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年,连楚清露遗憾数年的问题也有了转折:她怀孕了。

皇帝喜极而泣,为她描绘了无数美好的前景。只要此胎一落地,无论龙凤,她都可一争皇后的位置。

那一年,是她人生最风光的一年。初初怀孕,便被封为皇贵妃。册封回宫,转头和小皇后达成了和解:若她一朝为后,必护小皇后出宫,保其一生安顺。

楚清露几乎确认:她必有为后一天。

可惜她偏偏没有运气。

那年她二十,年纪并不大,生子却极为艰辛,最后毁于其上。

虽然遗憾,却也没有办法。

楚清露曾以为那是她人生的终点,事实当然证明她错了——她不是死,而是重生!

楚清露在她十四岁的年少身体中醒来,望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如同被雷劈了般,呆若木鸡。

“露珠儿,你爹去书院了,有什么事咱回来再说好不好?”她爹不再是朝廷命官,反而成了教书匠。

“露珠儿,你舅舅听说你病了,专为你送来一株十年老参,你可别糟蹋啊。”她舅舅不再是皇商,就是一个普通商人。

“盛京?难为露珠儿你还记得祭祖这事儿,等你病好啦,过完年再动身去盛京。”她家也不住在盛京,而是位于一个叫义亭的小县。

“露珠儿好好读书,考个女秀才,爹娘就带你去盛京玩好不好?”呃,还能考女秀才啊?

被打击得无话可说的楚清露向娘亲投去一眼,求解释。

楚清露前世,大周国根本没有女子读书上学的说法。世家虽也让女子读书,但仍以女红贞德为尚。这一世,有钱人家却都送女儿去读书,要像男儿一样考功名,学得好的也能入朝为官

楚清露目瞪口呆。

她前世,四岁就开始握笔写字,为了赢得长辈们的称赞,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手腕因练字肿得老高。学琴、学棋、学画那般没有乐趣的年少生活,她居然要再经历一次?

她明明已经贵为皇贵妃,明明已经奋斗到了至高点,只差临门一脚!

最、最难以接受的是——

“露珠儿哪里不好看啦?你长得这么漂亮,书院里的小姑娘们都不如你呢。”她、她的脸明明是同一张,却不再像前世一样具有祸水气质,而是中等偏上的秀美。

她、她仅仅因为生孩子就死了!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还要再重活一遍?重活一世也罢了,为什么长得没以前好看楚清露简直被气哭!

楚清露从来都是高贵冷艳的!从来都是目下无尘的!

但那段时间,她时时晃神,觉得人生大起大落,悲惨到最低点。

不过楚清露从来不是轻易被打败的,她说服自己振奋:没关系,就当开小号了。重活一世,技能已经点过,还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一定可以活得比上世更好。

这辈子这么惨,要读书啊,爹娘的地位没前世高啊,自己出身没那么好啊这都不算什么。

楚清露为自己的美貌值,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计划。

她精心安排:为了漂亮,我要读书养书卷气;为了漂亮,我要学舞练仪态;为了漂亮,我要多助人养和气;为了漂亮,我要帮爹娘多赚钱,好有钱呵护我的脸;为了漂亮,我要多在脸上用心,争取让它早日重回自己的巅峰时期!

她头悬梁、锥刺股,深吸一口气,开始自己的奋斗。每日都要对着铜镜里的自己鼓气:长得不惊艳不是错,不思进取才是错。

若你以为楚清露的人生悲惨至此结束,那也太天真了。

一日读书太用功,她夜里着了凉,烧得昏天暗地,几日不醒。醒后,她把自己的前世忘了个干净。

说好的技能点呢?说好的致富路呢?说话的预知未来呢?

楚清露百思不得其解:她记得自己好像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过了一生,但那个梦是什么来着?

她忘得一干二净。

失忆把她的所有计划打乱,把所有技能点取消,只给她留下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印象。

十四岁的小姑娘站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的脸。

只有这个时候,她的记忆才无比深刻:她以前,一定拥有一张闪瞎人眼的美丽面孔!和眼前这张只是清秀的小脸效果完全不同。

有些东西是本能,她不记得一切,却就是记得要变漂亮。

“露珠儿,你怎么又在照镜子呀?”韩氏进门,见女儿这样,一阵头疼。小姑娘都爱美,但她女儿是不是爱美得有点疯魔了啊?

小姑娘回头,娇嫩包子脸鼓着,黑瞳白仁,冷冷素素的,看着娘亲进门。

韩氏愣了一下:怎么感觉露珠儿有点冷漠、高高在上的意思?

韩氏很快打消自己的念头,觉得自己想多了。她心疼地把女儿搂入怀,摸了她因为生病而瘦一圈的小脸,柔声道,“露珠儿,十五的时候,你大伯邀咱们一起去吃团圆饭,你能和你哥哥姐姐一起玩儿呢。”

她顿一顿,等着小姑娘欢呼。露珠儿常日上学堂,课业极重。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却都定不下心,喜欢玩耍。平时露珠儿听到可以玩,肯定要笑的。

但现在,楚清露就安静地与娘对视,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见娘的神态有些失落,她后知后觉,“哈哈哈。”

“”闺女你不想笑可以不笑啊,皮笑肉不笑的好吓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主就出场了。

第3章 蛇精病

十五去大伯家吃饭,二十动身去盛京祭祖,时间赶得很紧。

十五那天清晨,主屋,楚清露坐在楠木椅上,小手托着腮,看她娘给爹不停地换衣服,来来回回,已经好几趟了。

楚清露并不着急,看爹换衣服是种享受,再说,她也能理解韩氏的局促。

韩氏是商家女出身,地位低,楚清露的爹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而楚清露的大伯,却是该县同知。这样的一家人去大伯家,韩氏紧张是正常的。

楚曦再次被妻子折腾一番,回头看到女儿凝视着他的灼热目光,略烦的心一下子就软了,“露珠儿看爹干什么?”

“爹好看。”

“哎呀露珠儿就是嘴甜!”楚曦心情大悦,再被妻子指挥的时候也不抱怨了。

韩氏回头,给女儿一个赞赏的目光。

楚清露无辜:她什么也没做啊。

半个时辰后,一家子终于出了门。楚清露两手平放膝上,背脊挺直,姿势端庄,让楚曦和韩氏笑了一阵,说她“淑女之风”。楚清露看他们一眼,这对揶揄女儿的夫妻立刻噤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女儿好严厉。

楚清露掀开帘子,悄看外头景象。自发烧失忆后,她好多记忆不连贯,得想一想才能有印象,现在她就想多看看、多听听,看能不能加深记忆。

楚清露喊车夫停下,“我去买几本书,好路上看。”

“露珠儿这么用功,娘真是太高兴了。”

“去吧去吧。”楚曦乐呵呵。

他被妻子一瞪,“露珠儿都知道上进,你怎么不知道?你这秀才当了几十年,怎么就不烦啊?”

楚曦灰溜溜地和女儿一起去买书。

楚清露看他一眼,没说话。楚曦却觉得:露珠儿不会在鄙视他吧?

进了书铺,楚清露便不再管爹,去寻自己想要的书册。十四岁的少女着青绿暗绣忍冬花纹织绫上衫、嫩白兰花缠枝的湘裙,走动间,露出鞋头绣着的海棠花叶形,再加上她那张秀丽的小脸,不少人都悄悄打量。

时女子可以读书为官,其地位提升不少,有钱人家纷纷送女儿上学堂。连婚嫁之事,夫家也以能迎娶女秀才为荣。此时上书铺的女儿家,必是真正的读书人,人们只会尊敬。

楚清露挑着书,没注意到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看到她就眼睛晶亮、额头渗汗。他慢慢靠近她,期待地看着她。楚清露目光平直,翻着手中书,眼角余光不外露,根本没看见他。

少年轻声,“这书很重,我帮你拿”他手才伸出,那本书就被楚清露取走,不仅书走了,人也走到下一个地方去了。

他微愕然,盯着小姑娘平静的侧脸看半天,终于确认:人家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

他再次蹭过去,扭捏道,“楚楚楚姑娘,好久不见啊,你不去书院么”啊不对,今天是十五书院不上学,他即刻补救,“我能邀请你去我家”

他话没说完,楚清露已经抱着书走出书铺。

“”少年目瞪口呆,他在楚姑娘眼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吗?

“你拿着。”楚清露习惯性地把书丢给爹,态度自然如同待下人。

做到一半,她回过神,又把书抱回来,“弄错了。”

为什么她总觉得她应该有十七八个侍女伺候着呢?

后知后觉的老板大叫,“喂小姑娘,你没有付钱!”

楚曦俊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好像被说的是他一样。

楚清露抱着书,看向老板,高高抬下巴,“我知道。”

实际上,她确实忘了。

为什么她总觉得该有人替她做这种小事呢?

老板翻了翻楚清露的书,眼睛瞪直,“这种书你怎么也看?”

楚清露扫一眼:夜合图册。

先前的少年蹭过来,看到奔,放的封皮,脸微红,心中惊骇:楚姑娘居然还看这种书。

楚清露看眼目光闪烁、面红耳赤的爹,心中了然,“学以致用。”

“”一干人震撼地看着冷静淡定的小姑娘。她明明看的是淫,书!可她的目光那么正直自然,睥睨着他们,仿若看淫,书的是他们一样。

楚曦拉着女儿落荒而逃。

“刺拉。”楚清露听到一声书架推掀声。

她被爹拽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原来书铺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站在阴影中,楚清露只扫了一眼,反正没看清。

殊不知,她这一回眸,才让阴影中站着的少年,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先前她总低头看书,再加上有个少年挡着视线。到这一刻,她的真容才被人看到。

她站在光影中,春衣逐吹,千林妩媚,四季无尘。

明明是初春,却有了燥热感。

傅青爵胸中不觉砰砰直跳,目光追随着她而去:他抑郁了一个多月的心情,只因她一回眸,就天光乍晴。

“她是谁?”他故作不经意,问同铺人。

马车中,楚曦也在教育女儿,“方才那是你的同窗,人家跟你打招呼,你怎么不回礼?”

楚清露诧异抬眼,“有人跟我打招呼?”她回忆了一下,“有人站我面前吗?”

“”楚曦被她气得面红,想揍她一顿。

等到了大伯家,韩氏一见大嫂,就挺起胸,跟她炫耀露珠儿刚才买书去啦云云。大伯母张氏笑得端庄,“露珠儿也要考女秀才啊?要不要我介绍去府院读书?”

姑姑皮笑肉不笑,“露珠儿去年业考几等啊?你云姐姐可是甲上哦。”

韩氏笑容微僵,“露珠儿是甲中,先生说她进步了很多。”

“那很好啊,”大伯微黑的面容带了笑,拍拍侄女的肩,“要好好读书,别跟你爹学习。”

这下,楚曦的脸也僵了。

楚清露默默看大伯一眼:当着女儿面数落父亲总算知道大伯当官数十年、死活升不上去的原因了。

“好啦爹娘,你们别念了,”一个着秋香色春衣的少女跑过来,挽住楚清露双臂,“我还要跟堂姐出去看花灯呢。”

“外面下雨了!”张氏看眼过于活泼的女儿,恨其不争,“你表姐向你哥请教学问,你怎么不去?你跟露珠儿也该去学学。”

“啊”少女即楚清音,苦着脸,回头跟楚清露小声咬耳朵,“表姐就会装模作样,大过节的还这样,我最烦她那样子了!”

进了屋,楚清露见到了表姐谢云和堂哥楚恒。楚清露见到谢云就眼睛一亮,长得可真漂亮!难怪堂妹说她性格清傲瞧不起人,长得漂亮嘛,性格奇怪一点,可以理解。

再敷衍地看眼堂哥:呃,长相随伯母,一般般吧。

楚清露移目,专心看小美人谢云。

楚恒心里又甜蜜又烦恼:堂妹肯定是因为我只顾着跟云儿说话,才不高兴。小孩子的喜恶,真是让人为难啊。

谢云浑身不自在:我有什么问题吗?她干嘛一晚上盯着我看得热情?

楚清音没有注意到这些,拉着堂姐嘀嘀咕咕不停说话。平时娘老教育她女子仪态,都烦死了,好容易有人听她抱怨呢。

于是,看美人的看美人,说话的说话,讨论学问的讨论学问,互不干涉。从某方面说,也算是皆大欢喜。

那边的大人们很欣慰,“孩子们长大了,不像去年那么吵来吵去了。”

吃完饭,雨已经停了,大家都嚷着出去看花灯。中途,因为楚清音和谢云彼此不对付,只能兵分两路。楚清音和楚清露走一块儿,楚恒和谢云走一块儿。楚恒贴心地让家里跟着的仆人去保护两个妹妹。

楚清露指给堂妹看地上,灯火水影,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明火中。水浮波皱,火光聚又散。周围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在一盏盏明灯中分开或相逢。

一盏盏花灯,兔子样,莲花样,小鹿样

一支支红烛,放到水中,点亮明灯,与人相祝

一道道谜题,送百合灯的,送炒栗子的,送捏好糖人的

两个小姑娘玩得很尽兴。

但是——“堂姐,那个人一直跟着我们!”

两人这时站在巷子口的一个卖字画的小摊前,人流都在灯海中,这边的空间便大了些。楚清露侧身,看到一个少年快步走向她们。

十七八岁的少年发冠微歪,长袍有些潮湿,紧贴着身,尽显狼狈,却衬得一张脸更为清冷端正。他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她们,向她们两人走来。

“堂姐,你说他要干嘛?”楚清音害怕,“采花贼?汪洋大盗?”

楚清露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呜呜呜。”楚清音被她吓得眼含热泪。

楚清露其实没那么担心:这不还有仆人呢嘛,这少年就一个人,能把她们两个怎样?

她略为好奇:这人长得挺好看,和她们认识吗?原谅她发烧一次后,以前的记忆总有点混乱。

她这样想着,人走到了她们呃,是她面前。堂妹已经没出息地躲到她身后去了。

楚清露警惕地仰头,看着这个人。

流光徘徊中,两人四目相对。

他肤色白皙,浓长睫毛低垂,灯影照拂,在眼睑上打下扇形阴影。五官出色而精致,色调有些偏冷,却有一双波光潋滟的丹凤眼,压低向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