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琛又叮嘱了几句,才上车走了。

老付在城中转悠了一圈,立马跑到尤道然家中,尤道然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大喇喇上门来了,万一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大人你放心,老付我在城中转了一圈,确保无人尾随才来的,而且下官是从侧门进来的,保证没有人知道你我暗度陈仓。”

尤道然听他说暗度陈仓这几个字气得眼皮子直跳,可想着徐令琛如今还未落入网中,就耐着性子道:“你的功劳我都记下了,会在太子殿下面前给你记上这一笔的。”

“不知大人可否引下官面见太子殿下…”

尤道然冷笑:“怎么,你不信本官,怕本官在太子面前贪了你的功劳?”

老付见尤道然落了脸色,立马点头哈腰道:“下官不敢,大人怎么能看得上这么点功劳呢,是下官胡说八道痴心妄想了,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跟下官计较。”

“嗯。”尤道然拿了一张银票递给老付:“好好做事,本官与太子殿下都不会亏待了你。”

老付见了银票,心里的那点子不满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脸上全是笑容:“多谢大人,下官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二天一早,尤道然到了户部,便感觉到气氛与平时大相径庭。

原本见到他就上前来点头哈腰说好话的下属,一个个缩头缩脑不敢上前,众人只拿眼睛看他,也不说话,整个户部衙门都笼罩着一种诡异冷凝的气氛。

尤道然大步走进,只见宁王世子徐令琛已经到了,就故作吃惊,然后上前去行礼:“殿下,今日来的仿佛格外早些。”

徐令琛一声冷哼,将账册狠狠摔在了桌子上:“尤侍郎,你做和解释?”

尤道然看了看那账册,顿时惊恐万分:“殿下,这…这…”

哆哆嗦嗦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过了好久,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这些事原本都是王尚书主管,下官、下官只负责协助而已…”

“尤侍郎,你莫不是以为本世子是第一天办差吗?这些琐事,王尚书会管?就算真是王尚书那里出了问题,你接手的时候没有核对就把东西接过来了?”徐令琛脸色冷峻,眼中都是讥诮:“这些话,你留到御前去说给皇上听吧!”

徐令琛拿起账册,扬长而去。

尤道然跪在地上,先是阴恻恻地笑了一会,然后一面派人去通知太子,他自己则赶紧进宫。

太子得了消息,便回到东宫等皇帝传召,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有太监来,不由犯了嘀咕,怕徐令琛发现了什么。

就在他背着手在东宫走来走去,正考虑要不要派人去探探情况的时候,李公公来了。

太子觑了李公公的神色,问他出了何事,李公公只是摇头,并不答话。

太子心头一松。

李公公就是如此,但凡是喜事,就会提前通信,若是祸事,便闭口不言。

他昂首挺胸去了养心殿,在大殿门口听到皇帝隐怒的声音:“…尤道然来了吗?若还不到,让他不必来了!”

太子就越发笃定徐令琛这是上了当了,他心里雀跃,仿佛已经看到失势,而他自己手握户部、兵部,大业可期。

“儿臣给父皇请安。”太子恭恭敬敬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焦急:“不知父皇叫儿臣来,有何事要吩咐!”

皇帝的语气比刚才还怒了几分:“你做的好事,还敢问朕!”

第123章 上当

“父皇。”太子满脸焦急,仰头看着皇帝,诚恳道:“我虽不知父皇因何事生气,但身为儿臣,不能给父皇分忧,反令父皇生气,便是儿臣最大的不是。儿臣鲁钝,的确不知父皇所说是何事。儿臣只肯求父皇指明儿臣错在何处,以后儿臣一定注意改正,绝不再犯。”

他言辞恳切,一脸的坦荡无辜:“琛弟,是你跟父皇说了什么了吗?”

“你若无事,何惧人言?”皇帝冷冷道:“户部侍郎尤道然是你举荐的吧?而且他做了户部侍郎之后跟你走的也格外近些,他做的那些事,你难道不清楚?”

孤当然清楚,这事就是孤挖的坑,就等着徐令琛跳下去呢。

账册根本没有问题,老付也是尤道然安排的人,他故意卖个破绽给徐令琛,徐令琛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把事情捅到皇帝面前。

而他与尤道然便可以反咬一口,把真正的账册拿出来,说徐令琛伪造账册,打压异己,陷害忠良,配合徐令琛的人,就是老付。

反正他安排的人手已经去找老付了,用不了多久,老付就会“畏罪自杀”,届时徐令琛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徐令琛倒了,他便再无威胁了,这帝位迟早是他囊中之物。

太子道:“尤道然的确是儿臣举荐的人,儿臣对他也算是比较了解了。旁的儿臣不敢说,尤道然为人忠厚,忠于王事,做事情勤勤恳恳,这一点绝对可以保证。”

徐令琛冷笑道:“太子殿下,你确定尤道然为人忠厚,确定了解他所作所为?”

太子见徐令琛眼中带了嘲讽,隐隐有几分得意,心里就想大笑。

徐令琛必定是认为抓了自己的把柄的,那就让他抓就是!

太子正色道:“琛弟如今兼管兵部、户部,王尚书又重病在家,尤道然或许能力不及王尚书,做了什么让琛弟不满的事了,但哥哥可以跟你保证,尤道然人是不够聪明,但他笃厚忠诚,克勤克俭,足以弥补他的缺点了。若真有什么的罪琛弟之处,还请琛弟看在哥哥的份上,网开一面。”

好一个宅心仁厚的太子!

徐令琛挑起眉头,嘴角露出了一丝的冷笑:“太子殿下说错了,尤道然敢如此胆大妄为,恰恰是因为他聪明,太狡猾了,至于笃厚忠诚,恕臣弟眼拙,并未看出来。”

皇帝并不说话,只冷静地看着二人对言,直到李公公高声通报说尤道然来了,皇帝才低喝道:“让他进来!”

“臣尤道然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尤道然也感受养心殿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了,他跪下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太子,太子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尤道然知道前面的铺垫已经弄好了,心里非常有底。

他人虽然跪着,腰杆却挺得直直的,觉得自己很快就要立大功了。

头顶上就传来皇帝的质问声:“尤道然,你该当何罪!”

尤道然把头碰在地上:“皇上,微臣不知。”

“尤道然你胆子可真不小啊!”徐令琛呵斥道:“圣上面前还敢信口雌黄,你犯的乃是欺君之罪!”

“殿下!”尤道然抬起头来,一脸“威武不能屈”的表情:“自打您去了户部,微臣事事配合,小心谨慎,争取万事都做到最好。您却因为微臣是太子举荐之人,对微臣百般刁难,处处刻薄,但您是圣上所派之人,微臣不敢有任何怨言。”

“便是您今早突然将账册摔到微臣面前,微臣都可以忍受。但是您这样污蔑于臣,请恕臣实难忍受!”

尤道然一脸的决然,砰砰砰地给皇帝额头:“皇上,微臣以性命担保,钱粮与账册相符,臣绝对没有作假,宁王世子却污蔑于臣,请圣上为臣做主。”

这一段话,是尤道然私底下琢磨了很久的,既可以显出自己的忍辱负重,又抹黑了徐令琛,简直一举两得。

太子也觉得尤道然表现的很好,心中暗暗点头。

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有尤道然、子臣先生这样的人才相助,自己何愁大业不成?

“好,好,好!朕竟不知朕精心教出来的侄儿竟然是这样的人,若非尤侍郎今日这一番话,恐怕朕还蒙在鼓里呢。”皇帝怒极反笑,从椅子上站起来,撑着御案,目光如电地瞪着尤道然。

“皇上,微臣有罪,微臣应该早日禀报圣上的。”

“父皇,琛弟到底年轻,虽然他看儿臣不顺眼,为了私欲打压尤道然,但儿臣都相信他绝非故意,请父皇给琛弟一个改过自新的…”

“住口!”皇帝怒喝一声,瞪着太子的目光如刀锋般的冰冷:“户部侍郎尤道然瞒报丁忧在先,污蔑宁王世子在后,此等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徒竟然也敢觍颜居朝臣之列,欺君罔上,罪不可恕,着刑部拿下尤道然,依律处置。”

尤道然如遭雷击,面色入土,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今年开春他老母病逝,而太子这边却要重用他,他若是回乡丁忧守制,三年之后恐怕太子早登基了,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他为了能得到从龙之功,为了日后成为太子的肱骨之臣,为了成为人人歆羡的阁老,最终选择瞒下丁忧,让家中之人不办丧事,只说老母被他接到京城来了,实际上人已经入殓,棺材就停放在老家。

可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老母还活着,怎么皇上会知道?

他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却知道自己完了!

御前侍卫带着凛凛煞气走进来,拖了尤道然就走。

瞒报丁忧、污蔑世子、欺君罔上,这三罪合一,他所犯是杀头之罪!

尤道然连求饶都不会了,如死狗一般由着御前侍卫将他拖走了。

皇帝的眼神如雷电一般,带着雷霆之怒看着太子:“太子,你作何解释?”

太子汗毛竖立,声音显得有些发虚:“儿臣…儿臣不知尤道然竟然是如此…”

“够了!”

皇帝没有大声训斥,只疲惫道:“你下去吧。”

没有呵斥,没有教训,没有惩罚,有的只是浓浓的失望。

太子心里凉飕飕的,觉得自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高一脚低一脚的。

他口口声声说尤道然忠厚老实,义正言辞说自己可以担保他的人品,还说徐令琛排除异己,打压朝臣。

却不料事情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徐令琛!徐令琛定然早就知道尤道然瞒报丁忧,却隐忍不发,装作上当,实际上却是计中计。

最可恨的是尤道然,竟是如此品行卑劣之徒,若非尤道然坏了大事,此刻被赶出来的就是徐令琛而不是他这个太子了。

可恨!

徐令琛一到户部就除掉了尤道然,王尚书目前尚在家中养病,这样一来,户部岂不是落入徐令琛囊中,他在户部岂不是说一是一,令行禁止?

他没能护住尤道然,被皇帝从养心殿撵了出来,此事必然很快就传开了。

此消彼长之下,徐令琛的地位越来越稳,而他这个太子越来越岌岌可危。

太子心里凉凉的,回头看了一眼乾清宫,父皇,既然你无情在先,就休要怪我不义了。

回到东宫,太子立马找幕僚商议。

众幕僚听了此话皆是脸色一变,有人说让太子上折子自辩,有人说让太子跟皇帝说与尤道然并不熟悉,还有人让太子用苦肉计跪求皇帝原谅…

太子听了,半天不说话,去看向子臣先生:“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子臣先生听了太子的话,思虑了半天道:“千古难人唯太子,纵观历朝历代,能顺利登基的太子少之又少。眼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唯有先下手为强了,仰人鼻息,终非长久之计啊。”

子臣先生这几句话简直说到太子心里去了,他早就看皇帝不顺眼了,早就想自己上位了,实际上他暗中已经在为夺位做准备了,只是大家心知肚明没有说出来罢了。

可现在他忍不了了,他想将此事摆到明面上,可是自己却不好开口。

所以他才问那些人的意见,那些幕僚说的话根本不合他的心意,还是子臣先生了解他。

太子越发觉得子臣先生与那些碌碌之人不同,他看着子臣先生,下定了决心道:“子臣先生,你说的对,孤是太子,这大齐江山迟早都会是孤的,孤现在不过是做准备,将本来就属于孤的东西早日收入囊中罢了。”

那些幕僚也知道太子的意思了,纷纷附和,也有不少人暗暗忌恨子臣先生。

他既然知道太子所想,为何不早点说出来,而是故作高深,等他们都说过了,他才说。

这么做不就是想看他们这些人出丑吗?真是居心叵测!

太子得到众人附和,就道:“既然如此,就要抓紧时间卖粮食了。”

“殿下,北境的粮食已经在路上了,想来很快就能运回马匹了。”

去年太子与徐令检陷害陈雍在平定福建邓三茂时杀良冒功,最后被查证是诬告,太子被皇帝厉声训斥。从那之后,太子就深深地感觉到了危机。

他觉得皇帝靠不住,他的太子之位也不稳,若想顺利登基,还是要靠自己,手里要有人,要有兵,而这一切,都需要钱财。

他便想办法将自己的铁杆调往江南,其中就有太仓县令与户部派到太仓的专门管理太仓粮库的仓部主事。

在太子的示意下,县令与仓部主事勾结,将太仓的粮库搬走了一大半,里面的粮食被运送到北境换取马匹运回京城再以高价卖出,得到的钱用来贿赂拉拢朝中官员。

听到幕僚这样问,太子冷笑:“北境的粮食用来换取马匹,恐怕还不够,自然是要再从江南的运几批出来。”

江南的?

那就不是太仓粮库的,可粮库的粮食都已经搬走一大半了啊,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将粮库搬空?

今年江南只是小面积的洪灾,只用了扬州府的存粮,可谁能保证明年一定风调雨顺?万一明年有个好歹,收不上来粮食,太仓恐怕就要开仓放粮了啊。

众幕僚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太子,咱们手里联络的人也不少了,等北境这一批良马卖出,足够了。”

为了上位,将粮食卖给鞑靼,万一明年有灾祸,而鞑靼又起兵,岂不是内忧外患?

众幕僚都觉得太子这样杀鸡取卵,涸泽而渔,实在不可取。

“不够!”太子面色一寒,声音里也带着刚愎自用,他受够了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了,他忍不了了,他要收集更多的钱,确保此次起事万无一失。

“孤知道你们的意思,如今乃非常之时,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子臣先生赞道:“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此举也是逼不得已。今番就算是从江南借的粮食好了,他日大事成功,再颁布几项政策,施恩于江南百姓就是。”

太子很高兴:“子臣先生所言甚是!”

宾主两人相视一笑,有不少幕僚突然就生了隐退之心,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太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视百姓疾苦令人心寒,这样的人真是明君吗?

第124章 二更

李公公从养心殿里退了出去,将殿门从外面关上了。

他自己则手拿拂尘,站在回廊下,看小太监躲在远处的回廊下乘凉。

养心殿四角,分别放着青花红彩海水龙纹缸,缸中放着冰,正冒着凉气,让人身置其中丝毫感觉不到燥热。

皇帝坐着,徐令琛跪着。

皇帝的视线一直落在徐令琛脸上:“令琛,你今天太胡闹了。”

刚才的那一番闹剧,皇帝也看出来了,太子与尤道然联手陷害徐令琛,却不料技不如人,反落入徐令琛挖好的坑里。

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有高兴又有失望。

高兴的是眼前这个侄儿胸有丘壑,进退有度,跟他期望中的一样;失望的是太子屡教不改,如今竟然连污蔑陷害的这样下做的招都使出来了。

大齐历代先祖守护的江山社稷,竟然要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中吗?

“皇上,儿臣知错了。”

皇帝沉吟道:“那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尤道然设计陷害儿臣,儿臣釜底抽薪,攻其不备,将他彻底解决,这并没有错。”徐令琛道:“儿臣错在没有提前告知皇上,以致于太子殿下竟然也参与进来,令皇上忧心。”

皇帝久久无语,养心殿里非常的安静,过了好一会,皇帝才道:“你退下吧。”

一个月后,第二批粮草终于备齐,运往南疆陈文钺的军中。

将运粮的队伍送出京城,徐令琛回到宁王府倒头就睡。

他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醒的时候天已经接近傍晚,他一睁眼,就看到了纪清漪,夕阳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白玉般细腻的脸颊上镀了一层金光,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璀璨,漂亮极了。

他扯了纪清漪,让她靠在他的胸前:“漪漪,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语气中都是怜惜与心疼。

一连两个月都他都早出晚归,丢下她一个人在府里,因为怕太后找茬又不能出府,陈宝灵肚子越发大了,更不能来家里找她玩。

“辛苦的是你。”纪清漪坐起来,见他眉宇间的疲倦还未完全散去,就愧疚道:“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让郑则跟着钺表哥一起去南疆。若是郑则还在,有人给你搭一把手,你必然不会这么累了。”

他在外面很辛苦,她在家里帮不上他,只能尽可能地让他回来的时候更舒适一些。

“傻丫头。”徐令琛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郑则去南疆的确有保护陈文钺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自己想去。你莫忘了,他想娶仙蕙,就必须要有个好出身,要不然姚大将军可不会同意。”

他宁愿不找别人只自己奔忙,是怕皇后朝他身边安插人手。

在刚刚重生之初,他不动声色地解决掉好几个皇后安排在他身边的人,差点引起皇后的怀疑。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皇后为何要害死他。

在知道这个秘密之前,他绝不能打草惊蛇,引起皇后的警惕。

其实他身边也有一些暗卫,只不过不能露到明面上,那些人是他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用。

徐令琛捏着纪清漪的手,轻轻的揉搓着,突然用力一拉,将她拽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