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莹润,透过那柔和光晕,徐晋看到小姑娘抢回长命缕后羞答答的模样。

“我想给你戴上啊,早上就想了。”

那样熨帖的情话,她随机应变无需任何准备,张口就来,跟真的一样。

徐晋笑了笑,捡起另一根长命缕,五色丝线差不多,但上面的珍珠都没了。

一根是敷衍他的,一根是诚心编的,虽然那份诚心也不是出自喜欢,而是她只能靠着他了。

一旦成为夫妻,便是一辈子。

在此之前,徐晋打算跟她虚情假意地过下去,可听到她的甜言蜜语,领略过她真假难辨的温柔,他还是不甘心。

她也是人,那颗心真就捂不热?

徐晋闭上眼睛,回想她的两辈子。

她离开徐晏,是因为徐晏家人不好相处。他这边没有那种麻烦,母亲意外地喜欢她,父皇没空理会他们夫妻俩的事,他单独开府,她也不用担心妯娌亲戚不合,真有不合,他会护好她,没人可以欺负他徐晋的人。

她上辈子先看上安王,多半是因为安王看起来比他容易接近吧?现在他不冷了,她也没怕。

至于傅容千方百计躲他……

她最怕的应该是嫁给他几年后要当寡妇,这点徐晋不能告诉她,但他可以一年一年证明给她看,他会活得好好的。剩下的,她不喜欢他夜里胡闹,他可以不去,反正很快她就要嫁过来,两三个月他还是能忍的,除了这些,她还不喜欢他什么?

不喜欢他掐她指甲印儿,不喜欢他亲完后说她嘴里有味儿,还不喜欢……他看她的坑。

想到她那些孩子气,徐晋忍不住笑。

如果他都依着她,她会不会真的喜欢上他?

徐晏做不到的,他就做不到吗?

宠爱而已,他完全可以给,他只需守好自己的,等她真正把心交出来。

一个丈夫,若不能叫自己的妻子真心相待,传出去也太丢人了。

“许嘉。”将两根长命缕收到袖口,徐晋坐正了喊人。

许嘉一身黑衣走了进来,神情比过去一年里前来听命时明显轻松了几分,“王爷有何吩咐?”

徐晋知道许嘉聪明,如白日里他装不舒服,不用打招呼,许嘉都知道如何行事。其实心思被底下人看穿,是上位者的大忌,不过许嘉忠心,徐晋完全信任他,再来许嘉也不是次次猜得准,眼下不就误会了?

“把那盒五色珍珠拿过来。”

许嘉一听就明白了,王爷果然要去找三姑娘了,要不让他准备礼物做什么?

他脚步轻快地去了,很快捧着那个紫檀嵌八宝首饰盒走了回来。因为在库房搁置太久,首饰盒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许嘉当然仔细擦拭过,递到徐晋面前时跟新的一样。

徐晋漫不经心地打开盒子,眼前多出一片珠光宝色。

又想到去年送给她时她连五颗珍珠都舍不得分他的小气样。

徐晋捏了一颗珍珠,突然有些不确定,问许嘉:“你知道这里一共有多少颗吗?”她该不会一颗一颗数过吧,真那样,现在他拿出来五颗,她发现后会不会多想?

许嘉尴尬地笑:“这,属下没数过,要不现在数?”

徐晋摇头,略微放了心,许嘉心细如发都没数过,她应该也不至于痴迷到那种地步。

挑出五颗珠子,徐晋沉思片刻,让许嘉回去,特意嘱咐了一句:“早点睡吧。”

许嘉愣住。

徐晋将他的错愕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等许嘉走后,他将首饰盒放到一旁,又把两根长命缕拿了出来,摆在一起打量。

她送了礼物,他总要回礼哄她,把那根长命缕给她,正好让她知道他没有忘过她。在傅容面前丢过那么多次人了,只要不叫她察觉他是重生的,她也没什么好得意的,误会他长情更好,兴许还会有一点点感动。

只是,这东西怎么编?

王府里也有丫鬟,可她们不配碰他跟她的长命缕,他只能自己来。

徐晋深深皱起了眉。

~

早上醒来,傅容仔细看看身上的衣裳,这次真的惊讶了。

难道徐晋改邪归正了?

还是说,两人刚刚缓和关系,他暂且放不下.身段像以前那样无赖?

傅容摸了摸大腿。不能吧,昨天在车里徐晋压着她蹭那儿,脸皮分明快要比天厚了。

想到徐晋的威风,傅容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八月初的大婚,心不由缩了缩。

她怕疼……

就为了新婚夜少受点折磨,傅容也得早点把徐晋哄好啊,否则那家伙跟上辈子一样莽撞,傅容绝对要吃苦头的,毕竟现在的她还是黄花大闺女。

婚前两人见面机会不多,傅容打定主意了,如果徐晋再来她闺房,她宁可稍微给他点甜头的,好彻底消了他心中芥蒂,成亲时她也有胆子撒撒娇。

可一连好几晚,徐晋都没过来。

就在傅容开始担心徐晋是不是识破她在车上的讨好也是假的时,徐晋来景阳侯府做客了。

兰香兴奋地跑进来传话时,傅容正在缝嫁衣,听兰香说完,傅容想起来了,今日父亲休沐,徐晋确实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见准岳父。

“来就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傅容嗔了兰香一眼,继续低头做针线,气定神闲。

兰香没料到她这么淡定,好像自己真的大惊小怪了一般,讪讪地看向梅香:“王爷第一次来,我以为姑娘会高兴嘛。”

傅容头也不抬地嘱咐道:“你去跟那些小丫鬟们说,让她们都老老实实在院里待着,不许去前面探头探脑,被人瞧见丢的是我的脸面。”

“姑娘放心,我亲自盯着去!”兰香立即正色道,跟梅香一起离去。

傅容手上动作慢慢停了,纳闷地看向窗外,上次徐晋也说有事情要找父亲,莫非真有事?

前院。

在正院那边同傅品川说了会儿话,傅品言便将徐晋请到了自家东院。

乔氏早得了信儿,茶水糕点都命人备好端到厅堂里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就没往前面凑,只吩咐巧杏派人盯着后院,别叫好奇的小丫鬟跑过来丢人现眼,她待在屋里哄官哥儿。

傅品言却派人过来,请她们母子去前面见客。

乔氏免不得紧张,对着镜子再三打量,确定没有失礼处,这才牵着官哥儿往外走,小声叮嘱道:“官哥儿听话,见了客人不许哭闹,知道吗?”

官哥儿乖乖点头。

哪想拐进厅堂,没看见准姐夫呢,先看到了一个大笼子。

“狐狸!”官哥儿脆脆地喊,人已经朝笼子跑了过去。

“这孩子!”乔氏也挺意外的,好在反应够快,快走几步拽住小家伙,蹲下去教他:“狐狸是王爷带过来的,官哥儿是不是先要谢谢王爷?”

官哥儿扭头,看见父亲身边站着一个特别好看的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乔氏趁机领着他走到徐晋身前,刚要行礼,徐晋笑道:“伯母不必见外,把我当晚辈看就是。”

他比上次见面还要随和,乔氏心里高兴极了,但还是坚持行了礼。

徐晋没有强求,转而解释道:“当初猎了这只灵狐,是为了给娘娘进补的,只是娘娘不喜杀生,命我带了回去。端午时无意听三姑娘提起官哥儿还记着它,正好我府里也没人喜欢,今日便带了过来,送给官哥儿玩吧。”

乔氏受宠若惊:“这礼太贵重了,王爷……”

徐晋打断道:“景行年少,伯母不收,倒是叫我不知该如何与伯父伯母相处了。”

乔氏犹豫地看向丈夫。

傅品言点点头,笑道:“王爷一片好意,咱们就别客气了。”

乔氏便顺势道谢。

徐晋摸摸官哥儿脑袋,告辞道:“府里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

傅品言夫妻俩一起出去送他。

一行人才到东院门口,就见梁通的贴身小厮长武匆匆赶了过来,见到有客人,一看还是非富即贵,他识趣地退到一旁低头行礼,但脸上的喜意是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徐晋也不认得他,瞥见许嘉悄悄伸出两个手指头,他慢慢停下脚步,不太确定地问:“你是梁总旗身边的随从?本王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梁通武艺超群,开春升为正七品的总旗了,倒是傅宸还没得到晋升机会。

长武心思通透,一听徐晋自称本王,立即跪下行礼:“长武见过肃王殿下!殿下居然认得小的,小的这辈子就算没白过!”

徐晋颔首。

傅品言察言观色,笑道:“几日不见,你倒越来越会说话了,说吧,少渠派你过来做什么?”

长武弯腰站了起来,咧嘴道喜:“回老爷夫人,我家奶奶有喜了……”

还没说完,被乔氏急切打断:“真的?请郎中看过了吗?”

长武连连点头:“看过了看过了,说是快两个月了!”

乔氏大喜,若不是顾忌徐晋在此,说不定马上就要吩咐人备车了。

徐晋也转身朝二老道喜,回到马车上后,脸上没了笑容。

那个梁少渠,动作倒是够快的。

摸出自己亲手编的长命缕,徐晋决定今晚就过去找她谈谈。

☆、第102章

徐晋才走,傅品言便领着一家老小去看长女了,妻子催得紧,他也坐不住,眼看就要当外祖父了,他得好好叮嘱梁通几句,免得将来女婿年轻气盛折腾出事。

京城寸土寸金,皇城周围的几条街几乎都被勋贵高官占了,难得有人要卖宅子,寻常人家也买不起。乔氏希望女儿住的近点,又舍不得女婿太破费,让梁家心生不满,去年帮梁通张罗宅子时,故意让牙侩挑靠外的地界介绍。

因此傅宛小两口的宅子离景阳侯府有些距离,马车走了好一会儿才停。

“姐姐怎么出来了,多热啊,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往后你再出来,我就不来看你了。”傅容第一个跳下马车,还没站稳呢,先朝跟梁通并肩站在门口的傅宛抱怨起来,算是帮乔氏省事了。

对于新嫁娘来说,有孕是喜事,也是件羞事,傅宛怀第一胎,脸皮薄得很,不敢看母亲,只小声同她眼里对此应该还不太懂的妹妹说话:“浓浓别担心,现在出门不碍事的,再说我也是刚刚听下人传报才出来的,没站多久。”

傅容怎么能不担心?

一 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算她知道姐姐的两辈子有了很大变化,就算她对梁通的信任比齐策多,这些也不会让她忘了前世姐姐是难产而死的。现在姐姐有孕,她真 心替姐姐高兴,高兴过后,当初姐姐离去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也重新清晰起来,叫她坐立不安,以至于看眼前羞涩浅笑的姐姐都像是一场梦。

傅容走过去,贪恋地握住姐姐的手。

她平时就喜欢撒娇黏人,现在这样亲近傅宛,傅品言梁通等人也都习以为常,略加寒暄便分头去屋里坐了。官哥儿想跟姐姐们在一起,乔氏怕他人小不懂事,听了什么学出去,硬是让丈夫把他抱了过去。

“怎么现在才请郎中?”落座后,乔氏轻声埋怨女儿,她不信女儿之前没有一点察觉。

傅宛垂眸道:“之前不敢确定,怕说出来大家空欢喜……”

“傻丫头,往后再有这种事,必须先告诉娘,你头次经历这个,什么都不懂,说出来娘还有的是东西要教你呢。”乔氏走到女儿身边,将傅容挤到一旁,“你们姐俩去花园里玩会儿,娘有话单独跟你们姐姐说。”

傅容听话地去了,事关如何养胎,姐姐肯定会用心听的。

白汀送她们出屋。

傅容让傅宣等会儿,她将白汀叫到一旁,小声打听:“姐姐身边的人我最信任你了,你看姐姐嫁过来这么久,院里的小丫鬟们可都老实?”姐姐回家次数不多,每次又都报喜不报忧,梁家的情况傅容只能问白汀。

白汀没想到尚未出阁的三姑娘会打听这个,脸色变了变。

傅容见了,一颗心迅速下沉,声音不由多了几分严厉:“到底怎么回事?”

白汀看看她,想到三姑娘马上就要嫁人了,有些事说给她听也无妨,便凑近了些,“之前都好好的,端午前二姑娘跟姑爷歇下后不久,二姑娘,二姑娘嫌姑爷说梦话将姑爷赶了出来,姑爷就自己去了前院,后来雪英假借二姑娘的名义要去伺候,被姑爷一脚踹吐血了。”

她说地委婉,傅容却听懂了。

姐姐月事不来,肯定会想到孕事上头,自然不敢再让姐夫胡闹,姐夫憋了几天大概憋不住了,夜里动手动脚被姐姐一气之下赶了出去,白汀避讳她才编了姐夫说梦话的借口。至于那个雪英,傅容记得,好像是海棠坞里一个二等丫鬟……

果然不论姐姐嫁给谁,身边丫鬟都有觊觎姑爷的,梁通黑归黑,说良心话,真不丑,跟徐晋徐晏那等白面俊公子相比另有一种味道。

“那,姑爷跟雪英……”傅容沉着脸问。

白汀忙道:“三姑娘别误会,雪英,雪英被人抬出来时衣裳穿的好好的……”

屋里头,傅宛也露了馅儿,正低声跟母亲解释。

那晚她把梁通赶走之后,心里烦躁睡不着,舍不得跟丈夫分开睡,又气他总喜欢动手动脚,就那么躺着对窗发呆,没过多久就听到前面有动静。傅宛吓了一跳,坐起来要穿衣服,还没收拾齐整呢,梁通气冲冲闯了进来,黑着脸问她是不是派丫鬟去伺候他了。

傅宛何曾派人去过?

梁通也是一时气愤,以为妻子真的疲于应付他,想给他安排通房丫鬟,见傅宛一脸茫然,他便明白全是那丫鬟信口雌黄,赶紧坐到妻子旁边将事情说了一遍,再三保证自己没有碰那丫鬟。

傅宛信他,真有那个心,肯定直接搂着人睡觉了,哪还会跑过来找她生气?

但她害怕。梁通太喜欢做那个,现在才忍了半个月就压不住火了,时间一长,再有丫鬟去自荐枕席,梁通真能忍住?

乔氏见女儿愁眉不展的,拍着她手道:“宛宛愁什么,你该庆幸少渠没那种心思,换成那种自己张罗妾室的,日子岂不是没法过了?”

傅宛扭头道:“谁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乔氏忍俊不禁,凑到女儿耳旁说悄悄话:“傻孩子,他要,你先用手帮他,等你过了头三月,稳好胎了,少渠再要你就给他,动作轻点,一个月弄几次也没多大关系,最后那两个月再继续戒着。”

傅宛震惊抬头,忘了羞。

乔氏抱住自己快要当娘的傻女儿,又低声指点了几句,弄得傅宛满面通红。

傅容心事重重在花园里走了会儿就回来了,趁傅宛跟傅宣说话,她把母亲拉到一旁,“娘,我听白汀说雪英……”

“白汀怎么跟你说……哦,又是你瞎打听的吧?”乔氏一听话头,不悦地皱眉。

傅容意外地看着母亲:“娘都知道了?”

乔氏叹气,摸摸女儿脑袋:“你姐姐全都告诉我了。浓浓不用胡思乱想,你姐夫是好的,我也教了你姐姐应对的法子,没事的,等浓浓婚后有喜了,娘也跟你说。”

“娘又打趣我!”傅容装羞跑了,私底下长长舒了口气。

到了晌午,一大家子都在这边用的饭,饭后待到后半晌才走。

夜里梁通越想越不自在,搂过妻子道:“岳母跟三妹妹离开时,看我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你是不是跟她们说那事了?”

人在他怀里,傅宛不由又想起母亲教的那些花招,红着脸辩解道:“我没想说,娘看出我有心事,非要我说。那你也不用担心她们不喜欢你,我都解释清楚了。”

梁通更不高兴了,往下挪挪,看着妻子眼睛道:“你怎么还有心事啊,我不是说过吗,除了你谁都不碰,哪个不长眼睛地再送上来,我直接踹出去,卖到青楼……”

“闭嘴吧,就你懂得多,连那种地方都知道。”傅宛不爱听他说这个,嫌弃地转身。

夏夜睡衣单薄,她这样翻身,玲珑有致的身子贴着他滚一圈,梁通呼吸登时重了,明知媳妇不喜还是厚着脸皮靠了上去,搂紧人道:“你别怕,我就蹭蹭解解渴,不会动真格的。”

傅宛耳朵都被他说红了。

他这样蹭,比那样更羞人啊。

“睡觉了。”傅宛用胳膊肘推他。

“宛宛,宛宛……”梁通随她推,他只顾搂着人不叫她躲,大手霸道地欺负她。

没过多久,傅宛就被揉捏得没了力气。

眼看他又凑过来,嘴上说着不破,那无赖物却做着截然相反的动作,傅宛实在受不住了,担心他忍不住来真格的,闭着眼睛埋到他怀里,把手伸了过去。

梁通浑身一哆嗦。

外间守夜的白汀忽然惊醒,侧耳倾听。

里面姑爷又在说混话了……

意识到两人在做什么,白汀飞快用被子捂住了耳朵。

~

兰香此时倒是睡得香甜,一点都没察觉榻前有人轻步走了过去,进了她家姑娘闺房。

徐晋有一年没过来了,再次踏进熟悉的屋子,他静静地站了会儿,才走向床榻。

刚要掀开青纱帐,忽听到轻轻的啜泣,那么轻,像幼兽哀鸣。

徐晋皱眉,挑开帐子。

今晚有点月色,他依旧带了灯笼,借着昏黄灯光,看到她平躺着,美眸紧闭,脸上全是泪水,嘴里含糊不清地唤着什么。

徐晋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这种场景。

床边还有一人侧躺的位置,徐晋脱了靴子,掩好纱帐后躺下去,半撑着身子看她。

小姑娘双手叠放在胸口,一动不动像是陷入沉睡,但那泪水不停,像是受了难以承受的委屈,两道细长黛眉痛苦地皱着,红唇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