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和月郡主扬眉浅笑,“你怕是比谁都清楚吧?只要稍加留神打听,便知到蒋大人诸多行径都与你有关。”

宁元娘神色自若,“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

和月郡主轻笑出声,“你是袭大人的表妹,宁家对袭大人言听计从。眼下你又是蒋大人的夫人,你出嫁之前再到如今,蒋大人在很多事情上都听从袭大人的吩咐。”

宁元娘啜了口茶。

和月郡主继续道:“要我说,可能蒋大人是为了讨好袭大人,才表现得对你一往情深,最终如愿以偿;也可能是袭大人要将蒋大人收拢到身边,才让你嫁给了蒋大人,手里多了一枚棋子。”

蒋修染那样一个行事无所顾忌的人,竟被说成了谄媚逢迎之人。

袭朗那样一个性子清冷一身傲骨的人,竟被说成了利用女子笼络人心的人。

前者是宁元娘的夫君,后者是她的四哥,她不能忍受他们被这般揣测。心念一转,她定颜一笑,“你这般横加揣测朝廷重臣,是得了有心人的挑拨,还是见多了这种事情,便以为何处的风气都是那般不堪?”

和月郡主也笑,“我是听人这般说过,才与你复述一遍罢了。与我说这些的人,是贵国三公主、西夏顺王妃。”

宁元娘不怒反笑,“顺王妃要是得知你这般污蔑她,不可能坐视不理。这样看起来,你是真不会回西夏了。”回去之后,不被三公主撕了才怪。

“你想多了…”

宁元娘打断了她的话:“如果这些话真是贵国顺王妃说的,你也跟我说不着,去问问皇后娘娘即可,她自会告诉你是真是假。顺王妃的身份非同一般,岂是你能说三道四的。你这一身打扮是入乡随俗,言行最好也好入乡随俗,否则,休怪走到何处也得不到礼遇——女流之辈,不能横加揣测朝廷重臣。惹恼了哪一个,都不是你能消受的!”

这个劳什子的郡主实在是让她生气,她做不到客气有礼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和月郡主嫣然一笑,“莫不是被戳中了痛处?觉着自己被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受不住了?”

“你这般自以为是,终于让我明白,西夏为何多年臣服。”宁元娘轻轻一笑,语声转低,“正是因为有着你这般满心龌龊见识浅薄的人。”随即吩咐宫女,“送客吧,这样的人,相信太子妃一眼也不愿意多看。”

和月郡主眼中寒光一闪,“你竟敢如此?”

宁元娘微微挑眉,“为何不敢?你本就是客,留着你张狂是给西夏颜面,撵走你也是给西夏颜面。不高兴了?那就去皇后娘娘面前理论一番。”

和月郡主深凝了她一眼,缓缓起身,“也罢,我也懒得与你絮叨。听得蒋大人在静园,我去求见皇上,见见你那位夫君。”

宁元娘坐着没动,随后让宫人去传话,没别的事自己就先回府了。

太子妃被绊在了皇后那边,也就让她先行回府。

宁元娘回到府里,问了问,得知蒋修染果然是去了静园,便独自用了午膳。

她不怕谁去招惹蒋修染,让她心里冒火耿耿于怀的,是和月郡主那些话,真是怎么想怎么生气。

眼下实在是气得坐立不安,才来到了袭府,找香芷旋倒苦水,说完这些,又道:“你说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安的什么心?”香芷旋笑道,“气你是一个目的,让东宫的人听到也是一个目的。”

宁元娘想了想,“可不就是么。她意在挑拨,要让太子对四哥和我家大人心生忌惮。”随即嘴角一牵,“太子要是忌惮他们,等不到此时。”

“况且太子很清楚这些事情的由来,最是了解他们的性情。”香芷旋宽慰她,“为个不相干的人,犯不着生气。”

宁元娘透了口气,“也只能与你过来说说,这些话总不好让他们知道的。”

“嗯,我明白。”

“往后你也要小心才是,那个郡主说话夹枪带棒的,着实叫人膈应。”

“这是自然。”香芷旋笑着给宁元娘续了杯茶,“方才我听你说的时候,已是气得不行。日后见到她,自然要留心防范着。”

话都说了出来,心里真的好过了不少。宁元娘岔开了话题:“二娘的事你听说了么?”

“只听我婆婆提了两句,说是打发给一个地方官做妾去了?”

“是。”宁元娘苦笑,“去年我不是生了一场小病么?她去过两次,言行不检点。便是谁想给她个好去处,也不能够。”

香芷旋这才明白原由,“那就没法子了,路是她自己选的。”宁二娘在袭府闹那么一出,就该一辈子引以为戒,却不想,还是贼心不死。真就是谁想给她出路都不行。

这时候,元宝悄悄走进来,坐在踏板上,看着香芷旋,见她笑了,才直起身形哼哼唧唧。

宁元娘被惹得笑起来,“又跟你要栗子呢?”

“是啊。”香芷旋摸着元宝的头,“刚才含笑说它去扒着鱼缸看鱼了,回来可不就又要找个事由。这一天天的嚼栗子玩儿,我都怕它的牙坏掉。”

宁元娘笑出声,“那么一点点儿糖,不至于。你可是真把它当孩子了。”

“本来就是啊。我可是看着元宝长大的呢。”

语声未落,金妈妈抱着寒哥儿走进来。

寒哥儿看到元宝就拍了拍手,“元宝!”

“这两个字倒是说得清晰。”宁元娘笑意更浓,“说别的都还有点儿模糊呢。”

香芷旋有点儿窘,“可不就是么,元宝才是最要紧的,咱们这些长辈都要往后排。”

有寒哥儿和元宝在近前插科打诨,宁元娘那点儿火气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离开的时候,已是眉眼带笑。

宁元娘说的那桩事,香芷旋自然是不会跟袭朗提及的,是清楚,太子得知了什么事,都会告诉袭朗。

太子有两个最清晰的特点,隐忍内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能得到袭朗和几位老臣的鼎力扶持。

至于和月郡主那边,与宁元娘说去静园见蒋修染,自然只是故意气人的话。蒋修染的脾气一上来,不管男女都不会给情面,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怎么会去自取其辱。

说到底,宁元娘敲打她的那些话,不好听,却都是事实。她在京城,只是属国派来的人,给脸面捧着她,是因礼仪之邦向来如此,不给脸羞辱她,是她不成体统合该教训一番。

并且,她之所以故意去气宁元娘,目的是让东宫的人听到,以观后效。

她感兴趣的,从来不是对宁元娘一往情深的蒋修染,而是手中扼着天家命脉的袭朗。

袭朗,是西夏顺王妃谈起时很是忌惮的人,也是如今同时得到皇上、太子重用的人。不论为哪一点,都足以勾起她的好奇心。

**

正月十一,皇后设宴,命后宫嫔妃、勋贵之家的女眷参加,同贺新年。

和月郡主却一大早去了静园面圣,道:“西夏民风开放,臣女自幼学过几年拳脚。来京之后,听得很多武艺精湛之人,实在是想开开眼界,还望皇上成全。”

皇上反问道:“要你开眼界,怎么说?”

和月郡主嫣然一笑,“要是能让袭大人、蒋大人、皇太孙、五军大都督等人较量一番,便是臣女生平幸事。”

皇上沉默了一阵子。

和月郡主便觉着气氛越来越凝重,不自主地心头发紧。

第161章·

“你点名的几个人,或是皇室子嗣,或是朝廷重臣,皆为朕看重。你要他们舞刀弄枪给你看?”皇上的视线有点儿冷,语气透着轻蔑,末尾的“你”字咬得有点儿重。

和月郡主闻言,立时涨红了脸。字面上没有刺耳的言辞,可是那语气的轻蔑,犹如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她脸上。

这是天子威仪,亦是强者风范,让她觉得自己卑微渺小。

她慌忙请罪:“皇上恕罪,臣女年少无知,失言了。”

“你的确年少,也失言了,却非无知。”皇上慢条斯理地道,“朕是看你年少,你又来自长平公主远嫁之地,愿意给你几分颜面。但你也要有个分寸,牢记何为廉耻,切勿以为朕会一再纵容。”

意思是说,他知道她不是没脑子的人,日后别在他跟前故作无知惹人嫌恶。

和月郡主的脸色由红转白。

皇上却是话锋一转:“到底有何意图,不妨直说。朕上了年纪,实在不喜兜兜转转行事。”

和月郡主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索性直言道:“臣女对袭大人、袭夫人甚是好奇,想时不时见见他们。”

这一次,皇上倒是爽快,“他们若是得闲,你可以见。有何心思,去找太子妃说,别再来静园。”

和月郡主谢恩称是,又道:“明日起,臣女无事不会再来宫里。”

“如此最好。”皇上摆手让她退下。

当日宫宴,和月郡主自然是要参加的,并且当众说了皇上允许的事情,笑着对香芷旋道:“袭夫人,日后我们可要常来常往了。”

香芷旋笑微微的应声,遥遥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神色不虞。

这反应是做戏还是出自真心,不能分辨,也无从细究。盯着皇后看,是失仪。

自心底,香芷旋不觉得这是坏事。不论和月郡主是何居心,多了解一些都有好处。

西夏宁王是被送来做质子,有没有回国一日都不好说,随他前来的人,亦是如此。这也就意味着,横竖都要做好与和月郡主时不时打交道的准备。要是和月郡主嫁在了这里,那可就是很多年间低头不见抬头见。

袭朗亦如此,日后也少不得与和月郡主碰面。她清楚这一点,并无不悦。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和月郡主打起袭朗的主意,想将她取而代之,也是无从阻止的。

谁能左右一个人的私心?

明里暗里,惦记袭朗的人多了,她个个计较个个嫌恶的话,也就不用过日子了。

当日宫宴是皇后发话,实际着手操办的却是太子妃,这是皇上的意思,当然是为了避免皇后做手脚,使得宴席上闹出丑事。

是以,当日风平浪静地度过。

第二日,香芷旋留在家里,整个上午都用来听管事回事、示下,下午则不需出门,也没宾客上门。

袭朗带着寒哥儿去了后花园玩儿,安哥儿宜哥儿这几日也与他愈发亲近,跟着一同去了。

香芷旋无所事事,去了蔚氏房里。

钱友梅也在,“四弟妹也来了,咱们一同陪着五弟妹去后花园走走吧?”

香芷旋欣然点头,“好啊。”蔚氏的产期是三月,从现在起,就要每日活动腿脚,常去后花园里转转。

妯娌三个步行到了后花园,途中一直说说笑笑。

蔚氏抚着腹部道:“我只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儿,宜哥儿太淘气了。”

“那可有些难。”钱友梅与香芷旋异口同声,都记着袭家几代才出了袭胧一个女孩子。

蔚氏无奈,“你们可真是的,顺着我说不行么?”又道,“不都说酸儿辣女么?我每餐饭都要吃辣。”

钱友梅毫不留情地拆穿:“你本来就爱吃辛辣的菜肴。”

香芷旋附和,“这个不能作数的。”

蔚氏分别拍了两个嫂嫂一下,“没法儿跟你们说话了。”

两个人笑出声来。

进到后花园,遥遥见到几名小厮在空旷开阔的草地上蹴鞠。袭朗带着安哥儿、宜哥儿坐在不远处观看,寒哥儿坐在父亲膝上,也睁着大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小嘴儿微张,满脸好奇。看到有趣的情形,便拍着手咯咯地笑,还不忘转身抬头看看父亲。

“这几日,安哥儿、宜哥儿跟四哥愈发亲近了。”蔚氏满脸喜悦,“四嫂还不知道吧?每日下午,四哥都会带着他们玩儿。真没看出来,四哥居然这么有耐心。”

钱友梅亦是满心欢喜,“是啊,当真是没看出来。”

妯娌在夸自己的夫君,香芷旋就是同意,也不能说什么,只是一笑,转而道:“走了这么久,我们也歇歇脚,在这儿坐坐?”

“好啊。”蔚氏抬头看了看天,“天气就快暖和了,午后在外面坐坐,最是惬意。”

丫鬟们得了吩咐,搬来座椅茶几,又奉上茶点。蔚氏不宜饮茶,只要了一杯热水。

那边的安哥儿、宜哥儿连续几日都要看一会儿小厮蹴鞠,回到房里也会兴致勃勃地练习,此刻跃跃欲试,安哥儿询问袭朗:“四叔,我跟二弟去试试,行吗?”

袭朗点头,“去吧。”

兄弟俩眉开眼笑地跑开去。

寒哥儿不高兴了,抓着袭朗衣袖,指着他们,“哥哥…”随即就挣扎着要下地。

袭朗轻轻拍了他一下,“你这小懒虫,还不会走,凑什么热闹。”

寒哥儿扁了扁嘴,满脸不甘。一旁服侍的金妈妈和几个小丫鬟看了,忍俊不禁。

随后,寒哥儿还是下了地,跟袭朗撒娇。

袭朗站起身来,教儿子学走路。

妯娌三个虽说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不难猜到,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香芷旋打量着父子两个。

袭朗笑容清朗,穿着净蓝色锦袍,是她亲手给他做的。做了父母之后,两个人大事小情地都开始更正一些习惯,例如她改了凡事都要计较的娇气行径,他则改了穿衣习惯。

她嫁给他之初,他刚从沙场回来不久,仆妇们问过赵贺,便还是依着他在外的穿戴习惯准备衣饰。

如今有了寒哥儿,安哥儿、宜哥儿逐渐长大,处处以他为标杆。一次她听说宜哥儿嚷着让丫鬟给他做玄色衣物,直冒冷汗,连忙给他赶制了几件颜色素雅的锦袍。

袭朗不需她说就知道是何用意,也真是不计较这些,她让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

安哥儿今日穿的是大红色缂丝小袄,衬得小脸儿更加白皙,双眸似是熠熠生辉的黑色宝石。

容颜酷似的父子两个,悦目得似一幅会动的画。她想,自己何其幸运,有他们陪在身边。

三个人坐了一阵子,香芷旋就劝着蔚氏回房,“出来一阵子就行了,到底风还有些凉。”

蔚氏处处以孩子为重,自是欣然点头。

三个人便起身往回返。

走出去一段路,忽然听得有人惊呼,俱是驻足回眸。

安哥儿不知怎的摔倒在了地上,抬手护住了头。

袭朗则已起身将寒哥儿交给金妈妈,阔步走过去,将安哥儿抱了起来。

一名小厮则诚惶诚恐地到了袭朗面前,下跪请罪。

只这片刻间,发生了什么?妯娌三个都愣在了原地。

寒哥儿见父亲撇下自己去抱哥哥,很不高兴地咕哝起来。金妈妈四下张望,看到了香芷旋,慌忙指给寒哥儿看,随即快步走过来。

钱友梅忍着没过去看安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