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摸了摸那建兰青翠的叶子,若有所指道:“纪小姐割爱,我感激不尽。我定惜花护花,将她放置在案头,用心灌溉,期待她开花时那满室的芬芳。”

那话中的深意,纪清漪不敢细想,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该死,福了福身:“恭送殿下。”

“花我带走了,过几日,我还会再来的。”

徐令琛走了,纪清漪的心还在噗通噗通的跳。

徐令琛这是…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还不等她细细去想徐令琛的话中的深意,黎月澄就来了。

“清漪,你可总算是回来了。”黎月澄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像在看她是不是少了一块肉一样。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天天求神拜佛,一有机会就跟姑祖母求情,谢天谢地,总算我那些头没有白磕,你回来了,咱们姐妹以后又可以在一处了。”

真诚的语气中透露着殷殷的关切。

就是这份关切,让纪清漪对她掏心掏肺、毫无防备,最后着了她的道。

纪清漪把脸一板,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内室,门帘摔的“噼啪”作响,把黎月澄晾在了那里。

彩心语气很冲地朝外撵人:“澄姑娘你回去吧,大小姐才是你的姐妹呢,我们家小姐高攀不起。”

“清漪。”黎月澄站在内室的门口,隔着帘子跟纪清漪道歉:“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也知道你没有推宝灵落水,可当时那个情况你也看见了,郡主火冒三丈,姑祖母十分恼怒。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若是帮了你,郡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只会让我也去别院,到时候,我们俩都走了,谁来照顾清泰,谁来替我们周旋呢?”

“所以你就做起了缩头乌龟!你就任由我被送出去!”纪清漪掀了帘子,失望愤怒地瞪着黎月澄:“你知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我天天盼着侯府去接我的马车,天天盼着你去看望我,可你连个面也不露。你明知道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推陈宝灵落水,可你却袖手旁观!黎月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不配做我的好姐妹,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她说着,眼圈都红了。

人生如戏,全屏演技。

纪清漪就该这么冲动、无知,黎月澄才会满意。

“清漪!”黎月澄大急,拉了她的衣袖道:“我跟你说,不是我不帮你,而是…”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我看到宝灵是自己跳下去的,她存了心要栽赃陷害你。当时那个时候,我说十句,也抵不过宝灵说一句啊。郡主是她母亲,姑祖母是她的亲祖母,我们两个寄人篱下的,谁会相信?”

她有些急了:“这么多年,我们在陈家相依为命,互相依靠,你若是再与我生分了,那就是着了宝灵的套了。”

纪清漪眼皮子不由一抖。

第9章 她变了

去年十月纪清漪与陈宝灵发生争执,陈宝灵不慎跌入水池。虽然很快就被救了上来,但天气寒冷,陈宝灵还是发起了高烧。

陈宝灵上岸后第一句话就说是纪清漪推了她落水。

当时旁边没有别人,除了彼此的丫鬟,就是在一旁劝架的黎月澄。

纪清漪与黎月澄一起寄居侯府,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她知道黎月澄一定会为自己作证,洗刷她的清白的。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前那个如长姐一样对自己呵护备至的黎月澄,竟然会支支吾吾,只说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此,就坐实了她蓄意推陈宝灵落水的事实。

她连夜被送出京城,去了别院,一住就是好几个月。

上一世她一直以为是陈宝灵是失足掉下去故意攀咬自己的,现在看来,陈宝灵或许真的是被人推下去的,不过那个人不是她,而是黎月澄。

心思百转千回,她却把眼睛一瞪:“她怎么那么坏?”

然后又焦急地问黎月澄:“我不在的时候,她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黎月澄摇了摇头道:“你知道的,我处处让着她,她对我倒还过得去。”

“那就好。”话一出口,纪清漪意识到自己原谅了她,不由哼了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黎月澄就笑了,上前来拉她的手:“清漪,咱们姐妹两个还那么生分吗?我给你道歉,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遭,好不好?”

“那以后我跟陈宝灵吵架,你都要站在我这边!”纪清漪气鼓鼓的,不得到承诺不罢休。

黎月澄道:“好,我保证我以后都站在你这边。”

她说着,突然把脸一沉,正色道:“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你千万别生气。”

“什么事?”纪清漪一抬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说不来的漂亮。

黎月澄握着纪清漪的手不由自主地就紧了紧:“你不在的时候,宝灵她…”

“小姐!”素心突然走进来,神色慌张,脸色发白:“少爷…少爷的东西都不见了,他们说少爷以后不跟咱们住一块了。”

纪清漪“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反握了黎月澄的手,死死地掐着:“是不是陈宝灵搞的鬼?”

黎月澄吃痛,轻轻抽了抽手,却发现根本抽不动,只能忍着痛点头:“你别着急,好好跟姑祖母说,她老人家最是通情达理,又十分疼爱你与清泰,一定不会让你们分开的。”

“陈宝灵,我与你势不两立!”纪清漪摔开黎月澄的手,沉着脸出了院子。

身后传来黎月澄着急的声音:“清漪,你别着急,等等我,哎呦…”

纪清漪赶紧停下脚步,就看到黎月澄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脚腕,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了,崴到脚了?”纪清漪赶紧跑回来,要去看她的脚。

“没事,没事。”黎月澄把脚腕捂得死死的,强撑着道:“我没事,你扶着我,咱们俩一起去见姑祖母。”

“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去?我自己去就行了。”纪清漪对黎月澄的丫鬟道:“画眉,喜鹊,你们两个还不扶了你小姐回去,赶紧请了大夫来看看。”

“我脚上没事的。”她说着,脸憋的更红了。

纪清漪打断了她的话:“这该死的陈宝灵,要不是因为她,你的脚也不会崴到。我在别院的苦不能白受,你的脚也不能白崴。”

说完了话,就怒气腾腾地走了。

黎月澄被画眉、喜鹊扶着,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安荣院内,太夫人听杜嬷嬷说完了今天的话,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事情,的确是她草木皆兵了。

“宁王世子虽然也是大位热门人选,但他性子孤傲,做事情看似没有章法,实际却很有准则,是个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把柄的人。从前那么多人想投靠他,他都没有理会,没道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反倒这般高调地出来拉拢人。今天的事,纯属是个巧合。”

把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之后,太夫人才把心思转到马车事件上来:“宝灵这丫头,真是越大越不成个样子了!”

“大小姐也是心里委屈…”

太夫人冷哼一声,不悦地打断她:“若不是她主动挑衅,清漪也不会跟她争吵起来。她是落了水,可清漪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她可是侯府嫡女,我们陈家唯一的女孩子,不说给我们陈家争光,反倒处处拖后腿,这个样子,我怎么敢放她出门!”

“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清漪也是性子倔,听你说她这回是乖乖的了,焉知以后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就说在门口掉了帷帽这件事,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谁也说不准。偏宁王世子临走前又从她那里端了一盆兰草,万一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就不好了。你待会去春和院好好敲打敲打她,这几天也多注意着些。我们家已经有了一个笑话,可不能再出一个笑话。”

杜嬷嬷起先听太夫人那般说,还以为太夫人偏心到纪清漪身上了,可听到后来就明白了。太夫人还是跟从前一样,眼里也好,心里也罢,只有侯府的未来,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是,奴婢记下了,那表少爷的事情什么时候跟表小姐说?”

“不用说!”太夫人道:“她回到院子看到清泰不在,定然会来兴师问罪的。”

太夫人话刚落音,门口的帘子就是一动,丫鬟站在门口请示:“太夫人,表小姐来了。”

太夫人对杜嬷嬷使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脸上神色淡淡的:“叫她进来吧。再派个人,叫宝灵过来。”

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她就一个孙女,学谁不好,偏学了她那个嚣张跋扈的娘。

这个不亲的外孙女就更不让人省心了。自己怜惜她是个小姑娘,多疼她几分,却不料她恃宠而骄不说,还从来不知感恩,连九岁的清泰都不如。

从前想着她长得好,培养好了,外人会赞她一声心慈,说不定还能给平阳侯府带来一门得力的姻亲。可现在看来,她不给陈家惹祸就阿弥陀佛了。

到底身上没流着她的血脉,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等事情结束了,就让她住到最偏的院子里头去,从此以后眼不见心不烦,对这个外孙女,她也是仁至义尽了。

“外祖母,清漪知错了。从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我不该跟宝灵争吵,惹外祖母伤心生气。以后我都改了,断不会再跟姐妹们争吵,请外祖母原谅我这一遭。”

纪清漪一进门,就恭恭敬敬地跟太夫人行了大礼,然后就一直跪着,头也不抬,等着太夫人的回答。

这一瞬间,室内特别的安静。

不吵不闹,没有质问,没有哭泣,而是主动认错,这个人真的是从前那个纪清漪吗?

再一联想她今天的表现,太夫人这才意识到杜嬷嬷报告给她的那些话并非粉饰太平,或许这个没有血缘的外孙女是真的痛改前非了。

本想叫她起来,话到嘴边太夫人又改了口:“知道错就好,这一次我就原谅了你。只是你性子太冲动了,清泰年纪小,他不懂得分辨是非,跟你在一起万一学了你一样冲动的性子就不好了。所以,我做主让他挪到外院去了。”

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纪清漪,不愿意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纪清漪的心就是一顿,果然如此,果然跟上一世一样,她还是跟清泰分开了。

上一世的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怒气腾腾冲起来,勃然大怒地质问外祖母为什么,说外祖母故意分离他们姐弟,怪太夫人偏心。

或许还有更难听的话,她已经记不清了。

可当时外祖母眼中的失望与愤怒,她记得一清二楚。

除了失望与愤怒,她还看到了杜嬷嬷嫌弃与责怪,其他下人的鄙夷,那些眼神毫不掩饰,如尖刀一样落在她的身上,深深地刺痛了她的自尊心。

她彻底惹恼了外祖母,她被送到别院,直到快及笄才回来。

没想到才回来不过短短一个月,就被黎月澄端来的一杯茶水给害了。

这一世,她当然不能再那样一错再错了。

“外祖母。”纪清漪抬起头来,脸上的有掩饰不住的羞愧:“我也知道自己性子不好,以后我都会改的。”

“我知道男孩子启蒙之后就要住到外院去了,因为清泰与旁人不一样,所以现在都九岁了,还跟我住在内宅,的确很是不方便。您说的对,不能让清泰染上我的坏习惯,我虽然疼爱清泰,却也不能总让他住在内宅,这不是疼他,是害他。”

“若不是外祖母接了我跟清泰进京,我们姐弟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外祖母疼我、疼清泰,我都知道。”

纪清漪眼圈有些红:“我只是乍然离开清泰,心里舍不得,也怕清泰一个人住到外院不习惯。我想以后经常去看看清泰,不知道外祖母能不能应允?”

第10章 忌惮

自打老平阳侯死后,陈家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都是太夫人与儿子平阳侯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太夫人心性坚韧,她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听纪清漪这样说,知道她是真心改过,太夫人心里也生出几分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父母九泉之下也会为你的改变高兴。”

“清泰只是到外院去住,又不是离咱们有十万八千里。你想去看清泰,尽管去。便是清泰,只是晚上歇在外院,白天还是跟从前一样可以来内宅的。”

“多谢外祖母。”

以退为进,却达到了目的。纪清漪心里甚是开心,眼角眉梢都是轻松。

太夫人心里不由叹了一声,到底年岁小,性子急,不过对清泰却是真心的爱护,这一点也算难能可贵了。

“起来吧。”太夫人教导道:“以后不可再犯这样的大错了,否则我再不原谅的。”

纪清漪过了第一关,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

对,就是这样,跟应付徐令检那个畜生比起来,讨好太夫人简单太多了。

不一会,杜嬷嬷把陈宝灵带进来了。

陈宝灵把眉头一挑:“纪清漪,你又在祖母面前说我什么坏话了?”

纪清漪却没有像从前那样与她针锋相对,而是冲她福了福身:“看到你身体康健,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宝灵,从前都是我的不是,不该跟你争吵,以后我都改了,也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

陈宝灵大吃一惊,像不认识纪清漪一般,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

“我怎么敢生你的气,我只有一条命,这回能救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完,把脸一转,不去看纪清漪。

“我知道宝灵你不信我,你且以后看我的表现吧。”纪清漪倒是落落大方的。

陈宝灵就沉不住气了:“装模作样!”

“宝灵,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太夫人拉了脸道:“你落水本来就意外,清漪也受到了惩罚,这一次,也是真心跟你道歉了,你也该拿出侯府嫡女的气度,咱们陈家的女孩可不能这般胡搅蛮缠。”

“是。”陈宝灵心里虽然委屈,但看纪清漪瘦了好大一圈,俨然在别院日子不好过,又想起清泰亲自跟她道歉,可怜兮兮地样子,就道:“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这一回了。”

纪清漪心里一松,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多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陈宝灵把头一扬,骄傲道:“我本来就心胸宽阔。”

出了门,纪清漪就笑了。

前世她活在怒气冲冲之中,除了吵架,从未跟陈宝灵和和气气地说过话。现在看来,她比自己上一世的性子还耿直。

她去了外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少年朗朗的读书声是那么响亮清晰。

纪清漪冲要行礼的下人摆了摆手,寻着声音找到了清泰。

果然是他在高声读书,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先生站在他的身边。

纪清漪的眼眶一下子变得湿润了。

死后重生,带着愧疚再见到清泰,这种感觉真好。

她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清泰,怎么也看不够。

先生突然咳嗽了一声,清泰转过身来,看到纪清漪,先是一愣,接着揉了揉眼睛,眼中就迸发出不敢置信的惊喜:“姐姐!”

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想走动,可惜一条腿挪不动,颇有些焦急。

纪清漪没忍住,全然忘记了先生还在,大步跑进去,一把抱住了清泰。

姐弟两个一别就是好几个月,自然有很多话说。

先生在门口站了一会,任由他们姐弟说话,等了一炷香之后,才踱步进来。

“姐姐,你别担心我。”清泰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在外院住很好,外祖母还特意给我请了先生,先生学问很好,我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九岁的少年郎还带着婴儿肥,望着她的眼睛又黑又圆,好像紫葡萄一般。

纪清漪看着清泰,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清泰还活着,可真好。

临终前她已经手刃仇人,这一世她也不敢奢求什么,只求能早日脱离平阳侯府,与清泰一生平安。

“姐姐,我说的是真的,我什么都不缺,你千万别去找外祖母。”

清泰有些着急,撇了撇嘴,想哭又忍着:“要是你惹了外祖母生气,她一定又要把你送到别院吃苦了。姐姐,我不想跟你分开。”

这么简单的道理,清泰都知道,可她偏偏不知道。

“是姐姐不好。”纪清漪摸了摸他的头:“你放心,我这一回再不惹外祖母生气,咱们俩以后再也不分开。”

纪清泰显然不信:“真的吗?你没骗我?”

“真的,姐姐说到做到。”纪清漪道:“我出来有一会了,这就回去,明天再来看你。”

见清泰眼中有依恋不舍,纪清漪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泪水,又用手轻轻为他拂去肩膀上并不存在灰尘:“你乖乖的,咱们以后每天都能相见。”

“好。”

纪清泰想着虽然不能住一起,但每天都相见总比之前好几个月见不到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