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鸟二石!

多好的法子!

啪!

又是一巴掌。

手极快,力道又重,再一抡掌,直接将楚弥凤抽得瑟缩身子,因痛感而弯起了腰。楚弥凤全身颤抖,从没受过这样的苦,她忍受不住,失声哭出声来。

“这是你欠我的。”楚清露对她的疼痛毫不同情,语气很平淡。

根本看不出她是那个才打过人的坏蛋。

“楚姑娘!”静珠尖叫,知道再不能这样站下去,她转身快速向外走。

“别去!”阻止静珠的,是楚弥凤。楚弥凤的脸一片红一片白,清晰的五个巴掌手印,左右对称。她捂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脸,羞愤欲死,却还记得不能让静珠去找人——大家都来后,昨天发生的事情就会真相大白。她就会跟着楚清露一起,身败名裂!

楚弥凤现在只是低着头,可怜地哭着,让院子里察觉的下人,偷偷缩在门后觑着这一切。也许等回去后,就会传开:楚清露心肠狠毒,欺负自家的白莲花姑娘。

楚清露的眼睛黑而冷,直起身子,依然无情绪地看着楚弥凤在哭。那姑娘一边哭,一边掩饰眼底的恨意。但是楚清露一直看着她,当然看得分明。

“坐着马车离开的是你,被丢下的是我;安稳睡觉的是你,在生死挣扎的是我。我都没有哭,你有什么好哭的?”楚清露的语气平缓,静中,带着嘲讽之意。

楚弥凤觉得被打的脸颊更痛了,*辣的,浸泡的泪水朦胧了双眼。她低头抽泣,死也不抬头。

“给我道歉。”楚清露再把要求说了一遍。

楚弥凤装作没听见,心里在把楚清露千刀万剐。

楚清露眯了眼,“这事没完,你等着。”

言罢,她也不再要求楚弥凤的道歉了,转身便往屋外走去。屋外围着好几个看热闹的丫头小厮,见楚清露走来,纷纷躲闪开,看向这姑娘的眼神各异。楚清露头抬得极高,眼底依然不把人放在其中,落在外人眼中,她就是个刚欺负完自家姑娘的十恶不赦的坏人。

但谁在乎呢?

楚弥凤心里极气极怒,却一句话不敢说。她当然不觉得自己错了,她认为楚清露才是那个应该道歉的人。她已经准备硬抗着,演一出小白花的戏码。这当然不符合她一贯趾高气扬的形象,但就因为不符合,才更容易让人信服。

她非要楚清露的形象一坏再坏!

但谁知楚清露不跟她完了。

打了她两巴掌,没得到道歉后,楚清露放了狠话后,人就走了。楚弥凤心里惊慌,连忙让静珠跟去看看:楚清露会不会把昨天的事告诉长辈了?那她还得接着装小可怜儿。而且不管别人信不信,怀疑的种子都会就此种下。

楚弥凤想走到极高的位置上,当然不能允许自己的形象有半点不妥当!

静珠回来后,小声答姑娘,“楚姑娘回去了自己的房间,没再出来了。”

楚弥凤捧着脸,咬咬唇,“接着派人跟着!”一定要阻止楚清露告状!

静珠点头,面对姑娘现在的样子,又谨慎建议,“我给姑娘取些药膏吧?”

楚弥凤眼底有狼狈恨意闪现,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她一时担心自己的脸,一时又心慌意乱地等着长辈传唤自己。但她害怕发生的事,并没有发现。楚清露去给长辈请了安,又平静地出来,两边都没有告过状的痕迹。

楚弥凤心里更加乱了:不是给长辈告状,那楚清露是要对她做什么?

在前世的时候,楚弥凤从来没跟楚清露真正对着干过。那时因为楚清露的存在,她在家里的地位一日比一日低。哪敢跟楚清露作对?她得巴着楚清露。

后来楚清露进宫去了,成了皇帝的宠妃。宫里那个名存实亡的小皇后不算,楚清露是皇帝后宫第一人,楚弥凤哪里敢跟这样的人叫板?

她没有底气。

她到死,都只敢在心里讨厌楚清露,从来不敢做什么。

她恨了楚清露一辈子,但也许,前世的楚清露,从来不知道。

这是何等的悲哀。

要一直到了这一世,楚弥凤才有资格跟楚清露耍手段。她心里紧张又害怕:从来没争过楚清露的她,不知道楚清露的还击,是哪种程度的。

楚清露那里一直没动静,楚弥凤却不能如她想的一般,在屋里躲一天。

有沙弥来后院转告她们这些女眷:因为今日花朝节的缘故,方丈特意请了慧觉大师出关,为一人解签。解签的一人名额,由抽签决定。

来寒音寺礼佛的人听闻喜讯,欢喜至极:这可真是一大福音!慧觉大师那样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平常根本见不到。若得他一句好评,宣扬出去,整个盛京的人都要尊敬三分。

作为重生的人,没人比楚弥凤更清楚慧觉大师的本领。大家都传言慧觉大师是有异能之人,却不知道,这种传言,是真的。

楚弥凤没有特别想见慧觉大师,但她想见慧觉大师的关门弟子,檀机。慧觉大师帮不了她的,檀机会做到。只是想见到檀机,还是得过慧觉大师那一关。

楚弥凤给高肿的脸颊上了药,戴上一层细纱圈起的帷帽,把自己的脸遮挡严实后,也去前殿上香求签。

她希望自己能抽中上上签,就此得慧觉大师的眼缘,可就此接近檀机!

她娘狐疑地看了眼女儿那圈薄纱帷帽,不知道女儿抽的什么风,把自己挡得这么严实。听了女儿的请求,姜氏笑了,“我原以为你不信这些,就没跟你说,没想到是我错了。是极!那有到了寒音寺,不去求签的道理?你伯母带着露珠儿已经去了,我们也去看看。”

楚清露“又”在了!

楚弥凤这时候有些不情愿,但没有理由,只好推推拖拖地跟着去了。香火袅袅到近前,站在大殿门口,楚弥凤看到楚清露婀娜弯曲的背影,在烟雾中模糊。同时,她吃惊地看到右面的蒲团上,男子执香而拜,端的和左边的楚清露同样步调。

男子头戴碧玉冠,着一身束袖纯白袍子,领口镶着靛蓝云纹宽边,闲适华贵,带份清冷。流光廖远,男子的英俊容貌都在檀香中,添几抹温润。

昭然傲骨指的是他,眉目淡淡是他现在的温润尔雅、夭夭风姿,指的还是他。

端王殿下!

楚弥凤为端王在这里的突然出现而惊愕,殊不知楚清露在心里呵呵冷笑:早上告别的时候,端王殿下还是一身收腰黑衣,何等的英武豪气;几个时辰不见,端王衣裳一换,就成了翩然美少年了。

这翩然美少年对她视若无睹,反而跟迟疑的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的韩氏点了点头。韩氏顿时惊喜:这王爷性格真好!到了盛京,都还记得他们一家的救命之恩,没有眼高于顶不认他们!

韩氏亲切地招呼楚清露,“露珠儿,你还记得吗?这是端王。”

楚清露:“”娘喂,你不要被他的小白脸骗了!他在故意刷你的好感!

端王殿下还对无话可说的楚清露微微点头,“楚姑娘,好久不见。”

“”楚清露鄙夷地看着他。

韩氏嫌弃女儿没礼貌,一回头,看到了亲戚,就热情地做中间客。楚弥凤跟着母亲的步子,小步挪过来。她觉得傅青爵看她的目光阴冷,压在她头上,让她喘不过气。

“殿下也来这里啊?”姜氏试图找话题。

“找一个人。”傅青爵不冷不热。

“几位施主,要抽签吗?”旁观的小沙弥开了口。

楚弥凤终于有了心,目光放到了签筒上:现在,她最要紧的,是摇出一支好签,可以见到慧觉大师。

楚弥凤觉得自己每次和楚清露相碰,都没有什么好事。现在楚清露跟她争一个名额,她就越发在意。尤其是端王在旁边,她更想显得自己最好。

签筒到两人面前,沙弥介绍今日所有的签筒中,只有一根红签才能见到慧觉大师。楚弥凤忘记了自己在楚清露面前受到的屈辱,专心应对这根签。

一定要抽到!

必须要抽到!

她这一世的运气很好,非常好!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定会出现在她面前。

“绿的。”在楚弥凤还在一次次摇签时,楚清露已经抽完了,简单报了一下,根本没当回事的样子。

韩氏也称不上高兴不高兴,乐呵呵地带着女儿去解签。韩氏疑惑地看旁边跟着的傅青爵一眼,端王殿下在这里是干什么?

傅青爵只好给未来的丈母娘面子,“我去后院找人了。”

楚清露递给小沙弥竹签的手一抖,手中签子掉落。她微愕:傅青爵真的有人要找?而不只是个借口?

她淡定地掩饰心里的自作多情:她以为他找的人是自己呢,当面打脸太讨厌啦。

傅青爵出去的时候,听到楚弥凤摇签的筒终于停了下来,少女惊喜的声音传来,“红签!”

运气果然是最好的!

同一时间,傅青爵听到沙弥问楚清露,“小僧看看,施主求的是姻缘吧?”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来问姻缘的。

“不是。”楚清露声调清晰。

“啊?”

“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第32章 许氏

寒山寺香火好,每日解签是其中一大笔收入。像这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跟着长辈来求签,沙弥眼皮都不用抬,基本上就能猜着对方求的是什么。

只是现在,楚清露否认了。

那与众不同的人,求签求问的是什么呢?

僧人虚心请教。

走到殿外的傅青爵也停缓了步子,想听一听楚清露要求的是什么。他觉得难以想象,她除了求姻缘,求快点嫁给自己,她还有什么值得求的?求签,不如求自己啊!

韩氏同样看着女儿。

楚清露望着殿外云天,扶了扶鬓角,悠悠开口,“求大周国今年的天灾人难,粮食收成,求大周国的国运气数,民心所向”

“”好一个忧国忧民的楚姑娘,求签求得这样高大上,衬得周边人都成了泥尘。

同是泥尘的端王殿下望望天,淡定敛容,这次是真的走了。枉他身为皇子,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关心民生,他来寒音寺好多次,居然没有一次想起过为大周国求个签

小沙弥直接听呆了:这恐怕是他解签数年,遇到的最奇特的女施主了。

“露珠儿!”韩氏被来往的各式目光看得不自在,羞红了脸,气恼地敲敲女儿:之前明明说好的呀,求签的时候问一问姻缘,最不济也想想亲人。露珠儿倒好,这可真是“与众不同”呢。

一旁的楚弥凤嗤笑一声,因有帷帽遮挡,她眼中的不屑没被人察觉:作吧就。以为这种手段就能见得了慧觉大师,引起慧觉大师注意?没有抽中红签,根本见不到慧觉大师。

“女施主,请跟贫僧来。”楚弥凤心里正嘲讽着楚清露,她自己被一个小沙弥接引,示意她跟上。

楚弥凤再顾不上想楚清露,整顿下心头的得意和激荡,向小沙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再跟娘亲打好招呼,便跟了上去。

她走的时候,楚清露正被韩氏逼着强行另抽一支签,改了自己要求的内容,“好吧好吧,求学业!您别再打我了吧?”

“嗯,”韩氏略微满意,同样喜滋滋递上签,“我替你表姐也求了个,她今年肯定能考中!”

楚清露抽中的是中上签,不好不坏。大家都说慧觉大师有异能,眼睛看得见过去和未来。这传言是不是真的,楚清露不知道。她知道的是,寒音寺的解签人,不可能每个都那么厉害。至少她是没那个运气,让慧觉大师为她解签。

韩氏遗憾,在楚清露又一次抽签后,小声嘀咕,“又不是红的。”那就见不到慧觉大师了。

楚清露一边把签递给和尚,一边认真回答她娘,“您想要红的,跟我说啊。”

“你能行?”

“我这一生不行,”楚清露道,“不过我可以回去就开始拜菩萨,指望我下一世投个气运极强的胎,天天给您摇签。”

“把你作的。”韩氏被她气得没法,禁不住掐了女儿水嫩的小脸一把,又撑不住笑了。

楚清露拿过她和娘亲的两支签,之前的小沙弥领路,说带她去后面偏殿,找几位专攻于此的师兄解签。楚清露对此过程也很好奇,欣然点头。

韩氏这时又想起羡慕楚弥凤的好运气,跟姜氏闲话,“你家姑娘手气真好,我刚听和尚说了,慧觉大师才回来没多久,上一个抽中红签的,都是一年前的事了。你家姑娘才抽了一次,就抽中了。”

姜氏心里自然欣喜,面上却很矜淡,“一般吧,那个丫头从小就运气好。不过露珠儿也不错,两个都是好孩子。”顿一顿,姜氏又试图跟韩氏打听,“方才怎么碰上端王了?你们跟端王很熟吗?”

不怪姜氏多心,端王徒有个好相貌,心却是冷的。他有多无情呢?举个例子,许家是盛京有名的大族,也是他舅舅家。在端王成长的过程中,有舅舅家借势,他这个端王的位置会坐得越来越稳,甚至可以肖想更高的位子。有个好舅舅,自己做事能省去大半力气。

可端王高冷没办法,有本事和许家把关系处得不冷不热,跟点头之交差不多。永平侯家有一个姑娘嫁到许家做媳妇,逢年过节还想办法去许家请安呢。端王却十次才往一次,这一次还是因为有别的原因不得不去。

不,不提许家。

就端王和自己亲娘的关系,那也是有名的冰火两重天。在盛京住久了,权贵们都知道。

所以姜氏才奇怪了:端王居然和韩氏主动打招呼!怎么看,端王也不像那么有礼貌的人啊?

韩氏又不了解端王的本性,她当然也说不出端王为啥对自己这么“好心”,她以为端王本性就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别人说端王阴冷,那是他们没看到端王的美好品德。

姜氏两句话就从韩氏探出了实情,心里便动了主意:如果亲戚家和端王关系不错的话,那自家永平侯府也能借这个关系,和端王搭上线。这对永平侯府来说,绝对是个大机遇。

和楚曦这一脉相比,永平侯府自然是大家族,两家纯属云泥之别。但实际在盛京,永平侯府算不上什么。开国的时候,这个侯那个王封了不少。在这个圈子里,爵位真不怎么稀奇。再者,过了三代,永平侯府的价值也差不多了。再传一代,爵位就会被收回。

想找到出路,得抱上一条粗壮的大腿。

如果跟端王扯上关系,跟许家关系更近,永平侯就可以放下大半心了。

“你们家真的救过端王?”

“当然是真的,还是露珠儿救的呢。”

楚清露凉凉看娘一眼,“您再这么宣传下去,就是挟恩图报了。”

“露珠儿别这样,你娘就是和我私下说一说,也没有到处讲。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这些,”姜氏为韩氏解围,还怂恿楚清露别怵在这里、赶紧去找人解签,她自己要和韩氏商量事情呢,“正巧啊,过两天,你和我一起上端王府吧”

楚清露能看出姜氏那点小心思,不过她无所谓。比起楚弥凤,姜氏绝对称得上善良。楚清露和楚弥凤的矛盾,必然会波及长辈,但至少现在,她没打算给人当面难看。

旁边沙弥已经等了很久了,楚清露点个头,就跟他去后头,找大师们解签。

寒音寺香火极盛,人潮拥挤。楚清露跟着小沙弥一路往后边走,去了好几个偏堂,络绎不绝求解签的人,一径排到了台阶下。

楚清露面向如此,脸色淡淡的,一路走来一声不吭,她的眼睛就是雷达系统,扫不到好看的人时,就连余光都不会分过去一点。小姑娘走过人群,跟走过一只蚂蚁旁边一样的模样。但给她带路的和尚却以为这位姑娘不高兴了,心里极为愧疚。

小沙弥心性拙朴,急得额上渗乐汗,低声,“小僧才识得一位师兄解签解的极好,只是师兄住得比较远。施主若不嫌弃”

“带路吧。”楚清露本就可有可无的。

这次,小沙弥带的路,就清幽了许多,人迹少了很多。

春、光明媚,阳光若碎金,沿着青石小径行走,甬路相衔,山石点缀。绿柳分路,垂落入水,随着微风拂过水面,欲语还羞。啾啾鸟鸣声掩藏在佳木葱翠中,生机勃勃。

楚清露走在这条小路上,整个环境清幽,除了深深浅浅的绿,几乎看不到别的景象。

她正疑惑着,突然一拐,眼前景色一换,竟看到了一座重檐凉亭。更关键的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到凉亭台阶下,绿水蜿蜒流过,终于看到了旁的人影。

一个白衣和尚蹲在水边,手扶着莲叶。从楚清露这边,能看到他侧脸秀气,垂下的眉目清远寥廓。这样的沉静悠远,恍惚让人想到昔日拈花而笑的佛陀。

和尚身后,站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浅黄撒花水绿色上衫,黄栌色腰带,雪白长裙.下摆绣那一枝梅花,枝干倨傲色泽清冷,风吹拂,有青龙古玉压着裙裾。小姑娘生得玉一般玲珑可人,梳着飞燕髻,这种发型适合小脸美人,愈发显得小姑娘桃腮杏眼,温润雅致。

小姑娘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紫竹伞,伞面正好覆着她与和尚。她目光望着蹲在湖边的和尚,“你已经扶了一早上的荷花了,还没好吗?”

“昨晚大雨,好些花根折了,小僧得扶正。你若累了,自己便回去歇着吧。”年轻和尚说话的声音低凉温和,可见是个脾性极好之人。

“唔,你不让我帮你侍弄花草,我撑撑伞,有什么好累的?”小姑娘语气里能听出几分恬淡笑意。

楚清露不欲打扰别人,正打算让开,后面忽有脚步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楚清露回头,看到傅青爵。无言以对,她露出一种“怎么又是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