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功不可没。

可是…这公主帮的是不是太多了?

就拿三公主训斥秦夫人那件事来说,她当时真是觉得解气,到后来却是直冒冷汗。

正如婆婆听说之后苦笑道:“唉,三公主又何必呢?各有各的不得已。我们自然是要站在元娘这一边,可是反过头来将心比心的话,秦夫人即便做法欠妥,到底也是有苦难言。为人母的人,可不就想儿女的婚事遂了自己的心思。人还有有缘无缘这一说,她与元娘相互反感,便是缘分太浅。”

那时听完,她才知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太浅显了,对着婆婆惭愧不已,“我考虑的太不周全了。”

婆婆那时就笑,“谁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再说了,不论公主怎样行事,谁又能阻拦?”

之后,她得空就琢磨这件事,眼下空闲多一些,更是翻来覆去的考虑,并且想到的都是不太乐观的方面。

先是怀疑三公主训斥秦夫人是意在打慧贵妃的脸,同时又意识到时间赶得很巧——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之后想到的就是秦夫人与元娘来日的婆媳关系经了这件事之后,要修复很难。

最后,就开始揣测三公主连番的行径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三公主不是合情合理地出现在她生活中,所以两人到如今也只是熟稔而非亲昵。

说三公主有意,忙了一场也落不到好处;要说无意,一步一步都似在帮元娘,当然,负面作用也不少。

或者,只是习惯了率性而为恣意行事?

她越琢磨越理不清,到最后发现,自己已经被三公主绕晕了。

关乎到门第、府外甚至错综复杂的皇室格局,是她短期之内消化起来特别困难的一件事。

三公主再上门的时候,她就犯了疑心病,偶尔觉得这个女孩子太复杂。做不到信任,应承起来就比较耗心力了。

越是如此,她倒越是愿意继续和这个人接触。日久见人心,心头疑惑总要解开,总要弄清楚到底有没有平白猜忌一个人。再者,是和这个人接触之后,才让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这么想的话,三公主是能够让她反思自省的人。

有时也会自嘲地想:你便是不愿意接触,公主的大驾又岂是你能拦着不见的?

袭朗不喜欢三公主时常上门,因为那女孩子一来,他就要带着元宝避到小书房去,损失大把惬意的光景。

平日所谓的朝夕相对,隔着一整个漫长的白天,难得有点儿闲暇时间,却要时不时地被别人占据。

这天,他在小书房对着棋局,香芷旋脚步轻盈地进门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好笑不已。

他坐在三围罗汉床一侧,元宝坐在另一侧,视线不离他拈着棋子的手。

猛一看,是他正在和一头小狮子对弈。

“元宝。”香芷旋走到元宝面前,伸出手。

元宝立刻将前爪交给她握在手里。

袭朗微笑。元宝才不是要学下棋,是他给它立规矩呢,让它老老实实地待着。

香芷旋从元宝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它圆圆的毛茸茸的前爪,时常握在手里把玩。元宝早已形成习惯,并且只肯对她这样,换了别人,哪怕是袭朗,它伸爪子时也总是有点儿不情不愿的。

“你怎么这么乖啊?学下棋呢?”香芷旋又托住元宝宽宽的下巴,笑盈盈地跟它说话。

元宝用下巴来回蹭她的手。

“总这样,好像元宝听得懂似的。”袭朗今日想象力丰富,“等以后有了孩子,早早的就被你絮叨的会说话了。”

“想得倒是远。”香芷旋和元宝贴了贴脸,推它往里挪,“看我给你把他杀的片甲不留。”

袭朗哈哈地笑起来。

元宝因为氛围欢快,也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抖一抖一身漂亮的毛,大尾巴甩来甩去。

一面下棋,两人一面闲话家常。

袭朗道:“我看你也不是真心结交三公主,那又何必上心应承?不用怕得罪她,大不了称病一段时日,她隔一段日子也就不会再上门来。”

“不想得罪人,而且我也愿意她时常过来。”香芷旋如实道。

“怎么说?”

香芷旋想了想,把这段日子的困惑跟他说了,“总觉得有点儿奇怪,越想越犯晕。”

“嗯,倒是跟明宇想到一处去了。”袭朗笑道,“说要是往坏处想,三公主是把元娘推到火坑里去了——还没进门,婆媳关系已是不能更差。”

“还不是怪他?”香芷旋抿了抿唇,稍稍有点儿不满,“他和蒋修染都是一样,纠缠得太过分了。就因为钟情一个人,就该害得一个女孩子家里家外地为难?唉,这些也不说了,都赶到了一起,已说不清是谁的错。只是担心他日后不能帮婆媳两个关系缓和,反倒火上浇油。”

袭朗比较乐观,“宁家虽然时常苛责元娘招惹了不少是非,但是会耳提面命地叮嘱元娘不准忤逆公婆。秦夫人那边就更不需担心了,有秦家老太爷做主。”说着就有了不解,“秦夫人是怎么想的呢?找元娘那件事,完全就不该发生。秦老太爷一言九鼎,既是放了话,就不可能再改主意。再说了,秦夫人也不是能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的人。”他目光微闪,“不会是受了谁怂恿吧?”

香芷旋想了片刻,脑筋又打了结,不由哀怨地叹息一声,“这说起来,我嫁给你之后,可是越来越觉得自己笨了。”

“聪慧之人才会有这情形。”袭朗该夸她的时候也不吝啬,“自以为是的人才会认为自己最聪明。”

“嗯…”香芷旋抬手抚了抚心口,“我好过多了。”又去摸他的脸,“快帮我好好儿分析分析,让我更聪明一点儿。”

袭朗却嫌弃地打开她的手,“不洗手不准碰我。”刚才谁握元宝的爪子来着?爪子上是有尘土的。

香芷旋笑着扑了过去,“你这是嫌弃元宝还是嫌弃我呢?你对得起谁啊?”

“你这个小混账。”袭朗握住她的手,看着被她衣服扫乱的棋局蹙眉,“马上要分胜负了。”

“才怪,这是盘和棋。”她强词夺理,手挣扎着要继续去摸他的脸,“快,我替元宝跟你撒个娇。”

袭朗绷不住了,笑开来的同时,把她捞起来,转入里间,去了盥洗室。

“你要干什么啊?”

“洗洗你的小爪子,然后让你摸个够。”他说。

第97章

香芷旋对三公主生出的困惑,袭朗也没办法给出确切的说法,毕竟对于三公主的了解,仅限于听闻的一些事。

但是事情到底是有些蹊跷,袭朗得了空,跟秦明宇提了提这件事。

秦明宇觉得还是有必要查一查的,命手下留意这些事。除此之外,他还跟祖父说了说八万两银子的事儿。

秦老太爷赋闲不是虚话,辞官之后不问官场中事,听了之后便难免有些意外。再听了秦明宇和袭朗的应对之策及最终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他让账房取了八万两数额的银票,只说是自己要用。这种事让儿媳妇知道了,全无好处,不定又要怎样地埋怨他未来的孙媳妇。转手给了秦明宇,让他还给袭朗。

袭朗没要,对秦明宇道:“当我私下给元娘的陪嫁,日后别亏待她。”出手的银子,他就没打算收回。

秦明宇知道他的脾气,也没多说,回家之后把银子交给了祖父,转述了袭朗的原话。

秦老太爷笑眯眯地点头,“那就把银子放在我这儿,我看着给你们俩置办点儿产业。放心,少锋的意思我明白,从我这儿来说,不会亏待了他表妹。”

秦明宇大喜过望,恨不得给祖父作揖磕头。

秦老太爷又道:“你眼前别满脑子都是娶妻之后的事儿,别的更要留心一些。比如说家里的人和哪些人是明面上走动、暗地里勾结。”顿了顿,语声转低,“兴许,你们母子都被人利用了。好好儿陪你娘说说话,听听原委。”

秦明宇听出话中玄机,恭声称是。家里的人,父亲、叔父婶婶、五个排在他上面的兄长嫂嫂,见到祖父都似老鼠见了猫,不敢挑事的。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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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元娘的亲事已经定下来,她就不能再出门走动,每日在家做针线、看看书,安安静静地待嫁。

宁氏得空就回娘家坐坐,香芷旋则已有段日子没见着元娘了。

看着元宝,总会想到与她同样喜欢它的元娘。

这天问袭朗,“我能不能带着元宝去看看元娘啊?”

袭朗失笑,“想都别想。元宝在家里乖顺,到了外面与兽类没差别,惹了事怎么办?”

香芷旋想想也是,就算它不会遇到让它生气的人,万一到了宁家看到猫儿小鸟之类又追着赶,少不得又一番扰攘。

便就此放弃,得了空陪着婆婆一同去看宁元娘。

到了宁家,宁三太太待她的态度很是温和客气。

香芷旋拿不准是因为她与宁元娘的交情,还是因为三公主近日与她走动得频繁,但这情形总是好的。谁会愿意总看到别人不阴不阳的一张脸?

宁氏与宁三太太都知道她是专程来看元娘的,闲话几句,便让丫鬟带路,引她去宁元娘的闺房。

宁元娘见了香芷旋,很是欣喜,转手取出一个红漆匣子,“这段日子别无消遣,整日里做绣活,便给你绣了几条帕子。”

香芷旋有些意外,打开来看,是八条帕子,料子不同,绣的图案不同,手法也分三四种,她很喜欢,笑盈盈道谢。

“几条帕子而已,哪里就值得道谢了?”宁元娘携了香芷旋的手,转去里间说话,“里面凉快些。”

落座后,香芷旋打量着宁元娘,“过得还好么?”

宁元娘笑道:“还好。只是爹娘时常在我跟前絮叨,要我过门之后秉承孝道,好生服侍长辈。还说若是婆媳不和引得满城风雨,我也就不需再回娘家了。”

宁家是这样的,一个个都不是八面玲珑的性情,对人的情绪大多能从脸上看出来,但是很耿直,守着规矩方圆。香芷旋有时候也会想,婆婆那么多年的隐忍,这样一个娘家也是原由之一。

“这话也对。”香芷旋道,“尽量和和睦睦的,日子过得也如意些。可如果实在是委屈,也别太委屈自己。”她可不想元娘走婆婆的老路。婆婆是熬出来了,有个好名声,可心里好过么?未必就觉得值。

“嗯,我晓得。”宁元娘点头。

正说着话,有小丫鬟进门通禀:“镇南侯夫人过来了。”

香芷旋讶然挑眉。秦明宇的姐姐过来做什么?

宁元娘苦笑,“赐婚旨下来之后,时不时就过来。倒不似以往的情形了,和和气气的。”她起身,“既然碰到了,四嫂就见见她?”

“好啊。”

两人到了外间相迎。

镇南侯夫人与秦明宇容颜相仿,姐弟俩都是随了秦家人的样貌。见到香芷旋,立刻漾出明快的笑容,“听说袭夫人也来看元娘,我就想着,更应该过来一趟。”

香芷旋笑着上前见礼,并不多话。

落座之后,镇南侯夫人与两人拉家常,说起秦明宇和袭朗的交情,又说起镇南侯府也正在给她的小叔子张罗婚事,这一二年,她娘家婆家的喜事可不少,言辞柔婉,让人听了心里很舒坦。

香芷旋看着镇南侯夫人,想到的则是初见的秦夫人。母女两个在为人处世上,是相仿的。便更不明白秦夫人为何会用那样难听的字眼说宁元娘了。

她与人初见,有无好感都是一样,从来是言简意赅。

宁元娘则是因着双亲的耳提面命,不得不好言好语应承未来的大姑姐。

香芷旋冷眼旁观,见镇南侯夫人对宁元娘倒是发自心底的柔和有礼,笑容、眼神都透着由衷的喜悦。

这样也好啊,这个人如果日后也是如此,时不时帮婆媳两个打打圆场,元娘处境更好一些。

但反过头来想,还是有点儿不对。

秦夫人还没消气,忙着筹备婚事之际,都闭门谢客,寻常人只当是秦家低调行事,可局中人一看就知道是心绪低落所致。

母亲还那样呢,这个做女儿的却是这么快就释怀,由衷地高兴起来——由衷喜悦的眼神、笑容是做不得假的。

因着这些疑惑,因着想亲口问问镇南侯夫人,香芷旋没掩饰自己含着探寻疑惑的眼神。

镇南侯夫人察觉到了,起身离开时道:“我有几句话想问问袭夫人,烦请您移步。”

香芷旋随着起身,笑道:“那我就代替表妹送送您。”

宁元娘看出端倪,笑着送到门边便返回。

出了宁元娘闺房,走到穿堂,镇南侯夫人停下脚步,道:“袭夫人是不是觉着我一时一变,没个主心骨?”

“那倒没有。”香芷旋摇了摇头,“只是笃定事出有因,才有所唐突,想要亲口问问。”

镇南侯夫人让随行的丫鬟退到穿堂外,开口时却提起了三公主:“今日袭夫人与三公主来往频繁。”

“是。公主时常驾临袭府。”

“少锋也等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心思透彻,看重的人也必然不笨。”镇南侯夫人笑微微凝着香芷旋,“你是不是疑心我为着什么缘由,想要借助弟弟的婚事捞好处?”

“那倒没有。”香芷旋失笑,“秦家的人做不出这种事。”有那样一位老爷子主持大局,谁敢造次?

镇南侯夫人满意地一笑,“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那么,明日我去府上,袭夫人有时间见我么?”

“自然。”

说定时间,两人才分手。

宁元娘等香芷旋回去,问道:“你们两个有什么悄悄话要说?”

香芷旋戏谑地道:“你是我表妹,是她的弟妹,你说我们能说什么?”

“四嫂可真是的。”宁元娘睨了她一眼,又笑,“以前她过来的时候,倒是也不烦人,软磨硬泡的,只说秦夫人不肯与宁家结亲,她听着很是愁苦,倒并没说过别的。但是我娘那会儿不是心绪烦躁么?每次她走后,就要数落我一番…唉,眼下都要认了,也就不相互埋怨了。”

也就是说,镇南侯夫人不似秦夫人那般心意坚定,最起码没在明面上辱没宁家。这大抵也是如今宁家肯好生应承的缘故。

这结论还是喜人的。

近申时,宁氏与香芷旋回府。

香芷旋说了明日镇南侯夫人要去府中做客,并且说了因何而起。

宁氏看着她的眼神有惊喜有膝上,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这都不是举一反三了,心里想的这些,比我都要多。”

“想到的多有什么用啊?”香芷旋摇着婆婆的手臂,“在当时反应迟钝。”

“今日反应不就很快么?”宁氏笑意更浓。

香芷旋回到家里,先回清风阁换衣服。

刚进到院中的抄手游廊,元宝就一溜烟地跑到她面前,立起身形,前爪搭在她肩头。

香芷旋顺势搂了它,和它贴了贴脸,又好一番摸它的头和背,“元宝想我了,是不是?”

元宝显得特别高兴,用鼻子闻闻这儿闻闻那儿。它从小被紫苏管着,不会舔人的脸或手,对人和它都好。

两个腻了一会儿,香芷旋才拍拍它头顶,“进屋去。”

元宝身形落地,颠颠儿地跟着她进了屋。

进门后,觉出室内静悄悄的,去更衣时,见袭朗睡在临窗的大炕上,身边一大堆公文、书籍。

她又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示意丫鬟噤声,不要惊动他。伤口作痛的时候,能睡着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