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懂事,见众人都睡得沉,也不发出声音,就只安安静静地靠床坐着。

突然,精舍的门动了一下,露出了一条缝,一个毛茸茸的小爪子伸了进来。

纪清泰的眼睛一瞬间就睁得大大的。

门慢慢被推开,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一个黄黄的小猴子就慢慢走了进来,蹲在了门边。

它穿着胭脂红的裙子,头上戴着一个大红色的璎珞珠花,不是徐媚媚还是哪个?

纪清泰见了,心里就乐开了花,忙轻手轻脚地下床拿了桌子上的花生逗它。

徐媚媚显然还记得纪清泰,跑到他脚边,抓了一把花生在手里,就拿头蹭他的腿。

纪清泰高兴极了,一会摸摸她毛茸茸的头,一会捏捏她圆圆的小耳朵。

他正想抱了徐媚媚到怀里玩,不料徐媚媚却一跳,跑到了门口。

纪清泰不由大急,他还没有跟徐媚媚玩够呢,它怎么就要走了呢?

徐媚媚好像能感觉到他的想法似的,在门口停下来,回头冲他招了招手,要带他出去。

纪清泰就犹豫了一下。

他才九岁,到底还是个孩子,身边又没有同龄的玩伴,走到哪里都有妈妈们陪着。徐媚媚让他出去,对他而言充满了新奇的诱惑。

他来的时候听太夫人说了,潭拓寺今天是净了寺的,想来是很安全的。

可姐姐也说了,不能不打招呼随便就出门。

他想了想,就拿了桌上的纸笔,留了一张纸条压在桌子上,然后就伸手拿了拐杖,悄悄地出了门。

纪清漪的睡眠向来很浅,有人拿什么东西打在窗户就把她惊醒了,见慧心、彩心还在睡,她就起身去看清泰。

外间的门微阖着,四位妈妈靠在椅子上睡的正香。

清泰的床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他的身影?

纪清漪头皮发麻,惊出了一声冷汗,立马惊声叫了出来:“清泰,清泰去了哪里?”

四位妈妈跟慧心彩心都醒了,众人也吓的脸色发白,特别是那四位妈妈更是面无人色,急的快要哭了:“表小姐,我们睡着的时候,表少爷就躺在床上的…”

“别说了,先去找人要紧。”纪清漪环顾室内,见茶杯下压了一张纸条,取了一看,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是出去玩了,却没说去什么地方。”纪清漪道:“我们分头去找,找到了就把人带回来,尽量别惊动太夫人。”

众人应了,赶紧出门。

纪清漪出了精舍的门,见地上散落了一些花生壳,再一看那花生壳不是被人用手剥开,而是咬的碎碎的,当即就猜出了清泰了去向。

第26章 相处

纪清漪毫不费力就打听到徐令琛的所在。

她虽然猜到清泰有很大的可能是来徐令琛这里了,可没见到人,心里还是惶惶的。

她路上走的很急,离徐令琛的院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的还有清泰惊奇又带着喜悦的声音“真的吗”、“可真厉害”、“我没有亲眼见到太可惜了”

就有男子声音清越十分有耐心地说“是真的”、“我从来不骗人”、“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带你去看。”

二人一问一答,详谈甚欢。

纪清漪不忍惊动,不由放慢了脚步。

她到了门口,只见小院中花木扶疏,阴凉匝地,徐令琛与纪清泰坐在合抱粗的大树底下。

不知道徐令琛说了什么,纪清泰很是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徐媚媚蹲在徐令琛腿上,正专心致志地啃枇杷。

她紧张的心就放了下来,突然就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徐媚媚最先看到她,从徐令琛的腿上跳下来,跑到她身边。

“姐姐,你来了。”清泰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柱了拐杖,显得有些忐忑:“我不该乱跑。”

纪清漪看了,就觉得心痛。

清泰刚才的笑声与此刻的忐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清泰为了不麻烦身边的人,很少提什么要求,哪怕想玩,也只能忍着。

“没事。”她忙走上前,柔声道:“这寺庙里没有旁人,再说了,你不是还给姐姐留纸条了吗?以后你想出来玩,尽管跟姐姐说。”

清泰眼睛一亮,脸上恢复了笑容:“这次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跟姐姐说。”

纪清漪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给徐令琛行礼:“清泰不懂事,扰了殿下了。”

“清泰乖巧懂事,我很喜欢他。”徐令琛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对清泰道:“媚媚可能是想方便,你带它去净房,好不好?”

“好,姐姐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会就回来。”清泰满口答应,一幅精神百倍,十分荣耀的样子。

纪清漪气结,这才多久啊,就对徐令琛言听计从了。

气归气,当她看着清泰拄着拐杖走路略有些吃力的样子,又有些心疼,正想追上去,却感觉胳膊一紧。

一回头,正看到徐令琛抓着她的胳膊,墨玉般的双目正灼灼地看着她:“别走。”

纪清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本能地就要挣脱他的手。

她的胳膊很细,他的手掌大而有力,力量悬殊太大,纪清漪挣扎了几下,徐令琛纹丝不动,她只能用更大的力气。

徐令琛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怕弄疼了她,赶紧松手。

纪清漪没想到他突然松手,闪了一下,眼看着快要摔跤的时候徐令琛又伸出手扶她的肩膀,让她站定。他的手揽着她,胳膊健壮而有力,搭在她肩上的手更是热热的,让她觉得很烫,心也很慌。

这混蛋!

她慌忙推开他的手,对他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她的脸有些红,秀丽的双眉因为愤怒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嘴巴抿得紧紧的,气咻咻的像个生气的小老虎般鲜活可爱。

徐令琛一愣,接着就笑了。

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也是在春末夏初的一个午后,也是在潭拓寺,他追着徐媚媚跑到潭拓寺后面的小溪边。

当时她褪了鞋袜,在小溪里捉鱼,那笑声如银铃,脸庞如娇花,美得不似真人竟像落入凡间的精灵。

他躲在树丛后面,竟然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偷偷地窥视她,却忘记自己穿着月白色的衣裳,绿树根本遮不住。被她发觉,只得讪讪然地走了出来。

既然被人逮个正着,也无需掩饰什么了,他笑着走上前去问她姓名。

偷窥被人逮个正着,他不仅没有落荒而逃反而还大喇喇地走了出来,小姑娘显然没有想到,她杏眼圆睁,喝骂了一声“登徒子”,还鞠了一捧水泼得他满脸满身都是。

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待过,心里登时就窝了一团火。

虽然是回忆,可徐令琛却觉得那场景就在眼前,每一幕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自己当时很生气,可依然不忘保持风度。

他一边捋着脸上的水,一边冷着脸呵斥她:“你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家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无礼?”

他身居高位,冷下脸的时候,的确有几分骇人,小姑娘没想到他突然发脾气,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忘了怎么说话,只呆呆怔怔地看着他。

那小脸蛋红扑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还带着雾气,好像受了惊的波斯猫,让他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他忘了自己穿着鞋,忘了她站在水里,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淌着水走到她的身边,声音柔和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里的大人呢?”

她睁着大眼睛不说话,春日下那样子呆萌极了。

怎么会有这么精致漂亮又有意思的小姑娘呢?

他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捏了捏她的小耳朵。

小姑娘突然蹲下身,他以为她没站稳摔倒了,连忙伸手去扶她,却不料她突然伸出手,将他推倒在水里,他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脸上一凉,眼前一黑,被糊了一脸的污泥。

“呸!不知廉耻的登徒子,竟然敢调戏本小姐,让你吃污泥!”

娇俏的喘着气的声音越来越远了,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她走了,当即将脸上的污泥抹下来,提了气就要追。

这个时候也不管什么风度不风度了,先把人追到再说。

却不料“噗通”一声,从岸上抛下一块大石头,水花溅得他满身都是,他为了躲避石头,脚下打滑,整个人跌坐在水里。

再抬头去看岸上,哪里还有人影?

他心里憋了一口闷火,狠狠地锤打了水面,就看到水中一个人,满面乌黑,全身湿透,头发上滴着水不说,还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这哪里还是人人称赞的宁王世子徐令琛,分明是个落汤鸡。

与水中之人对视,他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

从哪里来的小姑娘,可真真是他命中的灾星。

徐令琛想着初次见面的场景,笑容不由自主就浮现在他的脸上。

纪清漪看着,却觉得徐令琛是在笑她傻,有些恼羞成怒,转身就要走。

徐令琛再次伸手,这一次是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生气之前就松开:“你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纪清漪心里憋了气,想拂袖而去,可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想着他恐怕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最重要的是,他若是不想让她走,自然有办法拦着她。

纪清漪气鼓鼓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徐令琛见她脸红红的,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汗,就道:“我们到树荫底下说话。”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偏过去了,他们两人都站在太阳底下,经他提醒纪清漪才感觉到自己热热的,燥燥的。

纪清漪忍气吞声地跟在徐令琛身后,站在了树荫底下。

“我知道你担心清泰,怕他腿脚不方便,所以想护着他。”徐令琛的声音不急不躁,眼睛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可你不能看护他一辈子。”

“我不懂殿下的意思。”纪清漪看着他:“他是我弟弟,我怎么就不能看护他一辈子了呢?”

刚才那样闹腾了一番,这时候再装温顺端庄也不像了,纪清漪索性在他面前露出了真面目,双目炯炯地看着他。

徐令琛见了,心里就忍不住冒出欢喜。

她终于不再他面前戴着应付的面具了,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进步呢。

他这样想着,声音比刚才温柔了许多:“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觉得你这种做法不好。你小心翼翼护着他,恨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事事都替他做,这种做法,却让他压力很大,你想过吗?”

纪清漪不由就是一愣。

徐令琛又道:“你不如试着放手,不用这般紧张,而是将他当成正常的孩子,让他试着自己做自己的事。我说的也不一定对,但是你不妨一试。”

纪清漪脸上就露出凝重的神色来。

刚才徐令琛指使清泰照顾徐媚媚,他也不会毫不犹豫地就去了。他那么积极高兴,固然有崇拜徐令琛对他言听计从的原因,更大的原因却是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可以像正常那样照顾自己吧。

怪不得才见了两次面清泰就这么喜欢徐令琛了,估计也跟徐令琛从不将他当异类、小心翼翼待他有关。

念头滑过,纪清漪嘴角就闪过一丝苦笑,她如护仔的母鸡一样把清泰护在身后,或许真的做错了。

她到底见识有限,虽然用心但能给清泰的真的很少。

她的语气带了几分苦涩:“殿下的建议我记下了,谢谢你今天的点拨。若无事,我这就带清泰回去了。”

“你先别走,我还有事跟你说。”徐令琛指了指凳子道:“坐吧。”

这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纪清漪坐下来,看着徐令琛,等他说事情。

徐令琛却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她面前:“说了半天的话,喝点茶水润润喉咙。”

纪清漪还真觉得渴了,也没有客气,端茶就喝,入口发现那茶水甜甜的,显然是放了蜂蜜。

没想到徐令琛口味跟自己一样,也喜欢喝蜂蜜。

只是为什么他不喝,只拿了茶盏在手中把玩呢?想来是刚才喝过了,现在不渴吧。

纪清漪也不喝了,放下茶盏,郑重其事地问他:“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徐令琛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我上次送你的糖人吃完了吗?我今天又带了很多过来,等会你都带走吧。”

纪清漪心里窝了一团火,站起来就走。

她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只是问她要不要吃糖,让她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气愤。

她就知道,徐令琛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一次徐令琛倒没有拦她,只不急不缓道:“你来的时候被那个姓黎的小姐跟踪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正带着平阳侯太夫人来捉奸呢。你现在走了,正撞到她手里,等会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过去了。”

第27章 后招

“什么捉奸,你胡说八道什么?”纪清漪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对徐令琛怒目而视:“你明明知道我们没有…没有那样做。”

“我当然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做,可平阳侯太夫人会信吗?我是宁王世子,你是一介孤女,你不带丫鬟独身一人在我的院子里待了这么久,又有什么目的呢?”

见她瞪大了眼睛,徐令琛再接再厉道:“你是风光霁月,可别人不见得会这么想。”

纪清脸涨得通红,控诉地瞪着他:“你明明知道竟然还不提醒我,你这是故意的!”

徐令琛知道自己很卑鄙,也猜到她会生气,可猜到是一回事,此刻见她杏眼圆睁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别生气。”他放低了声音,温柔地哄她:“我这不是为了跟你见面吗?”

还不待纪清漪说话,他就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道:“你放心好了,我早就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必然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的。这院子有个侧门,我们从侧门出去,他们来了,也不过扑个空而已。而且,我还有话跟你说,你相信我。”

事到如今,生气也无济于事。纪清漪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他这样说就动摇了。

她倒是不担心清泰的,徐令琛既然处心积虑要跟自己见面,必然会把清泰安置好的。

两人从侧门出去,徐令琛刻意放慢了脚步,可纪清漪始终落后他两步。意识到她这是不愿意跟他并肩而行,他的眉头挑了挑。

“我认识一个能工巧匠,据说祖上曾跟鲁班学艺。他会制造一种能动的椅子,名叫轮椅。不像肩舆那样非要人抬着,只要一个人在后面轻轻的推,轮椅就会走,只要路面平坦,想去哪里都可以。”

“真的吗?”纪清漪忍不住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徐令琛的面前:“那人在哪里,你能帮我引荐吗?”

如果有了这样的椅子,对清泰而言就方便太多了。

徐令琛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抬起头跟自己对视,心里高兴,面上却不动声色:“当然可以,只不过那人并不是我的家奴,性子又十分清傲,所以我要先问一下。如果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我明白,本事大的人脾气都大。”纪清漪连连点头,面上满是憧憬与期待:“这件事情就拜托殿下了。”

她长得很漂亮,又娇俏又妩媚,大大的双眸水盈盈的,说话的声音有着南方女孩儿的轻软娇糯,听在他的耳中觉得痒痒的,撩拨的他心潮澎湃。

特别是现在,她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让人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

其实他本来是打算吊着她的胃口,然后下次就有了约她见面的借口了的。

可看着她这个样子,却神使鬼差地跟她保证道:“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事情办到。”

纪清漪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见从身边经过的和尚越来越少,周围越来越安静,不由问道:“殿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徐令琛微微一笑,清冷的眸子发出温润的光,整个人就像是被星光点亮了的珠玉一般。

“去了你就知道的,清泰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纪清漪看着,心里砰砰直跳,脸也烫烫的,她感觉那种手软脚软的感觉又来了,就慌忙把眼神移开,不敢继续跟徐令琛对视。

纪清漪跟着徐令琛继续朝前走,穿过僧人居住的的僧寮,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眼前的景色变得熟悉起来,这不是徐令琛刚才那个院子的另外一边吗?

徐令琛带了纪清漪进了旁边一个院子,清泰已经在了,院中一个慈眉善目、眉毛雪白修长搭在脸颊两侧的老僧在给纪清泰号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