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多时,香芷旋对洪氏这个人倒有了些兴趣。

门第不高如她,也是明白事理的。洪氏怎么就是这个样子?生性轻浮还是袭朗真的有那种让女子不顾一切的魔力?

可千万别是后者,不然她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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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氏灰头土脸的回了西府。

二夫人一直留在袭朋床前照看,闻讯先洪氏一步到了正屋。

洪氏见二夫人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羞愤难当。

“被人奚落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是不是?大夫人正忙着待客,定是老四媳妇羞辱你了吧?”二夫人笑得幸灾乐祸,“自恃过高,合该被羞辱。老夫人与我都跟那个丫头没辙,你又当你是谁?”

“我…”洪氏强忍下了泪水,勉强辩解道,“我才来府中多久?对她又不是知根知底,一时吃点儿亏也不稀奇。”

二夫人点头,“说的是。可是,你不清楚,我清楚啊,了解的还不少呢。你想知道么?先前我与老夫人可是想了不少对付老四媳妇的法子,只是后来爷们儿们出了事,只得作罢。”

洪氏眼中有了一点儿光彩,“自然想知道。”

二夫人伸出手,“家里什么情形,你最清楚不过。我也不怕丢人,跟你说句实话,我手里是只有债没有银子。你既然想当家想对付老四媳妇,要是想让我帮忙,就先给家里贴补点儿银子吧。三万两如何?”

“那么多?!”洪氏惊愕,“我哪儿有那么多银子!”

“那——”二夫人缓缓起身,“也罢了,你既然无能,不能缓解家中这局面,要你主持中馈也是白费功夫。再者,你不孝,更不顾夫君死活。我知道,这个家拖累你了,也是于心不忍,不如你早作打算?”委婉地说出了让袭朋休妻之事,又道,“我们丢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差这一桩,闹到官府去也不怕的。只是担心你啊,我们这样的情形都容不得你,你日后可要怎么过啊?”

洪氏咬了咬牙,“两万两。你先跟我细说说,要是一堆废话,我是不肯出这笔银子的。若是有用,我自会想法子贴补公中。”做婆婆的都不顾脸面要银子了,她也不妨把话明说。

二夫人想了想,“好啊。先准备好银票。”又敲打洪氏,“就别动心思试图去东府打听了,你会白忙一场,老四和大夫人现在用的下人,口风都很紧,对着外人只差装哑巴了。”

洪氏思忖多时,低声吩咐丫鬟,坐到了二夫人近前。

二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心里先前的狐疑却更重了。到此刻,简直是匪夷所思。洪氏成亲之初,先后两次去过东府,她到底在东府做了些什么事?这些必须要查清楚。东府防范得再密不透风,也总会有一两个见钱眼开的,洪氏的银子,她要拿出来一点儿打点人。

洪氏这样太不正常了,若当真打着歪主意,可别怪她这个做婆婆的心狠手辣!就算让儿子一生孑然一身,她也不要一个居心叵测的东西留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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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很晚才回到房里。他现在管着外院庶务,新上任的管家、管事大事小情的都怕出错,时不时要请示。他知道这是初期必然有的情况,只好耐着性子聆听,给出决定。

歇下的时候,香芷旋醒了,拱到他怀里,搂着他左臂,把洪氏的事说了,“我是把隔阂挑到明面上了,你不准生气打我啊。”

言辞是害怕的意思,其实是在跟他撒娇。

那件事,他已听含笑说了。

含笑说的时候神采飞扬的,分明是很钦佩她的。

他其实都没当回事。西府的人过来冒犯她,可不就该给点儿颜色么?惯着她们,日后又要不得清静了。

“你怎么好意思说的?”袭朗环住她腰肢,“打女人的男人还是人么?再者你也没做错。”换了他,都不能这样解气的。他总不能跟一个女子说长道短。

“嗯,那我就放心了。”香芷旋吁出一口气,预料偶尔也会出错,预料成真时才能完全放心。“可以好好儿睡个觉了。”还抬手捂住他的眼,“昨晚说定了的,今晚不准折腾我了。”

袭朗却平躺了身形,将她安置在自己身上,“我说的是我不会折腾你,但是你可以折腾我,放心,我不怕。”

“…”香芷旋双唇微启,睁大了眼睛。有这么无赖的人么?有这样抠字眼钻空子的名将么?他可真是…真是让她开眼界了。

袭朗轻轻地笑着,将她勾过,亲吻期间,除去彼此的束缚,末了还道:“你都这样了,我把你推开就太不给你面子了。”

香芷旋跟这样的无赖真是无语至极,却也知道,这种时候,他是不肯听她的,只好无奈的瞥一眼八角宫灯,“把灯熄了,好不好?”

“不好。”他实话实说。

不好,那你也别想好了。香芷旋腹诽着,然后变成了小哑巴、小木头,打死都不肯动。

袭朗就知道她会这样,笑着坐起身来,这样环着她抱着她,感触又是不同。他耐心的吻着撩着她的身体她的心魂,唇齿反复噬咬着她耳垂肩窝。

她受不了了,身形微微抖着,板过他的脸,主动吻住他的唇。

他托起她,慢慢的,慢慢的,让自己完全嵌入。

她不自主的随着他的掌控款摆腰肢,身形起落。感觉自己化成了水,随后又变成了水中的一叶浮萍,只能随着他飘摇沉浮。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竟比先前哪一次都要好。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不适。

“阿芷,”袭朗摩挲着她鬓角,“喜欢这样?”

“…”

“我喜欢。”他说。喜欢得不得了。

“你闭嘴!”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抬手去掩住他的唇。

这时候的宁氏,正在听碧玉通禀:

“两名小厮先后来禀,说袭府的人过来打听一些事。”

“什么事?”宁氏问道。

“打听六奶奶成婚之处来这边的两次,到底来做了些什么事。”

打听这个…二夫人终于发现儿媳妇的不对劲了,比宁氏料想得晚了几日。好在早晚发现了就好。

作为婆婆,她自是希望老四和老四媳妇和和美美的,当日自己又在场,如何看不出洪氏的痴心妄想,如何猜不出洪氏近来所作所为因何而起。

有这样一个如同炮仗一般不知何时就会炸响的人,到底是不好,万一疯了似的做出丑事,可就将老四夫妇一并拖累进去了。

是,不需这样高看洪氏,可凡事都有个万一,不得不防。

宁氏理清楚心绪,吩咐碧玉:“那人做过什么,我没瞒过你,你适当的给那两名小厮透几句话。”

碧玉斟酌好了说辞,这才恭声称是。

第56章

一大早,赵贺就来传话,说有点儿要紧的事。袭朗当即起身出门。

香芷旋又睡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洗漱着装,用过早饭,喝了一杯浓茶,去正房请安。

这一早起了薄雾,雾气氤氲在视线之内,空气湿润冷冽。

入冬后的府邸,庭院多植着各色梅花,常绿乔木,装点花圃的是月季之类冬日如常盛放的花。

几日晨昏定省之后,香芷旋摸索出了规律,早间会掐算着时间,在婆婆用完饭之后进门。

这日进到厅堂,见钱友梅、蔚氏也在,笑着见礼。

钱友梅是在香芷旋晨昏定省第二日开始就有样学样,蔚氏则是从来如此,只是时间没个准。今日三个人聚齐了,倒是比较少见。

钱友梅带着安哥儿,蔚氏带着宜哥儿。

安哥儿两岁半,宜哥儿两岁。前者安静乖巧,后者活泼爱笑,都是很可爱的孩子。

香芷旋分别抱着哄了两个孩子一会儿。

袭家每一代都是男丁多,两三代才出一个女孩儿。

碧玉出门来,请妯娌三个进门。

三人转到东次间行礼请安。

宁氏笑着让钱友梅、蔚氏把孩子抱到大炕上。孩子是不能被迁怒的,就算她再不喜袭脩,对安哥儿从来是温和慈爱。

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很快就玩儿到了一处。几个大人笑语盈盈的说了一阵子话。到了宁氏要去见管事示下的时候,才各自散去。

蔚氏抱着宜哥儿,对香芷旋笑道:“这孩子闹了几次小毛病,现在特别黏人,我也走不开。等过了这一阵,我再去找你说话。”

香芷旋笑着点头,“孩子最要紧,我们说话的机会多的是。”

下午,香若松过来了。

香若松要是没事,见都懒得见她,香芷旋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忙迎到了厅堂去。在一旁服侍的丫鬟,只留了含笑、蔷薇两个。

果然,香若松是有事跟她说:“你是不是又得罪人了?”

香芷旋无辜地看着他,“这话怎么说?”

香若松道:“你就说是不是吧?”

“你非要这么说也行,是。得罪人多容易呢。”

香若松微微蹙眉,“西府的洪氏派人去了家里,没头没脑的跟下人问这问那,但是也有规律可循,句句不离你在闺中的情形。”

“哦。”香芷旋摸了摸下巴,“她没事找事,我就说了她几句,她就记恨上了?”

香若松听了就笑,“你所谓说了几句,估摸着还不如扇人一通巴掌。唉——”他故意叹一口气,“有你这么个姑奶奶,以后我给你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怕是少不了。”

“不愿意管也别勉强。好像我除了你就没人可指望了似的。”

香若松若有所思,“你能指望的,是夏家。”

他倒是把叔父、婶婶这个茬记住了。香芷旋笑了笑,“是又怎样?”

“你就不能告诉我,夏家跟二叔二婶到底有什么渊源?”香若松对这件事最好奇了,“他夏易辰虽然一届商贾,但在京城也是个人物,势力不比一些朝廷大员小,你跟我说说又怎么了?”

香芷旋才不会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你去问他们吧。”

香若松很扫兴的样子,“好。不愿意说就算了。管不管你?自然要管的,要让下人把你夸得天花乱坠,不然我也没安生日子可过。”

香芷旋微笑,“就知道你是明白人。”

香若松叮嘱道:“你也注意些,别着了人的道。”

“嗯。”香芷旋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香若松喝了口茶,又叹息一声,“你这儿其实我倒最放心,别的事反而乱七八糟的,理清楚是真不容易。”

“怎么了?”香芷旋看着他,“家里有大嫂打理着,还能有什么事?”

香若松苦笑,“还不是阿绮的事儿。我是横竖看不上那个丫头,真是打算着把她送回老家找个人家嫁了算了——她调理了这段日子,见好了,看起来也安分了。偏生祖母不同意,说既然明年就都到京城了,还是等风头过去之后,给她在京城找一桩说得过去的亲事。”

香芷旋蹙了蹙眉,都懒得说老太太什么了。

香若松继续唉声叹气地诉苦:“祖母已经在路上,不几日就要京城了。还是咽不下袭老夫人那口气,想着当面质问一番的,现在看来是没那个机会了。这些倒不打紧,只是阿绮这事情是决不能照着她心思行事的。阿绮要是在京城出嫁,后患太多。”

他想的是日后的麻烦,可老太太想的必然是物尽其用。香芷旋知道自己根本不需为这些费思量,说不说什么都一样,香家才不会听她的,香若松也一定早有打算。他说起这些,不过是吐一吐苦水,舒缓一下烦躁的情绪。她也就安安静静地做个聆听者。

香若松也真就是抱怨一番,其实有些话,与家人反倒不能说,只能与这个一向厌烦香家的妹妹说一说,说完心里也就敞亮了。离开时,已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

香芷旋需要重视的,只有香若松提过的关于洪氏的事,需得多加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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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反复命人去东府打听了几次,才敢确定自己所听非虚。

她先是气得摔碎了两个杯子,之后才勉强平静下来。

真是风水轮流转,这阵子房里真是一件顺心的事情都没有。不顺心是轻的,要命的是怎么添了个这样的儿媳妇!?

她不由恨恨的埋怨老夫人,当初千挑万选的,怎么就选了洪家这个性子轻浮的东西!?是,她那时是同意,可又怎么能不同意?那时别说长房了,就是自己,也还不是被老夫人拿捏着不敢造次?

一想到过往种种,心里的怒火便一再飙升。

都怪那个老太婆!都怪她!

原本她嫁到袭府之后,都没什么不知足的。大老爷袭了卫国公爵,走上仕途却不是靠着荫恩,而是自己考取的功名。这样的人高官得做,本是应当,男子都心服口服,何况女子。

后来靠荫恩进入官场的,倒是二老爷。好在他上进,行事还算四平八稳的。

——这不是最好的局面么?

偏生那个老太婆不知足,恨不得长房的子嗣死绝了,把好处全给她亲生的儿子。处处打压长房,处处把事情做绝让人生恨。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袭家出了袭朗这样一个人。

她记得,老夫人最早还是很疼爱袭朗的,后来是因为袭朗六七岁那年哄着袭朋的时候出了点儿岔子,袭朋摔了一跤,后脑勺肿起来老高。

她那时是心疼儿子,真的急了,又哭又闹。后来想想,是小题大做了。

她都没想到的,从那之后,老夫人看袭朗就是怎样都不顺眼。细问过下人,才知道老夫人被有心人挑拨了,认定了袭朗人小鬼大,故意要袭朋出事。

那个有心人,是袭脩的生母孙姨娘。

她起初觉得这样也好,因为老夫人打那之后对袭朋格外宠爱,什么都给袭朋最好的。后来,烦恼就来了——

老夫人的宠爱慢慢变成了溺爱,加上袭朋自小嘴甜会哄人,情形越演越烈。

她说过很多次的,这样不行,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袭朋来日不就变成二世祖了么?

可是老夫人说你懂什么,男孩子到长大成人之后,自然而然就什么都明白了。再者,这是我的亲孙子,你的亲儿子,怎么还不准我宠爱他?

二老爷也不当回事,还说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长大的,说她乱担心,无事生非。

她没法子,只得由着老夫人。

一晃这些年过去,袭朋并没变得睿智有城府,一直还似个十来岁的恣意行事的孩子,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

膝下长子是被老夫人毁了,幸好还有次子。次子她是绝不肯让老夫人带着了,亲自管教,这两年更将次子送到了真定名儒家中求学。

她呢?也被老夫人毁了。老夫人随随便便的就能让她与长房生嫌隙,她从来就惹不起老夫人,心里那股子火气,就全冲着长房去了,多年来慢慢成习。脾气是越来越大,心智是一点儿都不见长。以前不需要用脑子的,只要颐指气使就能消减心头火气。

一直就是这样过来的。偶尔如同在梦中惊醒一般,意识到自己已是面目全非,再不是在娘家时那个知书达理的人。

如果老夫人不是那样蛮横霸道野心不足,府里不会是这种情形。兴许如今大家都在过着安生日子,喜乐融融。

偏偏,老夫人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到头来弄得自己晚景凄凉,弄得二房陪着她陷入泥沼,无从翻身。

老夫人自己凄凉也罢了,还给二房埋下了祸根,给她选了个这样的儿媳妇!

二夫人怒不可遏,很想冲到老夫人榻前狠狠数落她的罪过,狠狠地掌掴她!

过了好些时候,二夫人才勉强平静下来,首要之事,是命人将袭朋接到自己房里,安排到厢房将养。

二老爷听说后立刻生气了,到了她面前说:“不准!我不想见那个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