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陈静然看着不言不语,心思却很是玲珑,纪清漪拉着她的手握了握:“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输,绝不会让她得逞。”

春光明媚,比赛的地方就定在湖边。

最上首坐着芳华女学插花学院最著名的四位先生:莫先生,田先生,施先生与辛先生。

这四位先生莫说是在芳华女学,便是整个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她们便是今天的裁判。

这四位先生中的三位都已经收了弟子,只有莫先生的弟子今年从学院结业,离开了芳华女学,如果不出意外,今天角逐出来的第一名,将拜在莫先生名下。

四位先生下首坐着十来位初级班的先生,中间空出来,摆放了桌椅,旁边站的全是围观的学生。

纪清漪入场的时候,见中间竟然只放了四个桌椅,不由暗暗纳闷。

就算陈静然不来了,也该是五个人啊,怎么就少了一个人呢。

正好围观的学生中有人惋惜道:“钱小姐昨天白天还好好的,到了晚上突然上吐下泻,今天来不了了,真是可惜。”

“就算来了,她也八成入选不了,不过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纪清漪隐隐就是觉得钱小姐的事八成跟关可儿脱不了干系。

看来,她必须要小心才是。

本来今天上午有六进四、四进二两场比试,下午再决出第一名的,如此一来,上午便可以将比赛完成。

第一场四进二,纪清漪用了瓶与盘的组合。瓶插青松翠竹,好似绮丽的春山,盘中一汪清水,配以芳草萋萋,鲜花朵朵,便如湖边美景,一高一低,山水交融。整个作品意态天然又清静雅致,得到了包括莫先生在内的四位先生的好评,自然毫无疑问的晋级了。

另外一个幸运儿便是关可儿。

第二场开始,莫先生站起来宣布题目:“这一场比赛的题目是新生,两位根据题目自行选择花器、花卉。”

这个题目非常新颖,众人听了都是一愣,便是纪清漪也愣了一下。

有用四季出题的,有用某一句诗词出题的,新生这个题目她是头一回遇到。

莫先生在芳华女学地位超然,今天胜出的选手将会成为她的弟子,所以这个题目很有可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纪清漪看着莫先生,心中暗暗思量她出题的心境,而自己又要用什么花卉来表现出新生要表达的意思。

关可儿道:“纪小姐,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我们两个,我知道自己一定是不成的,但是既然来了,便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做,这才是对诸位先生、对纪小姐以及对自己最大的尊重。”

她话说磊落大方,赢得了不少的好感。

纪清漪只微微点头:“我们抓阄吧。”

两人抓了阄,纪清漪见自己手中的纸团里空白一片,抬头正对上关可儿的笑脸:“纪小姐,我先挑了。”

关可儿挑了一个广口白釉盘,便转身去拿花去了,看样子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纪清漪站在一种容器旁边站了半天,目光从那些花器上一一掠过,并不急着选。

花器非常重要,甚至可以影响插花作品的好坏,所以插花的时候都是先选花器,然后再开始插花。

纪清漪在脑中构思出自己想要做的插花的样子,很快就判定了自己该选什么花器。

她最终选了最不起眼的土陶花器,那是一个高脚广口土陶杯,杯口与成年男子巴掌大小仿佛。

在纪清漪看来,越漂亮花哨的容器,越容易限制花材。而古朴的土陶容器,恰恰就像是质朴的大地,不管什么样的花卉它都能容纳,只需要轻轻一插,花卉便如在大地上生根发芽一样。

选好了花器,纪清漪便到旁边去选花材。

既然是新生,那便是万物复苏,河水解冻,垂柳吐出新黄的嫩芽,与含苞待放的红花形成鲜明的对比。

新柳自高处垂下,与含苞的山茶交相辉映,让人一看就知道春回大地,万物都有了勃勃的生机。

她心中有花,毫不犹豫地选了山茶与柳枝,回来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修剪。

围观的众人之前是见过纪清漪的做插花的,平时在课堂上也知道她非常厉害,因此一个个都紧紧地盯着纪清漪,想跟她学个一星半点。

只见纪清漪迅速将柳枝按照粗细分开,像手指粗的放在一起,又细又软刚刚抽纸发芽的放在一起。

她没有开始插花,而是拿起了那手指粗的柳条,切成四个一扎长的柳棒,然后将它们交叉绑成“井”字型,接着再将那绑好的井字型柳棒放在土陶器中,竟然是将它作为固定花材的辅助材料。

众人大吃一惊,眼睛瞪得老大,觉得惊奇。

柳枝很软,插在花瓶中不容易固定,可若是先做好了这种东西,便可以很好的固定了。

好巧妙的心思!

纪清漪这才开始修剪修剪山茶,一只玉手上下翻飞,枝叶纷纷掉落,好似有魔力一般,不一会一朵半开的山茶花就被她修剪出来了。

那手百姓修长,捏着那红艳艳的山茶煞是好看,莫说是插花了,她便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就非常的赏心悦目了。

那玉手将山茶修剪好,在旁边的清水中浸泡了一下,这才将山茶插到土陶杯中。说也奇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土陶杯,插上山茶之后立马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好像那山茶原本就该放在土陶杯中一样。

纪清漪见效果与自己心中想象的一样,满意地点点头,拿起那纤细柔软的新柳枝,开始修剪。

就在她将柳枝修剪好,准备插.进去的那一瞬间,只听得“咯噔”一声,没有任何预兆,那土陶杯竟然生生裂成了两半。

山茶花就落在桌子上,纪清漪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周围有人惊呼出声,还有人低声说可惜。

纪清漪却什么都听不见,心中只记得自己当时答应过徐令琛一定要拿第一名的。

千算万算,万万想不到竟然在容器上出了问题,她毫不犹豫,立马拿起那花器查看,见裂口处有胶痕,便知自己的花器之前就被人动了手脚了。

今天的比赛是大事,寻常人根本碰不到这些花器,能接触到这些花器的,只有四位先生以及她们身边的大弟子,而她与那些大弟子基本没有接触过,除了孟静玉!

纪清漪豁然抬头,正对上孟静玉挑衅的眼神,她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孟静玉故意要自己出丑呢。

此时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旁边关可儿做的插花已经大部分都完成,只剩下最后的修剪了。

她必须要抓紧时间,否则便只能败给关可儿了。

纪清漪压下心里的愤怒,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她扬声道:“先生,我的花器坏了,我想要换个新的花器。”

“这恐怕不行。”几位先生没有说话,孟静玉却先开了口:“别人都选一个花器,你却选了两个,这对别的比试者不公平。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事,旁人都是用破裂的花器继续做,有很多人都做出了非常优秀的作品。纪小姐,你技艺高超,花器破裂或许会难住别人,但是我相信,必然难不住你的。”

纪清漪听了没有说话,只拿眼去看几位先生,不料几位先生纷纷点头,一副赞同孟静玉的样子。

纪清漪知道,想要新的花器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可若是让她就此放弃,她也不甘心!

她目光从场上扫过,众人神色不一,有的惋惜,有的着急,也有一些幸灾乐祸。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湖边的枯荷上,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那句非常有名的诗。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没有容器,她为什么非要用容器呢?谁规定做插花就一定要有容器呢?

没有容器她可以做一个啊,可以用花做一个替代容器的东西啊。

纪清漪想到就做,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朝湖边跑去。

她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尚在怔忪之间,上座上莫先生已经神色骇然地站起来大声道:“快,快拦住她,她要轻生!”

第72章 二更

莫先生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旁边迅速窜出来几个人将纪清漪拦腰抱住。

慧心彩心更是惶恐地跑过来,特别是彩心,已经哭着喊出来了:“小姐,你别做傻事,不能比赛就不比了,大不了咱们回家,你不能这么傻啊。”

她又是伤心又是后怕,纪清漪却哭笑不得:“谁说我要轻生了,我不过是想摘个干枯的莲蓬而已。”

她这样说,众人哪里会信呢,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纪清漪眼看时间不多了,急得火烧眉毛,还必须好好跟她们说话,便冷静道:“你们放开我,我不去湖边总可以了吧,慧心,你快去给我摘一个干枯的莲蓬,要大一些的。”

慧心虽然不知纪清漪要做什么,但看她语气坚定,情绪平稳,根本不像是要轻生的人,当即跑到湖边摘了一个枯莲蓬交给她。

全场都懵了,不是轻生,竟然只是要一个干枯的莲蓬。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要莲蓬做什么?

做插花吗?

那莲蓬已经干枯了,做出来也不好看啊。

纪清漪拿了莲蓬,心中大喜,小跑回到比赛场地,迅速修剪莲蓬,竟然是将那干枯莲蓬修剪成了一个小碗的形状,乍一看上去,便如观音的莲花座一般。

堪堪一炷香就要燃尽,她将刚才修剪好的山茶朝莲蓬中一插,终于赶在时间结束之前,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说也奇怪,不过是干枯的莲蓬,不过是一朵修剪过的山茶,组合在一起,竟然有一种奇特的美丽。

干枯的莲蓬冷静凄美、骨瘦消残,红艳艳的山茶绽放了一般,皆是勃勃的生机,一枯一荣,一静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枯莲的生命.之光将要濒临灭绝时候,山茶又绽放出新的生命。

这个作品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技巧的,就是简单随意的将两种花材组合在一起。

可没有技巧,便是最高的技巧,这样信手拈来,便是一个大作,言有尽而意无穷,给人无限的遐想。

围观的学生们啧啧称奇,头一次见到竟然用枯莲做容器的,纷纷便是大开眼界,便是那四位先生也交口称赞,莫先生很是满意,心中已经将纪清漪当成自己的弟子来对待了,她站起来,正要宣布这场比赛的结果,突然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地闯进了赛场上。

“莫先生,《瓶花纪闻》不见了!”

“你说什么?”原来温和平静的莫先生脸色大变:“怎么会没有,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刚才。”那丫鬟急得满脸通红:“我跟打扫藏书阁的两位姐姐跟往常一样打算将书籍搬出去晾晒,突然发现《瓶花纪闻》这本书特别的新,跟从前看着不一样,我当场就翻开来,发现,发现那书里面竟然全是白纸,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替换了。”

莫先生脸色苍白,另外几位先生也大惊失色,惶惶不安。

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场上嗡嗡直响,全是说话的声音。

唯有纪清漪一人不明所以。

关可儿忙走到纪清漪身边道:“纪小姐,你不知道吗?这本《瓶花纪闻》是我们芳华女学的镇校之宝,总结了几十年来所有先生的心血,由莫先生亲自编撰的一本书,有了《瓶花纪闻》这本书,便是蠢材也会插花了,它不仅介绍了插花的方法,还有如何给花材保鲜,如何种花等各种知识。莫说是拥有了,便是拿到手里看一看,也够一辈子受用的了。”

纪清漪是头一回听说学里有这本书,没想到竟然丢失了:“这书这么重要,怪不得先生们这么紧张了”

“还不止呢。”关可儿煞有介事道:“这本书刚刚编撰好没多久,原打算再抄录一份送到宫里献给皇上一份的,没想到竟然丢了,这若是圣上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竟然偷了这本书,这可不仅仅是偷盗,而是欺君之罪了。

事关重大,几位先生都不敢等闲视之,立马围在一起商量寻找《瓶花纪闻》的办法。

辛先生出身名门,最恨这种事情,当即道:“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赶紧报官,让官府来查!”

“不行,不行。”另外几位先生立马否定了她的提议:“咱们学校从未出现过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不仅学校名声受损,对在这里学习的小姐们也有妨碍,以后谁还敢将自家千金送到学校里来呢?这个法子行不通。”

辛先生哂然冷笑一声:“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你们只管捂着,可万一书真的找不回来,圣上怪罪下来,这个责任又有谁能承担呢?”

众人沉默了一下,片刻后依然坚持原来的想法,不同意报官。

辛先生很是不齿:“这女学外面看着花团锦簇,内里早就懒得不成个样子了,你们尽管捂着好了。”

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孟静玉一把将辛先生拉住,息事宁人道:“先生,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干脆我们将校门关闭,禁止人员出入,一个宿舍一个宿舍的搜吧,如果能搜到自然再好不过,如果搜不到,咱们再报官不迟。”

几位先生互相对视一眼,最终决定采用孟静玉的这个法子。

莫先生、田先生负责稳重这些女学生,让她们留在此处不许走,施先生、辛先生与孟静玉一起一个一个的搜。

孟静玉提议先四大先生的弟子那里开始搜起,然后再按照成绩名次来搜,因为只有成绩出色的学生才有资格到藏书楼里借书。

纪清漪看着施、田两位先生与孟静玉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心中顿觉荒唐!

这学校里少说也有二百人,这样一个一个的搜,搜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别的东西都没有丢,只丢了那一本《瓶花纪闻》,说明偷东西的人知道这本书的重要性,既然如此,一旦东西得手必然会赶紧离开。即便是自己不离开,也会迅速将东西转移,难道还会留在这里等着别人发现来个人赃并获吗?

这简直就是闹剧!

就算先生们醉心于插花不管世事,孟静玉也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啊!

不对!

她都能想明白,孟静玉不可能想不明白的。

如果孟静玉能明白,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纪清漪脑袋飞速地转了起来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早晨起来陈静然枕头底下有狗毛,以致于身上过敏,无法参加比赛;钱小姐昨晚上吐下泻一样来不了;她与关可儿进行比试,花器被人动了手脚…

这一切无不指向一个事实。

那就是有人动手脚,做的这一切,只为了让关可儿成为第一名。

她用一支枯荷化腐朽为神奇,扭转了局势,然后丫鬟就来说那本书不见了。

也就是说,丢书不过是这连环计中的一个环而已,目的就是将脏水朝她身上泼,将她赶出芳华女学!

念头闪过,纪清漪倒吸了口凉气。

孟静玉一定会带人去搜她的屋子的!

纪清漪毫不犹豫,立马唤慧心。

慧心见她脸色不好,大步跑到她的面前:“小姐,您怎么了,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她的话刚落音,纪清漪就看到孟静玉去而复回,脸色郑重中带着几分得意,目光中纪清漪脸上掠过时,闪过一抹同情与鄙视,好像再说,跟我斗,你还差远了。

“小姐!”慧心见纪清漪脸色比刚才又白了一分,急切道:“小姐您怎么了?”

纪清漪脸色阴沉,声音也十分低沉:“没事了。”

孟静玉已经去过她的房间了。

纪清漪定定地看着孟静玉,见她对莫先生说了几句话,莫先生脸色一变,一双眼睛立马朝她看了过来。

纪清漪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朝莫先生走去。

莫先生就让众人都散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正是看热闹的时候,谁都不愿意走开的。

莫先生沉了脸,留下了几名平时表现比较好的学生,将其他人悉数赶走了。

原本一两百人走的只剩下二十来人。

莫先生就望着纪清漪道:“想必你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纪小姐,《瓶花纪闻》在你房中找到的,你有何话说?”

“我是被冤枉的。”纪清漪看着辛先生,视线又转到孟静玉身上:“那本书呢?孟小姐带过来了吗?”

孟静玉就对身后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便走上前,用双手将那本书捧到莫先生面前。

纪清漪也由此看到了传说中的那本书。

究竟是谁要陷害她呢?是关可儿还是孟静玉?又或者这两个人连起手来了呢?

莫先生瞥了纪清漪一眼,就赶紧把脸转了过去,好像多看纪清漪一眼就会脏了她的眼睛似的。

她对孟静玉说:“你把事情跟纪小姐说一遍。”

“是,辛先生。”孟静玉看着纪清漪的眼神中就带了几分怜悯,好像天神在看痛苦挣扎的众生一般:“纪小姐,我与施先生、辛先生两位先生一起,先从几位先生名下的大弟子开始查起,然后再根据成绩查,最后查到了你的房间。这本书是从你房间里找到的,当时两位先生在,是这两位服侍先生的姐姐找到的。”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惋惜道:“纪小姐,我能理解你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心情,但是这样做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纪清漪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事到如今,是没有人能帮助她的。

要是徐令琛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