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她喃喃低语。

蒋修染温声道:“若是住在这里,从此时到秋季,每日都能看到这番景象。若是以这里为家,年年岁岁都能享有这般美景。”

宁元娘嗯了一声,有些恍惚地随着他往前走去。

屋宇的格调清新简洁,小鸟清脆的叫声不绝于耳。

蒋修染引着她穿廊过院,进到正房,修长优雅的手推开雕花木门,携她入室。

室内并无陈设,空荡荡的。

她不解地看向他。

蒋修染拍拍她的脸,笑她少见的迟钝:“我去过西山别院看了看,大抵清楚你的喜好,可那时你毕竟还在闺阁,喜好或许有所不同。该如何布置,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你是说…”宁元娘睁大了眼睛,“我们可以住在这里?”

“嗯,还成,没笨到家。”

宁元娘用力掐了他的手一下,下一刻,已是笑容璀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她看着簇新的居室,“是刚建好的?”

他扯了扯嘴角,挑了挑眉,“八字没一撇的时候,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宁元娘满心喜悦,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人,多少年来喜欢的也不过几样东西。”蒋修染刮了刮她鼻尖,“哄你开心太容易了。”

他居然摆出一副“这是小事一桩,哄你高兴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的”的样子。

却又分明是需得耗时许久才能办妥的事情。

宁元娘笑着勾住他,踮起脚尖,吻一下他的唇。

蒋修染立刻自心底笑开来,笑容极是温柔、满足,“你哄我开心更容易,只需一抬头的功夫而已。”

蒋修染宠妻二三事(二)鸳侣梦

入夏之前,蒋修染携妻儿搬入新居,并给亲友下了请帖,同享乔迁之喜。

当天,宁三太太逗留到很晚,实在是喜欢外孙女的缘故,不知不觉,已是曲终人散。

她有些不舍地将琳姐儿交给宁元娘,低声道:“我该回去了。”

宁元娘忙道:“我送送您。”

“不用,不用。”宁三太太摆手阻拦,指了指琳姐儿,“乏了,你哄着她睡下。”

宁元娘便没坚持,笑着点头,“您得空就常来。”

“好。”宁三太太应下,转身出门。

刚出正房,遇到了蒋修染。

宁三太太有些局促地停下脚步。她有些怕这个女婿,说来荒唐,却是不争的事实。

蒋修染上前行礼,“您这是——”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您。”蒋修染侧身,抬手请宁三太太先行。

宁三太太也没推辞,横竖她说什么都不算,并且他该是有话跟她说。

过了走出去一小段路,蒋修染道:“日后您得空就过来看看元娘和琳姐儿。”

“好啊,好啊。”宁三太太满心欢喜,忙不迭应着。

“日后,”蒋修染停下脚步,“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度日吧。您说呢?”

宁三太太微一思忖,会过意来,“你说的对,我明白你的意思。往后,我不会拿那些琐碎的家事来烦你们的。”

蒋修染却是一笑,“哪里还有琐碎之事,您只管享受天伦之乐便是。”

宁三太太也笑起来,“是是是,你说得对。”往后的岁月,家事自有儿子儿媳打理,她只需含饴弄孙。有蒋修染这样的人摆着,宁家及亲朋怎么会做让他不快的事呢?

“我说的是心里话,”蒋修染语气和缓,“元娘平日很惦记您,只是她嘴笨,估计见了您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宁三太太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酸酸的。转头看到盛放的茉莉,这酸楚更浓。她这做母亲的,是到今日才知道,女儿最爱的是这种花,最心仪的住处,是这样一所遍植茉莉的宅院。

一方面,元娘福薄;另一方面,又最有福。

都说女子嫁人等同于二次投胎,元娘嫁对了人,自是再无悲苦。

**

入夏之后,袭朗伤病有复发之兆,告假在家调养,蒋修染则每日踩朝露而出,踏斜阳而归。

宁三太太时常来府里,哄着外孙女,与女儿日益亲近。想来不由唏嘘,母女二人要到这时候才慢慢走近,情分渐深。

宁元娘得闲常去之处,自然还是袭府。先是去看袭朗是何情形,也看不出端倪。他那个人,大抵没有忍不得的疼。私底下问香芷旋,香芷旋说你看他哪像有事的?把酒停一阵,伤病就好了一半,不用担心的。

宁元娘清楚,四嫂是不想自己跟着担心,由此想到了蒋修染。那也是个一身伤病的。

闲来便开始常常翻阅医书,又请了大夫到家中,给蒋修染把脉,开出林林总总的药膳。她让药膳师傅手把手地教自己,意在亲手打理他的饮食。

宁三太太又点拨道:“得空也要多给他做几件衣服。”

宁元娘却道:“我针线寻常,还不如针线房的手艺好,给他做过两件便罢手了。”

宁三太太啼笑皆非,戳着女儿的额头道:“你这叫什么想法?真是瞎心思。衣食都相同,若要攀比,哪里有个尽头?再说了,他又不是讲究穿戴的,衣物只要针脚平整就行了。”

宁元娘想了想,不由汗颜,“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宁三太太剜了她一眼,“你总去袭府,没见你四表嫂得空就做衣物鞋袜么?她每年都给你姑姑做几套衣物,你姑姑一说起来就眉开眼笑的。你四表嫂手艺再好,也不如自幼勤学苦练的绣娘吧?亏你跟她私交最好,竟不知学着些。”

宁元娘汗颜,“我记住了,日后也会常给您和爹爹做衣物的,好不好的,总是份心意。”

宁三太太哈哈地笑起来,“好似我跟你要衣服穿似的,好生服侍夫君就行了。”

“娘,”宁元娘握住母亲的手,“谢谢您。这段日子,您大事小情都为我劳心劳力的,没您点拨着,好多事我都转不过弯来。”

一声谢,险些把宁三太太的眼泪说出来,哽了哽才道:“要谢就谢你夫君吧,是他要我常来看看你和琳姐儿。”别的话她没说,说不出口,尽心弥补女儿才最要紧。

宁元娘笑容清甜,“那是因为您打心底疼爱琳姐儿。”

此后,宁元娘愈发尽心地打理蒋修染的衣食起居,且会留心他平日的喜好。

夏末,她问蒋修染:“你能不能腾出两天时间来?”

蒋修染颔首,“自然可以。有事?”

宁元娘巧笑嫣然,“想去西山别院住两日,能赏脸陪我么?”

“废话。”蒋修染笑着捏一捏她的下巴。

两日后,夫妻两个带着琳姐儿去了西山别院,当天只是在别院内外转了转,早早歇下。

翌日清晨,宁元娘催着蒋修染起身。

“起这么早做什么?”蒋修染语声慵懒,将她搂在怀里,不让她动。

宁元娘笑道:“你有多久没钓鱼了?我给你带来了渔具,想不想去?”

“真的?”蒋修染立时有了精气神。

“这还有假?快起来。今日你钓鱼,我做鱼给你吃。”

“你去不去?”他啄了啄她的唇。

“当然要去的。”宁元娘披衣下地,“跟奶娘说过了,她会好生照看琳姐儿。”

半个时辰之后,夫妻两个到了别院附近的那条河流岸边。

今夏雨水充沛,水流愈发湍急。宁元娘不由迟疑,“你要是被冲走了可怎么办啊?”

惹得蒋修染哈哈大笑,“把我当纸糊的了?”

她见他浑不在意,知道是多虑了,便由他去,自己站在岸上,摇着扇子,一直凝视着他。

与上一次看他钓鱼时相比,他看起来并无改变。专心于喜欢的事情的时候,煞是迷人。

他乐在其中,她看着亦是莫大的享受。

他吃过很多苦,蒋家在他年少时待他不公、不仁,如今及往后便不能怪他绝情。那几年她不好过,他更不好过,却在挣扎的心绪之下建功立业,挣得娶到她的机会,他付出太多,但她不需内疚说亏欠,因为往后很多年,她会心疼他、照顾他。

他如今是比她自己还重要的人。

蒋修染钓到几条小鱼、两条大鱼,见日头有些毒了,便上岸来,携妻子回了别院。

宁元娘去了小厨房,亲手处理鱼,准备做一道红烧鱼。

蒋修染寻了过去,“算了,让厨房做吧。”

宁元娘一口回绝,“不。”

“其实吧,你做的鱼不好吃,真的。”他到了她身后,环住她,一本正经地说。

宁元娘回头瞪了他一眼,“每次你不想我做菜的时候,就会说我做的才不好吃,我到现在还上当的话,可真就是傻瓜了。”

“那你以为你多聪明啊?这大热的天,偏要闷在厨房,跟自己有仇么?”蒋修染低头,咬了她耳廓一下。

“你不在这儿的话,小丫鬟会给我打扇,你偏要捣乱。”宁元娘转身推他,“快出去,哄着你的宝贝女儿去。”

“行,我跟琳姐儿数落你不知好歹去。”他板过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唇,“你还别说,做饭的小模样儿挺好看。”

宁元娘失笑,“比不过你钓鱼时好看。”

说的都是心里话。眼中的彼此,永远是最悦目风景。

午间,夫妻两个相对而坐,享用着亲手钓来亲手烹制的鲜美的鱼,俱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四哥会不会你那样钓鱼啊?”她问。

“会。”蒋修染如实道,“小时候,我们好几个人,总跑到城外的河流钓鱼,比试谁技高一筹——这钓鱼讲究不少门道。后来他越来越喜静,更愿意坐在岸边钓鱼——其实就是要安安静静地想点儿事情,我有一阵也是那样。”

“嗳,等孩子们大一些,我们两家人去城外吧?你们两个钓鱼,我跟四嫂一起做鱼,啊不行,四嫂不下厨,也没事,给我打下手就行了。”

蒋修染扯扯嘴角,“嗯,你想得倒是美,那一日估计要到我们赋闲在家的时候了。眼下你求着你的好四哥别总跟我唱反调,比什么都强。”

“你还不是一样的在跟他唱反调。那些我们不管,要当至亲走动的。”

“谁也没拦着你们。”蒋修染轻笑,“官场上的事,跟你们无关。我们就是心合,面上也要不合。”

宁元娘满意地笑了,“我大抵明白。”他与四哥因着坐在一起的时候太多,心里都存着一份惺惺相惜,要不是这样,就不是只是政见不合那么简单的局面、单一的矛盾了。

饭后,两人转去小憩。

宁元娘歇在了寝室的床上,蒋修染跟了过去。

她只是笑了笑,没像以往似的顾及下人、往别处撵他或是自己去别处。

“今日这是怎么了?不怕我不老实了?”他笑得有点儿坏。

“说说话不是挺好的?我们成婚很久了,我才懒得总顾及这顾及那。”

“早就该这么想。”蒋修染把她揉到怀里,掌下辗转,柔声道,“元娘,这阵子对我是不是太好了?省着点儿力气,别哪天烦了,转头不理我。那可就要了我的命了。”

“我们蒋大人还有害怕的事呢?”宁元娘眨了眨眼睛,“我没做什么啊,你也太容易知足了。”

他由衷地道:“知足才能常乐,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其实吧,”宁元娘依偎着他,“要你来这里钓鱼,一来是你好这个,二来也是我喜欢看你钓鱼。”

蒋修染回想片刻,“算上今日才看了两次,就喜欢上了?”

她垂眸浅笑,“看第一次就喜欢了。”

“喜欢人,还是喜欢什么?”他摩挲着她的唇,语声有些低哑了。

“这件事我还真的想了很久。”

“结果呢?”

“自然是喜欢人啊。”

蒋修染双臂收力,抱紧了她,“这大白天的说这么好听的话,你安的什么心?”

“你说呢?”她斜睇他一眼,眼角眉梢流转着风情、妩媚。

“这么久了…这么久了…”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目光温柔得要沁出水似的,“你这个小混账,怎么到今日才告诉我?”

宁元娘显得有点儿苦恼的样子,“没法子,我就是这么笨,只是偶尔会想想这些。晚了么?晚了只当我没说。”

他眉飞色舞起来,大孩子似的,“不晚不晚,快,多说几句。”

宁元娘绷不住了,逸出低低的柔柔的笑声。

他低头索吻,将她的笑声含入口中,溶于无声。予取予求。

情动时,她侧头,咬住他红润丰厚的耳垂,低喘着道:“蒋修染,我喜欢你。”

早就该说的一句话。

何时说都不晚的一句话。

“时间会证明,我值得你喜欢。”因着澎湃的心绪,他气息愈发紊乱,“我会一直对你好。”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已经爱了她一辈子。

有时候,又觉得与她的瑰丽旖旎刚刚开始。

多不可思议,有了孩子之后,他们才真正两心相悦。

又是多好的事,平静悠长岁月没有让情意消减,反倒盛放如花。

沧浪无声,情海无涯,就此携手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