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漪一颗心砰砰乱跳,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怎么这么粗心大意,随口就喊出赵大人来。这赵扶是皇帝的乳兄,最得皇帝信任,不少王公贵族都在他手上被抄家灭族。

这般掉以轻心,万一惹出祸事来,后果不堪设想。

赵扶沉默了一会,然后指着那被绑的女子道:“这妇人你可认得?”

纪清漪走到那妇人面前,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此人。”

赵扶面色不变,却是一声冷哼,说出来的话也让人胆战心惊:“窝藏要犯,该当何罪!”

“大人何出此言?”纪清漪大惊失色,声音比刚才高了几分:“我们怎么会…”

她的话未说完,看到那五花大绑的女子,与跪在一旁抖成一团,屎尿都出来的张妈妈,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张妈妈最是贪财好利,见钱眼开,除了她会收容外来的人,别人断不会如此胆大包天。

“大人!”纪清漪心里凉飕飕的,顾不得其他,“噗通”一声跪在了赵扶面前:“下人贪财,是民女约束不力所致,所有的罪名我愿一力承担。此事与平阳侯府诸人都不相干,请大人明鉴。”

惹上了锦衣卫,没事也会弄出天大的事。

如果她站出来承担责任,能护平阳侯府躲过这一劫,太夫人看在她的份上,定然会好好照顾清泰。她死了,陈文锦也不会拿清泰威胁她了,清泰也就安全了。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见清泰一面,她们姐弟又要天人永隔了。

纪清漪心里钝钝的疼,眼圈也红了。

“窝藏要犯是死罪!”赵扶的声音平平稳稳的,但众人听在耳中,纷纷打了个寒颤。

“不过不知者不罪,此妇人本不是要犯,被我捉住了才是要犯。”赵扶淡淡道:“锦衣卫是抄了不少人的家,但绝不滥杀无辜。要犯已经捉住,此事到此为止。”

赵扶大步走到门口,停下来厉声道:“今日之事,但凡有一丁点被外人知道,你们是知道后果的,嗯?”

院中跪着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瑟瑟发抖地保证:“小人绝不敢对外说一个字。”

纪清漪一直跪在地上,不敢相信一场杀头之祸,就这么结束了。

彩心扶了纪清漪起来:“小姐,他们都走了。”

纪清漪站了起来,正要进去,见刚才走出去的赵扶竟然又折了回来,她的一颗心不由再次提起。

院中众人赶紧跪下,赵嬷嬷则噗通一声,昏死过去。

“纪小姐。”赵扶径直走到廊庑下,然后才道:“这文漪与江东仙子,你是从何处买来的?”

纪清漪愣了一下方听明白,他问的是廊庑下摆放的这两盆兰花。

这两盆兰花,是她挖回来比较早的,都已经绽放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赵扶的母亲奉尚夫人最喜欢花草,赵扶问及花草,极有可能是为私不是为公。

难怪他此番回来,只身一人连一个护卫也不带。

纪清漪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到山上挖的草,种出来的。”

赵扶眼光一闪,似有不信的意思,然而也不过是一闪而已。他位高权重,自然不会任由自己情绪外漏。

“这两盆花,能否卖与我?”

果然是为了私事啊。

可纪清漪却不敢掉以轻心,她道:“大人一口就说出这两盆兰花的名字,必定是爱花之人,既然大人喜欢,我将这两盆花送给大人就是,何必说什么买卖?”

“我今日身上没带钱,花我先带走,钱是一定要给你的。”赵扶说完话,亲自端起两盆花就走了。

“赵大人慢走。”

纪清漪站在廊庑下没动,院子里的人也都跪着。

大家都怕了,怕冷面罗刹锦衣卫镇抚会跟刚才一样去而复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纪清漪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薄袄早已湿透。

第二天一早,纪清漪发现早饭比往常丰盛了许多。

用了早饭之后,张妈妈就来了,一进门她二话不说,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说自己从前猪油蒙了心做了种种错事,以后绝对不敢了,求小姐饶她一命,不要告诉太夫人。

纪清漪不言不语听她嚎了半天,方不急不缓道:“赵大人说了,这件事情不许外传,难道嬷嬷忘了?”

张妈妈如梦初醒,立马爬起来,擦着眼泪鼻涕,忙不迭道:“对、对,昨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许外传。小姐歇着吧,我下去了。”

纪清漪这么平静,倒让素心觉得很是意外。

纪清漪看不惯张妈妈,却拿她无可奈何,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要搁从前,抓住这个机会的纪清漪不仅会骂张妈妈一个狗血淋头,还会借此机会嚷嚷着要回京城,甚至会到太夫人面前狠狠地告张妈妈一状。

彩心对着张妈妈的背影啐了一口,然后忿忿不平道:“小姐,张妈妈总是克扣咱们院子里的月例银子,您刚才就不应该那么轻易地饶了她。”

纪清漪冷哼一声,孤傲道:“我们现在在别院,处处为人掣肘,等回了京里,我定要这老狗好看。”

彩心咧嘴笑了:“对,等咱们回了京城,自有太夫人为小姐做主。”

“彩心说的对,要在侯府站稳脚跟,必须讨外祖母的喜欢,只要外祖母喜欢我,那些奴才算什么。”纪清漪正色道:“这一次回到侯府,我一定要好好哄外祖母,让她高高兴兴的,这样我就能狠狠地修理张妈妈这个恶奴了。”

素心也莞尔一笑,这才是冲动任性好出头的纪表小姐嘛。

她们笑,纪清漪也跟着笑,外祖母本来就是看在她是清泰姐姐的面子照拂她的,她三番两次惹外祖母不喜,她老人家已经不喜欢她了,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了她了,岂会像从前那样给她做主?

不过,她并不怪外祖母。

是她自己不好,总是作死,惹了人厌烦。

纪清漪轻轻摸索着袖口处精致的花纹,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睁大眼睛,绝不会再受黎月澄的欺瞒。

又过了一天,杜嬷嬷如期而至。

彩心脚下生风地跑进来,声音响亮又激动地跟纪清漪汇报:“小姐,杜嬷嬷到门口了,正朝着这里来呢。你要不要亲自去迎迎?”

“我不去。”纪清漪撇了撇嘴道:“我已经写完了,怕她做什么?素心你去迎迎吧,我把经文再理一理。”

从前没写完,想偷混过关,纪清漪便待杜嬷嬷十分亲热,可杜嬷嬷铁面无私,根本不给通融。如今她完成任务了,怎么可能还去迎接她?

素心撇了一眼那厚厚的宣纸,转身去了。

素心的字体跟自己字体根本不一样,明眼人一看就能认出来,杜嬷嬷又不是老眼昏花,岂能认不出来?

到时候,她身上就会又多了一个罪名。

只不过,这一回素心的算盘落空了。

纪清漪冷冷一笑,将素心写的经文抽出来,把自己藏起来的经文拿出来跟现在的经文放到一起,安安心心地等待杜嬷嬷到来。

第5章 遇见徐令琛

杜嬷嬷看着纪清漪递过来的经文十分惊讶。

大致翻过一遍,见的确全部写完,她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松动:“这后面半个月,表小姐的进度的确是快了不少。既然写完了,今天就跟我一起回去吧,太夫人惦记着呢。”

素心嘴巴动了动,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她没想到这一回杜嬷嬷这般敷衍了事。

纪清漪心知肚明,暗暗冷笑,却装作没看见,让彩心把经文包好交给杜嬷嬷。

“我也很想念外祖母与清泰。”纪清漪给杜嬷嬷福了福身:“让嬷嬷跑了好几次,受累了。”

杜嬷嬷没想到纪清漪会来这一出,又是吃了一惊,她望着纪清漪的目光就有些复杂。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太夫人对她太失望了,已经决定不会管她了。

她长得漂亮,好好巴结太夫人,太夫人一定不会亏待她,至少一个不过的婚事是跑不掉的。

只可惜,这位漂亮的表小姐是个顽石,就是太夫人也教不好,所以才会厌弃了她。

杜嬷嬷心道,娇媚的像一朵花一样,明明有大好前程,硬是让她自己给作没了,真是可惜。

一共两辆马车,在纪清漪的强烈要求下,还装了五盆兰草,一行人收拾妥当就顺着平坦的大路朝京城驶去。

“时间过得可真快,出来的时候还是冬天呢,这才一眨眼,天气就这般暖和了。”素心叹了一口气道:“小姐,这次回去,您可千万不要再跟大小姐闹别扭了…”

她不提则已,一提纪清漪的脸色就有些发僵。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过了好一会纪清漪方咬牙切齿道:“我自然不会跟她闹别扭,可也不会由着别人欺负到我的头上来。”

素心忙道:“小姐别冲动…”

“我当然不会冲动!”纪清漪语气不善地打断了素心的话:“我看的比谁都清楚,什么都没有太夫人的喜爱重要,此番回京,讨太夫人欢心是重中之重,你们两个要时时提醒我记得这件事情。特别是彩心…”

纪清漪一语双关道:“你一定不能性子冲动,一定要忍耐。”

素心与彩心纷纷点头应诺:“小姐放心,我们记下了,一定不给小姐惹事。”

纪清漪做出放心的样子,微微闭了眼养神。

很快马车就上了官道。

朝前走了一顿饭的功夫,马车突然发出“咯吱”一声,紧跟着那平稳匀速的马车就剧烈晃动起来,让车内坐着的三个人都左摇右晃,坐立不稳。

彩心第一时间就是上前来抱住纪清漪。

而纪清漪则是扑到矮几上护住那五盆还未抽枝出苞的兰草,只可惜到底慢了一步,她两只胳膊只搂住了四盆。

眼睁睁看着另外没来得及护住的一盆掉了下去,正在心疼,却被素心一把接住,稳稳地护在怀里。

纪清漪这才松了一口气,冲素心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外面,车夫大声地喊着“吁”,终于在一阵踉踉跄跄的晃动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说起来很慢,实际发生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待马车停稳之后,纪清漪见彩心素心都好好的,这才低头去看怀中的兰草。五盆兰草,完好无损。

车帘子被撩开,杜嬷嬷脸色紧张地朝车内张望:“表小姐,你没事吧?”

“我们三个都没事,嬷嬷放心。”纪清漪冲杜嬷嬷摇头,还不忘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安抚她的心:“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好。”杜嬷嬷松了一口气,念了一声佛,然后道:“车辕断了一根,表小姐戴上帷帽,换到我的马车上去。”

话刚落音,她又对彩心素心厉声道:“你们两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表小姐下车。”

她这是怕纪清漪不愿意换那一辆下人坐的马车,在这官道上跟她闹起来,丢了平阳侯府的脸面。

纪清漪戴上帷帽就下了车,朝杜嬷嬷的马车走去:“我跟嬷嬷先坐车回去,让剩下的人在这里等着,等咱们到了家,再派人来接。”

杜嬷嬷本以为纪清漪定然会不依不饶,见她没有闹起来,哪里会有不满意的,自然连连点头:“表小姐安排的是,就按您吩咐的去做。”

她一边说着,一边扶了纪清漪的手,要扶她上马车。

只可惜,纪清漪的脚刚刚踏上凳子,就听到“咯噔”一声,马车中间突然塌了下去,两个轮子被挤了出来。

不用说也知道,定然是车轴断了。

杜嬷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纪清漪的手也不由紧紧地握成拳头,生出一股子后怕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两辆马车都坏了?而且坏的还是最关键的地方。

不用说也知道是有人故意捣鬼,目的就是不想让她回京城。

幸好她们停了下来,若是在马车飞速行驶的过程中车轴断了,那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能这样处心积虑谋害她的,除了黎月澄再无旁人。

好歹毒的心肠!

纪清漪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素心。

要不是她通风报信,黎月澄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已经抄完了金刚经,又怎么会安排这样一出大戏。

本来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是打算留素心在身边迷惑黎月澄的。可现在看来,很多事情都会超过自己的掌控。

与其留一个毒蛇在自己身边,不如想个办法,在不惊动黎月澄的前提下,除掉素心。

对,除掉素心,讨好外祖母,让他老人家同意自己继续跟段娘子学习插花,这两件事情是重中之重。

“表小姐,都是我办事不力,来的时候没有检查好马车,让你受惊了。”杜嬷嬷恢复了平静,福了福身道:“我这就让车夫骑马进城租两辆马车来,你稍等片刻,我安排好之后扶你到那边的凉亭去休息。”

太夫人身在侯府哪也不去,杜嬷嬷就是太夫人的耳朵、眼睛,对她十分的信赖。

纪清漪忙道:“嬷嬷别生气,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不过是受了我的牵连而已。”

杜嬷嬷听了,不由心头一跳。

她出来的时候,大小姐陈宝灵的确找到过她,告诫她一定不能让表小姐浑水摸鱼瞒混过去轻易回到京城。

可当时身边不过就只有她与大小姐两个人而已啊。

见她诧异,纪清漪又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生受嬷嬷了。”

真是想不到,短短半个月,这个纪表小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杜嬷嬷吃惊之下,反而忘记了该说什么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我没有办好差,表小姐可千万别想太多,不说太夫人惦记着你,就是表少爷也一直心心念念想让你早点回去…”

纪清漪摇了摇头:“嬷嬷不必再说,我是什么人,我自己心里明白的。从前都是我的不是,今天若真出了意外,也是我咎由自取。我只是庆幸没有伤到嬷嬷,否则我就真的无颜回去见外祖母了。”

杜嬷嬷正欲开口说话,就听到从后面来了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

别说是素心彩心与张妈妈纪清漪了,就是杜嬷嬷跟在太夫人身边几十年,不知见过多少高门贵人与华美的车具,眼下也被这辆精致的马车给震住了。

楠木的车身漆成了枣红色,嵌着两块明晃晃的玻璃窗,四角还挂着的琉璃灯,灯下的流苏竟然是珍珠穿成。

拉车的是两匹骏马通身雪白,高大剽悍。

驾马的车夫不过十七八岁左右,身穿宝蓝色锦缎袍子,眉目英俊,气质出众,丝毫不比富贵人家的贵公子逊色。车夫都这般优秀,车内坐的人又是何等模样?

大齐朝有规定,除了历代几位皇帝特赏的几家功勋之外,便只有皇室中人才有资格用玻璃。

但当今皇帝提倡廉洁,连皇后都带头缩减宫中开支费用,这是谁,竟然如此猖狂张扬?

马车突然在众人面前停了下来,杜嬷嬷忙走上前去,递上帖子,说明情况,并道:“我这便让人把马车挪到旁边,请稍等片刻。”

车夫把帖子接了,递了进去。

只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原来是平阳侯府的人。”

纪清漪不由心头一跳,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她人还未来得及去想是谁,马车里就伸出一只手,拨开了那雨过天青色蝉翼纱的车帘,一个身穿玄色团花玉绸袍的男子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他露面的一瞬间,周围的声音突然静了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纷纷落到了他的身上。

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五官精致到极点,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却又挺拔俊秀、英气勃勃。

朝那里一站,好似浑身发光一般,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纪清漪如遭雷击,一下子就愣住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徐保生!

她怎么会遇见徐保生!

不、不对,徐保生是他的化名,是他在她面前编织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