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圣帝沉默半晌,“朕知道了。”

鸾和宫原来的假山此时已被夷平,四周一片空旷,弘圣帝站在乾阳宫门前瞧了半天,猛不丁问身边的安公公,“怎么好几日未见太子妃进宫?”

“如何太子爷禁足,想是太子妃便也没心思出来了。”安公公偷窥了弘圣帝一眼。

弘圣帝嗯了一声,忽然叹了口气,“朕不过修一座宫殿,尽然招来一片骂声,这古往今来,大兴土木的君王比比皆是,倒只有朕却要受这窝囊气,真是没有道理!”

安公公低头不语。

“还有太子,一心只想着自己,除了跟老子唱反调,可瞧见他干过一件孝顺的事,”弘圣帝恨道:“果然日久见人心,手心里养大的,还不如老四他们几个贴心,闷不吱声便帮着朕解决了大问题。”

“太子爷…”安公公正迟疑要不要帮徒元徽说一句好话,却被弘圣帝打断。

“传旨,将老六放出来,这些日子,想是他也得了教训。”弘圣帝叹了一声。

“皇上,那太子爷呢?”安公公紧着问了一句。

弘圣帝沉默良久,没有回话。

徒元徽最爱女儿,反而对康安少有抱着的,这日他抱着女儿正睡着回笼觉时,冯玉儿已梳洗停当,过来要叫可卿起床了。

觉得怀里肉乎乎的孩子被人夺了,徒元徽下意识睁开眼,而此时的可卿已然不满地哼唧起来,小身子扭起了糖股。

“可儿该起了,外头放了新来的果子哟!”冯玉儿一边哄着女儿,一边冲着徒元徽训道:“已然日上三竿,爷这是还准备继续作懒?”

徒元徽揉了揉眼睛,“昨晚累死了,让我再歇一会!”说完翻身背了过去。

冯玉儿给可卿穿好衣裳,递给身后的杏月,示意她把孩子带下去,然后坐徒元徽身边,低声问,“打听一下,昨儿个是做贼,还是寻花问柳去了?”

“自然是寻花问柳,”徒元徽打了个呵欠,这才起身道,“只可惜林文烨跟白德恒这两个家伙着实没什么风情,身上还带着一股味儿。”

昨晚夜静更深之后,两个倒夜香的太监赶车进了东宫,然后便去到书房,同等在那儿的徒元徽谈了一会,那二位,自然就是林文烨同白德恒。

“白先生也进京了?”冯玉儿着实吃了一惊。

徒元徽笑道:“平白无故被罢了官,老头子可是气得要死,昨儿个痛哭流涕希望孤再劝父皇,得知我的处境,磕头赔罪说连累到我了!”

白德恒能用来治理一方,是人才,却不是良才,因为他太过刚强了,林文烨比较好。

冯玉儿皱眉:“刚则易折,白先生也老了,您别都听他的。”

徒元徽顿时笑了:“玉儿倒是也会用人了。”

冯玉儿轻推他一下:“还不是你什么都不瞒我,跟在你身边,哪里能不长进呢?”

徒元徽点点头:“这样也好,你也多学学,日后我也能轻松轻松,有人陪着批奏折了。”

冯玉儿惊诧地看向徒元徽。

徒元徽却转过了话题:“那老头子如今老当益壮,在东山府蹦跶得活泛着呢,这一回可是为要事而来,准备在京城闹上一场,咱们拭目以待,过几日便有好戏看了!”

也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何姑姑的声音。

“哟,安公公,这一大早您怎么来了?”

“姑姑,太子爷可在?”

“您老在说笑话呢,我们爷可是被禁足着的,您还指望他能飞出东宫?”何姑姑冷漠说道。

“哦,皇上让老奴传旨,太子爷解禁了!”

大理寺今日如往常一般忙忙碌碌,不时有人进出大理寺卿袁子信的值房,好不容易清静了一会,袁子信正埋头瞧着桌上的案卷,却听下面人来报,东宫詹事林文烨求见。

待将人迎进来,袁子信才发现,随在林文烨身后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官员。

林文烨笑着上前拱拱手,道:“袁大人,下官不请自来,搅扰了!”

“林大人不必客气,可是有事而来?”袁子信性子向来直接,知道林文烨来寻自己,绝不会只为唠什么家常。

林文烨倒也干脆,“下官是为了一桩疑案而来,”随后指了指身后那年轻官员,“袁大人,这位是东山府同知周怀,专门负责刑狱之事,只近日他手上碰到个棘手的案子,这才特意上京,想报与大理寺卿定验。”

“凡疑案上报,自要经由各级官署核准,怎的倒越了级?”袁子信放下手中案卷,颇有些诧异地问。

周怀上前施礼,道:“回袁大人,此案涉及皇家,上官惧怕得罪权贵,并不肯接,只苦主一个劲喊冤,声称要告御状,下官不忍见百姓投告无门,特意进京来,想请大理寺的大人们瞧瞧状子。”

袁子信看了看林文烨,见他点了点头,便转向周怀道:“周大人,案卷可带来了?”

周怀忙从怀中取出案卷递到袁子信跟前。

值房里一时鸦雀无声,等袁子信再抬起头时,周怀道:“袁大人,苦主同状师已随下官到京,随时听大人传唤。”

“周大人,此案可是有证据确凿?”袁子信提醒道:“若是涉嫌诬告贵人,不但苦主要赔上性命,怕是周大人这官,也是做不下去了。”

周怀笑着摇了摇头,“下官的老上司曾说过,咱们本来都是百姓,读好书做了官,却不能忘记根本,必是要替百姓说话,若反过头坑害乡里,那便是斯文败类,对不起‘读书人’这称呼!”

袁子信问道:“你那位老上司是何人,本官可认识?”

“他便是因上书反对重修鸾和宫,被皇上罢了官的白德恒白松山,”周怀一笑,“如今他也随在下到了京城,白先生便是苦主的状师。”

几日后,大理寺派了一位少卿前往东山府,专为重审东山府童生孙良状告十皇子府逼死人命案。

事情得追溯到一年多前,六皇子徒元齐被幽禁后,皇帝网开一面,让徒元晔及徒元诚照顾他生计,于是,徒元齐在外头的几间庄子便由徒元诚帮着管了。

徒元齐出事之前,在东山府刚收了一个妾侍孙氏,还没火热两天,徒元齐便被关了,孙氏没能去京里,便留住在庄子上,半主半仆地熬着。

谁成想后来徒元诚过来,竟一眼相中孙氏,几句甜言蜜语后,便将人收了,此后凡徒元诚过去,两人自是夫妻一般地住在一块。

只是徒元诚家中有个河东狮李月云,平日里将徒元诚看得死紧,一举一动都不放过,孙氏的事自然很快地传到了她耳朵里。

李月云妒火中烧,竟不顾自己还在被皇上禁足,私自带人跑到东山府去寻那孙氏算账。

待见到孙氏,瞧见她竟是已有好几个月身孕,李月云当时就疯了,命人将孙氏扒了衣裳鞭打,而当时旁边还围着不少男仆。

结果当晚孙氏便吞金自尽,生是一尸两命,得了消息的李月云中冷笑两声,也没个交代,次日便带着手下人回了京。

庄子里的人给吓得不轻,一面派人到京城给徒元诚报信,一面赶紧通知孙氏的家人来收尸。

这孙氏出身小康,家中几亩薄田,父母靠收租度日,有一个忙于考功名的哥哥孙良。

说来这样的人家,并不肯让女儿做人妾侍,无奈孙氏是个上进的,不甘为凡人之妻,因缘际会被徒元齐看中,后来又跟了徒元诚,虽心中有些委屈,但因有了身孕,便也就认命,指望着母凭子贵,能到京城做个娘娘什么的,却不曾想,到头来竟是一场羞辱,这才寻了短见。

孙家老两口是老实人,心里只怨女儿痴心妄想,才得了这个结果,又觉得她是自己吞的金,与人无尤,因此便准备息事宁人了。

只孙氏的哥哥孙良却不肯吞下这口气,立时便报了官。

谁料知州白德恒还没来得及将此案审结,便被罢了官,后来案子交到同知周怀手里,只这时新任知州已然到了,一听说是状告十皇子府的,自是吓得不轻,干脆碰都不碰,只暗地逼着周怀判孙良凭空诬告,想赶紧结案了事。

这才有后来周怀进京上告一事,白德恒更是热情,自告奋勇做了状师,陪孙良进京,表示大不了告御状。

其实这案子并不难审,只是审出来会让不少人难看。

徒元诚得了东山府传来的信,气得直打哆嗦,要不是手下拦着,这会子已到李月云的屋,一把将她掐死了。

孙氏之死他早就知道,虽心里稍有些遗憾,只这遗憾多是因为孙氏肚里的孩子,至于那个给他怀了孩子的女人,于徒元诚不过是露水姻缘,多一个少一个,并不重要。

对于李月云跑去羞辱孙氏,徒元诚只在心里厌恶,倒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他以为,反正孙氏是自己不想活的,让人给孙家送些银子安抚住了,也算他仁至义尽。

然而事情竟不顺着他的意走,谁会想到大理寺吃饱饭没事干,竟管起这等闲事来,徒元诚有些头疼,这事若揭出来,徒元齐怕是头一个要寻他算账。

徒元晔来派人寻他过去时,徒元诚慌得不行,尤其是在听说,徒元齐已然在四皇子府等着他时。

果然,还没踏进徒元晔的书房,一记拳头便朝着徒元诚打了过来,随后有人跟拎小鸡子似的,将徒元诚提溜到院子里,

因自理亏,徒元诚并不敢还手,直等到他鼻青脸肿了,徒元齐令才停了手,骂道:“真是好兄弟啊,竟想着给我带绿帽子,若不是大理寺的人来府里问我这事,爷还给你蒙在鼓里!”

“六哥,您饶过我吧!”徒元诚干脆跪到徒元齐面前,“小弟一时色迷心窍对不住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够了!”书房里徒元晔喝一道:“都给我进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争风吃醋!”

徒元诚搓着手道:“四哥,这可怎么办,都是那李月云不省事,大理寺存心借题发挥。”

“该!”徒元齐在一旁大骂。

徒元诚差点哭了,“六哥,回头我便给您送几名妾侍过去,算我赔您的,成了吧!”

沉吟了好半天,徒元晔道:“老十,这事该由李月云担着,逼死人命是一重罪,禁足期间擅自离府出京更是一重罪,你记住,她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或留或保,单看她爹李相的本事,只不过,日后咱们的敌人,怕是要多一个李相了!”

“我知道了。”徒元诚抹了把泪,心下更后悔娶了这李月云,简直就是来跟自己寻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