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穆抬眼看向兰芝,眼神清澈,可怜巴巴的:“我想吃你做的鸡蛋青菜面......”

兰芝一滞——在西北的时候,因为条件简陋,她倒是常做这鸡蛋青菜面,只是已经很多年没做过了!

秦二嫂在一边听到了,忙道:“阿穆,兰芝不一定会做啊,她很少下厨的......”

兰芝从小娇养,基本不怎么会下厨。

就算兰芝这次从王府出来,也在家下过几次厨,可是秦二嫂还是不大相信兰芝会做鸡蛋青菜面这样的家常面,毕竟还得和面醒面,还得擀面切面,怪麻烦的!

赵穆只是看着兰芝,因为睫毛浓长,越发显得双眼澄澈,似有水光闪烁。

他知道兰芝会做。

在西北时,刚开始时没钱买肉,他去找军屯的老兵寻了几个鸡蛋,兰芝薅了些青菜,给他做鸡蛋青菜面。

炒好的鸡蛋里还能吃出碎蛋壳,他却觉得特别美味,就老是让兰芝做这个面,兰芝索性带着翡翠在院子里养了鸡种了青菜......

兰芝被他这样一看,心就有些软,忙道:“好了,我这就去给你做!”

赵穆抿嘴一笑:“我跟你一起去!”

见到秦家的新姑爷跟着兰芝去了灶屋,章大嫂低声对秦二嫂说道:“小两口挺恩爱呀!”

秦二嫂也是笑。

先前她还担心兰芝和赵穆会一直做假夫妻,看小两口如今这如胶似漆的样子,应该会好好过下去了。

蜀芳已经在灶屋和好了面,正用湿布搭着在醒,兰芝让蜀芳薅些青菜清洗了,自己却拿了香胰子去了后门外河边,蹲在水边细细洗手。

赵穆自然也跟了过去,见兰芝蹲在那里,想起兰芝腹中有他和兰芝的骨肉,生怕兰芝蹲着压着了腹中的宝贝,便低声道:“你这样蹲着,肚子会不会难受?我用铜盘舀水你站着洗手吧!”

兰芝白了他一眼,扭头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才两个月,哪里就会压着了!”

赵穆“哦”了一声,瞄了兰芝腹部一眼,挨着兰芝蹲了下来,刚要伸手撩水,想起自己的手也被温凉改了肤色,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轻轻问兰芝:“兰芝,你希望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

他觉得是儿子也好,女儿也不错,只要是兰芝生的,都是好的。

毕竟前世他和兰芝一生无儿无女,这辈子他们能有自己的孩子,已经是老天照应了。

兰芝揉搓着打了薄荷香胰子的手,搓出泡沫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儿子也好,女儿也好,我都喜欢。”

她想象了一下她和赵郁所生的儿女的模样,心情忽然愉快起来:“我的儿女,一定生得很好看,我要努力挣钱,让他们过好日子!”

赵穆心里一阵酸楚,看着兰芝单薄的身子,恨不得立时就把她抱在怀里,好好保护她,让她再也不必经历人世间的辛苦。

他垂下眼帘,低声道:“我也会对孩子好的。”

前世因为韩侧妃,他和兰芝一直无子,他临终前还是过继了赵翎的儿子,没想到这一世兰芝因为离开王府,竟然使腹中骨血得以保全......

难道是兰芝逝去后的二十年,他对上苍的祷告显灵了?

兰芝却笑了起来,大眼睛亮晶晶,扭头认真地打量了赵穆一番,道:“你这么黑,你的孩子一定也很黑,哈哈哈哈!”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男孩子黑一些无所谓,若是女孩子黑了,就是个黑里俏了哈哈哈哈哈!”

赵穆慢悠悠道:“再黑也是你生的啊!”

兰芝:“......”

她不假思索道:“若是我生的,应该没那么黑,毕竟我这么白;再说了,生得肌肤白皙的女孩子有她的好看,生得黑的女孩子也有自己的美!”

兰芝想象了一下自己生个黑丫头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我的女儿,就算黑,也黑得漂亮,黑得精致,黑得滋腻!”

赵穆闻言,不由笑了。

他生得这样好,兰芝也生得很好,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一定聪明又漂亮!

兰芝和赵穆谈得投机,看他就越发顺眼起来,自己洗了手,便把香胰子递给赵穆:“你也好好洗洗你的黑爪子吧!”

其实赵穆也不是黑,而是一种均匀细腻的褐色,一看就很有男人味,不过大周女子看男子,素来以白为美,赵穆就有些吃亏了。

赵穆接过香胰子,装模作样搓洗一番,便起身道:“咱们回去吧,我洗完了!”

兰芝这会儿没有注意他。

她正立在那里,看着澄碧宽阔的梅溪河,眼睛里现出怅惘之意。

赵穆注意到了,默然片刻,故意问道:“兰芝,你在想什么?”

这是他和兰芝初次相遇的地方。

兰芝自然是想起了赵郁,却灿然一笑,道:“我在想炼蜜的事,药粉都磨好了,就剩炼蜜了!”

回到灶屋,兰芝系上围裙,拿了擀面杖开始擀面。

因为大家都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只给赵穆一个人做饭,因此用不了太多面。

切好面条后,兰芝捏了些面粉撒在面条上,用手把面条抖了抖,以让面粉撒得均匀些。

该烧锅下面了,兰芝见赵穆还呆在灶屋里,便笑着道:“你出去吧,我让翡翠来烧锅!”

翡翠正在灶屋外面等着,听到兰芝的话,就探头进来:“姑爷,你还是先出来吧!”

赵穆微笑:“我会烧锅!”

他就是在西北学会烧锅的,虽然后来离开了西北,再也没近过庖厨,却还没忘记如何操作。

翡翠悻悻地缩回了头,总觉得自家姑娘要被这鸡贼的赵大郎给抢走了。

这赵大郎,一和姑娘说话脸就红,似乎腼腆又害羞,却就这样一步步霸占了姑娘......

好失落啊!

兰芝麻利地炒好了鸡蛋,往锅里加了水,水滚了就下面,再滚了下青菜,最后才放盐,一碗清淡的鸡蛋青菜面很快就起锅了。

院子里人多,赵穆便在一楼堂屋内吃面。

兰芝坐在他旁边,单手支颐看着院子里打马吊的人,一边看一边叹气:“哎,我娘不会算牌,不用的牌就往外撂,这样很容易点炮的!”

赵穆挑了些面条吃了,然后才慢条斯理道:“咱家又不差这点钱,咱娘开心不就行了?”

只有在西北的时候,他才经历过这样充满烟火气息的生活,那时候岳父岳母担心兰芝,也千里迢迢赶了过去,还悄悄拿银子补贴他们,跑到军屯的老兵家里,问人家买羊肉,回家给他和兰芝做羊肉炝锅面吃......

当时他只觉得压抑痛苦,后来没了兰芝,才知道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快活的日子......

兰芝没了,二老没了唯一的指望,也郁郁而终。

兰芝:“......”

她总觉得赵穆的话似乎哪里听着不顺,略想了想,才发现赵穆说的是“咱家”“咱娘”。

兰芝瞅了赵穆一眼,见他垂着眼帘,只顾用筷子在碗里搅着,还以为他想起了伤心事——赵穆可是从小爹娘双亡——忙抬手在赵穆背上拍了拍,道:“快吃面吧,一会儿面条泡软就不筋斗了!”

又道:“赵穆,你吃饭的姿势还挺好看的!”

赵穆抬眼看她,双目幽深似潭:“你当着人面叫我‘相公’,背着人就叫我赵穆,怎么这么虚伪?”

兰芝打了个哈欠:“以后等你表现好了,我看到你的诚意了,我不但叫你‘相公’,我还叫你‘小宝贝’‘小心肝’‘小肉肉’呢!”

赵穆的脸瞬间红透,连耳朵都是红的,心脏麻酥酥的——这些其实都是他和兰芝在房帷之内敦伦时,快活到了极点时叫兰芝的!

他那时候总是压抑,难得放纵,只有和兰芝在房帷之内才露出真性情,什么都要试,抱着兰芝无所不为,又因为年轻精力旺盛,兰芝那时候怕是被他纠缠得都怕了......

兰芝如今有了身孕,很容易疲惫,根本没注意到赵穆的反应,又打了个哈欠。

见兰芝接二连三打哈欠,赵穆知道她累了,便用极快的速度连面带汤全给解决了,然后道:“我陪你上去休息吧!”

兰芝虽然渴睡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十分警惕,不假思索道:“不用,让翡翠陪我就行了!”

她叫来翡翠,扶着翡翠上楼去了。

赵穆:“......”

赵穆回到赵宅。

温凉已经在书房等着了,一见他进来,忙行了个礼:“郡王,现在卸妆么?”

相处了这些日子,他总算是知道郡王有多爱惜那张清俊好看的脸了。

赵穆“嗯”了一声,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刚卸罢妆,赵郁正看着镜中顺眼了很多的自己,温和进来禀报道:“启禀郡王,知书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回王府去见韩侧妃了!”

赵郁“嗯”了一声,道:“天黑之后我再离开。”

他得先洗个澡去,不然真心没法忍受。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读者小亲亲,有没有觉得这是一篇恩皮文?兰芝虽然只嫁了一个男人,却似嫁了三个一般?

第五十一章

夜幕降临, 王府内宅花园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铺着红毡的戏台子上, 小戏子们正卖力地演绎着戏台子上的悲欢离合。

台下韩侧妃正在朱侧妃、梁夫人等王府女眷的陪伴下看着戏聊着天, 倒也惬意。

这时候小丫鬟双艳走了过来, 附在韩侧妃耳边, 低声说了几句话。

朱侧妃的位置邻着韩侧妃,隐约听到“张妈妈”“郡王”这样的字眼, 心里不禁有些发酸。

她和韩侧妃差不多算是前后脚进福王府,可是韩侧妃有端懿郡王这样的好儿子, 她却孤零零膝下空虚。

韩侧妃还有王爷持续了多年的盛宠, 而她却一年到头独守空房......

真是人比人, 气死人。

得知张妈妈不但找到了赵郁,还把赵郁给请了回来, 韩侧妃却依旧不着急, 低声道:“让他等着吧!”

她这个儿子, 从来都是个乖孩子,这次居然敢自作主张分府另居, 她非得好好拾掇他一番不可。

感自作主张,就要敢承受她的怒火。

韩侧妃依旧稳稳坐在里, 直到把这折戏看完, 这才笑微微说了声“失陪了”,在众丫鬟的簇拥下起身离开了。

朱侧妃神情复杂看着韩侧妃一行人逶迤去了,不禁叹了口气。

一边的梁夫人哼了一声, 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可不就是咱们王府这位女红人活生生的写照么!”

朱侧妃惨然一笑,寥然道:“可是,男人们偏偏吃她的那一套,她就是有那个本事啊!”

梁夫人听了,一时叹息不已,旁边几个吃过韩侧妃亏的王府妾室也都直叹气。

朱侧妃幽幽道:“偏偏人家还生了个好儿子!”

端懿郡王生得好,性子好,又能干,一天到晚笑嘻嘻,像个开心果一般,这样听话孝顺的儿子谁不喜欢?

众人都不说话了,无边的悲凉在这珠翠华服间蔓延氤氲。

海棠苑点了无数的琉璃灯,如水晶宫殿,却静悄悄的。

韩侧妃一进去,张妈妈就迎了上来,行罢礼起身,走到韩侧妃身边,低低回禀道:“侧妃,这几日奴婢一直让知书在码头等着,端懿郡王一到宛州,就请端懿郡王回来见您——端懿郡王正在屋里等着呢!”

韩侧妃“嗯”了一声,道:“这件事你办得好!”

说罢,她款步向明间走去。

赵郁听到声音,出来迎接。

一段时间没见,他似乎瘦了些,脸色苍白,却更添了几分清秀稚气。

韩侧妃打量着儿子,见他恹恹的,便道:“进屋里再说!”

进了明间,韩侧妃屏退侍候的人,然后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她背脊挺直,双目带着寒意打量了赵郁半晌,然后厉声道:“小畜生,还不跪下!”

赵郁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抬眼看她,一脸倔强:“我又没有错,为何要跪下!”

韩侧妃没想到赵郁居然还敢顶嘴,当即起身,伸出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指着赵郁,冷笑一声,道:“我为了你,在王府苦苦支撑,苦心孤诣,只为了给你一个光明的前程,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这做母亲的?一声不响就求了陛下,分府另居,净人出去,你好大的胆!”

赵郁抬眼看着韩侧妃,眼中满是怨恨:“我留在王府?像你一样天天害人么?你手上那么多条人命,你晚上睡得着觉?”

韩侧妃气得脸都红了,顺手拿起一边放着的玉如意,朝着赵郁就砸了过去。

赵郁早有防备,身子猛地一闪,躲避了过去,那玉如意没砸中赵郁,一下子砸在了紫檀木雕花落地长窗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韩侧妃恨极,又弯腰去拿花瓶砸赵郁。

赵郁当即道:“母亲既要杀我,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端起一边的锦凳,挡住了砸过来的花瓶,在瓷器的脆响声中扔下锦凳,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是赵郁第一次当面顶撞,韩侧妃气得头晕目眩两手发颤,半日方回过神来,厉声喝道:“把韩双叫过来,我不信收拾不了这逆子!”

张妈妈忙道:“侧妃息怒,奴婢这就去传话!”

她急急跑了出去,却没有立即去找韩双,而是在外绕了一阵子,这才找韩双去了。

待韩双领了命带着属下全城搜索赵郁,赵郁早无影无踪了。

韩侧妃气得手冷脚冷,一股气堵在胸腹之间,大半夜没睡,一直在等着韩双把赵郁给逮回来,谁知一直等到天亮,韩双来了,赵郁却还没找着。

她一生顺遂,除了当年的庆和帝,极少有人会违逆她,哪里吃过这亏,顿时一口气噎在了那里,一下子病倒了。

王爷、孟王妃和世子赵翎都不在宛州,王府长史官不敢怠慢,请医延药,十分殷勤。

病榻之上的韩侧妃苍白而美丽,似乎下一刻就要逝去,从此远离这尘世。

韩双和刚从沿海的青州赶回了的韩单兄弟两个立在榻前,眼中忧思深重,听着韩侧妃的吩咐。

韩侧妃轻轻道:“......阿郁十分活泼好动,他如今虽然藏了起来,不过他早晚会憋不住出来活动的,你们这些日子明松暗紧,小心查访,务必要把他带回来......”

她一直小心着意,刻意把赵郁养得天真烂漫,从不让赵郁培植势力,免得将来不好掌控,没想到他都十七岁了,太子也快不成了,赵郁反倒开始不听话了......

韩单比韩双生得单薄些,大约是常在海边的缘故,肌肤略微粗糙了些,却与韩双那种带着阴鸷的英俊不同,是另一种洒然中透着精明能干的英俊。

他沉吟了一下,道:“侧妃,如果属下真的请了郡王回来,您打算如何安置郡王?”

韩侧妃冷笑一声,道:“你上次不是带回来西洋产的福、寿膏么?听说使用了会飘飘欲仙,以后就再也离不了这福、寿膏了......”

韩双悚然而惊,抬眼看向韩侧妃——他没想到韩侧妃对亲生儿子赵郁也这么狠!

韩侧妃声音飘渺:“我不喜欢人或者事脱离我的控制,亲生儿子也一样......”

韩双答了声“是”,又道:“侧妃,这种福寿、膏每次用量甚是讲究,您听属下细说——”

他细细地和韩侧妃说了起来。

赵郁回到梧桐巷的赵宅,洗漱罢就在外书房关门闭户睡下了。

这一世,他不像前世那样懵懂了,前世一直到兰芝去了,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了解韩侧妃的弱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韩侧妃这会儿怕是气得要死。

只要找不着他,按照韩侧妃的性子,她就会一直生气。

不过,前世韩侧妃使用来自西洋的福寿、膏控制人,曾经在他身上试过,这一世须得小心提防......

还有兰芝,他得继续蛰伏下来,然后说服兰芝,带着兰芝回西北。

他若是不走,庆和帝不会放心,还以为他对皇位有意,说不定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先带着兰芝先去西北,过三年再回来,到时候自己的势力也培植得差不多了......

心中计议已定,赵郁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兰芝起来,用罢早饭便和翡翠在西暗间里忙碌,打算用一上午时间把这批人参养荣丸做出来。

秦二嫂被请去给产妇看病去了。

秦仲安今日不用去州衙,不知道在院子里忙些什么。

兰芝有些好奇,忙了一阵子,有些疲惫,就出来看,却见到赵家的几个小厮正在爹爹的指挥下在院子里搭建棚子,忙道:“爹爹,你这是做什么呀?”

秦仲安美滋滋道:“姑爷命人来给我搭建马棚呢!”

兰芝见爹爹得意,不禁也笑了:“爹爹,看把你给乐的!”

秦仲安看了看拴在一边的黄骠马,笑眯眯道:“咦,我的爱驹该刷刷了!阿福,快把刷子拿来,我要好好刷刷我的爱驹!”

阿福这小厮笑嘻嘻答了声“是”,小跑往赵宅拿刷马用的棕刷去了。

秦仲安又看女儿:“兰芝,你一天到晚在背医书,爹爹请教你一下,想让马更康健,喂它吃什么药草管用?”

兰芝忍着笑,看着秦仲安道:“爹,我学的又不是兽医!”

“这倒是,”秦仲安自言自语道,“下次见了宛州军卫管马的王百户,我可要好好问问他…”

兰芝正要说话,抬眼却看到赵穆带着小厮阿贵从两个宅子间的小门过来了,身穿玉白袍子,腰围玄色腰带,显得神采奕奕,便一本正经福了福:“相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