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三姐姐倒茶。”傅宝站了起来,亲自倒了茶端给傅容。

傅容好奇看她,赐婚旨意下来后,这一个月傅宝都没有找过她,今儿个怎么又热络起来了?

她目光澄净,傅宝心虚,想要解释,两边又都是人,便哀求地扯了扯傅容袖子。

小丫头心中所想都写在脸上,傅容笑着嗔道:“你扯我袖子做什么?茶水洒了怎么办?”

这一笑,如春风化冰,傅宝莫名就放心了,乖乖坐好。

傅容将茶碗递到嘴边,假装抿了抿,一点没用。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出门做客,除非彻底放心,傅容不想再用这些茶水点心。

看她放下茶碗,老太太又问道:“娘娘都跟你说了什么?你第一次单独进宫见贵人,我跟你娘她们都不放心,你说出来听听,万一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点出来,下次你好注意些。”

傅容看向对面三位长辈。

林氏面带笑容,细看之下有些无奈,自家母亲也是好奇的,但那完全是出于关心,三夫人则是面无表情,素素静静的,跟平常一样不问世事。

傅容便捡能说的说了。

“娘娘请你去观龙舟赛?”听到最后,老太太终于来了精神,瞅瞅沈晴,笑呵呵夸道:“好啊好啊,咱们浓浓就是招人稀罕,头一回见就得了淑妃娘娘的青睐。难得遇到这种大热闹,浓浓把你几个妹妹也带过去开开眼界吧,你们小姑娘在一起来回来去也有伴。”

傅宝几个小丫头去不去无所谓,她得让外孙女见见世面,得宫里贵人一两句夸赞,传出去也是荣耀。这样将来外孙女嫁了傅宥,外人会说两人才貌双全乃天作之合,而不是说她只想照顾外孙女。

林氏皱眉。淑妃分明只是想邀傅容一人,自己女儿跟上去,旁人会怎么想?

她不愿让女儿凑这种热闹,却也不敢明着拆老太太的台。

三夫人照旧不言不语。

乔氏替女儿解围,故意附和老太太道:“是啊浓浓,娘娘有没有提让你带上几个妹妹?”

傅容支支吾吾:“这,娘娘只说派人来接我,没有……要不马车来的时候,妹妹们一起上去?”

“不必了。”林氏笑着开口:“咱们出门做客,哪有不请自去的道理?浓浓不用惦记你几个妹妹,咱们家也租了画舫,到时候伯母亲自带她们去看热闹,少不了她们的。”

刚说完,便感觉老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

林氏抿抿唇,佯装不知。老太太本就不喜欢她,多瞪一眼也没什么,反正她是不会做那种丢人的事的,丈夫知道后照样会站在她这边。

她把老太太的话堵死了,老太太心中有气,挥手撵人。

沈晴出来送客,走出几步后柔声跟傅容道谢:“三姐姐事事想着我们,是我们的福气,只是这次三姐姐还是安心陪娘娘吧,我们跟大舅母一起看热闹去,都是自家人,玩得更自在呢。”

余光暗暗留意林氏。

林氏低头跟傅宝说话呢。

沈晴咬了咬唇。

傅容不想陪她演戏,敷衍地笑笑:“妹妹快回去吧,老太太身边哪离得了你?”

沈晴点点头,朝三位舅母告辞,往回走了。

三夫人领着傅宓要回西院,林氏跟乔氏打过招呼后也要走,傅宝却跑到傅容身边,拉着她往前快跑了几步,小声赔罪:“三姐姐别怪我,我,前阵子有点难受,就没去找你玩。其实你能嫁给王爷当王妃,我真的替你高兴,真的。”

傅宝喜欢傅容,傅容有了好姻缘,她怎么会不高兴?

只 是想到给太子当了侧妃的亲姐姐,总会有点难受。以前家里没有对比,姐姐回家时也总说太子对她多好多好,傅宝就觉得姐姐嫁的还是不错的,太子侧妃啊,将来太 子登基当了皇上,姐姐至少是一宫之主,多少女人求之不得的位子。可是现在,傅容成了肃王妃,傅宝为傅容欢喜的同时,忍不住替姐姐委屈,既然傅家女有资格当 王妃,太子为何不娶她姐姐当太子妃?姐姐那么好,模样性情都不输于太子妃的……

一委屈,眼里就转了泪。

傅容也有亲姐姐,所以她理解傅宝心里的复杂,握住她手道:“阿宝别哭,我都懂的,你还肯为我高兴,我很知足了。有些事情,咱们姑娘家无能为力,只能事事往前看,努力把日子过好。”

“嗯,我知道,姐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傅宝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大概是不好意思吧,跟傅容说破心事后就跑了。

乔氏好奇地问女儿:“你们姐俩悄悄嘀咕啥呢?”

傅容笑而不语。

乔氏点点她脑袋,再次打听女儿在宫里的情形。

~

进了五月,天真正热了起来。

自己待在屋里时,傅容便怎么凉快怎么穿,慵懒地靠在榻上,薄纱下一双修长美腿隐隐若现。

梅香端着刚切好的瓜片走了进来,放好果盘后,困惑地在榻边绣凳上落座,盯着傅容手里的五色丝线问:“姑娘这条长命缕是给谁编的?”

往年过端午,姑娘只需给小少爷跟六姑娘编长命缕,今年的都已经送出去了,她自己的也早就套在手腕上了,现在怎么又编了,用的还是这么多年老爷夫人送的最好的那些珠子?红玉如火,白玉似冰……

“给我自己编的,反正闲着也没事做。”傅容眼皮也没抬,手里继续动作,下巴朝梅香那边歪了歪:“喂我一片,有点渴了。”

梅香扑哧笑了,用竹签扎了一小片递到傅容嘴边。

傅容张嘴接,红唇饱满娇艳。

梅香莫名脸热,不知为何想到了那日肃王的冷漠言语,再看看姑娘被瓜片润湿的越发诱人的嘴唇,心里一阵得意。自家姑娘这样美,她在跟前伺候多年了还做不到熟视无睹,肃王一个大男人见了,能不动心?

连续服侍傅容用了两片,梅香退了出去。

傅容继续串珠子,串好了,她将长命缕套在手腕上,仰头打量。

阳光投了进来,照不到长榻,几许散光却也让五色玉珠波光流转,跟姑娘白皙手腕相得益彰。

傅容心生不舍。

这是她从小到大收集的最好的五颗珠子啊,真不想送他。

不过想到将来还能把徐晋那盒五色珍珠哄回来,傅容便不介意了。

初五这日,天还没大亮,昭宁宫派来的马车便到了景阳侯府门前。

跟车过来的小宫女笑着对傅容道:“姑娘,皇上跟几位娘娘已经到城外了,娘娘心疼姑娘,没让姑娘起大早,否则光是等前面侍卫仪仗出城都要等一两个时辰呢,现在城门那里不堵了,姑娘直接到河边跟娘娘汇合便可。”

“娘娘真好。”这份体贴,比什么珍贵珠宝还让傅容心暖。

小宫女点头,一路上跟傅容说了许多淑妃的好。

慢慢的,前面有人语喧哗传了过来。

不用看也知道,定河就在前面了,中间马车又停了一次,侍卫检查腰牌后才放行。

“姑娘,下车吧。”

小宫女先下去,跟梅香一起站在车前接她。

傅容正正帷帽,慢慢下了车。

定河边上,一艘艘画舫并排停靠,富丽堂皇,气势巍峨。

小宫女在前面带路,傅容随意打量那些画舫,看着看着,目光一凝。

中间那艘最气派的画舫当然是嘉和帝跟皇后的,左右两侧各有一艘略小些的,许嘉就站在左侧那艘画舫前,河风吹动他衣袍,他岿然不动,如青松守卫船上的人。

不用说,徐晋肯定也在船上。

傅容悄悄转了转手腕上的长命缕。

她好像,有四个月没跟徐晋照过面了吧?

“姑娘慢些走。”上了船,到了通往二层雅阁的楼梯前,小宫女转身,轻声嘱咐道。

傅容颔首,取下帷帽递给梅香,抬手理理鬓发,一步一步踏了上去。

木板阶,脚步再轻也会发出声音,一声一声的,不急不缓。

淑妃笑着看向坐在一旁的儿子。

徐晋侧头,遥望水面,仿佛对即将上来的未婚妻毫无兴趣。

“见过娘娘,又让您费心了。”

有白裙身影走到边上,有熟悉的娇软声音传入耳中。

徐晋心头一跳。

鬼使神差的,想到了糖醋鱼。

去年在清风阁顶楼,在她口中尝过的,酸甜味道。

☆、第98章

傅容今日穿了柳绿色的妆花褙子,下面一袭素雅白裙,聘聘婷婷从楼梯口走过来,像是夏日里一缕清风,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崔绾秦云玉姐妹俩并肩坐在淑妃右下首,见她上来,一起起身,笑着喊“傅姐姐”。

傅容俏脸微红,点点头,低头朝淑妃行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不敢往淑妃左侧看。

淑妃爱花,如今捡到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人也温柔乖巧,那是打心眼里喜欢的,等傅容站直了后,她指着依然扭头望河的儿子给傅容解释:“景行他们等会儿才过去比试呢,就先来这边坐坐,马上就成自家人了,浓浓别拘束。”

傅容脑袋垂得又低了一分,转身朝徐晋行礼:“见过王爷。”

徐晋终于将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看向自己的未婚妻,面无表情,像打量陌生人。

十 五岁的小姑娘就站在几步外,河风穿堂吹来,她长裙朝一侧轻飘,露出一双粉面绣花鞋,上面各缝了一朵粉粉的小牡丹,鞋尖微微上翘,活泼俏皮。白裙往上,她双 手自然垂落,右手中指上戴了枚豆绿色的翡翠戒指,显得她十指纤细白皙,袖口有彩线露出一点,徐晋目光在那停留片刻,继续往上挪,接连扫过她雪白莹润的脖 颈,白里透红的姣好脸庞……

个子长高了,脸庞,瞧着比正月里似乎丰润了些。

一看就知道,她这些日子就算没有为了嫁他心花怒放,也不曾因为跟那人错过茶饭不思。

再识趣不过的女人。

徐晋站了起来,朝淑妃道:“娘,我出去看看。”

“坐下,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淑妃仰头瞪他,眼含威胁。

那边秦云玉起哄道:“就是就是,四哥急什么啊,傅姐姐一来你就走,莫不是害羞了?”

徐晋无奈地看她一眼,重新落座。

淑妃身边给傅容留着位子呢,此时招手示意傅容坐过来,握着她手问:“吃过早饭了吧?”

她言语亲切,傅容放松了不少,笑道:“用过了。路上听说娘娘早早就起了,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怎么能娘娘起大早,我却在家里睡懒觉?进来看到您人,才知道她们骗我呢,娘娘容光焕发,分明是睡饱了才起的。”

淑妃跟傅容不熟,上次傅容进宫又有些拘谨,因此淑妃并不算很了解傅容的真正脾气,刚开始还当傅容是真的过意不去,傅容全说完了,她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是夸她气色好呢,顿时失笑,扭头看徐晋:“听见了没,浓浓这嘴可真甜,比你两个妹妹还会哄人。”

嘴甜……

徐晋情不自禁又看向傅容。

恰好傅容也悄悄瞄向了他,目光碰上,傅容如受惊的兔子般立即垂下眼帘,红唇轻抿,像官哥儿做错事时不敢直视母亲,害怕被训斥的心虚样子。

徐晋别开眼。

她确实该害怕,之前那样骂他睚眦必报,如今又要回他身边,她肯定怕他冷落她吧?

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真正不喜她什么。

淑妃将二人的表现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儿子不开窍了,瞪徐晋一眼,径自跟傅容说起话来。

聊着聊着,楼下突然传来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郎跑了上来:“”四哥,比试快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边坐着?快去龙舟上准备吧,二哥说你怯战呢!

上来来,才发现雅阁里多了个姑娘,徐晧定定看了两眼,认出来了,那是他未来四嫂。

他摸摸脑袋,尴尬地笑了,“四嫂来了啊。”

他如此称呼,傅容连忙低头。

淑妃假装生气地嗔怪儿子:“别没大没小的,想叫四嫂过几日再叫。”

徐晧朝兄长挤眉弄眼。

徐晋毫不留情,再次站了起来,“娘,比试在即,我跟六弟先去了。”

“等 等。”淑妃喊住两个儿子,朝身边伺候的宫女使个眼色,跟着笑道:“听别的画舫上都下彩头赌输赢的,来,咱们也来一盘,我彩头都准备好了。”说着,将宫女手 里鸡蛋大小的南海珍珠接了过来,放在托盘里,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打转:“今年老六也上船比试,我赌你们哥俩谁赢呢?”

徐晧情不自禁挺起胸膛,回母亲的话,眼睛却盯着崔绾:“娘押我吧,我船上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绝不比四个的差!”

秦云玉吐吐舌头:“自吹自擂真不害臊,我就赌康王殿下,人家赢了很多次了。”小丫头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放了一个二十两的银锭子进去。

徐晧紧张地问崔绾:“绾绾呢?”

崔绾抿唇笑,“六哥初次下场,我当然要押六哥赢了,祝六哥旗开得胜。”

徐晧喜笑颜开。

淑妃笑着问傅容:“她们俩都选了,浓浓选谁?我也押你六弟,他岁数小,给他涨涨志气。”

傅容接过梅香递过来的银锭子,小脸红扑扑的,就是说不出口。

秦云玉偷偷笑,瞅瞅徐晋,故意气他:“傅姐姐也选我六哥吧,六哥上来还跟你打招呼了呢,四哥一句话都不说,咱们都不选他!”

淑妃一言不发,笑着看热闹。

傅容红着脸,犹豫不决。

徐晧跟着起哄:“四嫂快点啊,我跟四哥急着走呢,你看你不选,四哥都挪不动脚了。”

徐晋冷冷看他一眼,抬脚往前走。

傅容就在他走到楼梯口时将银子放入托盘,什么都没说,转身跑到窗边去了,背对众人。

秦云玉笑她:“傅姐姐怎么跑了,你还没说选谁呢啊?”

淑妃点了她额头一下:“怎么没选?你们都欺负你四哥,你傅姐姐当然选你四哥了,我都听见了,一会儿你四哥果然赢了,谁也别想赖账。”

秦云玉不依,抢过托盘撒娇。

那边徐晋不缓不急地下了楼。

徐晧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四哥恭喜啊,上次在将军府没看清楚,今天见了,四嫂跟你真是天造地设。”

徐晋就跟没听见一样,走到龙舟前,快分开时才叫住他:“到了船上小心点,别跟人抢道。”

比这个只是为了热闹,因为争输赢打起来,只会让父皇不喜。这道理他们几个大的都懂,六弟还是孩子脾气,万一被人故意激怒,容易冲动行事。

徐晧痛快应了一声,朝自己的龙舟跑了过去。

徐晋摇摇头。

康王已经在龙舟上站着了,远远向他挑衅:“老四这么晚才来,是不是不敢跟二哥比了?”

徐晋朝他拱拱手,目光落在了康王旁边的龙舟上。

徐平一身白衣,背朝河岸而立,头上束发玉簪古朴无辉,如他的人,淡然不争。

真的不争吗?

不争,为何故意去西山引她见面?十句话的功夫,谁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

徐晋面沉如水,大步离去。

~

各画舫里前来观赛的贵人们也都聚到了窗前。

傅容站在淑妃左侧,她们这边是仅次于嘉和帝那艘画舫的观赛位置,居高临下,将岸边尚未出发的几人看得清清楚楚。

最先看的,当然是安王。

看着那道宛如遗世独立的身影,傅容很是惋惜。真嫁给安王,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照顾好安王的饮食起居,在他闲时陪他哄他高兴,外面的事,他一人都能搞定,她安安心心在安王府待上几年,就可以随他进宫了。

哪像徐晋啊,要活命要反败为胜,有的操心呢。

视线移到徐晋身上时,不免带了几分幽怨。

徐晋此时是无心旁顾的,脱了外袍交给许嘉,站在船头鼓舞几句士气,便走到红漆大鼓前,手持鼓槌,蓄势待发。

傅容笑笑,来了几分兴致。

不得不说,徐晋有副好皮囊,这种事情由他来做,举手投足竟也贵气十足,神采飞扬。跟旁边红萝卜似的康王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这样看,她该庆幸才是,若徐晋生成康王那样,傅容还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嫁过去。

胡思乱想呢,岸边突然传来三声鼓响。

宛如狮吼,鼓声未歇,众龙舟上的鼓手们纷纷应和,手臂齐齐挥舞,鼓槌重重砸下。万鼓齐鸣,定河之水仿佛都跟着动荡了起来,心跳也乱了节奏。

好不容易回神,龙舟已经争先恐后朝前去了。

傅容很快又追上了徐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