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朗解释道:“随叫随到的大多是口碑不好,并无真才实学,口碑很好的就要提前一年半载打好招呼——他又不是没营生,总不能因为别人家给的束修多一些就立刻过来,那可就是品行的事儿了。”

香芷旋实话实说,“我还以为你要是想找这样的先生,一抓一把呢。不过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当初香家、叔父婶婶给她请女先生的时候,也是费了一番周折。

便因此想到了香家。

眼下香家老太太和大太太斗气的时期结束了,大太太又将主持中馈的权利收了回去,大事小情上随着袭府的态度行事。

香大奶奶又做起了甩手闲人,日子倒也清闲,打理着自己手里的产业,平日自给自足,不指望婆家给自己好处。

到头来,还是香家的人心宽啊。香芷旋想想袭家这些人暴怒之后病倒在床的一桩桩事,能得出的结论也只这一个。

每逢宴请,宁氏总是劝她:“时不时的还是给香家下个帖子,她们要是再没个眼色没个分寸,再断了来往才好。眼下还不至于形同陌路。”也是为了袭朗和香芷旋的名声着想,闲言碎语到底是越少越好。

香芷旋同意了,但是说等到秋冬季再走动。谁都没她了解香家老太太、大太太的劣根性,那就是不能给好脸色的,如今孝期一过就把别的事情全抹杀,她们不蹬鼻子上脸才怪。但是婆婆毕竟是一番好意,这情面不能不给,只能折中应对。

这一年的春日,于香芷旋而言,最是忙碌。可她居然在当时并不觉得,一桩桩事情过去之后回想一番,才发现自己倒真是长进不少,居然四平八稳的应付过去了。

这样就好啊,婆婆和袭朗也能真正放心一些。

百无聊赖的时候,她便去小厨房消磨时间。先前对下厨始终都是被热油溅到的坏印象,现在知道,很多菜肴点心是不需过油热炒的,便又起了试试身手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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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朗生辰那日,不出意料,他根本不记得。过生辰这回事,不是三两次就能牢记在心的。

香芷旋想着,真不需让他从一大早就想起来,而且以她的经验,早间吃寿面饿得快,还不如晚间给他在膳食上下点儿功夫。

没想到的是,晚间他赶不及回府,天黑回来之后,又和同僚、幕僚在外书房议事。

这情形不少见,今日也如此就让人啼笑皆非了。

宁氏与袭胧都有点儿失落,又有些心疼,香芷旋宽慰了母女两个一番,替袭朗收下了两份生辰礼,回到房里,做针线消磨时间。

月上中庭时,香芷旋问了问含笑,得知外人已走了,袭朗去了小书房,便让小厨房做了寿面和四菜一汤,又让人备了一壶酒。

他并不爱喝温过的酒,说怎么样的酒都是越喝人越暖,温酒是多此一举。

沙场上形成的习惯,怕是一生都不能改了。平日里他也不是爱喝酒的人,所以这一点,她迁就他。

她亲自去了小书房唤他。

袭朗这两日忙的并非自己的分内事。有言官要弹劾老太爷和香大老爷、宁三老爷,这是他需得早些斟酌对策的事。

权臣不论以怎样的方式下台,往年的死对头都少不得要发动官员猛烈弹劾一番,一来是为报私仇,二来是为防止日后再现身于朝堂。是老太爷功成身退之后必然发生的事。

至于香大老爷和宁三老爷,换了谁也要把他们带上,意图针对袭朗。

弹劾不成,不过是降职罚俸,多说不过是领一通廷杖,可要是弹劾成功,那么袭氏这功勋世家说不定就要一蹶不振。

是有三成胜算就绝对要尝试的事情。

这也是这几日东宫、秦府和他甚为忙碌的原由。

阿芷无从得知这些,他不允许赵贺等人跟她说官场上的是非。并不是要讲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她知道了只能是担心他,那就不如不知道,无忧无虑的度日就好。

要说他对她有所求,不过是她每日都能绽放笑颜,添几个孩子。

瞥见阿芷慢悠悠走进门来,他不自觉地勾了唇角,“怎么还不睡?”前几日就说过了,近期忙碌一些,让她每晚不用等他一同歇下。

“睡不着啊。”香芷旋也不直说,笑盈盈走到他对面,“今晚能不能破例早些回房?”

“想我了?”他笑笑地睨她一眼。

“就算是吧。”谁叫他今日是寿星呢,她不跟他计较。

“那你求我。”

香芷旋差点儿就瞪他了,语气却还是软糯糯的,“你倒是能不能回啊?”

袭朗用下巴点了点书案上一摞一摞的公文卷宗。

平日她自然不勉强他,但是今天不同,好歹也要吃碗寿面的。要不然,过后他回想起来,该多失落啊。

她抿了抿唇,走到他身边,摇着他手臂,“人家做帝王的还有为了宠后宠妃不早朝的先例呢,你就不能为了我早些回房去?”

袭朗的话是换汤不换药:“也不是不行啊,你得求我。”

“要怎么求你啊?”香芷旋说着,凑到他跟前,在他耳边吹着气,语气柔柔的,“妾身求你了,回房吧。”

“怎么那么别扭。”他笑开来,实在听不惯她这种自称。

“你再不回去的话——”她咬住了他耳垂,用贝齿轻一下重一下的厮磨。

他却是展臂勾过她,将她身形安置在怀里,细细审视着她。

比起成婚之初,她不再是那时透着稚气的容颜,眉宇透着从容内敛,含着笑意的眸子熠熠生辉,娇艳的双唇微微上翘,唇畔延逸着数不尽的风情。

将她五官单独看去,无瑕疵,稍稍离远一些,是格外精致昳丽的容颜。

那张本就足够美丽的容颜,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勾人心魂的?

“不声不响的,就长这么好看了。”他说。

香芷旋嘴角一抽,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合着你平日都没正经看过我啊?”又抬手摸了摸脸,“真的变好看了?你这是在夸我吧?”

袭朗知道,只要自己点头,她就又要眉飞色舞的嘚瑟了,忍下笑意,故意岔开话题:“长得这么好看了,日后我可得把你看好。”这是心里话。

香芷旋双手捧住他的脸,“你这个惹祸精,我又该怎么把你看好?”

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儿,笑意敛了几分,便少了几分风情,容颜由此变得分外清丽又透着娇柔。

空谷幽兰一般的美。

他笑着拍拍她的脸,“回房。”

“好啊,快点儿。”再迟一些,小厨房就又要重做寿面了,她连忙下地,携了他的手。

回到房里,袭朗坐在圆桌前,对着桌上的饭菜,才记起今日是什么日子,知道她方才为何央求他回房来。

他有些歉意地捏了捏她的小下巴,“不早说。”

“谁叫你没正形的?”香芷旋递给他筷子,“快点儿吃寿面,不吃寿面的生辰跟没过一样。”

“嗯。”晚饭就没正经吃,此时他真有些饿了。

香芷旋则又取过两个小酒盅,斟满了酒,等到他风卷残云的吃完寿面,才将一个酒盅小心翼翼的放到他手边,“只喝三盅酒。多了我陪不了你。”他爱喝烈酒,备下的正是烈酒,她实在是消受不了。

“好像谁有酒瘾似的。”他笑着拈起酒盅,和她手里的碰了碰。

喝完之后,香芷旋直蹙眉,“这么辣。”连忙喝了一口早就备下的水。

“张嘴。”袭朗夹了一块八宝肉,送到她唇边。

她摇头,“我不吃肉,今年胖了好多。”害得她好多衣服都不能穿,很多都没上过身呢,想想都肉疼。

“胡说。”袭朗挑眉,那是她又长高了一点儿,小胸脯长了点儿尺寸,她偏要说长胖了。这么想着就觉得这小东西也真是奇了——这年月十八岁还长高的人,大抵没几个吧?一般的都生了三两个孩子了。

香芷旋没辙,只好张嘴吃掉那块八宝肉。随后自觉地拿起筷子,和他一起吃菜,还嘀咕:“你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袭朗忍不住地笑起来,“明明是你。”

用过饭,两人转去沐浴。

随着相处越久,两个人起先分得很清楚的盥洗室,很早就开始轮换着用,只看他去哪一间。

丫鬟们便将两间都布置成一样的情形,省得香芷旋沐浴之后又恰好在他惯用的房间里的时候,要什么没什么。

这一晚,袭朗信步去了最里侧的一间。片刻后又转回到与寝室相邻的一间,摆手遣了服侍她的丫鬟,卷起中衣袖管,手没入水中,试了试温度。

香芷旋瞥见他的手,差点儿被吓得站起来,“你、你、出去!”跟他一着急,她说话一准儿磕巴。

“老夫老妻的,你怕什么呢?”袭朗神色无辜,坦然得很,又威胁她,“再撵我,我就把你捞出来,扔回寝室去。”

“这是发什么疯呢?”香芷旋双手交叉,环在胸前。

“为我忙碌半晌,我伺候你一回,不为过吧?”他俯身,吻着她氤氲在腾腾水雾中的唇,手则沿着她锁骨寸寸下滑。

“你这是伺候?”香芷旋没好气,又是咬又是掐,语声含糊地抱怨,“明明就是让我怎么都难受…”

袭朗轻轻的笑,“这生辰,你心意我是看到了,却没看到贺礼。想来想去,就你吧,别的我今日也不要。”

香芷旋瞪着他近在眼前的眸子。他说话两头堵,她词穷了。

袭朗拨开她双臂,手掌把住一方起伏,吻了吻她眼睑,迫使她闭上眼睛,“哪儿不是我的?哪儿我没看过?怕什么呢,乖。”

“闭嘴。”香芷旋哭笑不得。这耍花腔的本事,明明是当言官的料,当武官可惜了。

第118章

“礼物我给你准备了。”香芷旋捉住他的手,“你别逗我了行不行?——最起码,别在这儿胡闹啊。”

她快窘死了。

袭朗却笑道:“在别处我可拿你没辙。”说着拿起搭在浴桶边缘上的手巾。

香芷旋一把抢到手里,“你不是还有事要忙么?那起子言官要弹劾好几个人呢,你快去忙吧,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

袭朗闻言挑眉,漆黑的眸子凝住她,“谁跟你说的这些?”

“嗯?”香芷旋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门道,“我跟叔父打听了几句,怎么,我不能知道这些么?”她静静地看着他。

袭朗这才又现出笑意,“以为是哪个外院的手下跟你多嘴。是不想让你知道,又不是好事。”

“夫妻本就是好事坏事一起担着…”香芷旋看着他直蹙眉。这道理跟他是说不通的,索性放弃。

这时候,含笑走到帘子外面通禀:赵贺有要事跟袭朗当面禀明。

香芷旋松了一口气,连连挥手,“快去快去。”

袭朗俯身捕获她的唇,弄得她气息不宁才放开她,“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收拾就收拾吧,别在这儿找补就行。她腹诽着,面上却是连连点头。

袭朗被她引得轻笑出声,戳了戳粉嫩的小脸儿,这才穿衣出门。

赵贺要说的事情,关乎老太爷和二老太爷。

近日,护国公屡次派人钻空子给二老太爷通风报信。而二老太爷现在已不再指望报复袭朗,只求着有机会将袭朗毁掉。

眼下正是一众官员蓄势待发弹劾袭朗身边三个人的时候,二老太爷自然要将这些年所知一切据实相告。

赵贺及其手下对这件事最是上心,当真是没少花精力,总是在二老太爷得到消息之前就能获悉,并亲眼目睹护国公的亲笔书信。

此时赵贺来找袭朗,是因护国公连夜命人来给二老太爷送了几幅补药,送信的人没带来什么,走的时候却带走了二老太爷的一本书。

赵贺亲自出马,把书籍掉包,发现书里有十几张留白的书页,现在则填写着二老太爷所知的老太爷与宁三老爷的过错。

袭朗与赵贺一同转去小书房,在书案前落座,就发现案上的文房四宝全部换了。

白玉古砚、玉狮镇纸很是显眼,另外,书案一旁还有一幅画,他打开来看了看,是一幅春景鱼雁。

都是很难寻到的真品。

是千辛万苦寻来的,还是从夏易辰那里耍赖搜刮过来的?又或者,是岳父岳母留给她的傍身之物?

他想了想,最后一个可能性最大。

心里便起了暖暖的涟漪,让他觉得周身都舒畅起来。随后仍是觉得她孩子气——哪有把这么珍贵的几样物件儿一并送人的?转念就又想,他可不是别人。

勉强敛起思绪,看了看二老太爷费心写给护国公的证据。

赵贺继续通禀:“老太爷说,他最是了解二老太爷,要指证他和宁三老爷的是非,他大抵都能料到。”说着将手里一个厚厚的信封呈给袭朗,“这是他要您过目的。”

那么,老太爷的意思是,不需阻止。

袭朗将两个人写的证供与辩驳对照着看了一番,不由失笑,“老太爷总算对了一回。”

赵贺闻言心宽不少,“那么,接下来——”

“照他的意思做,把二老太爷的东西交给护国公。”与其长期防贼,不如让贼失手,日后也就老实一些了。

“是!”

“再有,”袭朗眯了眸子想一想,“日后里里外外的是非,不需隐瞒夫人。”瞒不住,夏易辰对阿芷这个异姓之女是什么事儿都不会隐瞒。

赵贺仍是恭声称是,随后无声退下。

袭朗又细细看了看老太爷针对二老太爷的辩驳之词,到末了由衷点头。这些耍笔杆子嘴皮子为生的文官,果然不能小觑。他家老太爷,可是修炼成精的人物。

要不是那一段为了那点儿是非重病在床,眼下即便不能位居高位,依然能好生收拾那些与袭家为敌的人。

他那个爹,有才,就是气性太大了点儿。

老太爷再怎么样,也不会愿意在有生之年看到袭家经历风雨。所以,这样做,还是为了袭家。

不管为谁吧,他不愿意对一个已经从心头抹去的人始终怀着反感、敌意去看待。该认可的优点,还是要承认。

活到老,学到老,跟谁学本事还不是一样?

他放下这件事,又细细赏看文房四宝、名画,过了很久才回房,径自去沐浴洗漱。

香芷旋早已睡着了,趴着睡着的。脸颊向里侧,右臂放在颈下,左手放在枕畔。

袭朗歇下之际,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的蹙眉。

这叫什么毛病?从他回来之后就是这样,搂着她睡还好,只要她自己入睡,就又重蹈覆辙。

往后要是怀了孩子,还这么睡就容易出事了吧?

他摇摇头,笑,心想自己也是疯魔了,满脑子的要孩子。

袭朗把香芷旋身形翻过来,她不瞒地嘀咕一声,没多会儿,又要趴着睡。他服气了,把她搂到怀里,低头索吻。

说好了的,回来要收拾她。

香芷旋不情愿地醒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