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徐贺两家定了亲,琳琅的婚事早早就有了着落,秦氏自然也不必再去参加各种名目的宴会来相看未来的女婿,倒是轻省不少。既已有了人家,她多少也会限制琳琅,让她少参加那么名目繁多的宴会,免得不小心沾了是非,反而麻烦。

琳琅乐得不去应付那些贵妇们,徐湘走后京城就只剩裴明溪跟她最好,三五不时的一起去个书馆,或是缠着贺卫玠去丹棱街上走一趟,且每月还有六天花在天麟峰的温泉上,日子竟是意外的充实。

五月的时候得到消息,裴明溪如愿进了画院,能跟着皇家御用的画师们学艺了!这消息令琳琅大为振奋。不过裴明溪入画院后就忙碌了许多,琳琅这头又有秦氏加的许多功课,倒是很难见面了。

夏天悄然无声的过去,琳琅个头长了不少,在秦氏的严厉教导下,渐渐的也将贪玩的性子收了许多。七月的时候贺瑾瑜嫁往江南,贺璇玑那里也传出消息——嫁入庄家将近一年之后,贺璇玑怀孕了。

第59章

贺璇玑有孕的事情让琳琅很振奋。像衍国公府那样的人家,最重视的恐怕就是子嗣,瞧庄夫人不像是刻薄刁钻故意为难人的,贺璇玑如今有了身子,往后应该能轻省许多。

因广安郡主还没定下人家,府里另一位十四岁的姑娘也待字闺中,所以今年衍国公府的宴会格外频繁,到后面中秋、重阳,恐怕更多。贺璇玑这会儿怀孕,算是躲过一劫。

女儿有孕,大夫人自然要过去探望的,琳琅挂念贺璇玑,秦氏便允她同行。堂姐有孕,琳琅自然也要备点礼物以表心意的,寻常所用的钗簪等物贺璇玑并不稀罕,总要送点旁人不会用到的才好。心念一转,次日琳琅便带着锦绣上街去了。

城西双安寺后头有条纸笔巷,里面卖的多是字画纸笔、砚台古墨,还有几家书肆,是琳琅常去的地方。

马车停在街角的一座阁楼前,琳琅带着锦绣和杨妈妈甫一进门,那掌柜的便瞧见了,含笑走过来道:“贺小姑娘来啦,今儿想找点什么书?”这掌柜年近六十,虽然瞧着不起眼,却是从翰林院出来的,后来因不喜官场倾轧辞了官,闲来无事开了这家书肆,里面的书可都是上品。

虽然是科举出生,不过他采选书籍时不止限在四书五经,时兴的话本笔记、野史杂书、诗集文萃,应有尽有,且都经他慧眼挑选,内容极好。

琳琅瞧着一排排的架上已经上了新书,笑逐颜开,问候道:“武伯伯好呀。”同为文人,这掌柜的跟贺文湛也有交情。

武掌柜知道她的喜好,引着琳琅向内走,“里面有最新的话本,来瞧瞧。”

“武伯伯最近写什么故事没有?”

“正写呢,刊刻后就给你送一份。”武掌柜乐呵呵的。里面确实新上了许多书,琳琅经武掌柜推荐,拿了几套话本和诗集,一份送给贺璇玑解闷,另一份留着自己看。

既然来了纸笔巷,自然不能只选几套书就回去,琳琅出了书肆,往左拐进了笔墨铺。挨个逛过去,想着上回弄坏了贺文湛的一套狼毫笔,怎么的都该送一套,正挑着呢,后面锦绣却忽然道:“裴姑娘好。”

琳琅和锦绣相处多年,早有默契,听得她声音干巴巴的,便知是裴明岚。

转过身去,果然裴明岚一袭织金撒花百褶裙,正瞧着她。身后小丫鬟手里拿着镇纸笔架等物,端方大气,想必是给裴御史买的。

两个人上回见面差点掐起来,这会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裴明岚脸上隐然怒气,一看琳琅在挑毛笔,正巧旁边的架上是作画的颜料,登时阴阳怪气的道:“贺姑娘这是在给裴明溪挑笔墨吗?她那儿可不缺这个。”

琳琅笑着不答,只问道:“裴姑娘也来看文房?看这镇纸,是给御史大人买的吧?”

裴明岚哼了一声,“爹把最心爱的一套笔墨给了裴明溪,他那里缺了东西,我自然该补上。比不得有些人,只会吃里扒外,丝毫不会体贴人。”

“吃里扒外?”琳琅的脸色有些不好,“裴姑娘这话怎么听不懂。”

“不用你听懂。”裴明岚气哼哼的,“以为攀上广安郡主的高枝儿就成凤凰了?哼,总有一天她会被画院踢出来,到时候看她还有脸出门。”被皇帝亲口御赐进画院习艺,哪怕裴明溪的出身并不光彩,这份荣耀也让许多人艳羡。广安郡主更是由此博得善识贤才的美名,心情一好就送了份小礼物给裴明溪,将裴明岚气得够呛。

平日里瞧不上眼的妹妹陡然成了荣耀,裴明岚心里那股酸味儿经久不散。琳琅晓得她的心思,微微笑道:“裴姑娘神通广大,竟然还能把明溪从画院踢出来,我拭目以待。”

裴明岚冷哼道:“她不过是靠着广安郡主才能进去,等她被厌弃,哼,还不都系在广安郡主身上。”仿佛已经看到了裴明溪被踢出去的结局,她的脸上竟浮起笑意,“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读书少,不懂。”

系在广安郡主身上?琳琅不敢苟同。若非裴明溪有真才实学,单凭广安郡主几句话,皇帝就能允她进画院?那也未免太容易了!

眼见得跟裴明岚争辩只是徒劳,琳琅便冲她一笑,“若我将这番话转述给广安郡主,裴姑娘这样质疑她的眼光,你猜她会怎样想?”顺便添油加醋道:“明儿我正好去衍国公府,裴姑娘等我的好消息吧。”

一扭身,带着锦绣扬长走了。

裴明岚被这番耀武扬威气得咬牙,再看一看手里的镇纸毛笔,心里愈发懊恼,竟是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掌柜的追着那丫鬟追讨银钱,一脸尴尬。

这里琳琅乘车回府,心里毕竟也盘算起来。认真来说,裴明岚的话未必就没道理,裴明溪是靠着皇帝赏识才能入画院,这赏识究竟值几分钱,谁也不知道。那些饱学之士凭着客居出身,在宦海中都会朝不保夕,更别说裴明溪一介毫无倚仗的弱女。

画院常要和宫廷打交道,那里面可都是贵人,任谁看裴明溪的身份不顺眼,吹点儿邪风,恐怕真就能把裴明溪吹出来。这条路终非长久之计,若真有被挤出画院的一天,后路还是得铺好。

琳琅咬了咬唇,横竖现下裴明溪最缺的就是高人指点,能在画院中学得一身本事,就算站不住脚又如何呢?至不济,到时候自己出银子开个字画铺,也是条活路吧?

这么左思右想,到了兰陵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贺卫琛这会儿刚吃完奶,正被奶娘抱着在院里散步。贺卫琛如今已经八个月大了,秦氏照料得好,小孩子身体壮实,这时候总爱动,虽然还不会走路,瞅见没人时就要自己爬来爬去的折腾。

奶娘们哪敢让小公子在外面地上爬,牢牢的抱着不放手,瞅着贺卫琛要去哪里,就连忙的抱过去。小孩子对事情又新奇,一会儿瞅着东边的树叶好玩,一会儿瞧见南边的睡猫有趣,直把奶娘折腾得团团转。

琳琅进去的时候他正伸出手指着哪只小黄猫,咿咿呀呀的想靠近。秦氏这会儿在廊下看书看得入神,因之前大夫随口说过孩子还太小,尽量少碰猫狗,奶娘们牢牢记着,才不敢让他称心。

正较劲儿呢,瞅见琳琅回来,奶娘如蒙救星,当即抱着贺卫琛看向琳琅,口中哄道:“看,姐姐回来了!”

贺卫琛每天都要被琳琅逗上几个时辰,当然认得这张脸,虽然未必懂得,却还是伸出手来,咯咯的笑着,早将那猫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琳琅瞧着弟弟时心里就暖融融的,跑过去将他抱在怀里,吩咐奶娘,“去把大姐姐送的软毯拿来。”

秦氏在兰陵院里种了不少的花,这时节木槿紫薇正开着,等丫鬟们将软毯铺好,琳琅便将贺卫琛放在上面,陪着他玩耍,若瞧见他要爬进泥地上去,赶紧拦腰抱起来放回原处。贺卫琛虽然有些不乐意,但有姐姐陪着,却也玩得不亦乐乎。

虽是入了秋,天气却还是热得很,秦氏看完书,瞧她姐弟俩玩得有趣,自然也凑过来。贺卫琛想站起身却很快栽倒下去,滴溜溜爬到秦氏怀里,手里握着琳琅才编的一个花篮。

正好贺文湛从外面回来,瞧见这场面时不由一笑。

茅屋昏烛光,幼子戏草堂。虽不是同样的场景,那份恬淡安谧却是相似的。

次日琳琅便跟着大夫人往衍国公府去了。贺璇玑是七月初诊出的身孕,据说已经有今两个月了,她因为身底子好,平时鲜少用郎中,才会身怀有孕而不自知。庄夫人为此嗔怪了她几句,嘱咐她好生静养,再不可劳心费神。

是以琳琅跟大夫人去的时候,贺璇玑就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正在绣一个小孩子的肚兜。

庄夫人身为婆母,儿媳有孕亲家母来看,她自然会陪着。

见着贺璇玑正垂头绣东西,庄夫人就是一笑,“这孩子,说了不要费神,该好好养胎,这会儿还是安静不下来,真是要没辙了。”大夫人便也陪笑,“毕竟是头一次有孩子,怕是心里也盼着呢,夫人担待些吧。”

“正是呢,头一次的孩子最要紧,我就怕她劳神伤了身子,您可要劝劝呀。”庄夫人的客套话说得很溜,半点都不提先前让贺璇玑立规矩的事,看来多疼爱儿媳似的。

大夫人心里门儿清,却还是得说,“夫人的心我明白,回头我也说几句。”不过自家闺女怀孕,她自然要心疼的,“确实是头胎要紧,这孩子平日里爱劳神,恐怕还得您多照顾了。”庄夫人当然得答应。

送佛至此,她们母女俩自然有话要说,庄夫人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这里贺璇玑和大夫人对坐,将近况说了,自是报喜不报忧。说起那位姑爷来,贺璇玑纵是再能沉得住气,还是面色一黯,“他在宫里当着差,忙得什么似的。”

屋里就母女俩、琳琅和贺璇玑陪嫁的亲信,大夫人脸上微沉,低声道:“你嫁进来也一年了,加上回门那次,我见了他统共不过四次。每回都是御前有事要忙,我瞧韩大学士家的韩荀也没那么忙呀。”

韩家因为有个在宫里做贵妃的女儿,虽然家里没什么爵位,却也十分得脸。韩贵妃的亲弟弟韩荀在御前当差,职位比庄元晋还要高一些。

贺璇玑默然片刻,才开口道:“他…”似乎欲言又止,在大夫人的眼神逼问之下,还是说了出来,“每月里回家也就三四次,其他时候要么在宫里当着夜差,要么就是跟朋友有约。我甚至提过把他近身伺候的丫鬟…”毕竟初为人妇,当着妹妹的面,有些话还是不好说出来。

屋里气氛一时低迷了下去。贺璇玑陪嫁过来的银铃走近前来,低声道:“郡主听说六姑娘来了,想请她过去说话。”

郡主相请不好拒绝,贺璇玑便勉强冲琳琅一笑,“去吧。”

庄嫣身边的丫鬟叫红珠,朝着琳琅行个礼,带着她走了。从贺璇玑住处到庄嫣那里有一段路要走,琳琅带着锦绣跟在红珠身边,心思却还留在贺璇玑那里。

一月里回家三四次,妻子有孕时也不见踪影,可见庄元晋对这位美妻不是很上心。难道她的感觉没错,贺璇玑跟庄元晋的感情只是平平?可当初那段佳话沸沸扬扬,人人都以为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庄元晋如今怎么会这样待大姐姐?

心里不知怎的就是一阵钝痛。是当初那段佳话传错了,还是感情太容易转淡?

想起当初贺璇玑提起庄元晋时含羞带怯的模样,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

到了庄嫣那里时,出人意料的,竟然还有另外一位客人在——魏嫆。这位兵部尚书的千金今年也十五了,却迟迟没有说任何人家,因为她和庄家沾亲带故,庄嫣跟她的交情也颇好,这会儿正在打趣,“要不我请婶母做主,把你说给我五哥?到时候咱们成了一家子,说话更方便。”

魏嫆并不回应,只是笑道:“难道郡主就不出嫁了?不如等你寻好了人家,我去给你做小姑子。”

“小姑子啊…”庄嫣想了想,想起徐朗还有位堂弟,不由一笑,“好啊!”魏嫆便故意羞她,“郡主这是想起谁来了?答应得这么爽快。”

因为是在庄嫣的地盘上,两个人的笑语并未收敛,琳琅碰巧在屋外听见,心里不由冷笑——

给你当小姑子?人家魏嫆可是等着嫁给朱成钰呢,哪里会稀罕你的婆家!前世朱家入主京城,朱成钰甫一登基便将魏嫆迎娶入宫做皇后,那时魏嫆已经二十了,琳琅彼时才知道朱魏两家早有勾结,这后位朱家早就许给魏家了。琳琅也是在那时才深深认识到朱镛的城府之深、手段之高。

当初朱成钰求取琳琅时,朱镛一力促成,谁知道琳琅居于正妻之位时,后位却早就许给了魏嫆?朱镛那时竟然还能毫无破绽的借秦家之势稳住江南局势,待事成时转头就过河拆桥,实在叫人害怕。

至于这位魏嫆,瞧着没甚突出,能为了那个后位等到二十岁,也非常人。

魏家跟朱家是何时串通的琳琅并不知晓,不过看魏家半点都不着急魏嫆亲事的样子,怕是这会儿已有勾结了吧?之前没适当的机会暗示徐朗,后面总得想个办法,砍掉朱家的这只臂膀。至于朱家在朝中的其他内应,琳琅知道的只有前世那几位封妃的人,且不清楚他们是何时勾结,这些事情,恐怕只能交给徐朗。

至于为何不是贺家,贺文瀚是断断不会听琳琅一介幼女之言的,且他若要暗查,力量其实不及徐家十中之一。贺文湛就更不必说了,文墨诗书上可以称魁首,这些事上乏力得很。相比之下,徐朗已经在江南就对朱家起了疑心,再追查起这些事来,顺理成章。

进了屋内,魏嫆显然对琳琅的出现颇为意外,庄嫣便道:“贺姑娘来看她大姐姐,我就请她过来坐坐。”

“果真是有缘。”魏嫆笑了一句,竟热情的起身拉着琳琅过去,一左一右的坐在庄嫣旁边,道:“正想着给贺姑娘送帖子,不想正好来了,倒不必再跑一趟。”

“什么帖子?”庄嫣好奇。

“月末的时候母亲办品香会,我想借势请各位姐妹来一趟,大家热闹。”魏嫆笑嘻嘻的看着广安郡主,“郡主可一定要赏光啊。”

“崔家调香之名我早有耳闻,既然是你们家做东道,我岂有不去的。”庄嫣爽快的答应。魏嫆的母亲姓崔,母家的调香术闻名遐迩,确实当得品香会的东道。

琳琅却有些犹豫。贺家和魏家交集不多,琳琅跟这位魏嫆也只是在一些聚会上接触,没多少交情,加上她已定了人家…便道:“月末时母亲安排了不少事情,怕是不能去了。”

“这怎么行,你若不肯去,我可就腆着脸到你们夫人那里闹去了。”魏嫆半开玩笑,“也就半天时间,姐妹们不常聚首,今年的聚会你又来得少,可不许再躲懒了。”

旁边庄嫣怂恿了几句,魏嫆更是盛情相邀,看那势头是非要请琳琅去不可的。其实小姑娘家又能有多少事,琳琅寻不到合适的由头,太过推拒难免不好看,便也答应了。

第60章

魏家居于兵部尚书之位,在京城也有自家的宅子,不过要办这品香会,魏家的宅子就显得小了些,因此安排在了京城中有名的沁园。

沁园地处城西,毗邻前朝长公主所居的道观,环境十分清幽。这一带都是大大小小的园林,或是讲求雄浑开阔,或是讲求婉约别致,贵家子弟的文会,姑娘们的小宴,政客们的清谈,或是品香会、赏花会、煮茶会,无所不宜,一年四季里都不闲着。

这一次魏夫人开品香会,请来的大多都是京官的夫人们,少有侯爵家的人。姑娘中以广安郡主身份最高,因她跟皇家沾亲带故,常会参加皇室贵戚的品香赏花之会,是以姑娘们对她的眼光颇为追捧,一到园里就被众星捧月般围着。

琳琅这次赴会,并未精心准备,只是从秦氏那里讨了个过得去的香牌,不会太突出,也不会掉了贺家的颜面。

不出意外的,琳琅瞧见了裴明岚。自打她回京后跟裴明岚见面统共就那么几次,每回还都以口角告终,实在算不上愉快。所幸今日来的姑娘有十几位之多,除了广安郡主身份高之外,其他人都差不多,是以叽叽喳喳的笑闹在一起,倒也融洽。

这里都是十四五岁的待嫁姑娘,琳琅相熟的并不多,因魏嫆是执意请她过来,是以颇照顾,将她安排在庄嫣身边,颇显优待。

等人到得差不多了,小丫鬟边碰着朱漆百花盘过来,将各自香物收齐,带进了隔壁品香用的隔厅。

这头姑娘们跃跃欲试,那头夫人们也开始了。年轻的姑娘们爱出风头争强好胜,品香会渐渐的成了斗香会,夫人们却又不同。交往得久了,哪家什么底子,其实大多都清楚,何况都是朝中同僚,官阶地位有别,出风头未必是好事。所以这边魏夫人请出了年中时得的几样好香,大家评点赏玩,是另一种氛围。

因琳琅受邀来会,魏夫人便特地将秦氏也请了过来。

年中的时候官员述职完,贺文瀚便成了右相,因左相之位虚空,事实上就他一位相爷,地位今非昔比。昭文馆落成后开始编书,贺文湛那里也升任昭文馆大学士,两头加下来,贺家在朝中的地位又高了一层,因此魏夫人待秦氏愈发客气。

跟前赏的是香,夫人们瞧着不远处莺莺燕燕的姑娘们时,终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东扯西扯的,自然又说到了姑娘们身上,说今年哪些人定了亲事,哪些姑娘出嫁了云云。魏夫人瞧一眼坐在广安郡主身边的琳琅,虽然身份地位和年龄迥异,美貌的小姑娘坐在郡主身边,竟也丝毫不显逊色。

“妹妹当真好福气。”魏夫人看着琳琅,忍不住夸赞,“六姑娘小小年纪就这样漂亮,过两年怕是求亲的人该踏破门槛儿了。”

秦氏微微笑了笑,抿一口茶,只是道:“姐姐过誉了。”

魏夫人今日举办品香会,可不单是为了给别人提供方便,自己也是有打算的,顺势就探秦氏的口风,“六姑娘这样好的人才,可定下人家了?”

秦氏颇为意外的瞧过去,魏夫人便道:“我瞧着这六姑娘呀,是越看越喜欢…”她顿了顿作势去喝茶,秦氏便即了然。魏夫人膝下两子,次子魏宗辉如今正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亲事还未定过。

等人家说破了再拒绝那实在扫颜面,秦氏实在没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魏家会有这个念头,心里实在讶异。她瞧着琳琅,语含宠溺:“这姑娘就是长不大,都已经定亲的人了,还是贪玩爱闹,要像嫆姑娘那样懂事就好了。”

“六姑娘定亲了?”魏夫人一口茶喝罢,实在是意外。十一岁就定亲的并不少见,只是一向看着贺家并无动静,过年的时候还听说没人家呢,怎么悄没声息就定了?忍不住就问道:“是什么时候定下的?”

“就三四月里,卫国公府上来说亲,两家一商量就定下了。”

魏夫人颇为遗憾,想了想卫国公家的年轻儿郎,至今未娶的是大房的徐朗、二房的徐朋和三房的徐胜。徐朋那里听说已经定了沈家的姑娘,据说年底就要成亲,三爷徐奉英是庶出,贺家肯定不会把女儿嫁给徐胜,剩下的就只有徐朗。

那个勇猛之名在外的悍将?魏夫人心里诧异到了极致。她虽不曾见过徐朗,因丈夫是兵部尚书,对这位沙场新秀也是如雷贯耳,听说他悍武刚强,在沙场上以一敌百,又是漠北风沙里打滚的人,怎么想都该是个粗粝的汉子,琳琅这样一个娇美的姑娘嫁给他?

魏夫人怎么都不信,问道:“是那位徐朗小将军吗?”

秦氏点头道:“正是他。”

人家都亲口承认了,魏夫人哪里还能再怀疑,徐贺两家的交情她也有耳闻,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贺家居然会把琳琅许给大她六岁的悍将。心里的失落在所难免,却还得违心的夸赞,“真是门好亲事。”

瞧一眼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想想贺家的势力跑到了别人手里,魏夫人心里失落之极,连带着对品香会的热情都降了不少。不过她是东道,还是得打起精神应付,待得会罢人散,才长叹口了气瘫坐在圈椅里。

魏嫆见得母亲如此神态,便知事情不顺利,凑过去问道:“贺家那边不肯吗?”

“不是不肯,贺琳琅已经许了人家。”魏夫人颇为沮丧,“是卫国公家的徐朗,咱们辉儿如何能跟人家比去?”

“徐朗不是比贺琳琅大六岁吗!”魏嫆惊异,却迅速开始想对策,“他们也只是定亲而已,咱们能想办法拆了吧。”

魏夫人抬起头,今儿精神耗费得厉害,面色都不大好,她瞧着魏嫆,示意她说下去。

“爹爹说过,拉拢了贺家,咱们的事更能顺利不少,这贺琳琅咱们得想尽办法娶进来。我是这样想的,广安郡主不是看上徐朗了吗,既然贺琳琅是跟徐朗定的亲,咱们就从徐朗那里下手,徐家一退亲,他贺家难道还要死缠着人家?到时候咱们择机而上,还是有胜算的。”

“广安郡主看上了徐朗?这我怎么不知道。”魏夫人瞬时来了精神——魏宗辉跟徐朗抢贺琳琅,魏宗辉必败无疑,但是贺琳琅想跟广安郡主抢徐朗,那就是贺琳琅必败无疑!

魏嫆神秘兮兮的笑着,“这原本不关我们的事,就没跟娘说,我明儿就去衍国公府一趟。”

魏夫人自然答应,还叮嘱道:“说话时注意分寸,别惹得郡主生气。”魏嫆自然答应。

这头琳琅回去后便将此事抛在脑后,得了贺文湛修书的便宜,琳琅那里最近可寻了不好好书。因贺卫玠那里也忙碌起来,琳琅得空时过去逗一逗小侄子,回来陪着贺卫琛玩耍会儿,余下的时间都拿来瞧书了。

这一闭门,时间就嗖嗖的往前窜。琳琅觉得还是七月时节,转眼却又是八月初十,该去天麟峰了。

去过几次之后已将万事安排得当,琳琅此行除了杨妈妈、锦绣和木香贴身服侍,另派两个婆子和几个小厮跟着外,也不需要带什么东西了。

贺府里的郎中按着琳琅现下的身子开了药方,去泡温泉的时候服一丸,据说散寒化瘀十分有效。

这时节天气还未转凉,除了琳琅这等病情所需之外,来泡温泉的人其实不多。整个天麟峰寻常都肃清了闲人,坐着春凳沿山径而上,但闻鸟鸣幽幽、人语寂寂,时而清风送爽,实在是怡情养性的好地方。

泡完时天色已经不早,若要再赶回城去难免仓促,何况看天色是要下雨的样子,琳琅便在山里歇下了。夜里下了场极大的雨,山里听雨,比之城中又是另一番滋味。精舍是贵戚所用,修筑得十分牢固,这等大雨中也不怕碰见什么意外,只管安心赏雨便可。

次日清早天气放晴,琳琅闻得道观中钟声,便带着锦绣和陪着去观里走走。

这道观名玄清观,已经有了近千年的历史,原本是云游道士清修之所,后来皇亲贵戚们来得多了,有人爱上山中清幽,便在玄清观入了道门。时间一长,这观中倒是聚了不少有身份的人,虽然人迹稀少没什么香客,观里却富裕充足。

前年知观请命重修,工部还特别派了人来,将这道馆修得辉煌庄严,加上环境清幽,云生雾绕之时,教人觉得错入了仙境。

道观依山而建,青石板路直通三清大殿。琳琅拾级而上,毕竟身子骨不算强健,爬了一半便气喘吁吁,瞧着旁边一条曲径通幽,便意兴盎然的走过去。

这里群峰环抱,浓荫覆地,沿着小径走了一程,眼前豁然开阔,竟是个道士的住处,下面一处开阔的深谷,实在怡养心性。毕竟是住道士的地方,琳琅不好直接走过去,正想着折身回去时,却见屋门被打开,两个男子走了出来。

个头颇高的那人身材魁伟,劲拔挺秀,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发髻用玉簪束起,光看侧影就觉得一表人才。不过看其通身气派,并不像个修道之人。

旁边的少年个头矮一些,却是货真价实的道士打扮,他正转过脸来跟高个男子说话,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看着也不过十三四岁,在晨光下笑容绽开,格外好看。

倒是很少看到这样清秀的少年,琳琅心里暗赞一声,却见那高个男子忽然躬身,在道童的脸色亲了一下。

琳琅瞬时惊得懵了。

那男子亲了道童?琳琅觉得不可置信,定睛看过去,那道童双臂伸出攀在男子脖子上,十分亲昵的姿态。男子亦微微躬身相就,嘴唇一挪,两人唇舌纠缠。

琳琅和锦绣虽然也曾听说过世家子养娈童的事情,可听说过哪里能比亲眼见到来得震撼?何况这等道教清修之地,两个男子相拥纠缠实在是闻所未闻,她俩一时惊呆,竟都傻傻的站着,忘了回避。

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高个男子似乎有所察觉,眼角余光瞥过来,瞬时叫琳琅惊醒,拉起锦绣就想跑走。哪只那人飞身而来,须臾就到了跟前,他似乎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剑尖泛着寒光,径直奔琳琅咽喉而来。锦绣想都不想,揉身而上。

可锦绣毕竟是个姑娘,那身拳脚功夫寻常对付个粗汉子绰绰有余,碰见这等身手高绝的人,又哪里能是对手?

眼看着锦绣被踢在一旁剑尖直奔琳琅面门而来,斜刺里忽然飞出一把匕首,“叮”的一声击在剑身,险些将那剑震得脱手而去。

琳琅侥幸拣了性命,知道是九鹞和七凤在暗里保护,瞬时安心了不少。心神一定,这才有空细看那男子的面容,瞧着有些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身后两道人影疾冲而来,一人将那高个男子逼得后退,另一人将琳琅护在臂弯,迅速撤退。

到得无人处,七凤才低声道:“姑娘刚才怎么不走?若非九鹞在,我都不是他对手。”

“我…看傻了。”琳琅如实说,又问,“他有多厉害?”刚才只看到那人一瞬间就飘到了跟前,在琳琅看来只觉得轻功厉害,却不知到底到了哪种程度。

七凤道:“他是御前侍卫。”能保护皇帝的人,身手可以想见。

“御前侍卫?”琳琅大为震惊。虽然有些世家子可以养娈童,但养娈童之风在两三百年前还曾盛行,到了如今这种行为大多为人所不齿。

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最多家里教训一顿,实在拗不过来,也就放任他去了。可是御前侍卫不同,皇帝跟前的贴身侍卫,那都是从亲贵里挑出来的,品级身份比个普通的三品官都要贵重,且又关系着皇家颜面,若是被人知道养了娈童,还是在这等道家清修之地藏人,恐怕干系不小。

琳琅忍不住好奇道:“他是谁,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姑娘不认识?”七凤意外,瞧琳琅一脸茫然的模样,便道:“是庄元晋。”

庄元晋!

任何言辞都不足以形容琳琅的震惊,任是她已经活过一世,这会儿都险些惊呼出声。倒不是庄元晋的行径太惊世骇俗,而是此事关系到贺璇玑,且琳琅在此之前一直都以为庄元晋是个品德贵重的君子,陡然发现这个,心里简直天翻地覆。

庄元晋他居然在道观里藏着娈童!那么贺璇玑怎么办?

一想到还在孕中的贺璇玑,琳琅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前世今生,她一直以为贺璇玑嫁给庄元晋是天赐良缘,当初贺璇玑出嫁时她还欢天喜地,打趣祝福。可是…难怪庄元晋整日不着家,难怪贺璇玑怀孕后并未有多少喜色,在此之前的无数个独守空房之夜,姐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那样端庄骄傲的人,嫁进庄家不到一年,就想出了为夫君抬通房这样的下策,可见退让到了何种地步。这种退让,无非是为了少女心中对夫君的爱慕。

可庄元晋喜欢的竟是娈童,哪怕贺璇玑纳再多的妾室,恐怕都无动于衷。

琳琅呆愣愣的任由七凤扶回房间,心里却有无数个疑问升腾。

庄家知道庄元晋养娈童的事情吗?他养娈童是何时开始的事情?如果很早就有了,那么当初,他为何又要放任英雄救美的流言传出,还派人上门提亲?

那时候的贺璇玑,可是对他付了一腔痴心啊!

第61章

回到兰陵院的琳琅心事重重,庄元晋带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若这事是道听途说也就罢了,偏偏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撞破他的真面目,现在一想起庄元晋来,眼前浮现的就是道观里两人相拥亲吻的画面。

这件事若是瞒着贺璇玑,那么姐姐就要一直被蒙在鼓里,生儿育女、伺候公婆,奉上一个媳妇的全部孝心,却丝毫不知道夫君在外面的事情。若是说了,那将置贺璇玑的面目于何地?堂堂右相的嫡长女,所嫁的夫君却酷嗜娈童,甚至妻子怀胎时都在外流连,她的心里该有多难受?

一时间犹豫不决,琳琅也没敢将这事情跟秦氏说,只是吩咐锦绣和七凤、九鹞守住口风,不得透露。

转眼便是中秋,赏灯照例要去金雀楼。

今年贺璇玑不在,加上这两天贺卫玠的孩子染了风寒,大夫人、江氏和贺卫玠都不敢掉以轻心。贺玲珑瞧着大夫人心里有事,也不敢闹腾着出来玩,到得最后,就只琳琅一家四口出来了。

往年这个时候贺文湛要么是在府里父子兄弟对酒,要么出去跟文友相会,这倒是头一次陪着妻女出来赏灯。

因贺卫琛还小,这一趟出行准备得十分严整,丫鬟婆子的跟了一大群。贺文湛定的雅间较大,四个主子围桌而坐,中间设了个屏风,另一侧摆上桌椅,叫常年精心伺候的人也坐着用菜,难得的热闹。

外面街市间早已车水马龙,秦氏也有挺久没出来赏灯,这两年里新出的花灯样式许多都还没见过,夫妻俩兴致勃勃的评赏谈论,琳琅就在旁边逗着贺卫琛。

贺卫琛似乎天□□热闹,听着街市上人语笑闹,就不住的往那边蹭,琳琅没办法,只好把他抱到窗边,再叫奶娘过来扶着他,免得摔下去。贺卫琛兴高采烈,虽然未必认得这些东西,瞧见对面摆着的一溜琉璃小动物灯笼时,忽然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