玲珑剔透,不招惹一下实在太可惜了。

可是万俟真怎么都想不到,会有女人对他视而不见。

魏箩听到他中毒后脚步停都不停一下,仿佛根本看不到他这个人。

恰好赵玠换一身藏青织金螭纹锦袍从月洞门里走出,魏箩快步上前,没有跟他打招呼,便身子一闪躲到他的身后。

小姑娘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赵玠怔了怔,刚要发问,见不远处的墙根下,万俟真撑着身体缓缓地站起来。

他眯眸,乌瞳深了深。

第114章

魏箩选择不搭理万俟真实在是明智之举。宝殊殿虽然长期没有住人,但是宫里哪一处不是到处都是眼线,邬戎是奔着跟大梁和亲来的,若是有好事人把哪一幕传到崇贞皇帝或者邬戎皇帝耳中,那魏箩跟赵玠的婚事想必多少也会受到影响。

此时万俟真没有得逞,魏箩对他视而不见,即便有人想搬弄是非也没有说头。

赵玠看向数丈远外的万俟真,再看看身后的小姑娘。

魏箩扯了扯他的袖子,仰起白嫩无暇的小脸,控诉道:“大哥哥,他威胁我。”

说是威胁,还算是给面子的。万俟真方才那个举动哪里是威胁,分明是挑逗。

他明知魏箩是赵玠的准靖王妃,还对她不敬,甚至态度轻浮,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舒服。魏箩听说他府上有不少美姬娇妾,想来他是一个满脑子花花肠子的皇子,三心二意,风流成性,不是什么好东西。模样好看、才华出众又如何?还不是一表人渣。

赵玠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动作很轻柔,像捧着一块易碎的宝贝,什么都没说。再看向万俟真时,他的眼神就变成了冰冷彻骨,语速缓慢地质问:“四皇子为何出现在这里?”

万俟真已经站直身体,放下墨绿色绣曲水纹袖子,不以为然地掀了掀唇,“本王得闲到处走走,怎么,碍着靖王爷了?”

语气不大好,有点故意挑衅的意思。

也怪不着他语气恶劣,盖因今日骑射比赛被赵玠抢尽了风头,他又被狠狠打击了一回,这会儿看见赵玠委实没有什么好脸色。邬戎人好面子,又颇为自负,像万俟真这样胸襟狭窄的,倒也不是少数。

赵玠不难猜到他为何如此,只是不屑同他一般计较。练武场上的输赢早已决定,再搬到台面儿下讲,未免过于小家子气,不是男人作风。他只道:“阿箩是本王的未婚妻,四皇子请自重,管好自己的秉性。”他一面说着,一面系紧魏箩肩上的松花绿缠枝芙蓉纹暗如意云纹的昭君兜,盖住她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四皇子的婚事,父皇和令尊想必已经商定了,四皇子不打算去看看么?”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管好自己的事,别有事没事前来招惹魏箩。

万俟真气归气,到底没有丧失理智,这时候得罪赵玠对两国交邦都不算好事。他立在原地站了片刻,视线落在赵玠身后娇娇小小的姑娘上,见赵玠脸色沉了沉,他咧嘴一笑,右手贴在胸口上行礼道:“今日之事,靖王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