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朗道:“去哪儿乱转了?害得我们好等。”

香芷旋默契地配合他,“是啊,早知道就该提前命人来传句话。”

宁元娘很是不安,“带着初七、十五去外面了,都是我不好。”

夫妻二人笑开来,袭朗更是道:“你又不是算卦的,谁也不能让你每日坐在家里防着有人登门。下次再来,提前命人知会你一声。”

宁元娘释然一笑,之后就四处寻找,“元宝呢?”

袭朗哼一声,“你那两条狗,还不够元宝塞牙缝的,没带它过来。”

宁元娘睨了他一眼,“威风什么啊?以后我也要养一条和元宝一样威风漂亮的!”

香芷旋听着兄妹两个斗嘴,其乐无穷,逗留至午后才回了别院。

两个人出门来,粤菜厨子也随行。

晚间,香芷旋坚持要他吃与众不同的灌汤小笼包,“汤不多,你尝尝。”

传统的灌汤小笼包,他不吃,嫌麻烦。

袭朗也就顺着她心思尝了尝,发现汤汁较少,馅儿则鲜美得很,全不需人为个小笼包费神又分外狼狈,不由笑了。

“我和厨子折腾好多天才做出的这种汤汁少又美味的小笼包,还好吧?”香芷旋眉飞色舞的,“跟你说,我也快学会做法了。”

袭朗失笑,“你会吃就不容易了。”他才不指望她会做。她生辰前后几日,偏要嚷着给他做一餐像样的饭菜,到末了也不成,迄今也只会做几个凉菜、两个炖菜。

也不易了。

吃货跟厨子从来就是两种人。并且她连吃货都算不上,挑挑拣拣。

“这回我可没骗你啊。”香芷旋认真地道,“我不是只管尝味道,每日都学一点点,很久呢,前两日都会做几个了,只是卖相不大好看,还需要精雕细琢。”

袭朗哈哈地笑,“有那份心就行了,谁要你做这些?”

你不需要,孩子不见得不需要啊,总不能以后一说起家里的美食,张嘴闭嘴都提哪个厨子吧?那她多没面子啊。她腹诽着,却没应声,只是笑着劝他,“多吃几个,特意让厨子多做了一些。”

袭朗从来不是劳逸结合的人,有时候休息的时间也是忙得昏天黑地,有时候则是该忙碌的时候也会偷闲躲懒。

这次他放下所有事,一心一意享受这闲暇光景。

闲来作画,画下阿芷今时容颜。

与她说较之往日愈发美丽的时候,她总是不信,不大能够承认容颜蜕变之后是怎样惊人的美。

他愿意将她每一年的容颜画下,让她闲来赏看。

“长大是多好的一件事。”他这样对她说。

她却还是不大高兴,“长大之后呢?总会有年华逝去之时。”像个别扭的孩子在闹脾气。

他就笑,“合着你以为,我是因着你貌美才迷上你?”

她笑逐颜开,追问:“那是为什么啊?”满心巴望着他能说出些秀外慧中、性情最是可贵的言语。

他却故意煞风景:“因为我家阿芷娇气得不成样子,百年不遇。”

她立时变得气鼓鼓,“就算是心里话,也不能说出来啊,换一种换一种。”

引得他开怀大笑,丢下画笔,将面前的人拥到怀里,百般的要。

情慾一如在这春末汹涌的海洋一般。

狂热、温情;焦灼、沉缓如翻飞的朝暮浪花、沉淀的深海静流。

相溶时的感受,如海水中的粗粝流沙,无处不在,或许微疼,或许微痒,最终交集、侵蚀着她或他躯体核心,又弥漫至周身。

次次冲击,引发次次震撼。

叫人明白何为欲求不满。

**

这时日内,庙堂上的是非传到城西别院:

皇上到最终也没舍得下狠心惩戒睿王,只是发落了睿王手下如护国公等几个带头闹事反砸了自己脚的人,或是无限期的闭门思过,或是降级罚俸,闹得凶的索性赏了二十廷杖。

好歹有了个交代。

袭朗与蒋修染暂且保持沉默。前者要的好处不需在明面上谋取,后者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然达到。

谁都知道蒋修染与护国公——也就是与蒋家决裂,他自己把自己逐出了宗族。

但是这件事情只是告一段落,还没完。

睿王要是能忍下这种窝囊气的性情,太子这些年也不会从骨子里厌烦他。

太子要是真的顾念所谓手足情分放弃这种好机会的话,没人敢站在他那一边替他巩固来日皇权。

一如袭朗说的:热闹才刚刚拉开帷幕,好戏在后头。

香芷旋听了后背凉飕飕的。在她看来已是牵连甚众的大戏,在他那儿却只是小事一桩。

当官果然不易,一辈子都要与人争,与人斗。

命妇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枕边人每日都在不见硝烟的沙场上冲锋陷阵。

幸好,他乐在其中。不然日子没法儿过。

**

回到府里,天已入夏,室内放了冰,香芷旋能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袭朗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状态,忙碌得紧。

钱友梅和蔚氏第一时间将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开销等等琐事告知香芷旋,圆满交差。

袭刖替袭朗听了几次管事报账,直呼“这哪儿是人干得了的事儿啊”,之后就做起了甩手闲人,把事情全都推给了赵贺。是以,跟袭朗禀明外院事宜的便是赵贺。

香芷旋听说之后,笑了一阵子,第二天和钱友梅、蔚氏联袂去迎宁氏回府。

宁氏过了一段吃斋念佛的日子,怀念起两个孙儿彩衣娱亲的天伦之乐,见三个儿媳妇亲自去接自己,更添几分欢喜。听说了袭刖的事情,也笑了一回,私底下与袭胧叹息自己有福气:“别人家争着抢着要内外理事的椅子,咱们家倒是好,都争着做甩手闲人。”

袭胧笑道:“您是有福之人,先苦后甜。”

宁氏想了想,“这倒是。以往真是做梦都没想过这一日。”

之后,袭胧道:“其实您又何须避着他呢?”这个他,指的是老太爷。四哥四嫂不在府里的时候,母亲便会打心底膈应父亲。三个嫂嫂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有她能直言道出。

宁氏微笑,“我这是眼不见为净,打算再不见他了。”又看向女儿,“你要是——”

“我什么啊。”袭胧打断母亲的话,“这些年了,我知道有这个人,却连他的样子都不太清楚。要我做他的孝顺女儿,这辈子是不能够了。”父亲于她,只是个称谓,心里当真没这个人,也是因此,才根本不在乎他在不在府中。

宁氏只是道:“都随你。”

袭胧好奇地道:“其实我倒是常常会想,他现在是后悔了吧?”

宁氏笑,“那要问你四哥。”

袭胧失笑,“四哥才没闲心琢磨这些,有点儿闲工夫都忙着照顾元宝了。”说着话,又想了五哥,那也是个完全当父亲不存在的。心里未免唏嘘:人活到父亲这个份儿上,实在是太少见了。半生钻营又得到了什么?除去名利,毫无收获。但到底是与母亲有过多年纠葛的人,她不好多说这些,笑着岔开话题。

进到五月中旬,袭府举办赏荷宴之前,宁氏又与香芷旋提了提邀请香家老太太和香家大太太的事,一来是这种宴席间,总有人有意无意的询问香家女眷为何次次都不能到场,二来是因香若松很是讨她欢喜,得空就去给她请个安,陪她说说话。

已不是一次两次了,香芷旋不好再坚持己见,只是提前跟婆婆交了底:“她们那个性情…要是再惹出什么事,我可就要一辈子不理她们了,到时您不准训我。”

宁氏骇笑,“能惹得你一辈子计较的,得是多大的是非啊?”又承诺,“行,我答应你,眼下实在是怕你不好做人,姑且试试。”

这一试就试出了是非。

那次赏荷宴上,香家老太太与大太太都来了,从头到尾都是知书达理的样子。

香芷旋还算满意,接下来再有宴请,便继续请婆媳两个过来。

宴请是要多多张罗的,意在让更多的贵妇见见袭胧。只说春日那几次宴请,便是收获颇丰,有几家已经请人来说项了。只是宁氏与香芷旋都是慎之又慎,只推说到秋冬时再说,这也是女方惯有的态度,别人自是不会说什么。

再者,袭胧是谁啊,是袭朗的妹妹,整个袭府也就这样一颗掌上明珠。就算拖到十八二十的年纪,求娶的人照样儿踏破袭府门槛,不会有老姑娘那个说法。

出身这个事儿,有时候不能计较,可在婚事上,出身不同,境遇也就不同。

及至六月中旬,三次宴请之后,香家老太太和大太太一起登门,找香芷旋说话。

香芷旋以为她们是趁府里没有宾客的时候,要细细打听香若松与老太爷求学的事儿,便和颜悦色地请两人坐了。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半晌的话,才切入正题。

香大太太期期艾艾地道:“你小姑子年纪不小了,不然你和你婆婆也不会一再设宴迎来送往的。眼下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不急。”香芷旋敷衍地笑了笑,“怎么,您二位是来做媒人的?”

“不是,不是。”香大太太道,“我跟你祖母是想问问你,想没想过亲上加亲?”

香芷旋目光微闪,神色几近木然,“没想过。”

香大太太讶然道:“可是,你这几次都刻意下帖子请我们过来,难道不是这个意思?不然你那性子…好端端地会请我们过来?秦家六爷都娶了钱氏女,袭家如今难道不是要效法为之?”

香芷旋心里的火气腾一下到了头顶,抬手指着门口,“出去。以后我再请你们到袭府,我就更名改姓。”

第122章

香大太太面色一僵,“你这叫什么话?…”

“出去!”香芷旋一个字都不想跟她多说。

香老太太分明就是来看热闹的,闻言竟真的站起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儿媳妇。

香大太太气香芷旋翻脸比翻书还快,更气婆婆在一旁看自己出丑,话也横着说出了口:“除了撵人你还会做什么?是啊,眼下你可是世子夫人了呢,底气自然更足了。别以为我看不出,请我们来是你婆婆的意思——这些话我本来就跟你说不着,直接找你婆婆去说才是正理。你就算主持中馈,也没资格干涉你小姑子的婚事,我娘家那边现成的好几个适龄的男孩子,你敢说袭府不是打的这个主意?除了我娘家那边,还能找出合适的人家么?…”

这个疯子!香芷旋真没看出大太太居然这么会做美梦。秦明宇娶了袭朗的寡嫂,袭朗的妹妹就该嫁给香家的姻亲?——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真难为她想得出。

“你敢去我婆婆面前丢人现眼,那么,我保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她真的发怒了,语声森冷,眉宇宛若凝着霜雪,随即唤蔷薇铃兰,“把她们看住。”末了又吩咐含笑,“把大舅爷叫过来,让他带走这两个自作多情的。怎样说,你该明白。”

含笑称是而去。

老太太又回身落座,仍是一言不发。

香芷旋却是一刻也不愿对着香大太太的嘴脸,转身出门,带上元宝,去了后花园散心。

元宝察觉出她情绪不对,一路默默地跟在她身侧。

香芷旋在石桌前落座,元宝坐在她身侧,仰头看着她。

她双手捧住元宝的头,温柔抚摸一阵子,心情才见好转。

早就料到香大太太就是蹬鼻子上脸的人,不该生气,还是生气。唉——她在心里长叹一声,大抵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让人心浮气躁起来。

“去玩儿吧。”香芷旋拍拍元宝的颈部,笑着对它说。

元宝见她露出了笑容,一点点活泼起来,过了一阵子,去追逐在草地、花枝上休息的小鸟。明知追不到,但这是它很喜欢的游戏之一。

小半个时辰之后,它终于累了,气喘吁吁地跑回到香芷旋身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香芷旋笑得不行,让小丫鬟去给它弄点儿水来,又蹲在它身边把玩两只前爪。

带着元宝回去的时候,香芷旋已是神采奕奕,抽空去了正房,说香家老太太、大太太再不会来袭府了。

宁氏直叹气,“我还以为…”以为儿媳妇到底是从香家走出来的,香若松也是精明人,那婆媳两个比不会一错再错,随口问了一句,“这次又是为何把你惹恼了?”

香芷旋含糊其辞,“还不就是那些事情。”总不能说我那伯母自作多情,想让她娘家的男丁娶你的宝贝女儿。

宁氏也没多问,只是相信儿媳妇不是没事找茬的做派,这次定是被气狠了,宽慰道:“日后你娘家那边的事,我再不会多事劝和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哪家的日子都是这样。”

香芷旋笑着谢过婆婆体恤,又道:“日后时不时地让我大嫂过来做客就是了。没这次的嫌隙,倒不好与我大哥直说。”

香大奶奶看起来没脾气,细想起来却是知进退有分寸的,宁氏笑着点头,“你看着办就好。”

香若松又被母亲弄得狼狈了一把,翌日专门找香芷旋道歉,活脱脱没脸见人的神情。

香芷旋见他这样,火气倒真是没了,长话短说:“家丑不外扬的道理,你懂得。”

香若松连连点头。

“日后让我大嫂过来走动,我再也不想见到老太太和大太太。”

“行行行!”香若松求之不得。

“没事了,你去忙吧。”

香若松倒是真没想到,她会三言两语了事,一时间愣怔地看住她。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得理不饶人的阿芷竟懒得计较这种是非了。

眼前这女孩子,容颜愈发清丽柔美,气质愈发优雅内敛。丝毫未变的,只是那双眼睛,目光依然澄澈无辜。

阿芷长大了,祖母和母亲却还停留在原点,甚至于,越活越回去了。

这感触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他多希望,一家人齐心协力,让阿芷逐步以香氏为荣,偏生不能如愿,甚至于,阿芷很多时候都以香氏为耻吧?

回过神来,见香芷旋目露疑惑地看着他,这才慌忙道辞。他是不能指望家人了,还是自己争气最要紧,来年他不求高中,只求能中,有了功名便有前途,只要勤勉踏实,不愁没有出头之日。到那时,阿芷总不会再这般厌恶香家了。

这次的事情之后,香大老爷真的发火了,亲自吩咐几名婆子看管好大太太——把妻子禁足了。

老太太乐见其成。她也看出来了,那个儿媳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和她斗了几个来回,越来越愚蠢可笑。也正因此,她明知儿媳妇的想法荒谬,还是不曾反对,跟着去了袭府看热闹。

不论怎么想,香芷旋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她们婆媳两个以和为贵,她明知是跟着丢人现眼,也无所谓。横竖都是只能在自家闹一闹的事,谁都不会把她一个老人怎么样,能看看儿媳妇的窘境,何乐不为。

眼下儿媳妇被禁足了,不会再跟她出幺蛾子,实在是喜事一桩,她便是不能享受天伦之乐,起码没了那个时时给她甩脸子的人在跟前儿晃悠。

她是不该这般行事,可是摊上那么个儿媳妇,她不这样就只能气死。

自然,香大老爷也没忽略母亲在这件事情上的过错,跪在她面前求她别再生事,也别再管家里的事。他已真的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老太太欲哭无泪。她倒是想管,问题是谁还听她的?

末了,香大老爷和香若松一起发话,从此香府由香大奶奶主持中馈,再有出去走动或是在家设宴的事,都由香大奶奶出面。

早该如此——香芷旋听说之后,只这一个想法。

袭家当初那么乱,不过一年间就清静下来,香家局面简单许多,却用了两三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