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不要再说废话,”徒元升打断了他的吹捧,“赶紧进宫吧,不是说你的人都准备好了?”

“不急,不急,”樊正山这时笑了起来,叫来身后的人,指了指康安道:“把这小子给我带走!”

“且慢!”徒元升上前拦道:“如今西山行宫守卫森严,这会子将孩子送进去,势必打草惊蛇。”

樊正山呵呵一笑,“三爷有所不知,家父已和太上皇商量过,太上皇的意思,要我等干脆杀了太子祭旗,取了他人头,直接奔校场生擒徒元徽去!”

听了樊正山的话,康安猛不丁地挣扎起来,一时后脖颈直发凉,果然人心最难变,他还是被他现在最亲近的皇叔给绑了做人质…怎么就得死了,若是母后知道自己就这么丢了小命,心里不知得多难过,想到此,他少不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放肆!”徒元升大喝一声,“再怎么说这位都是当今太子爷,怎容你们说杀就杀,听着,未见太上皇本人,太子爷绝不能交给你们手上!”

“三爷这话便不对了,”樊正山冷冷地道:“我樊家冒了谋逆风险,出要帮着太上皇复辟,这等忠心天地可表,既是太上皇下的旨令,我等也不过遵命行事,三爷别忘了,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蝇上蚂蚱,还是早些将人交给我等为好!”

徒元升突然笑了起来,“樊中权也是没什么见识,竟不想想,单这京城,城内外驻军便不下三万,还有皇帝亲信的禁军不提,你如今把人唯一的儿子杀了,顶着太子人头过去,便以为能吓得皇帝束手就擒?真是不长脑子,就不怕到时候皇帝恼羞成怒,集全城之力反扑,你们那万把人,怕是被嚼得骨头渣都不剩!”

说来樊正山半生随父从军,只知道跟在樊中权后头打仗,说到底不过是个莽夫,谋略的事全交给本就没什么谋略的樊中权来管,这一时听了徒元升的话,樊正山不免吃了一惊,觉得徒元升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却又没听出徒元升真正的意思,那便是樊家军想做乱,必是死路一条。

“行了,太子的小命先交给本王,不是要去校杨吗,我等即刻出发,”徒元升一挥手,冲外头道:“来人,将太子送到我屋里锁起来。”随即康安的两个侍卫冲进了屋来。

康安看见他的侍卫,他心中一愣,随后算是松了口气,觉得三皇叔终归还是自己这头的。这是三叔要给他上的课吗?

不要轻信与人,这次若非三皇叔是真站在他这边,他这可不是没命了?

“三爷不可,”樊正山想想,道:“末将觉得三爷说得有理,这太人还是暂时不杀为好,只是太上皇有命,咱们也不能不遵,不如将他带到校场,到时候若瞧着时机到了,让他和他那个爹死在一块?”

徒元升长吁了一口气,西山行宫太子绝对不能去,而这校场,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带康安过去,说不得到时候两下打起来,把无辜的孩子牵连进去,可就麻烦了。

此时徒元升无意间扫了康安一眼,却不成想这孩子居然也在看着他,而且还微不可察地对徒元升点了点头,这表情像极了徒元徽,全然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这孩子…

虽说皮了点,性情了些,倒是遇上了事却坐的稳,胆子也大。

***

校场坐落于京郊一个依山傍水之地,过去曾经是练兵之地,只后来徒元徽鼓励农桑,因此处土壤肥沃,适于耕种,便有大臣建议还田于民,并得到徒元徽的首肯,

如今校场规模大不如前,只留了一小块,因视野开阔,专用来试箭,而军队练兵,换到了另一片不宜耕种之地。

在一条狭隘的山道上,远远疾驰来大队人马,领头的便是樊正山,而紧随其后的,则是和样骑在马上的徒元升,还有坐在他身前,被一个斗篷挡得严严实实的康安。

“三皇叔,这是到了哪儿?”康安见马停了下来,小声问道。

徒元升这会子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咬了咬牙,道:“这里是校场旁边的笔架山,看来樊家军埋伏在这儿了,大概准备从上头往校场突袭。”

康安透过斗篷的缝隙往外瞧了瞧,果然远远地可以看见,在山脚下有一片空场,旌旗飘飘,有人不断地在奔跑,甚至不时可以听到喝彩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还没待他看仔细,有人打马过来,停在徒元升面前。

“末将樊中权见过三爷。”康安听到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然后便是徒元升回道:“樊老将军,不必客气。”

康安知道了,这就是那个要帮着皇祖复辟的樊中权,等偷偷在马上瞄过几眼,康安直撇嘴,觉得这老头一双鼠目,面黄无须,背还佝偻着,瞧着真不像好人。

“既然三爷来了,这樊家军便唯三爷马首是瞻,”樊中权打量着徒元升的神色,还有他怀里那个动来动去,却始终不肯伸出头来的小东西,问道:“马上这位,可是太子?”

徒元升点点头,“人,本王也带来的,不过之前本王已提醒过樊将军,此时若杀了太子,于我等有害无益。”

樊中权笑道:“此乃太上皇之命,我等还是该当听从。”

“待大事得成,本王自会和太上皇解释。”徒元升挥了挥手,表示不想再谈此事。

“如今我等万事俱备,皆听三爷一声令下,”樊中权乖觉地住了口,望了望山下,道:“三爷您瞧,细作已然摇起旗子,想是校场之内正是防备松懈之时,我等可否现在动手?”

徒元升一笑,“全由樊将军做主好了!”

说话之间,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锐响,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天上猛地飞起了一串火舌。

连樊中权都没想到,自己这败仗吃得那么…无声无息,准备了那么久,永明帝竟连个水花都不许他冒一下。

被五花大绑捆进校场的皇帐,四仰八叉摔倒在地的樊中权还有闲功夫听到太子在跟徒元徽告状道:“父皇,这老家伙当时见咱们的人上来了,居然想把儿臣掳过去,幸得儿臣机警,还有三皇叔拔刀相助,否则儿臣这会子怕真就人头落地了。”

徒元徽赞许地点点头,“既是太子,这种事以后难免碰到,记着遇事先要沉着冷静,无需被对方气势吓住,瞧见没,”徒元徽用手指了指座下的樊中权,“这种人不过跳梁小丑,竟是不堪一击。”

给人指着鼻子骂跳梁小丑,樊中权怎能不愤怒,只无奈胜王败寇,何况上头坐的,本来就是一国之王。

“樊中权,听太上皇说,这事是你怂恿他干的?”徒元徽教育好儿子,便回过头来教训樊中权。

“这…”樊中权一惊,太上皇竟出卖了他?不免又有些委屈,说来他老居乡里多年,自觉年轻时才志不得抒发,后来致仕多年,却心有不甘,极想再搏一回,学学那曹孟德,为子孙后代挣个好前程,只没想到,永明帝竟是块硬骨头,而太上皇根本不堪一击。

要说是他怂恿弘圣帝做那谋逆之事,樊中权着实不服,他和弘圣帝差不多,都是不服老不认输而已,所以两下才一拍即合,准备干上这一票,输便输了,谁想那弘圣帝一点不讲义气,难怪被人挤下皇位。

“皇上,臣只是听了太上皇的蛊惑。”樊中权表示不想背这黑锅。

徒元徽倒是一脸的无所谓,道:“反正谋逆之罪已定,按律株连九族,朕也不问你认不认了,下去吧!”

樊中权虽早料到这样的结果,但从徒元徽口里讲出来,他仍是止不住地慌张,脸皮子抽搐了好久,最后终于泄了气,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

康安这时候半点眼神都没有,若是以前,他难免会有些…

“父皇,这一回太上皇想杀您,您会杀了他吗?”康安还突然问起他来了。

“难,真是难,”徒元徽摸了摸康安的头,感叹道:“谁人能杀了自己亲爹呢,做皇帝也不是谁都能杀的。”

“之前有没有被吓坏?”徒元徽望着康安,心下有些后怕,若不是徒元升在一旁照应,孩子真出了事,便是他的天要塌了,心下虽对儿子有些愧疚,只这道歉的话却又说不出来,“经一事才长一智,父皇不过想磨炼你一下,经过今日,你可觉着得了长进?”

点了点头后,康安道:“儿臣知道父皇为我好,开始在三皇叔府上,儿臣也害怕过,那坏老头的儿子一进来便跟三皇叔说,要拿我的头祭旗,我都以为这辈子见不到父皇母后了,心里别提有多怕呢!”

“后来怎么又不怕了?”

“既然已经被抓了,与其害怕,不如想办法,后来…没想到三皇叔是自己人。”康安笑起来,“等三皇叔带我上了马,他还夸我镇静呢!”

徒元徽点点头,夸了一二又训了一二,父子说了很久出了门去。

这时发觉外面徒元升不见了,问左右,“徒元升去了哪儿?”

“回皇上,”侍卫统领江顺报,“之前三爷随我等一块擒敌,却不成想,等都忙定规了,三爷突然摔到了地上。”

江顺回道:“后来小的准备来向皇上回禀,却被三爷一把拦了,说是他只是有些累了,不要打扰皇上和太子爷,然后便带着自己的人先回去了。”

“太子,回了京后去瞧瞧你三皇叔,”徒元徽知道徒元升定是又伤重了。

“是,父皇!”

第0126章

又一回得胜的徒元徽兴高采烈带着儿子回了宫,康安先去给母后请安,然后再出宫去见三皇叔。

徒元徽忙于政务,便先回了御书房,结果再回凤仪宫时,才发现冯玉儿竟是不许他进东暖阁了。

身后小德子低声道:“皇上,您瞧瞧。”

徒元徽先时没注意到,等顺着小德子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康安跪在西暖阁的地上,一脸无辜地远远望着徒元徽。

“你又犯了什么错?”徒元徽走到康安跟前,蹲下身子问道。

“是母后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儿臣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是大不孝,她让我跪两个时辰,回去还得罚抄《孝经》百遍。”康安甚觉自己是代父皇受过,因为父皇之前明明说,这一回让他涉险,专为了磨炼他。

“对,你母后罚得对!”徒元徽冲着东暖阁的方向高声道。

康安立刻低下头,果然人不可貌相,觉得父皇也是可卿口中常说的,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那种人。

“你这么不知爱惜自己,可不伤了你母后的心,”徒元徽又提高了嗓门,“皇后娘娘如今大着肚子,你身为独子,除了要体贴关怀,更当保重自己,不得出任何差池,可太子到底做了些什么?”

康安无语,任由这父皇作态。

“这《孝经》百遍不够,再抄三百遍才好!”徒元徽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跟着凑了个趣。

康安垂下眼。

看着东暖阁毫无动静,心中又明白了些。

徒元徽见这苦肉计显然没有奏效,不免有些悻悻然,当晚只能没趣地在西暖阁安了寝。

然后次日一大早,便有消息传过来,徒元升昨晚突发急症,一时救治不及,竟是殁了。

不仅徒元徽震惊,满朝文武都是觉得无法相信,虽然徒元徽在朝堂上尚未宣布此事,但众人已有所耳闻,九月二十八日城外校杨有人试图刺杀皇上,后被一举剿灭,而据说当时,徒元升也在场。

少不得有人疑惑,难道想刺杀永明帝的竟然是徒元升,而他的暴亡,会不会被人所逼?

徒元徽用实际行动粉碎了这些猜测,在朝会上,徒元徽红了眼眶表示,对徒元升的英年早逝,他既觉得吃惊又感到痛心,他没想到,徒元升刚刚帮着自己平定了樊贼的一场叛乱,这么快便匆匆离世了。

随后,除了宣布为徒元升风光大葬外,徒元徽不但追复了他的爵位荣衔,还让其长子承继王府,众人心下都觉得宽慰,觉得三王爷徒元升倒也算死后哀荣了。

设灵头一日,在朝内几位重臣陪和下,徒元徽携太子徒康安亲临三王府致祭,太子以子侄之礼向灵柩叩拜,并且哭得极为伤心,连徒元徽也在一旁红了眼眶。

徒元晔一身邋遢地出现在灵前,原来,他想和姓樊的一起找死,却被徒元升打晕带去了原地,这般回来,一切尘埃落定,而三哥却死了。

徒元徽看了徒元晔一眼,让人将其带了过来。

“老三走前留下信,你和丽秋走吧!”

徒元晔不理徒元徽。

“你一直以为丽秋挂着东宫,其实都是为了你,她知道你会输,不想你死而已。那所谓的东宫簪子,是我以前赐给她的一个承诺,她保护那簪子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保住你的命!”

徒元晔终于回过头去看徒元徽了。

徒元徽却背过身去:“你还在朝,朕说是放心你,你这性子也会疑神疑鬼,行了,最后一个机会,义忠亲王徒元晔伤心过度,也病死了,康远即了你的位子,也别在朕面前出现!”

说完,徒元徽就走了。

而徒元晔在地上久久不语。

***

徒元升的书房里,阿英前来见徒元徽。

阿英身穿孝服,眼圈虽是红肿,面上却平静无波,只形容间,让人有无限落寞之感。

“阿英,老三到底是如何走的?”

沉默了半晌之后,阿英才道:“三爷昨日回来,似乎心情极好,一个人在书房待了好久,并不许人进去打扰,闲暇日久,三爷已养成笔记当年战事的习惯,有时写到兴奋之处,甚至通宵达旦,所以我并没有觉得异常,是…我疏忽了。”

徒元徽招手,

阿英起身,从近处书格里选了几本已然装好的册子,递给了小德子。

翻看了几页之后,徒元徽不得不赞叹,徒元升确实是位儒将,这一笔一划间,不但尽述他经历过的大小战役,还将每次作战的战略考量、战术得失、以及杀场上胜利失败的原因分析得极透彻。

“后来三爷唤我进来,又吵着要喝酒,”阿英下意识地看了看徒元徽,道:“他说今日高兴,好不容易地,皇上终于肯信他了。”

徒元徽心下不免一黯,没想到徒元升竟如此看重自己的信任,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却防了徒元升一辈子。

“本来三爷的病并不能再喝酒,可我瞧着他难得高兴,不忍扫他的意,便取过酒来,谁想到,三爷不顾劝阻,竟是酩酊大醉,”阿英这时猛地泪如泉涌,“服侍三爷睡到床上,我便去为他熬醒酒汤,没想到再回来时,三爷已然奄奄一息,我才知道,他是用酒服了鹤顶红。”

就知道可能是自尽,真是个傻的。

这时阿英从怀中取出几封书信来,“三爷临走前,给我指了指枕边三封遗书,这才闭上眼。”

小德子接过信,直接递到徒元徽的手上。

遗书皆是以蜡封缄,除了弘圣帝和甄贵太妃的外,还有一封,居然是给冯玉儿的,看着信封上“冯婉瑜亲启”五个字,徒元徽心中百般滋味,却再无一点妒意。

“他可还说过些什么?”徒元徽开口问道。

“回皇上,三爷只提到,对外称他乃暴病而亡,也好留些颜面。”阿英垂头答道,

徒元徽叫过小德子:“将这两封遗书尽速送往西山行宫,还有甄贵太妃老年丧子,怕是承受不了打击,派个太医去跟前看着。”

回到御书房,徒元徽取出一直揣在怀中的那封徒元升给冯玉儿的信,思忖了半天,手屡次伸到蜡封处,最后却都缩了回来,想过半天,还是一跺脚,亲自拿着信去了凤仪宫。

今日东暖阁倒是让他进了,不过冯玉儿半靠在榻上,正自闭目养神,并不愿和他招呼,显得极为冷淡。

知道她还在因为康安遇险的事怨怪自己,徒元徽的确理亏,加上这会子脑子里还转着徒元升的事,他心情也好不到哪里,便随便寻了把椅子,闷不吱声地坐下。

一时间,屋里夫妻二人皆是默默无语,过了好一阵,徒元徽终于站起身来,道:“老三临走前,给你留下封书信,你瞧瞧吧!”说着将信放到榻边小几上,然后径自走了出去。

冯玉儿不免有些诧异,徒元升去世的事她也听说过,心中自是觉得遗憾,心叹这么好的人竟是不长命,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徒元升最后还会给她留下遗书。

“皇嫂钧鉴,升今日绝笔,以此拜别…”

冯玉儿看完,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要说还有其他,完全没有。

自从得知徒元升暴病而亡,甄贵太妃已是数日滴米未尽,今日皇帝派人送来徒元升的绝笔,甄贵太妃瞧过信,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娘娘,保重身子啊,三爷不是说了,请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赵嬷嬷在一旁流着泪劝道。

“这么个老实孩子,竟得了如此下场,都是为人所害啊,”甄贵太妃嚎啕不止,捶胸顿足,“儿啊,你走之后,让为娘如何活得下去!”

“娘娘,您节哀,别让三爷在天上瞧着您难过。”赵嬷嬷无奈地叹道。

“我自已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凡事最肯替人着想,却不料那些人一个个都想逼死他,”甄贵太妃咬着牙道:“老家伙为了扒灰,拿着我儿当枪使,还有皇帝,若非他将元升扔到西北,何至于落下一身毛病,这会子要他假惺惺地赏什么死后哀荣,还不是他心里有鬼,做给外头人看的!”

“别说了,娘娘,当心…啊!”赵嬷嬷觉得甄贵太妃已有些口不择言,万一这些话传到外头,大家都得不着好。

这边赵嬷嬷刚服侍精疲力竭的甄贵太妃昏睡过去,便听到外头闹出好大的动静,免不得心中又能是一慌。

住在西山行宫的都不免心怀隐忧,那便是,说不得皇帝哪一天便派了人过来,将里头的人,从上到下全给收拾了,真要如此,便是叫天不应,叫天不灵。

胡思乱想了半天,赵嬷嬷还是出了甄贵太妃的屋,朝着人多的地方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大家都围在弘圣帝的院子外,个个皆伸着脖子想往里头瞧,却没谁有胆量进去。

等走上前去,赵嬷嬷拉住一个平常还算说得来的太监,问,“这里头出了何事?”

太监回身道:“太上皇独个把自己关在屋里,这会子正大发雷霆,您瞧,连陈公公都只敢站在屋外。”

这时,从太上皇的屋里头传出一声巨响,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想必是什么花瓶之类的大件给碎了。

屋外人皆“哇”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让几步。

有人忍不住问,“到底出了啥事?”

“太上皇的事儿是咱们能打听的?”立时有年长些的太监训了一句,“这西山行宫虽在皇宫之外,规矩却不能丢,不该咱知道的,就别多嘴多舌。”

正说话间,听到太上皇在屋里大吼,“朕当了三十多年皇帝,你们跟着徒元徽后头,一个个背叛朕,早知当初,一生下来,朕就该全掐死你们!”

里头声音极大,众人皆听得真真的,正竖起耳朵想继续听下文,却见陈公公跑了出来,怒气冲冲地轰道:“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碍眼,都不想活了是吗?”

赵嬷嬷随着大家伙一哄而散,心下却明白,弘圣帝少不得是在骂徒元升,不由直冷笑,想着三爷对他这位父皇最是敬重遵从,凡事必应,可是到了最后,又得到什么好下场?给弘圣帝当儿子,真是上辈子没有积德!

可弘圣帝却不这么想,便是到了如今,他都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错的全是别人,若不是徒元徽谋逆夺位,徒元晔痴心妄想,还有那个该死的徒元升两面三刀,他还是堂堂弘圣帝,享受天下至上的尊荣。

而若说现儿今弘圣帝最恨的人,徒元徽和徒元晔倒是排在了后头,让弘圣帝恨不得噬其骨、吞其肉的,已非徒元升莫属。

这个弘圣帝曾寄托唯一希望的儿子,在最后关头,狠狠地戳了他一刀。

在留给弘圣帝的信中,徒元升终于袒露了自己真实想法,他直言,弘圣帝为君昏庸,施政任性,朝令夕改,无分是非,更不懂顾及百姓疾苦,而最不堪的,乃是觊觎长媳,枉顾伦常,为满足一已私欲,尽失帝王之德。

这一条条罪状,差点将弘圣帝气得吐血,却不料徒元升最后居然写道,他早看出来,樊中权之所以胆大包天要帮太上皇复辟,不过想学曹孟德“挟天子以令徒诸侯”。

只是此人自以为聪明,其实不过无能鼠辈,一言一行早被皇上查出端倪,甚至皇帝设下所谓步射比试,就是打开口袋,让樊中权往里头钻。

为了替弘圣帝赎罪,也为了保他一条性命,徒元升索性将此事禀报皇上,又和皇上一块演了出好戏,不过盼着太上皇吃上教训,不要再去自寻什么烦恼。

“我乃天下君王,治理国家三十余年,谁不称朕为明主,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指摘我!”屋里的弘圣帝越想越气,恨得将信扯得粉碎,又一次破口大骂道:“该死,徒元升,朕绝不原谅你!”

陈公公听着里头的动静,竟是心惊肉跳,弘圣帝自看到徒元升的遗书,已发作了快一个时辰,须知暴怒伤身,这样下去,少不得要出什么事。

不料,怕什么便来了什么…

弘圣帝于九月三十日暴毙于西山行宫,享年五十六岁,倒地气绝之时,身边并无一人,便是贴身太监陈公公,也正好到外头小解去了,回来后并未觉察出异样,等他过了好久没听到动静,这才慌着开门进屋,而此时,弘圣帝的身子都凉了。

说来一代君王,就这么孤家寡人地离开了人世。

甄贵太妃终于获得徒元徽恩准,得以离开西山行宫回三王府,赶上亲自为儿子送葬,至于弘圣帝那头的丧事,这会子她也再懒得顾了。

见到几乎一夜白头的甄贵太妃出现在面前,徒元升府中上下将其围在当中,个个跪地哭得泣不成声。

这会子甄贵太妃已然镇定,喝开众人,表示要见徒元升最后一面。

徒元升的正妃并不敢拦,领着她去尚未合上的棺椁前瞧了,待见到紧阖双目、面色青紫的徒元升,甄贵太妃心下一抽,便昏倒在一旁。

被众人扶到厢房休息了好一会,甄贵太妃再醒来时,又哭了一场,然后问道:“我儿最后情形如何,谁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