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笑了起来:“温凉,快帮我卸妆,夏天快要闷死我了!”

温凉的易容术一般还是可以的,只是夏日久了,肌肤会有些难受。

赵郁卸去妆容,又用薄荷香胰子洗了脸,这才过来陪兰芝一起用早饭。

秦二嫂已经用过了,便与温凉等人一起下去了。

赵郁先照顾兰芝,待兰芝吃饱了,这才三下五去二把剩下的粥全吃了,然后道:“兰芝,我今日有些事出去一下,晚上回来陪你。”

兰芝知道赵郁如今初到这里,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忙碌得很,刚答了声“是”,却忽然想起了前世发生在初夏的巫蛊案,忙拉住了赵郁:“朝廷这个月和下个月的邸报,你能不能想办法让人抄录一份送过来?”

她爹做州衙的书吏,因为帮别人抄写邸报,得了不少谢礼。赵郁如今即使身在西北偏院之地,也应该有办法看到朝廷的邸报。

赵郁知道兰芝一向不理外务,如今起意要看朝廷邸报,自然是因为关心他,一股暖意弥漫在心间,心中欢喜,凑近兰芝吻了一下,柔声道:“放心吧,我会让人抄了送过来的!”

兰芝仰首看他,大眼睛清澈异常:“真的?”

赵郁又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傻兰芝,真的,放心吧!”

秦二嫂回到一楼自己房里,还有些心神不宁,心跳很快。

她呆呆坐在床边,从第一次见赵穆开始梳理,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对扮成行商赵穆的端懿郡王不敬过。

秦二嫂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又一向行医,比一般人要聪明得多,记性也很好,兰芝就是随她这一点。

她把旧事一一想起,发现端懿郡王在扮成赵穆的时候,向她行了无数礼,叫了好多次“娘”,用饭时还曾经给她布菜......

秦二嫂再想自己,发现自己不久前还叫扮成赵穆的端懿郡王“傻孩子”,而且叫了不知道多少次......

不过幸好她还不算特别不靠谱,至少没当着扮成赵穆的端懿郡王的面说端懿郡王的坏话,虽然她在兰芝面前说过好几次......

秦二嫂最担心的还是兰芝的身份地位——端懿郡王如今是把兰芝当做妻子,还是当做妾?

思来想去,秦二嫂有些坐不住,问了小丫鬟储秀,得知郡王已经去前院了,忙拎着裙裾上了楼。

兰芝刚向翡翠解释过,正一手扶着木扶手,一手扶着翡翠要下来,见到她娘要上楼,忙道:“娘,我瞧着后园有个松林,应该挺凉爽,你陪我散步去吧!”

她知道自己的爹娘一向畏惧端懿郡王,担心她娘害怕,这才下来想要好好解劝一番。

秦二嫂一见女儿,心里顿时定了下来,随着兰芝去了后园松林散步。

如今正是初夏,松林苍翠的针叶上又长出了许多青嫩的松针,瞧着生机勃勃。

兰芝行在松林间小道上,闻着松林间的松叶清香,心中十分的舒畅。

秦二嫂见只有自己母女俩,这才低声道:“兰芝,端懿郡王这次......是把你当做妻子,还是当做妾室?”

如今关系太复杂,她实在是有些弄不清楚了。

兰芝心中澄净,温声道:“娘,他是用娶妻的礼仪娶我进门的,我绝不做妾。”

前世她傻乎乎跟了赵郁做妾,这一世为了孩子,为了她自己,她决不做妾。

秦二嫂心中还是担心,却怕影响兰芝心情没有说出来。

她把这件事暂且放下,开开心心陪兰芝聊天散步。

一进外书房,赵郁便开口问小厮阿贵:“温和回来没有?”

青衣卫自有一套联络方法,很是便利快速,温和正是被赵郁派出去打探消息了。

阿贵正要回话,背后却传来温和的声音:“主上,已经收到京城最新的邸报了!”

第六十二章

延福宫殿前的牡丹花盛开了, 一朵朵花瓣硕大,色泽艳丽, 美不胜收。

庆和帝批改了半日奏章, 正有些疲惫, 抬眼看见雕花落地长窗外正盛开的牡丹花, 索性起身出去赏花。

延福宫总管太监白文怡自然陪侍在侧。

庆和帝见一种绿白色的牡丹花甚是好看, 便弯腰掐了一朵,拈在手里把玩着。

恰好林文怀走了过来, 含笑向庆和帝行礼:“见过陛下!”

庆和帝便笑道:“林文怀,你来看看, 朕手中这朵牡丹, 是何品类?”

林文怀细细一打量, 道:“前朝周师厚在《洛阳牡丹记》中记载,‘玉楼春, 千叶白花也。类玉蒸饼而高, 有楼子之状’, 此花玉白色,外大瓣, 内瓣细而皱折,层叠高起呈球型, 瓣基有紫晕, 岂不就是传说中的玉楼春,又叫白雪塔?”

庆和帝见他猜中,当下笑了起来:“还是你博闻强记!”

林文怀当即道:“文怀所知, 还不都是陛下教导!”

白文怡在一边微微笑了,把话题引了回来:“陛下,文怀这时候来见您,估计有事要回禀!”

这是他和林文怀提前商议好的,事情已经糜烂到这种地步,不得不挑破了。

林文怀当即扑通一声,在生着细绒绒青草的草地上跪了下来:“陛下!”

庆和帝诧异地看向林文怀,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阿郁他——”

阿郁人在西北,音信稀少,他每每想起,都夜不能寐。

要知道,西北那边除了西夏,还有赫孙、屠苏等蛮人小国,边境连年征战,从无宁日,虽然能尽快地让人成长起来,可是赵郁呆在西北,实在是时时处在危险之中。

林文怀声音沉重:“陛下,是太子。”

听罢林文怀的陈述,庆和帝脸色苍白,片刻后道:“朕这就去东宫看看......”

白文怡忙道:“陛下,臣这就让人去准备辇车——”

他和林文怀都有官职在身,在庆和帝面前自有体面,自然不像一般小太监一样自称“小的”或者“小人”,一向与大臣一般,在庆和帝面前以臣自称。

庆和帝摆了摆手,声音沉重:“不必张扬,朕悄悄过去一趟。”

东宫在皇宫内占地最广,花园也最美。

上午时分,太子妃武氏正在几个贵妇的陪伴下在花园里赏牡丹,东宫女官张玉梅匆匆走了过来,附在太子妃耳侧低低说了几句。

太子妃原本正在浅笑,听了张玉梅的话,笑容瞬间凝滞在唇角,当即起身道:“本宫去去就来!”

说罢,她带着亲信女官和贴身宫女急匆匆去了。

在场的几位都是世家贵妇,见太子妃突然失了平时的雍容气度,都有些惊讶,面上却都是不显,齐齐屈膝,恭送太子妃离去。

庆和帝正负手立在正殿前,汉白玉台阶下跪着几个东宫太监,都瑟瑟发抖,却没人敢说话。

林文怀见庆和帝已经有些不耐了,当下便道:“都不肯说是么?不如送到青衣卫的刑室,看谁的嘴巴够严实!”

听说要被送到青衣卫的刑室这几个东宫太监开始都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胆子小的甚至被吓得尿了裤子,地下洇湿了一片,哭着道:“太子......太子去了御熙殿......”

庆和帝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凝滞了。

林文怀和白文怡都低头不语。

太子赵曙与御熙殿韩德妃的关系,他们早就知道。

太子妃武氏赶来的时候,正殿前一片血污,尸体满地——在场的东宫太监宫女无一幸免,太子的娈童也都拖了出来,全部杖毙。

太子妃到底是武氏之女,自是处变不惊,昂首进了寝殿,在锦榻上坐下,这才吩咐亲信女官:“想办法传信给我父亲。”

太子赵曙,已成废棋,武氏须得重新谋划了。

赵曙若是出事,庆和帝没有别的皇嗣,只能从血缘最近的三个亲王福王、安王和定王的嫡出子嗣中选人过继。

福王世子赵翎已经选定了孟氏女为世子妃,只能送去武氏庶女做世子妾室了。

而她的两个嫡妹,一个嫁的是安王世子赵渊,一个嫁的是定王世子赵芃。

三个太子候补人选,两个的嫡妻都是武氏女,武氏一族起码可以再保二十年富贵。

她是武氏女,得家族供养,自然要为家族出力。

御熙殿外阳光灿烂,殿内笛声悠悠。

赵曙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秀美的脸上隐隐透着些青,却更有一种颓废之美。

他和韩德妃一样,从来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能享受来便享受,即使身体已是不行,却也要用药物弥补。

寝殿内层层纱帐低垂,紫檀木宝榻上锦褥厚铺,锦垫四散,韩德妃身上穿着大红抹胸,下面系了条透肉大红纱裙,红得更红,白得更白,雪白丰满的身体越发颤颤巍巍,富有肉感。

她端起玉盏,饮了一口,凑上去渡给了赵曙,嘻嘻笑道:“阿曙,陛下近来不进后宫,你今晚就别走了......”

她是欲望的奴隶,她们韩氏女,全都是欲望的奴隶。

赵曙拿起玉壶,对着壶喝了一气,因为手不稳,酒液倒了满脸,他凑到韩德妃身前,全蹭在了韩德妃抹胸上,吃吃笑着:“好啊,我不走了!”

他爬到宝榻边,捡起一个小小的玉瓶,从里面倒出一把紫红色丹药,全部塞入口中,用酒服下,口中喃喃道:“小贱人,今日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两人正在醉生梦死之际,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太子受到惊吓,一下子不会动了,沉重地压在了韩德妃身上。

韩德妃觉得脸颊痒痒的,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手上全是血。

她用力推开太子,这才发现太子七窍出血,已经成了血人。

韩德妃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日,到了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爬起来拿了早就备好的玉瓶,拔开塞子,全部倒入口中。

韩氏一族,别的不说,□□倒是从来不少。

庆和帝在林文怀白文怡簇拥下进入寝殿,恰好看到飞扬的帘纱中,满头珠翠的韩德妃猛地栽了出来。

林文怀上前试了试鼻息,起身禀报:“陛下,韩氏已经服毒自尽。”

庆和帝声音颤抖:“快去看太子!”

林文怀一把扯下纱幕,登上宝榻,伸手去试太子的鼻息:“陛下,太子还有气息!”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七窍流血的赵曙的时候,庆和帝还是无法接受现实,他只说了一句“快宣御医”,便晕了过去。

待庆和帝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醒来后,庆和帝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子怎么样了?”

白文怡欲言又止。

太医院院使和几个御医立在那里,都不敢吭声。

最后还是白文怡开口道:“陛下,太子正在休养,待身子稳健些,再来给您请安。”

他看向一夜白头的庆和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低声道:“太子只盼着陛下龙体康健。”

庆和帝心里明镜似的。

太子怕是不行了。

而杀死太子的凶手中,就有他这个父皇。

太子是他心中的耻辱,他不愿意面对太子,一直以为自己还年轻,还能生下更完美的皇嗣取代太子,所以一直疏忽太子的教养,放纵太子,闭上双眼,塞上耳朵,任凭这吃人的皇宫一口口吞噬了太子......

他这样的父亲,算什么父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庆和帝低声道:“朕去看望太子......”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能挽回就尽量挽回。

太医院院使带着御医们退下后,庆和帝沉声吩咐林文怀:“德妃韩氏使用巫蛊毒害太子,你来彻查此事。”

林文怀答了声“是”。

暮春时节的京城,开始了多年不曾出现的腥风血雨。

太子妃武氏被幽禁,太子妃之父丞相武应文被勒令在家反省。

京兆尹韩载被收监,韩府被青衣卫圈禁。

京城的烟花之地,全部被封,牵涉进去的老鸨、妓女和小倌全部被收入青衣卫监牢。

京城高官大族,人人自危。

赵郁从温和送来的邸报抄件和林文怀的密信中,把京城这段时间的腥风血雨全都拼凑了出来。

他眉头微蹙,负手在书房内踱步。

前世太子的病情没这么严重,这一世为何会如此严重?

难道一个小小的改变,就可以引起更大的变化?

前世此时的他无知无觉,天真得很,一直到了兰芝去了,命林文怀彻查,这才一点点揭开了事情的真相。

这一世的他提前暗示了林文怀,希望能够阻止韩氏对太子的戕害,可是太子不但没有得救,病情反倒更严重了......

韩氏一族造孽太多,早该付出代价了,赵郁不打算救韩氏全族,可是韩府的女眷和稚儿,不该被牵涉进去。

前世赵郁自己也被流放,无法施以援手,这一世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韩氏妇孺被发卖。

想到这里,赵郁抬眼看向一边肃立的温和:“林公公还有别的交代没有?”

第六十三章

得知韩德妃的死讯时, 韩侧妃正在涂蔻丹,当即冷笑一声, 道:“我这个姐姐啊, 一手好牌, 生生打烂, 男女之间的事, 不就那么回事,偏偏她当了真, 还真爱上了那赵曙!”

不过也正是因为韩德妃的愚蠢,才会被她利用来毁了赵曙。

张妈妈到底是韩府家生子出身, 爹娘和兄弟姐妹都还在韩府服役, 试探着道:“侧妃, 咱们韩府会不会......受到牵连......”

韩侧妃垂下眼帘打量自己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道:“倒不至于死......抄家却是免不了的。”

而她自己, 怕是也要受德妃这愚蠢的姐姐的连累, 不过好在她有阿郁, 庆和帝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只要阿郁能成为太子,登基为帝, 她就算一时的不自由,又算什么呢?

她这么年轻, 以后还有大把的年华可以用来享受, 而她那死鬼姐姐,却只能在冰冷的黄泉下和小情人赵曙厮守了!

张妈妈吃惊地看着韩侧妃。

她早知道韩侧妃狠毒,却没想到她连娘家亲人都不顾!

韩侧妃起身, 眼波扫过屋内的张妈妈、双喜和双福三个亲信,却没有多说。

圣旨估计快要下来了,眼前这三个人怕是要和她一起被圈禁了,不过也好,吃得咸鱼耐得渴,想要荣华富贵就要付出代价!

她是如此,大周所有的高官世家都是如此,单只有她的姐姐韩德妃是个傻子!

爱情?呵,爱情是什么?呸!

赵翎大步来到外书房外面,小厮紧紧跟在后面。

福王的小厮奉琴正在书房院门外候着,见到他来了,忙迎了上去:“世子,王爷快要等急了!”

赵翎微微一笑,大步流星进了外书房院子大门。

外书房院子里静悄悄的,蔷薇花开得正好,芭蕉窗外掩映。

书房小厮试剑正在廊下候着,见赵翎过来,忙迎上来,用手指了指镶了水晶片的画窗,低声道:“世子,王爷在里面候着您呢!”

赵翎微一颔首,见小厮思棋正掀起水晶帘,便径直进去了。

书房内青石铺地,鲛绡床帐,冰簟珊枕,紫檀屏几,名家字画,古琴玉棋,流金小篆正焚着一缕龙涎,满室幽香。

绿窗半掩,福王正立在窗前,见赵翎进来,当即含笑道:“阿翎,京城的消息到了,赵曙命在朝夕,咱们的大事已经成了一半!”

赵翎也笑了起来,道:“恭喜父王!”

他也接到消息了,赵曙和小倌鏖战一夜后,又去和韩德妃厮混,过量服用助兴的丹药,以至于油枯灯灭,髓竭将亡。

福王含笑看着窗外的芭蕉,道:“我没想到的是,赵曙居然不是死在那些小倌的身上,而是死在了御熙殿——这下韩氏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也折进去了!”

他以为赵曙还会再折腾两三年,谁知这么快就不行了。

赵翎也是想不通,道:“御熙殿德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怕连累家族么?”

福王呵呵冷笑:“韩氏女,从来都不曾把家族放在心上,也不会把儿女放在心上,她们心里只有自己,不管是御熙殿韩德妃,还是咱们王府这位韩侧妃。”

赵翎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二弟赵郁。

所有兄弟姐妹中,赵郁与他年龄最接近,感情也最好,他可是清楚韩侧妃是怎样对待亲生儿子赵郁的。

父母哪有不疼儿女的?偏偏父王和韩侧妃是个例外,父王虽然疼他,却对赵郁甚是冰冷,而韩侧妃则直接把赵郁当成了争权夺利的工具。

想到这里,赵翎在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