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师傅二十来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眉眼讨喜,却腰杆挺得直直的,板着一张脸,看人的眼光非常挑剔。

纪清漪却觉得他故作深沉古板的样子很像纸老虎,不仅不可怕,反而还有些奇怪。

见纪清漪打量他,他不安地挺了挺胸膛,冷着脸道:“纪小少爷,请跟我进来。”

纪清漪听了,赶紧扶了清泰进去。

岳师傅却把脸一板,呵斥道:“站住,只能纪少爷进去。”

他呵斥人的声音很大,脸也红红的,眼睛更是飘忽不已,根本不敢落到纪清漪身上,这让纪清漪越发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

郑则忙低声道:“里面有很多机关,能进去的都是岳师傅的嫡传弟子,而且都是男子。”

纪清漪明白,点了点头,轻声叮嘱了清泰几句,目送跟着岳师傅进去。

“纪小姐跟我到花厅里等候吧。”郑则领了纪清漪到了花厅门口,突然伸手拦住了彩心道:“彩心姑娘请留步,这花厅只能纪小姐一人进去。”

纪清漪闻言立马转头看向郑则,目光中带了审视。

这是什么意思?

郑则笑着解释道:“是世子吩咐的,纪小姐只管进去就是。”

纪清漪不说话,盯着他的目光却越发的犀利。

“纪小姐别生气。”郑则语气坦诚又不失恭敬:“世子吩咐我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您带到花厅来,我知道您一定会陪在纪少爷身边不离开的,所以就跟岳师傅演了这样一出戏,绝不是故意冒犯您的意思。纪小姐,我也是受命于世子。您进去吧,我们家世子总不会伤害你的。”

怪不得她觉得岳师傅不对劲,可就算是徐令琛想见她难道就不能正大光明地说吗?

“麻烦郑护卫找个地方让彩心歇息。”

郑则满口答应。

纪清漪大步踏上了花厅门前的台阶,她倒想看看,徐令琛又在搞什么鬼?

花厅的门紧紧地掩着,纪清漪敲了敲门,无人应答,索性推开了朱红色的隔扇门。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芬芳的花香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满室的鲜花与翩翩飞舞的各色蝴蝶。

纪清漪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三间厅堂宽敞而明亮,此刻却被鲜花填满,火红烂漫的杜鹃、娇艳欲滴的玫瑰、芬芳清雅的水仙、国色天香的牡丹,还有秀丽的兰、婀娜的荷、秾丽的海棠、明媚的木槿…

或养在盆中,或插在瓶内,满室娇红,令人目不暇接。

花海中一个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的男子手持芍药,面带笑容,缓缓朝她走来。

他身姿挺拔俊秀,气度昂扬潇洒,被笑容点亮的脸庞如浓墨重彩一般,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纪清漪呆呆地看着,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不得不承认,徐令琛这个样子真的非常的英俊,非常的迷人。

第38章 表白(二)

徐令琛一抬手,将那朵芍药簪在了纪清漪的发间,用温柔到能滴出水来的声音问她:“这些花都送给你,喜欢吗?”

纪清漪的心噗通噗通跳的厉害,隐隐感觉有些慌乱害怕,至于在害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令琛就用那墨玉一般的眼睛看着她,认真道:“纪小姐,我第一见到你的时候,就把你放在了心里,时时刻刻不敢相忘。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想向平阳侯府提亲,想与你朝朝暮暮长相厮守。若纪小姐愿意与我结为连理,我必珍而重之,永生不相负。”

他有把握,他的小丫头一定会答应的。

上一世他趴在墙头上,朝她扔了一枝芍药,笑嘻嘻地看着她。

“徐保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在院子内,仰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小丫头,你今年该有十五岁了吧,别的小姑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说亲准备嫁人了。我看你外祖母一定是把你给忘了,与其在这别院做嫁不出的老姑娘,你不如嫁给我?”

小丫头的脸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谁说我嫁不出去,你胡说什么?”

她虎着脸,两只耳朵却红红的,粉粉的,可爱极了。

他从墙头上一跃而落,稳稳地站在她的面前:“我说真的,不骗你。我马上就要去战场了,等我回来,我就去平阳侯府提亲。”

他清楚地记得,小丫头当时脸色就白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你要去战场了,什么时候去,会不会有危险,能不能不要去?”

小丫头担心他,令他心潮涌动,激情澎湃:“如果家中有人牵挂等候,我自然会珍惜自己,只可惜我知道无人惦记我,也只好不顾一切地拼命了。”

“不、不、不。”纪清漪语气焦急地对他说:“我会牵挂你,会惦记你,会诵经念佛求菩萨保佑你平安归来。”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心花怒放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我一定毫发无伤地回来,然后娶你回家。”

那是他第一次跟她近距离接触,她发丝的柔软他一直都记得。

那时候,她只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他是京城人氏,就敢答应嫁给她,现在他是宁王世子,身份高贵,对她又十分温柔体贴,她也一定会答应的。

就是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呢?也是脸红红,耳朵红红吗?

徐令琛满心的期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纪清漪。

他的告白真挚而热烈,纪清漪脑中轰隆隆作响,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

徐令琛说他喜欢她!说要娶她!说不会辜负她!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说的,他也说要娶她,结果一转眼就跟姚家大小姐站了一起。

这混蛋,还当她是无知少女可以由着他欺骗吗?

她信任他,没有避开他,所以他就得寸进尺了。

哄骗她,欺负她,就那么好玩吗?

是不是她动了心,喜欢上了他,注定了就要被他欺负?

他一定是看出来了,看出来她喜欢他了,所以才敢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她。

她突然觉得有一种锥心的痛。

既痛恨自己在他面前的软弱,又痛恨他对她的不尊重。

她看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神,眸中就流露出一股决绝来。

要不是他骗了她,让她万念俱灰,生不如死,她后来又怎么会像牵线的木偶一般由着陈文锦摆布?

可恨他竟然先死了,她还没来得及质问他,他就死了。

让她恨他的时候都带着心痛。

她不会让他得逞的,不会再受他的欺骗了。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好好学习插花,好好照顾清泰,不会嫁人,也不会喜欢谁,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纪清漪朝后退了几步,在徐令琛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殿下厚爱,民女非常感激,但民女自知蒲柳之姿,不敢高攀。”

徐令琛眼中炽热的笑意就一点一点消退下来,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却能感觉到她的拒绝出自真心实意,绝不是欲拒还迎,更不是违心之言。

就因为知道这一点,这才让他更加难受。

“为什么?”徐令琛非常的不甘心。

“没有为什么。”纪清漪再次朝后退,把头压的低低的,盯着脚尖道:“我只是不喜欢殿下而已。”

不喜欢他!

她说她不喜欢他!

徐令琛大怒,一拳打在旁边的墙上,发出轰然一声响。

纪清漪从未见他如此暴怒过,眸中就流露出几分担忧,想开口让他别伤害自己,又想到此刻的情形,最终咬了咬唇,生生忍住了。

徐令琛见了,却以为自己吓着她了,忙收回手,忍着心里的难过道:“你别怕,我就是气自己,没有生你的气,更不会怪你、伤害你。”

他说着,还朝后退了两步,以安她的心。

这样的体贴细腻,让纪清漪生出一种他放她在心尖的感觉,这种感觉促使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徐令琛。

徐令琛只定定地看着她,原本明亮的双眸就像蒙上了尘埃,变得晦涩不明。

纪清漪不敢再看,摘下头上的芍药花,放在一旁,轻轻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徐令琛看着,那双手就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一开始有多欢喜,如今就有多难受。

他忿忿不平地将面前桌案上的一盆花拂摔在地上,像个愤怒的困兽。眼见纪清漪刚才佩戴过的芍药花也被他拂了出去,心里一急,赶紧蹲下去,小心翼翼捡起来。

见那朵花虽然掉在地上却完好无损,这才心头一松,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找了一个带水的花瓶珍而重之地养起来。

郑则一直守在门外的台阶下,先见纪清漪脸色苍白地出来,又听到里面瓷器跌落破碎的声音,知道事情不好,忙敲了敲门,试探着叫了一声:“殿下?”

“郑则,你进来。”

郑则推门而入,只见徐令琛脸色阴沉,好似山雨欲来,心头一个咯噔,知道事情不好。

“殿下,纪小姐没有同意?”

殿下这么骄傲的人,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徐令琛气得脸都绿了:“你不是说小姑娘最喜欢这一套,一定会答应的吗?你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手到擒来,绝无闪失的吗?为什么她根本不感动,也没有同意?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则慌忙解释:“殿下,这不应该啊,当初我给仙蕙送一朵小花,她都高兴的不得了,还让我给她簪在头上。是不是纪小姐不喜欢花啊?”

徐令琛一口否定了他的猜测:“她非常喜欢花。”

“难道是殿下您没有按照步骤走,没有按照我们提前弄好的话术表白?”郑则笃定道:“一定是您这里出了错,或者说了不该说的说,或者做了不该做的事。”

“胡说八道!本世子怎么会出错!”出令琛显然不接受他的解释:“一定是你的安排出了错,你还有脸怪本世子。你误了我的大事,下个月不许你回山西了。”

“不要啊,殿下。”郑则大惊,语气急切道:“殿下没有做错,我的计划也没有误,那就是纪小姐的问题了。”

“闭嘴!”徐令琛目光几乎是如同刀子一般:“她那么好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问题?你再胡说八道,以后都不要再回去了。”

郑则如遭雷击,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殿下明明都被拒绝了,还这样心心念念地护着,莫不是魔怔了。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要让殿下消气才好。

“不是,不是,殿下,我不是说纪小姐不好,我的意思是纪小姐太好了。”他心急如焚为自己辩解:“纪小姐长得漂亮,年纪又小,一直养在深闺,除了纪少爷之外,甚少接触外男,自然心思单纯,不懂情爱为何物。”

徐令琛听了,脸上就露出思索的神色来。

小丫头刚才说不喜欢他,并未说她心有所属,喜欢别人。而且,以慧心带回来的消息来看,她绝对没有喜欢别的男子的迹象。

怪不得她刚才脸色发白,一定是他太唐突,吓着她了。

他怎么这么心急呢?当时应该慢慢地跟她说的。

毕竟这跟前世不一样啊,前世他几乎天天跟她见面,一连相处了大半年,她才慢慢接受他的。这一世她困在陈家,他跟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能要求她跟前世一样立马就答应他呢。

他突然很是自责:“我是太心急了,应该再等等,等足够熟悉了,才与她说开的。”

郑则不由愕然。

殿下非常在乎纪小姐,比他想象中的更在乎纪小姐。或者说,殿下在乎纪小姐到什么程度,好像无人能知。

他隐隐之中就明白该如何让殿下消气了:“纪小姐一片赤诚之心,实在难能可贵。别的女子见了殿下,早就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了,别说是求爱了,便是殿下看她们一眼,她们就激动的要哭了。您若是再跟她们说上一句话,她们就能兴奋的一夜都睡不着。也只有纪小姐在您面前该如何就如何。”

徐令琛的视线一下子就变得十分温柔,好像看到很远的地方似的:“别人看到的是我宁王世子的身份,是我这一身的皮囊,只有她能透过这些纷杂的乱象,看到我只是我。”

郑则就附和道:“殿下能从那么多人中看到纪小姐,这才是真正的慧眼如炬呢。”

徐令琛这一回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浮现出她眨着大眼睛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就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你送她回去吧。”

他没有出面,只站在阁楼上目送她离开。

她没有动心,说明他做的还不够,所以,他必须要更努力才是。

来日方长,他小心翼翼地呵护,总能等到她打开心扉。

第39章 一更:分手

纪清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平阳侯府的。

她只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用光了,回到房中,她连用午饭的心情也没有,只对彩心与慧心吩咐了一句,就一头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周围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她一觉睡到了深夜。

有人在床边,轻轻摇晃她的肩膀,一睁眼,只见床边坐了一个人。

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正要厉声尖叫,被人捂住了嘴巴。

“小丫头,我明天就要去战场了。”

徐令琛身穿黑色夜行衣,坐在她的床边,暗夜中双眸亮的惊人。

不、你不能去!

战场上刀枪无眼,敌军狡诈阴险,在箭簇上涂抹了剧毒,虽然有军医抢救,虽然很快班师回朝,但你还是没能撑住,死了快要到达京城的路上。

纪清漪长大了嘴要告诉徐令琛这一切,却发现自己被他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急的她只好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你别担心,我一定快去快回。”徐令琛收回手,笑着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等我回来,带着糖人来提亲。”

买什么糖人,她根本不想吃糖人,也不想嫁给任何人,她只想他平平安安地回来。

纪清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不顾一切地告诉他不要去,不能去。

可当她挣扎着坐起来之后,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冲着徐令琛怒喝:“你不要再来了,我不会嫁给你的,我已经在跟锦表哥议亲了。”

“小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徐令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盯着她的目光立马变得严肃起来:“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陈文锦根本不是你的良人。”

“不要你管!”她恨他欺骗他,便用刻薄的话去怼他:“锦表哥对我很好,我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

徐令琛的脸色立刻变得晦暗隐忍,如雷电之将作:“你说的,是真的?”

不、不、不,不是真的,我根本不喜欢陈文锦,也没有想过要嫁给陈文锦,我只是气你欺骗我,气你明明都要跟姚仙蕙在一起了,还来招惹我,气你没将我放在心上,气你到如今都不肯对我说一句实话。

纪清漪心急如焚,想大声地质问徐令琛为什么骗她,想质问他将她当成了什么,还想告诉他,千万不能上战场,他会身中毒箭,一去不回。

可她却发现自己游离于身体之外,她越是着急,床上坐着的那个小姑娘,越是冷漠无情。

“当然是真的,我与锦表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他。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嫁给你吧?”

她冷笑一声,说出来的话好像冰刀一般刺人:“锦表哥可是平阳侯府的二爷,周王世子的伴读,举人出身,以后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你呢?你有什么呢?你哪里能比得过锦表哥呢?”

既然你与姚家大小姐郎才女貌,那我便有锦表哥与我青梅竹马,这一场爱情的较量里面,我们旗鼓相当。

不是你抛弃了我,玩弄了我,而是我先不要你的!

徐保生,我们扯平了。

纪清漪就看到徐令琛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那眼中的愤怒也越来越浓,好似受到重创的狮子。

“纪清漪!”他目光犀利,眼圈泛红,咬牙切齿地对床上那个小姑娘说道:“你好,你很好!”

他起身站起来,身子微微晃动,脚步踉跄了一下,推开窗户,翻身而去。

床上的小姑娘蒙着被子无声大哭。

纪清漪惊慌失措,心痛如绞地冲着徐令琛的背影大喊:“别走!”

“那不是她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