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也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赔笑,嘿嘿一声:“这不是已经解除了婚约么,我就随便想想罢了,怎么着也是同村,我自小就认识那么几个人,你一说西北,我难免想起来了。”

萧铎却是脸上犹自不豫,一时望着娇俏清灵的阿砚,实在是打心眼里舍不得,若不是想着西北凶险,真是恨不得干脆带了她去得了。

如今到底是不放心,便道:“事出突然,我明日即将启程离开,你自己在府中,我总是不放心,便请了胡贵妃过来看顾你,到时候她会来府里小住几日。”

一听这个,阿砚微诧,这敢情是好好的请来了婆婆监看自己?不过想到胡贵妃实在是温柔通达的性子,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想着明日就要离开了,这二人一时难免不舍的。阿砚这边倒是还好,情正浓时,忽然知道了那个剑气伤人的消息,原本心中对此事的贪恋顿时去了个七八成。萧铎那边却是放不下的,揽着阿砚,便欲成事。

阿砚见他如此,心中一动,便想着要试验一下。那个柴大管家她从来都觉得不是好人,万一是被他蒙蔽了,岂不是白白让自己难过?

当下她灵机一动,便道:“你明日即将离开,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亲手为你料理膳食,不如今晚我就为你做一道好菜,让你吃了,明天也好上路?”

萧铎虽不舍得她,但是看她如此,自然也就同意了。

阿砚当下告别了萧铎,匆忙来到厨房,先试图寻找一把剑,可是王府里所有的剑仿佛都已经被收起来放到了库房里,一时之间竟然是寻不着的。

正头疼着呢,便见宁非过来了。

阿砚一抬头看到宁非,这才想起来,也有好长时间不曾见到宁非了的。

“宁大人,近来可好?”她上前笑着道,眼睛却瞄向了宁非腰际那把剑,好长一把剑,正是自己需要的。

宁非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却是没答声,而是直接抬手,摘下了腰际长剑,直接递给了阿砚。

这这这……

可真是要上房正好有人递梯子。

阿砚笑:“宁大人?”

宁非淡声道:“夫人不想要?”

阿砚忙点头:“想要想要!”

接过来长剑在手,阿砚打量着宁非。

自从发现柴大管家是和自己一样重生数次的人后,她对周围其他人也就留了一个心眼,谁知道哪里还有一双眼睛是不是一直盯着自己呢。

她如今最先怀疑的对象自然就是这位宁非宁大人。

如今想起来,自从自己来到了萧铎身旁,这位宁大人虽然一直神出鬼没的,但是对自己一直照顾有加的,当自己被萧铎扔出去后,是他把自己捡起来,当在后山遇到刺客,也是他直接把自己从水里提出来的——尽管这反而让萧铎吃起干醋来。

自从萧铎对自己发情后,他出现得次数几乎是用手指头能够数出来的。

可是每一次的出现都非常巧合,当她在和萧铎打情骂俏的时候,他会忽然出现,然后递上了一封来自燕京城的信函。

当她和萧铎险些擦枪走火直接发生些越矩的事情时,也是他适时地出现,当那个煞风景的桩子,把原本一切的旖旎全部打乱了。

阿砚掰着手指头细算了下,还真是这样,每一次他都能适时地出现呢,为此还险些惹了萧铎的不喜。

事到如今,阿砚自然不会很傻很天真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呢,自己七世惨死,七次遭遇萧铎,其实这都是有原因的。

宁非呢,宁非当初对自己很是不错,后来更是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出现,这自然也是有原因。

阿砚想到这些,琢磨了好一番,这个宁非,在自己往世的记忆中存在过吗?

她握着宁非的长剑,仰起脸来,纳闷地道:“宁非,你到底是谁,我认识你吗?”

如果不是这个人永远清清冷冷地没什么表情,她几乎要以为这人是不是暗恋自己了!

宁非听到这话,眸子略有些波澜,不过很快平静下来,他略显嘶哑的声音平缓地道:“夫人,我们不是认识很久了么。”

阿砚微诧:“什么时候认识的?”

宁非淡淡地道:“从夫人入府为厨娘开始。”

阿砚没想到竟然是说这个,顿时有些失望,她拧眉细想,望着宁非,又忍不住问道:“宁非,为什么你每天戴着面具?”

宁非眉眼微动,不过还是平缓地道:“因为我面目丑陋不堪,不能见人。”

阿砚这个时候也是倔强性子上来了,故意又问道:“你为何面目丑陋不堪不能见人?”

宁非抿唇不言语了。

阿砚叹了口气:“罢了,你不想说也就算了。”

说着转身离开,却在走出五步的时候,沉声道:“是不是因为你的脸被烧伤了!”

她在说出这话的时候,骤然回首看过去,却见宁非黑眸中乍然显现的震惊。

阿砚一下子笑了。

宁非此时显然已经明白,阿砚是在诈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阿砚。

阿砚抱着那把剑,回转过身,慢悠悠地望着宁非:“火灾呢,我想这火,一定是在山上烧起来的吧。”

她的记忆中,和火灾有关的一共是两件事。

第一件事自然是第七世她被烧死,第二件则是那一夜她做的一个梦。

在梦里,她站在被烧得焦黑的荒山上,非天掠过那苍败的天空,柴大管家用仇恨阴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柴大管家说萧铎是剑神,而自己只是洗砚池里的一株残荷,可是自己这株残荷是怎么和萧铎这把神剑扯上干系,又是为什么会有一个烧焦的荒山?萧铎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砚并不会认为那只是一场梦,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个场景,一定应该是存在的。

宁非默然不语地站在那里,只看到阿砚笑盈盈地抱着自己那把剑,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仿佛不从这里逼问出来,她是誓不罢休的。

第91章

宁非定定地凝视着阿砚,良久后,他却是笑了。

他嘶哑地道:“不错,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模样,是被火烧的,而且是在一座山上。”

阿砚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谁知道宁非接下来竟然继续道:“我当初被火烧,是为了救一个小姑娘。可惜我没能救了那个小姑娘,自己也被烧伤了。”

阿砚这下子是惊呆了,她盯着宁非,努力地想从他那被面具遮挡的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从七次逝去的人生中找到这个人的痕迹,然而那双漠然平静的眸子,实在是陌生而遥远的。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可是她却明白他的意思,难道他的烧伤,竟然是为了自己?是自己连累得他成为了这般模样?

她在最初的震惊后,终于镇定下来,张口就要问他点什么,可是谁知道宁非却是淡声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是我不会说的。说了也没用。”

阿砚原本要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

宁非又继续道:“阿砚。”

他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明明以前他都是称呼自己为顾姑娘或者顾夫人的。

他这么一叫,阿砚心中隐隐悸动,她顿时明白,无论自己是否记得,这个人都是自己的老相识。以前一定是认识过的。

阿砚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握紧了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宁非看着阿砚,竟难得笑了下:“阿砚,我想你现在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吧,虽然有些事,你一时半会怕是难以领悟到的。不过你必须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

阿砚咬了咬唇,点头:“是。我现在才明白,从我们最开始相遇,你其实一直在试图保护我,帮着我。”

宁非漠然的黑眸中有了温和的色彩:“阿砚,离开这里吧,离开萧铎。”

“你也要我离开他?”阿砚仰起颈子,努力地想从宁非的眼中找到什么线索。

“是,你必须离开他了。”宁非停顿了下:“再留在他身边,最后受伤害的一定是你。”

“他,他以后会怎么样?”阿砚其实是迷茫的,萧铎不是一般人,他的前世是一把剑。

这件事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还有比她拥有七世记忆更匪夷所思的吗?

更何况柴大管家要死了,柴大管家也这么说,如今的宁非也这么说。

宁非垂下眼,淡淡地道:“你会死的吧。”

会死?

阿砚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又是死吗?还是得死吗?

她还以为,这一次总是有些不同的,她已经留在了萧铎身边这么久,几次险些死去,却又总是能化险为夷,而且萧铎不是爱上了自己嘛,自己也喜欢上了萧铎。在这种情况下,萧铎不是应该保护自己,然后自己安稳地度过一生吗?

宁非抬头看了眼阿砚,见阿砚面上的犹豫和不忍心,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上了萧铎了,可是阿砚你要想明白,你以前也喜欢过他,最后你是什么结局?”

阿砚一听这个,顿时明白他说的是她当大夫那一次,她是大夫,毒死了他,最后也害死了自己。

她还是得离开萧铎吗,离开萧铎,今生永不相见,唯有这样,才能保住性命活下去吗?

她胸口发闷,憋得难受,喉咙也开始发紧,她整个身体都开始发僵,僵在那里,变成了一块石头。

她舍不得他。

到现在,她忽然意识到了,或许不但但是喜欢,比喜欢会多一点。

她好像爱上了那个男人,那个她七次都因他而死的男人。

她喉咙哽咽,再出声时,已经有些发颤了:“为什么?”

她紧盯着宁非,哑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知道之前几次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特意没有说出是谁干的。

“如果这一次把那个障碍排除了,如果那个坏人已经死了,是不是我就不会死了?”

宁非叹了口气:“阿砚,你之所以死七次,并不是因为柴火暗中害你。虽然他也确实是害了你,不过那也是因为他顺应天意而为,你才会死。假如你不该死,他便是刻意要害你,你也没有那么容易死去的。”

阿砚狠狠地咬着唇,把下唇几乎咬出血来:“那么求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我死去,就是天意?这又是谁的天意?为什么让我记住每一次死的经过,又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死去,所谓的天意,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她嘶哑地这么问他,说到最后,她几乎喊了出来。

遇到任何事,她都是可以装傻的,都是可以满不在乎的,可是唯有关系到生死大事,她一想起来就无法淡定。

谁会没事去死七次呢!甚至还马上可能要死第八次了!

宁非却没再回答阿砚,他低下头,无奈地道:“阿砚,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帮你太多了。如今我能告诉的还是那句话,离开萧铎吧。”

待到他说完这句话,一个转身间,人已经消失了。

阿砚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柳林,愣了半响后,终于重新来到了厨房里。

萧铎要走了,他要去打仗了,她答应他要给他做一个好膳食的。

阿砚看着厨房里的食材,想了半响,才开始做菜。

她忙前忙后,召来了厨子,使唤着厨娘,不多时,便做出一桌子的菜。

“把这些菜给殿下端过去吧。”她这么命令道。

当萧铎看到这满桌子菜的时候,也有些诧异,他以为阿砚只是做一两道也就罢了,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功夫,竟然变出这么一桌子。

却见有银针炒翅,鼎湖上素,烩牛腩,酥姜皮蛋,斋扎蹄,碧螺虾仁,火踵神仙鸭,蜜汁火方、虫草甫里鸭,浓香清鸡汤,牛奶蘑菇汤等等。

正疑惑着,阿砚还捧上了一杯酒:“殿下,明日你就要远行了,我虽知你素日不能饮酒,可总是要喝这一杯,就当阿砚为殿下饯行。”

萧铎抬眼看过去,却见阿砚两眸含情,脉脉犹如春日之水,两颊绯红,实在是和往日刁蛮任性的样子不同,隐隐竟有红袖添香温柔贤惠之感,他一时不免感动,点了点头。

“阿砚,如今想来,你我在一起后,发生了种种事情,后来圆房时又颇为匆忙,我也只给了你妾室的名分,实在是对你不住。如今你既整治这一桌子菜为我饯行,又取了酒来,我们便喝一盏交杯酒,就当——”

他并不是太擅长言辞的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微顿,耳根那里略沾染了一些红晕。

阿砚却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他们是有缘无分的人,便是水乳交融,也不过是露水姻缘罢了。他说她是他的小妾,但其实小妾还有一顶小轿,而她呢,却是什么都没有。

纵然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可是情到浓时,仿佛总是需要点什么世俗的东西来留住这点情爱。

她和他其实心里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可能也是怕了反复无常性情乖张的自己,而自己呢,则是怕了这个所谓的天意。

于是阿砚没多说,她斟了两盏酒,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抬首间,她仰视着他:“好,咱们今日就喝个交杯酒。”

萧铎拧眉望着阿砚:“阿砚,你今日总是有些异常,这是怎么了,是怕我离开吗?”

阿砚柔顺地偎依在他怀里,温声道:“是有些怕。”

她喃喃地道:“我怕你离开后,留我一人,在轮回间受尽磨难,求而不得,也怕你离开后,再寻她人,从此后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她说得都是实话,他却只当她别离之痛,有些伤风悲月了。修长白净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俯首吻过她的唇,犹如蜻蜓点水一般。

“傻丫头,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是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

当下他举起杯来,两臂交缠,犹如藤蔓和磬石,结结实实地交织在一起,彼此饮下杯中之酒。

就是在这抬手间,当他仰起颈子来饮下两个人的交杯酒时,他脑中却是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个男子器宇轩昂,一个女子娇美如花,两个人在草长莺飞中,以天地为媒,以山水为客,以荷叶为盏,以溪水当酒,缠绵偎依在一起,饮下两个人的交杯酒。

只是这个画面不过是一闪而逝罢了,当清甜的酒流入他的喉咙时,他想再去回忆那个画面,却已经是一片模糊。

美酒入喉,在那甘甜之中,浓烈的酒意袭来。

他素来是不能饮酒的,便是在那画舫上,其实也是以茶代酒。

一杯酒下肚,他已经醉了。

第92章

醉了的他揽住阿砚在怀,低哑迷乱的声音道:“阿砚,你我今日饮了这交杯酒,从此后便是夫妻,可好?”

阿砚偎依在他胸膛上,点头:“嗯,好。”

他却尚觉得不满足,醉眼朦胧看阿砚,却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良久后,他的拇指轻轻磨蹭过她娇嫩的唇畔,嘶哑地道:“阿砚,我如今要前去西北征战,等我归来,你一定要安好地在家等我。”

阿砚咬了咬唇,继续点头:“嗯,好。”

萧铎紧紧地将阿砚按在自己的胸口,可是却依然觉得不够,他想一口吞下她,想将她藏在自己怀里,他的下巴抵住她柔软的头发,轻轻一个叹息:“我们既做夫妻,那就是生死与共,永不分离,可好?”

有湿润的东西一下子涌出,从阿砚脸颊流淌,顺着下巴一直滴到了萧铎的肩头。

阿砚用哽咽的声音道:“好,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萧铎果然是醉了,醉酒的他并没有察觉到肩头的湿润,他只是搂着她,喃喃地道:“我只让你当小妾,不敢让你做我正妃,是怕我是克妻之命,于你有碍,你心里可怕我?”

阿砚紧紧闭着眼睛,让泪水不要流下来,颤抖着声音道:“我怕。”

萧铎打横抱起阿砚。

“我知道你怕死,所以不敢让你当我正妃,可是现在我后悔了,我就要你成为我的妃子,成为我唯一的女人,我们结发为夫妻,生生世世永不别离。若有一日我克了你,我一定不会让你独行,会陪着你,跟随你于九泉之下。”

阿砚迷惘地望着说出这番情话的萧铎,喃声道:“嗯,好的……”

话说出口的时候,泪水流下。

其实她明白,自己在骗他。

这一夜,红鸾帐里情深意浓,抵死缠绵,分分合合永不休。

红鸾帐外,剑鸣阵阵,寒芒四溢。

一直到了后半夜,榻上的那个男人终于停歇了,安稳地睡去。

醉酒中的他睡得很香甜,高挺的鼻梁犹如巍峨山脉,狭长眉眼恰似那逶迤的山水,墨发不羁正是张扬在黑山白水间的长风阵阵。

当他躺下的时候,他就犹如一幅画,挥毫泼墨而成,精致俊美却又巧夺天工。

阿砚的手指头一点点地抚过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爱恋而不舍地摩挲着他那好看的唇角,品咋着这个人曾说过的那动人的情话。

最后她趴在那里,轻轻吻上他的鼻梁,又将额头抵靠住他。

其实她和柴大管家说话,和宁非说话,他们和她都不由自主地回避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假如她是七世惨死的结局,那么他呢?他后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