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夫人娘家侄女吴氏与女儿吕碧城。

纪清漪想着前几天就听人说太夫人对吕碧城很满意,估计这两天就要交换了庚帖了,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纪清漪想着吕碧城温柔腼腆的样子,不由替钺表哥高兴。

谢天谢地,钺表哥的亲事总算是要定下来了,这一世,他不会上战场,两家又知根知底,想来一定很快就会娶吕碧城过门了吧。

纪清漪先去看了清泰,邹先生正在给他讲孟子,纪清漪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正打算去给太夫人请安,就听到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闯进来了一样。

纪清漪面色就是一沉,太夫人年岁大了,管家的事情有一大半都交到了她的手里,府里的下人未免也太大胆狂妄了。

今天吴氏与吕碧城还在呢,不是白白让人笑话吗?

纪清漪皱着眉头就要出去看怎么回事,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凌乱,,有婆子如杀猪般嚎叫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锦衣卫来了,锦衣卫把家里包围了!”

这一嗓子好像一石惊起千层浪,片刻之后便有更多的人叫喊了起来,那慌乱的身影,惊恐的声音,好似遇到老虎的小兽慌不择路地逃命。

而两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看样子是朝太夫人的上房去了。

纪清漪看着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抄家灭门的锦衣卫,别说是平阳侯府了,便是王爷府、国公府都在锦衣卫的魔爪下一夜化为齑粉。

锦衣卫不受三省六部任何一个部门管辖,直接听命于皇帝。

上一世,因为纵奴行凶打死朝廷命官,平阳侯陈雍被弹劾,皇帝大怒命锦衣卫围府,将平阳侯陈雍直接下了诏狱。

可她明明已经化解了这个危机了啊,怎么锦衣卫还会上门呢?

难道她费尽心机做的一切都是空吗?平阳侯府还是避不开上一世的悲剧吗?

纪清漪的脑子有点懵。

“姐姐!”清泰跑出来,紧紧抓着纪清漪的手,小脸白白的,眼中很是惶惑:“锦衣卫是不是抄家来了,我们是不是会像从前一样无家可归了?”

上一次是四年前,宝应县发洪水,她们的田庄屋舍一夜之间变成汪洋,大伯父与堂哥舍了性命救他们出来,大伯母、堂嫂与她五岁的小侄女杏儿带着她们姐弟去扬州投亲。

那时候的凄凉惶然历历在目,清泰还小,却也记事了。

纪清漪握了握他的手,斩钉截铁道:“你回屋里去,我去外祖母那里看看。”

“姐姐!”突然突然叫住她,小声道:“我这就让媚媚送信回去,你别怕,世子哥哥不会不管我们的。”

这时候她一点也不希望徐令琛参和进来,可清泰说的有道理,若真的出了事,除了徐令琛,还有能帮她呢。

纪清漪强迫自己扯了一个笑脸安抚清泰,待出了院子脸色就落了下来,因为刚才进去的那两个锦衣卫正好又回来了。

纪清漪不敢看他们,低着头避到了一边。

等他们过去了,纪清漪才提了裙子快步朝太夫人的上房跑去,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她只想赶紧跑到太夫人身边,了解事情的原委。

太夫人的院子比别的院子有章法多了,丫鬟婆子都吓得躲到一边没有到处乱窜,纪清漪暗暗点头,掀了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太夫人端坐在正座上,精神还好,在见到纪清漪的那一瞬间,目光中有明显的失望:“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的,刚进门去看了清泰锦衣卫就闯了进来。”纪清漪快步上前,问道:“外祖母,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们也不知道!”太夫人的声音绷得非常紧:“锦衣卫只说让约束家人,禁止出门,等候发落。”

这话一出,纪清漪便像被人打了一个闷棍一样。

怎么会这样!

竟然连太夫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前一世平阳侯府出事,是舅舅先下了诏狱,那这一世呢,是不是舅舅也已经身陷囹圄了呢?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姑母!锦衣卫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上门,内宅女眷不过是受外面男人们的牵连而已,侯爷、世子、文锦这会子不知道怎么样了呢,现在清漪也回来了,咱们要等消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吴氏白着脸,站了起来。

纪清漪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刚才太夫人见到她会失望了,太夫人必然将是将希望放在她的身上,如果她晚一点回府,能在锦衣卫进门之后,说不定她就会过门不入,然后去想办法了。

可她偏偏先锦衣卫一步进门。

纪清漪也觉得自己时运不济!

太夫人看着吴氏,表情凝重:“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氏本以为自己站出来出谋划策太夫人必定会温言细语地问她,没想到太夫人如此精明,一下子就猜中了她的打算,她顿时脸上有些发烫。

可看着坐在凳子上瑟瑟发抖如惊弓之鸟的女儿,吴氏最终下定了决心:“姑母,锦衣卫只说不让陈家人出门,我与碧城却不是陈家人。不如我与碧城先走,想来锦衣卫不会阻拦。”

话一说出来,就不是那么难了,她不过是来做客的,凭什么要跟平阳侯府的人共生死呢。

“我们出去之后,正好可以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若真有个不好,也可以营救一二…”

“行了!”

她嘴上说的好听,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人人避之不及呢,她若是出去了,怎么可能会替陈家想办法,至于营救更是笑话了,若皇帝真想平阳侯府灭亡,谁敢救!

太夫人不动如山道:“我们平阳侯府出了事,没有牵连别人的道理。杜嬷嬷,送表姑太太出去。”

吴氏很受感动:“姑母你放心,我打听到消息立马送进来。”

她顿了顿,将一个大红色的匣子递给了杜嬷嬷,道:“我想将碧城的生辰八字帖一起带走。”

纪清漪愕然,她怎么忘了,吴氏今天过来,是带了吕碧城的生辰八字来与钺表哥交换的。

她这个意思就是要当场反悔?

第91章 惊心

交换了写着生辰八字的庚帖,这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可眼下平阳侯府出事,谁也不知以后会如何。所以,吴氏后悔了,想悔婚。

她爱护女儿的一片心意,纪清漪能够理解,但是心里面总觉得有些难受,钺表哥的婚事也太艰难了些。

而且太夫人会同意吗?

如果太夫人不同意,吴氏还真的没有办法。

可不管吕碧城以后会不会嫁进来,太夫人与吴氏之间的嫌隙都是不可避免的了。

纪清漪去看太夫人。

太夫人一言不发,只紧紧抿着嘴角面色严峻、目光犀利地瞪着吴氏。

吴氏一开始还敢与她对视,慢慢地就有些承受不住,额头上也冒出汗来。

坐在凳子上的吕碧城脸色发白,呼吸急促,不由紧紧握住了吴氏的手:“娘…”

怎么会这样呢?

她今天欢欢喜喜地来定亲,竟然遇到了这种事!

脑海中浮现出陈文钺嘴角含笑盯着她看的样子,那样的直接那样炽热,她的心跳都乱了。

本以为他们能在一起,谁知道造化弄人。

只怪他们有缘无分了。

吕碧城眼角就带了几分水光,她其实是舍不得的,但却不得不放手。

吴氏看了吕碧城一眼,全身突然又充满了力量。

都是她的错,见平阳侯府门第高,陈文钺一表人才,就动了结亲的心思。

谁又能想到这才短短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呢?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朝火坑里跳。

“姑母。”吴氏突然跪在了太夫人身边:“不是我言而无信想要悔婚,而是这个节骨眼上,陈家会发生什么谁都不能预料,您又何必多牵连一个人呢?”

太夫人目光如刀锋般的冰冷:“你这是算准了我平阳侯府会因此一蹶不振了?”

吴氏向来怕这个姑母,此刻太夫人动怒,她心中骇然,可为了女儿吕碧城也只能强撑着了:“姑母,您也是做母亲的…”

“够了!”太夫人猝然打断了吴氏的话,沉声道:“我平阳侯府哪怕没落了,也绝不做勉强人的事,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杜嬷嬷,将吕小姐的庚帖还给吕夫人。”

她真动怒了,才会叫她吕夫人。

太夫人是吴家庶女,嫁到平阳侯府从孙媳妇一路熬成太夫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太夫人步步高升,吴家却一年一年的没落了。

吴氏乖巧,与太夫人唯一的女儿陈宛是手帕交,经常来平阳侯府小住,太夫人对她也有几分真心的疼爱,当年她的婚事还是太夫人一手促成的。

陈文钺与吕碧城的婚事并非太夫人主动提起,而是吴氏主动提起来的,没想到平阳侯府刚刚出事,吴氏就要悔婚,想想就让人觉得齿冷。

“吴夫人,这是贵府小姐的庚帖,您拿好了。”杜嬷嬷冷冷地将装着庚帖的匣子递给了吴氏。

吴氏如蒙大赦:“多谢姑母,我回去之后,必定想办法营救。”

说着拉起吕碧城急急如丧家之犬般走了。

“清漪。”太夫人低声道:“你跟上去看看锦衣卫放不放她们,另外,看看赵扶在不在?如果在的话…”

纪清漪闻音知雅,忙接过话头:“外祖母放心,我与赵大人好歹有过一面之交,若赵大人来了,我必然想法打探消息。”

太夫人盯着纪清漪道:“好孩子,如今外祖母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纪清漪心里乱糟糟的,只不过面上维持着镇定罢了,她点点头,去追吴氏母女。见锦衣卫问了几句,走出门过了一会又回来,然后就放行了。

纪清漪心头一轻。

能放吴氏母女走,说明问题并不严重,应该没到抄家灭门的程度。

那锦衣卫先出去再进来,分明是有长官在门外是出去请示了。

也就是说,锦衣卫镇抚赵扶说不定真的来了。

纪清漪脚步加快,赶紧走到门口,那两个守门的锦衣卫威风凛凛,冷若冰霜如钉子一样站得笔直,腰间的绣春刀看着令人发寒。

纪清漪离他们尚有几步之遥,就被喝止住了脚步:“站住!”

说话的时候,其中一人还将手按在了绣春刀上。

纪清漪心头一紧,赶紧止住了脚步。

她略站了一会,定了定心神方轻声开口:“两位总旗,敢问赵镇抚来了吗?”

听他提起长官赵扶,两人面上稍微放松,一人道:“镇抚大人没来。”

“多谢总旗告知。”纪清漪难掩失望,转身回了太夫人的院子,将事情告知了太夫人。

太夫人扼腕,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天。

“外祖母,是我无用!”

纪清漪的愧疚是真心的,若是此劫难过不去,陈家岂不是又走上老路了吗?钺表哥是不是还会遇险呢。

“不是你的错。”太夫人声音低沉:“许是陈家气运如此。”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室内的气氛十分压抑。

突然外面响起沉重却不凌乱的脚步声,太夫人豁然抬头,赶紧坐正了身子:“清漪,站到我旁边来。”

话音一落,外面的人大步走了进来。

“文钺!”太夫人大吃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你没事吧!”

纪清漪先是一惊,接着就是一喜,钺表哥回来了,钺表哥能进来,是不是再次证明陈家这次的麻烦不大呢。

太夫人与纪清漪一样,都对陈文钺的出现充满了期许。

“祖母。”陈文钺脸上闪过一丝狼狈:“我是被押回来的,暂时都不能出去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文锦也应该很快就会被送回来了。”

太夫人原本稍稍放松的神色立马又紧张了起来:“文钺,你跟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文钺眸中有掩饰不住的忐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托住了太夫人的胳膊:“祖母,爹下了诏狱了!”

“什么?”太夫人大惊失色,面白如纸,却强撑着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夫人一生只生了一子一女,女儿已然病故,可以说,陈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平阳侯陈雍身上。

听到这个消息,她焉能不心神俱痛!

陈文钺的声音也绷得非常紧,他顿了顿方道:“有御史弹劾爹四年前在福建平定反贼邓三茂时杀良冒功,说爹杀反贼六千,招抚九千乃是虚报,所杀反贼里面,有一半都是良民。”

太夫人的手倏然收紧,死死地抓着陈文钺的胳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吗?”

“祖母!”陈文钺脸色发黄,嘴唇干枯,眼底一片乌青,他沉声道:“真假尚且不知,皇上却大发雷霆,当场就下旨将父亲关押起来,说令锦衣卫彻查。”

太夫人身子晃了晃,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纪清漪站在她的身后,一颗心跌落到了谷底。

原来是打死一个御史,舅舅受了刑杖被捋了爵位。现在是杀良冒功,还杀了三千人,这是欺君的大罪,比打死御史要严重的多。

纪清漪手脚冰凉,木木地看着太夫人:“外祖母,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别急,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太夫人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迷茫。

四年前的事情,这要如何查起?

这事情发生在福建,锦衣卫一来一回又要多长的时间!

谁能保证这段时候平阳侯在诏狱里会不会受苦?锦衣卫严刑拷打逼问人的手段那是人尽皆知的。

四年前她与陈雍就生了嫌隙了,外面的事情陈雍也没有对她说过,如果这事情仅仅是诬告那还好说,可万一不是诬告呢?

万一平阳侯为了军功真的做下了这种糊涂事呢?

当初平阳侯年轻气盛,不顾众人阻拦,执意斩杀付贵妃的胞弟,付贵妃受此刺激动了胎气,虽然后来付贵妃小产是她不小心从台阶上滚落,皇帝依然迁怒了平阳侯。

毕竟当时皇帝就太子一个孩儿,又尚且年幼能不能养大都是未知数,付贵妃腹中的胎儿就变得格外的重要。

出了这种事情,皇帝能不生气吗?

平阳侯打了胜仗,人还未到家,就被人弹劾贪墨粮饷,直接从半路被带回京城,连家门都没进,就下了诏狱。

待他从诏狱中出来,平阳侯府早已翻天覆地。

他的职位被捋,只得了个闲散的差事。更可怕的是,他的结发妻子林曼皎中毒而死,南康郡主与公鸡拜堂,成为了他的继室。

从那之后,他从器宇轩昂的青年俊彦,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内敛阴沉的失意之人。

当时他才二十多岁,苦苦熬到了十来年,直到四年前才迎来转机。

福建沙县邓三茂起兵造反自称闽王,当时的右军都督府都督刘英率兵前去平叛,历时一年无果。损兵折将不说,反丢了光泽县、安溪县、德化县三个城池。

皇帝狠狠训斥了刘英,在内阁的建议下启用平阳侯陈雍为征南大将军,贬刘英为参将,戴罪立功。

三个月后,平阳侯杀贼六千,招抚九千,生擒邓三茂等主要反贼三十六人进行,于午门献俘。

这一役大捷,终于让皇帝消了怒气,任命平阳侯为兵部尚书,陈家至此才算喘过气来。

所以,陈雍为了军功,做下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太夫人脸色白得吓人,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外祖母。”纪清漪看着非常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