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漪缓缓下坡,堪堪还剩十几步的距离,突然见远处一匹黑马疯狂地冲向了纪清泰。

徐令琛与纪清泰全都背对着那匹马,根本没有发现异常。

纪清漪大惊失色,厉声惊呼:“清泰小心!”

徐令琛脸色一变,瞬间回头,那马已经奔至身旁,他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扑向清泰,将他推开,而自己却来不及躲避,被马蹄重重地踏在了后背上。

纪清漪见他脸色一白,鲜血从他口中汹涌而出,那双明亮的星目瞬间灰暗了下去。

不、不、不,不要!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纪清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扑到徐令琛身边的,也不知道徐令琛是怎么被抬走的,她只记得他那张跟腊一样惨白的脸,还有他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那血染红了他的衣襟,刺得她心痛如绞,恨不能没有重生过。

“太夫人,纪表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

好好一场秋游,宁王世子为救清泰遇险,清泰受了惊吓,回来就发了高烧,清漪也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幸好大夫说没有什么大碍。

“不是说了今天不用来请安了吗?你怎么又来了?”太夫人嗔怪道。

“外祖母,我已经没事了。”

徐令琛吐血的那一幕一直在她的脑海中闪现,与她梦中他中毒箭吐血而死的场景太像,以至于她昨天惊恐万分,失了分寸。

“清泰昨晚安神药,就好多了,刚才大夫看过,说烧已经退了。我怕外祖母惦记着,特意来跟外祖母说一声。”

“难道就不能派别人来说一声,非要你自己走这一趟!”太夫人道:“你照顾了清泰一夜,赶快回去休息,把身体了养好了,就是最大的孝顺。”

纪清漪不想走,她在等陈宝灵。

“外祖母疼我,我怎么能不知道?就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孝敬外祖母才是。”

纪清漪故意拖延时间,眼睛却留意着门口。

在给太夫人请安之前,她先去厢房见了陈宝灵。

昨天徐令琛吐血的场景太可怕,她一闭眼那一幕就与梦中重合。

她不敢睡,怕自己一觉醒来就会听到徐令琛已经死掉的坏消息。

徐令琛可能会死!

这个认知让她惊惶无助,痛苦万分。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宝灵,我想去见宁王世子,你能在太夫人面前帮我吗?”

陈宝灵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意识不清醒地重复纪清漪的话:“哦,你要去见宁王世子啊…”

“天呀!”她突然清醒,懊恼不已:“我怎么睡着了?琛表哥有消息了吗?他醒了吗?脱离危险了吗?”

纪清漪比谁都想知道他的情况。

她摇了摇头,声音沉重道:“现在还没有消息。”

陈宝灵立马焦急道:“怎么回事?那些太医是做什么吃的?关键时刻怎么就不中用了呢?”

“良辰、美景,你们快来。”她一边下了床,一边高声喊着:“快给我穿衣梳洗,我要亲自去看看琛表哥。”

纪清漪按着她的肩膀:“我跟你一起去。”

“这还用说吗?”陈宝灵忧心忡忡地问:“你吃早饭了没有?在我这里一起吃吧?对了,清泰怎么样了?还烧着吗?”

“下半夜烧就退了,刚才服了药又睡了。”纪清漪道:“我已经吃过早饭了,你别急,我先去给外祖母请安,在外祖母屋里等你。”

纪清漪的确是吃过了,只不过勉强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了。

“嗨,我哪里还吃得下饭。”陈宝灵道:“你先去,我收拾好就去找你。”

纪清漪在门口站了一会方来见太夫人,不想说了一会的话,还不见陈宝灵的身影。

“太夫人,太夫人,大喜,大喜。”杜嬷嬷又惊又喜地小跑进来:“宁王世子殿下已经醒了。”

这消息听在纪清漪耳中不异于天籁,不待太夫人开口,她已经当先一步站起来激动地问:“是真的吗?真的醒了吗?”

“太夫人,表小姐,是真的。”杜嬷嬷喜道:“不枉太夫人安排人轮流守在宁王府,一有消息小厮就飞奔来报了,眼下宫里恐怕还没得到信呢。”

“阿弥陀佛。”太夫人长吁了口气,立马双手合十,对着西方默念了几句经文,脸色这才由阴转晴:“可算是醒了。”

宁王世子徐令琛出事,说到底是为了救清泰,若真是救不活,平阳侯府拿什么跟皇帝、宁王夫妇交代,她虽然安慰纪清漪,其实自己也悬了一夜的心,几乎没怎么阖眼。

此刻听到消息,心头一松,感觉倦意袭来,几乎支撑不住,却依然强撑着问:“太医怎么说,是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这伤要养多久能养好。”

“这个倒没有打听到。”

太夫人心头一沉,道:“让小厮继续守着。”

纪清漪紧咬牙关,感觉自己激动的都在发抖。本以为徐令琛醒了她一定会松一口气,却不料却有更多的担忧铺天盖地而来。

他到底怎么样了?身上疼不疼?太医有没有商量出更好的方案?是暂时醒过来还是已经脱离危险了?

无数问题伴随着无数的担忧在她的脑海中打转。

她知道自己该隐忍,可就是忍不住,突然道:“外祖母,我想跟宝灵一起去看看世子殿下。”

太夫人表情凝重,眼底闪过一丝狐疑,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好好的,你怎么会想有这种想法?”

第53章 二:主动

纪清漪的心砰砰砰直跳。

她知道太夫人这是起了疑心了,可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她现在能做的便是促成此事,打消太夫人的疑虑。

“外祖母,我知道眼下朝中局势变幻莫测,您与舅舅不想牵扯其中我都明白。但世子殿下到底是为了清泰才受的伤,虽然当时没有多少人看见,但宁王府的郑护卫却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现在人人都知道宁王世子是在潭拓寺后山受的重伤,只要有人一查,就能知道我们当时也在场。虽然此时为了避嫌,我们的确不该去。可若是真不去,皇帝必然会觉得我们自私凉薄。”

“原来人一直昏迷,我们不好上门,眼下人都清醒了,我们却不能不有所表示。”

纪清漪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有理有据:“您是长辈年岁大了,去探望不合适,侯爷就更不适合了,按说应该是郡主去最合适,可您也知道郡主的性子的。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我跟宝灵最合适了,宝灵是殿下的表妹,我与清泰受殿下照顾良多,宁王世子又是为清泰受的伤,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走这一趟。”

她说完就一脸诚恳地望着太夫人。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了,能说服太夫人吗?她心里并不肯定。

太夫人听了神色大霁:“你说的不错,很该如此。于情于理,咱们都不能装作不知道。”

纪清漪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早在纪清漪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太夫人就反应过来了。

她本来是打算请平阳侯回来商量之后再决定是否要去探望,此刻听了纪清漪的话,觉得她说的一点没错。

“杜嬷嬷,去拿两株人参、两颗鹿茸,再派个人叫宝灵收拾一下,跟清漪一起去一趟宁王府。”

“祖母,不用去叫了,我已经来了。”陈宝灵语气轻松道:“我就知道琛表哥大人有大福,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出事的,不枉我昨晚将天神诸佛都求了一遍。”

很显然,徐令琛醒来的消息她也知道了。

二人带了礼品出门。

上了马车纪清漪就问她:“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

“我本来梳洗之后就要去找你的,在院子门口听到杜嬷嬷与小厮的对话,得知琛表哥已经清醒了,就回头吃了早饭才过来的。”她道:“反正琛表哥已经醒了,咱们早去晚去都一样。”

她这幅心宽的样子,让纪清漪羡慕。

在没有亲眼见到徐令琛之前,她的心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来的。

这件事情也让她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哪怕徐令琛当她是胡言乱语,她也一定要把未来的事情告诉徐令琛,她也一定要向他示警,让他远离那些危险。

宁王府里,徐令琛心情非常非常的好。

这种好心情是昨天被马踩出“血”之后开始的,一直持续到现在,他的弯着的嘴角几乎就没有收回去过。

她说不说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昨天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用了这么多计谋,终于这一招“苦肉计”试探到了她的真心。

他可真是幸福的快要飞上天了,连带着早上吃饭都多吃了两个豆沙卷。

刚吃了早饭,郑则喜笑颜开地将最新收到的纸条拿给他看:“殿下,殿下,大喜事,大喜事,纪小姐来了,纪小姐看你来了。”

这可太好了,不用他去苦苦哀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他不用抹辣椒水装哭了。

徐令琛一愣,接着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郑则手中夺过纸条,匆匆看过一遍,又瞪大眼睛再看了一遍。

他真的不敢相信,她竟然亲自来看他了!

不是他哄骗她,是她主动来的!

天,这真的不是做梦吗?

郑则见他欢喜的都呆住了,不由提醒道:“殿下,别看了,等会纪小姐来了,你再看个够吧,赶紧躺到床上去,装扮起来,要不然待会人来了,可就要穿帮了。”

“对!”徐令琛一拍额头,恍然道:“对、对,我躺到床上,盖上被子,郑则啊,把东西拿来给我涂脸上。”

郑则拿了东西进来,见自家殿下和衣躺在床上拉着徐媚媚说话,喜的眉开眼笑,就觉得不忍直视。

小傻子一样,连衣裳都不知道换,哪里还有平时半分的精明呢!

这待会可不是要穿帮了吗!

他急得直挠头。

两人手忙脚乱地装扮好,纪清漪就到了。

宁王府里静悄悄的,跟纪清漪想象中太医成群的情形大相庭径。

难道没救了!

纪清漪心里一沉,立马问郑则:“怎么这般安静,没有太医守着吗?”

“是太医吩咐的。”郑则心里惊讶于她的敏感,脸色却越发的郑重:“殿下伤了心肺,特别是心,受伤格外严重,而心藏神,心有伤则神不宁,神不宁则心伤难愈,所以除了必要之外,最好不要让殿下听到声音,也不要让他见到人分神。”

纪清漪虽然听得不是很懂,却也明白他伤得不清:“光这样吗?难道太医没有开治疗伤心的药吗?”

郑则摸了摸鼻子。

伤心乃相思之苦所致,只有你才是殿下的良药啊。

“开了。”郑则道:“要好好养着,一时半会恐怕难以治愈。”

纪清漪脚步有些犹豫,最好不要见人,她会不会扰了他养病?

“清漪,你怎么这么慢?”陈宝灵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徐令琛的院子,立马捂住嘴噤声。

都已经来了,不亲眼看看他,她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纪清漪不再多想,快步追上陈宝灵跟她一起进了内室。

徐令琛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面白如纸、唇色发青,整个人好似有了裂痕的琉璃,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纪清漪感觉自己心口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疼得不得了。

“琛表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陈宝灵眼圈泛红,走到徐令琛床边,无措道:“你…你是不是很疼?”

她真的好难受,琛表哥跟她乳娘临时前的形状一模一样。

她还没有跟他说她的心意呢?

他怎么能这么快就要死了呢?

“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这就让人办,总之一定让你满意…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一定帮你摘下来,只要你能不疼,只要你能好好的…”

她一副很想做点什么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让纪清漪看了更难受,她的感觉跟陈宝灵是一样的。

“宝灵,我不疼。”徐令琛缓缓动了动唇:“我有话想跟纪小姐说,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陈宝灵登时就僵住了。

她震惊地看着徐令琛,又转头看了看纪清漪,张了张嘴,好半晌才艰难道:“琛表哥,你、你、你别急,你慢慢跟清漪说,你以后的日子…还长。”

她说着,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徐令琛大窘,他这辈子还长呢,宝灵能不能不要咒他啊。

“清漪。”陈宝灵走到纪清漪面前,哽咽道:“你跟琛表哥好好说,不管他说什么,你都要答应他,千万顺着他些,你让他了无牵挂地走完最后一程吧。”

纪清漪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宝灵:“你…你…”她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宝灵冲她点点头:“多陪陪他。”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徐令琛一眼,最后咬牙狠心转过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清漪双手握拳,全身僵硬地走到徐令琛的床边,脸色白得吓人。

她不敢相信徐令琛真的要死了。

徐令琛冲她伸出手,纪清漪毫不犹豫,一把将他的手握住。

徐令琛眸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纪清漪的心跌倒了谷底,他这是回光返照了吗?

她已经做了向他示警的决定,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别怕,我会好起来的。”徐令琛虚弱道:“我既然醒了,就不会再昏睡过去了。我跟你说过,要娶你的。还没有娶到你,我怎么舍得死?”

纪清漪惨然一笑:“好,我等你好了娶我。”

徐令琛的心房像干涸的土地瞬间得到了甘霖的滋润,那种喜悦与幸福,让他忍不住想大喊大叫,想将她抱在怀里狠狠抛上几抛。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忍着。

他激动得不得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纪清漪见他浑身战栗,额上青筋都冒出来了,知道这是要不好了,忍着心痛起来去叫人。

徐令琛却抓着她的手不放,双目乞求地望着她:“你要是真喜欢我,真想嫁给我,就亲我一口。”

纪清漪眼中的泪水“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什么上一世的欺骗,什么姚仙蕙,什么身份云泥之别,真的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他还惦记着她,他心里想的只有她,难道还不能证明他的心意吗?

她没有犹豫,轻轻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

徐令琛一开始还能忍着,片刻之后便将自己尚在病中的情况忘得一干二净,心跳加速了,呼吸急促了,人也反客为主坐起来,还将纪清漪轻轻抱在了怀中。

纪清漪本就做了抛开一切的打算,后来又被他的深情与投入感染,自然被他亲的忘记了一切。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抚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