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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暴怒的厉喝,把离柳绿几步之遥的蓝儿生生吓呆在了原地,蓝儿本能地将簪子收回衣袖,这才抬头看向来人,尔后神色大骇:“大夫人!奴婢给大夫人请安!”

扭打成团的碧青和柳绿霍然惊醒,像被雷劈了似的迅速放开了对方,随即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和满是褶皱的裙衫,对秦芳仪行了一礼:“大夫人万福金安!”

金安你个屁!秦芳仪雷霆震怒,双目如炬:“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当差的?啊?你们是大少爷身边最体面的丫鬟,可做的事连守门的婆子都不如!这些体面算是白给了你们!赵妈妈!把她们送到福寿院去!这种丫鬟,简直是脏了大少爷的院子!”

糟糕!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碧青慌忙跪下,指向柳绿哭道:“大夫人,都是柳绿打奴婢在先,奴婢疼得不行了才还手的!柳绿每次在大少爷房里受了气,出来便拿奴婢和蓝儿撒气!偏她是老夫人指给大少爷的丫鬟,奴婢和蓝儿事事让她三分!没想到…她变本加厉,今日居然大打起奴婢来了!”

“你撒谎!”柳绿扬起满是血污的手,“你绊我一脚,我的手砸中托盘里的瓷片,弄成了这样!我去找老夫人评理,你不让我去,并冲过来打我!”

“我哪敢啊?我在少爷的院子里呆了三年!一件出格的事都没做过!”碧青撤回落在柳绿身上的目光,转而投向秦芳仪,“大夫人您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蓝儿,今儿到底是谁先挑事的!”

秦芳仪不耐烦地问道:“蓝儿你说!但凡有一个谎话,我把你也送到老夫人那儿去!”

蓝儿看了看狼狈不堪的柳绿和碧青,一个呼吸的功夫,脑海里已闪过万千思绪,她扑通跪了下来,咬牙,把心一横,道:“平时怎样奴婢便不说了,毕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奴婢只向您解释一下您所看到的情况吧!”

秦芳仪抬了抬眉,不由地对蓝儿多看了两眼。

蓝儿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今天的确是碧青先绊了柳绿一脚,然后柳绿才还手的,当然,柳绿下手也太重了些,奴婢怎么劝也劝不住!”

柳绿勃然变色,劝?你什么时候劝了?

碧青瞠目结舌,蓝儿你怎么可以红口白牙说胡话?

三军对垒,蓝儿唯有联合碧青作战,可并不代表她内心就喜欢碧青,眼下有个把碧青和柳绿同时铲除、让她一人独大的机会,碧蓝又怎么舍得轻易放过?

碧青的心拔凉一片,弄来弄去,原来最恶毒的人就在自己身边!现在她反驳已经没了任何意义,因为是她求大夫人听信蓝儿的话的,蓝儿说了呀,难不成她再来反口?

柳绿嘲讽地瞪了碧青一眼,活该!让你也尝尝被人陷害的滋味儿!确定碧青露出了失望和悔恨的眼神,柳绿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记得刚刚蓝儿是拿着一支钗朝她冲过来的…她脑海里亮光一闪,对着身旁同样跪着的碧青,冷声道:“碧青!你别红口白牙了!你跟蓝儿根本是一伙儿的!你绊我倒也罢了,我根本不会怪你,你为何要用簪子扎我的耳朵?”

“我什么时候用簪子扎你的耳朵了?我明明…”明明是用嘴咬的!咬得柳绿的耳朵鲜血直流…电光石火间,碧青有了反应,她“唰”的看向蓝儿,“好呀!你用簪子扎了柳绿,却诬赖给我!”

柳绿突然站起身,冲向蓝儿,猝不及防地,一把夺过蓝儿藏在宽袖中的簪子,并用手中的鲜血抹了一把:“看!还有我的血!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挑事者!难怪平日里我不见了东西,你悄悄告诉我是碧青偷的,你就是想挑拨我和碧青的关系!”

“什么?我偷了柳绿的东西?蓝儿你太无耻了!难怪每次柳绿都拿那样怪异的眼神看我,看得我心烦意乱,我少不得便时常与她争吵,竟然…竟然是你从中作梗!”碧青十分配合地撒起了谎。

“你…你…”蓝儿没想到一直斗得最凶的两个人居然会破天荒地联合起来污蔑她!

柳绿和碧青解气地睃了她一眼,反正都是死,就拉你做垫背!

秦芳仪气得浑身发怵:“够了!要吵到老夫人跟前吵去!赵妈妈!把这儿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老夫人!”

“是!”赵妈妈指挥几名粗使婆子将柳绿、碧青和蓝儿押往了福寿院。

秦芳仪平复了一下心情,确定看不出丝毫愤怒了才踏上回廊,绕去了儿子的房间。

“敏玉。”门,竟是从里面锁上了!秦芳仪按耐住疑惑和一丝好不容易压下去又窜起来的火气敲了敲门。

好半响,水敏玉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给秦芳仪开了门:“娘。”

屋子里,轩窗大敞,空气流通,三月天尚冷,不用点炉子也不该开这么大的窗才是。

秦芳仪看了水敏玉一眼,四目相对,水敏玉的眼神儿一闪,迅速错开!

秦芳仪的眉头就是一皱!迈步跨进了房中,主子的房间一般都分里屋和外屋,外屋用于接待人或平日里练字消遣,秦芳仪是亲娘,自然想往里屋走,她打了帘子准备进去,水敏玉一把拦住了她,讪笑道:“娘,你找我有什么事?”

说话间,拦住秦芳仪的胳膊,把她往一旁的冒椅上按。

秦芳仪觉得儿子今天太不正常了!她瞟了瞟碎玉帘子的方向,眼底有惑色一闪而过:“娘走了一会儿路有些累乏,在里边儿躺着和你说。”

“哎——娘!外屋有软榻,我扶您躺下!”

秦芳仪的神色一肃,不让她进屋,莫非屋子里有什么猫腻?!

【第六十四章】和睦

福寿院内,水玲溪袅袅娉婷而来,听说是见宫里的张院判,她特地换了身较为雍容华贵的裙衫,朱红色束腰罗裙,白色琵琶襟上裳,无花纹绣图,素面若静海流深,敦厚典雅,生生把她这个年纪的青涩给压了下去,加之她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一进门,便立刻夺了所有人的视线,便是自诩阅人无数的张院判也被狠狠地惊艳了一把,此女容貌无可挑剔,如若再配上贤德之名,其美誉或许不在当今姚皇后之下。

水玲珑给张院判行了一礼:“张院判。”

张院判哪敢受她的礼?侧身避过的同时反而拱手一福:“二小姐折煞微臣了。”

先前他可是一直自称“老夫”,当着水玲溪的面立马改了口。

老夫人的目光微微一凝,继而笑开:“玲溪,到祖母身边来,让张院判给你瞧瞧头上的伤势。”

原来是为了她头上的伤,水玲溪露出感激的笑,行至老夫人身边坐好,老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她耳旁的秀发:“瞧你,走得急了些,不是?”又掏出帕子擦了她额角似有还无的薄汗。

水玲溪有些羞涩地靠进老夫人怀里,像个被宠坏的娇娇小姐。

老夫人就笑道:“当着外人,也不怕人笑你没长大?”再看向张院判,“大人可千万别见怪,这丫头让我给惯坏了,出嫁前我得好生拘拘她才是,省得到了太子府还这样粘人,太子殿下哪来的功夫?”

“哎呀!祖母!”水玲溪的表情越发羞涩了,这一幕祖“孙孙天伦”也越发温馨唯美了。

水玲珑静静地坐在一旁喝新出的龙井,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鄙夷,淡淡的,似一团缓缓飘动的白云,阳光打在她身上,金灿灿的,竟晃出了一圈朦胧的光晕,如一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佛。

张院判揉了揉眼,再看向水玲珑时,那层光晕已消失不见,他暗笑,真是老眼昏花!但心里着实疑惑,二小姐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理应享受所有人的瞩目,可为何他还是忍不住朝大小姐看过去了?

敛了敛有些跑远的思绪,张院判和颜悦色地道:“二小姐秀外慧中,定能和太子殿下琴瑟和鸣。”

老夫人和水玲溪笑容更甚,几人又你来我往说了些场面话,竟是围绕水玲溪,仿佛水玲珑人间蒸发了似的,这一刻,水玲溪的心里终于平衡了些。

“微臣给二小姐瞧瞧伤势吧。”张院判走到水玲溪面前,翡翠给水玲溪搭上丝绸帕子,张院判仔细诊了脉,目光微微一颤,问向水玲溪:“二小姐近日食欲可好?”

水玲溪如实作答:“尚可。”

张院判又问:“有没有从前喜欢吃的,行至却不爱了的?”

水玲溪疑惑,但还是照实说道:“没有,饮食习惯上并无改变,就是不许我吃味道太重的东西,我有些念。”

老夫人忍不住添了句:“嘴馋的丫头!还不是为了让你快些好起来?”

水玲溪低头笑着,没有接话。

水玲珑就看见张院判的眸光又深邃了几分,继续问道:“睡眠呢?有异常否?”

水玲溪摇头:“不算有异常,除了最开始不能右侧卧,会压着伤口痛醒,现在习惯了,倒也还好。”

“不嗜睡?”

“不嗜睡。”

水玲溪看张院判如此精心,权当是太子妃的身份起了作用,未作他想,反倒是老夫人从张院判的目光里读出了些耐人寻味的意思,她温和地问道:“这孩子的伤势总不见大好,我心里堵得慌,还望张院判给个准话,她几时能痊愈?”

“伤势痊愈快慢与个人体质和所用药物有关,恕微臣难以给出确切日期。”老夫人花白的眉毛一拧,张院判又解开水玲溪的纱布,检查了一下她头部的伤势,眼神闪了闪,呼吸有一秒停顿,尔后道:“哦,可以不用缠着纱布了,恢复情况不错,内服药可停,擦点外用药膏便好。”

这是…没事了?老夫人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心里打了个突,她还想问,张院判已经起身:“时辰不早,微臣真要回太医院了,皇后娘娘指了微臣去往沉香殿看诊。”

沉香殿住的不正是香妃?老夫人没多大兴趣关心水沉香曾经的劲敌,倒是水玲珑乌黑亮丽的瞳仁动了动,扬起笑脸道:“可是香妃娘娘身子不爽?”

张院判说道:“是十一殿下。”

水玲珑的瞳仁一缩,就是那个不小心跑进她房里,拉着她的手叽里呱啦讲了一堆含糊不清的话的“小糯米团子”?

老夫人的脸色不大好了,香妃是水沉香的死对头,玲珑关心她做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张院判瞧出了水玲珑的好奇,不等水玲珑问,他便接着说道:“十一殿下被猫给挠伤了,还没查出是谁养的猫,亦或就是只野猫,香妃娘娘请旨亲自负责调查,想来这两日真相便会水落石出了。”

这事儿…可真怪!具体哪里怪水玲珑一时也说不上来。

老夫人不欲多听到香妃等人的信息,亲自送了张院判到门口,再改为让王妈妈送出府去。

“娘!真的没什么!你干嘛非要搜我的屋子?这传出去,府里的下人怎么看我?”水敏玉拦在执意往内室床的秦芳仪跟前,含了一分不悦地说道。

秦芳仪戳了戳他肩膀:“你呀!给我让开!里面如果什么都没有,你干嘛这么紧张?”

“不是紧张,而是娘你的态度让我觉得自己受了屈辱!你怎么能想着搜查儿子的屋子呢?”水敏玉一本正经地驳斥道。

若非你有前科,我会这么多疑?秦芳仪可不会被水敏玉三、两句话给糊弄了,她厉声道:“你让不让?你不让的话我派人通知你父亲了!我告诉你,我搜出什么至多骂你一顿,你父亲搜出什么,免不得又是一顿毒打!你可想清楚了?”

水敏玉的瞳仁动了动,两眼望天道:“好啊!您尽管告诉父亲!看他能不能在我房里搜出什么!”

“你…”秦芳仪气得胸口发堵,正要硬闯时,赵妈妈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她的脸色遽然一变,顺带着恼火地瞪了水敏玉一眼,“诗情!你给大少爷打扫一下屋子!不打扫干净不许回来,听见没?”

诗情屈膝应下:“奴婢遵命。”

秦芳仪走后,水敏玉的笑容一收,淡淡地道:“我困了,要睡会儿,你且在外候着,等我睡醒了再收拾!”

诗情哪敢不从?况且夫人也没规定一个时限。就这样过了大约两刻钟,水敏玉慵懒的声音自房内传来:“好了,我休息够了,你进来打扫吧!”

诗情小心翼翼地打了帘子进去,她明白夫人明着让她打扫,实则是搜查,具体搜什么她不清楚,她只管把可疑之处记下便是。大少爷的屋子很宽敞,一目了然,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多宝格、床头柜、衣柜…凡是能藏污纳垢的空间一个也没放过,却是一无所获!临走时,她不忘瞟了一眼雕花窗棂子,与寻常房间的窗子不同,这窗子有两层,里边的能向一旁梭开,外边的则用镂空雕花板死死固定,透气…却无法让人自由出入。诗情狐疑地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大概这是时下新流行的窗子?

秦芳仪脚底生风,疾步朝福寿院走去,张院判为何要来尚书府呢?像他们这等门第,若非从前的玉妃,哪里请得动太医?更遑论堂堂的院判大人了!

“可是查到张院判为何会来?”一边走着,秦芳仪一边问向赵妈妈。

“奴婢从福寿院出来时,给了门口的信婆子一个银裸子,她说张院判是奉了三公主之命来给大小姐复诊的!”赵妈妈恭敬地答道。

秦芳仪的脚步就是一顿,狐疑地拧起了眉毛:“给水玲珑复诊?水玲珑几时在三公主跟前儿这么得脸了?”随即她想起诸葛汐是三公主的表嫂,神色松动了些,眸光却更加复杂,“镇北王府真是个香饽饽!”

赵妈妈闻言头皮就是一麻,她怎么听出了些许酸溜溜的意味?难不成夫人后悔抢了大小姐的亲事,而错过把二小姐送入镇北王府的机会?

秦芳仪的心里正惴惴不安,祈祷着张院判还没给女儿诊病,就看见不远处,王妈妈笑嘻嘻地送着张院判往二进门的方向走去,这么说,诊病结束了?!

她的心,霎时坠入了无底深渊…

“娘!你今儿怎么过来了?是要给祖母请安的么?”水玲溪绝美的眸子里闪动起丝丝笑意,祖母和母亲的僵硬关系一直是她心头的刺儿,从前她不认为有什么,如今要做太子妃,她实在不愿娘家闹出丁点儿瑕疵。

秦芳仪微愣,女儿已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她没功夫计较女儿的话,而是焦急地问道:“张院判给你看伤势了?他怎么说?”很是紧张。

水玲溪笑了笑:“看过了,说没事,让我停掉内服的药。”

都停掉内服的药了,说明…真的没事?!嗯,一定是这样,秦芳仪这才真的松了口气,反握住女儿的手:“我做了些栗子糕,咱们娘儿俩许久不曾一起说话了,眼看你婚期将至,你所嫁之人乃我朝太子,娘也不是想见你便能见到的。”

都走到这儿了你仍不去探望祖母吗?水玲溪的眼底流露出点点失望来,她的生母不敬祖母,试问在外人眼里她的德行又能好到哪儿去?她想说“娘你从前不是这样不明事理的”,话在肚子里绕了个弯儿又恍然警醒,其实她娘向来如此,变的是她、和太子妃的心态。她试探地说道:“娘,祖母她…”

“哦,我还做了蜜枣糕,很甜,都是你爱吃的口味,若这些你也不爱,且说你想吃什么,娘亲手给你做!”秦芳仪果决打断了水玲溪的话,水玲溪的脸色微微一变,又笑着道,“娘做的东西向来好吃,正好我肚子有些饿了呢!”

柳绿、碧青和蓝儿三人被带去福寿院,老夫人今儿心情好,免了她们出府的厄运,每人打了十板子,又罚了三个月的份例银子,调到杂院做粗活儿,永远不得接近水敏玉。打板子时,杜妈妈正好吩咐人在杂院搬东西,看见柳绿惨兮兮的挂着泪水的模样,跟小厮说道:“好歹是大小姐院子出来的。”

小厮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放轻了力道,碧青和蓝儿全部昏迷,柳绿还能下地走动。

柳绿感激得热泪盈眶,跪下给杜妈妈磕了个头:“多谢杜妈妈开恩!”

“这恩不恩的不是我给你的,好歹大家都在玲香院做过事,不说给大小姐争脸,也绝对不能落了大小姐的脸,你说呢?”点到为止,旁的,杜妈妈也不愿讲了,柳绿好端端地被老夫人指去了大少爷的院子,不管实情如何,起码,一则,大小姐并不怨她,二则,大小姐也没想法子留她。杜妈妈收拾了一番,确认了货物便带人去往了膳房。

柳绿抹了泪,就往府西专供家生子住的院落走去。

小花园的凉亭里,水玲珑和水玲清围着石桌坐下,水玲珑甚少做绣活儿,倒不是她不会,而是不大喜欢,这点大概遗传了董佳雪,别看董佳雪是江南女子,苏绣、湘绣根本拿不出手,好在钟妈妈先前是良家出身,极善针黹,手把手地教了水玲珑多年,水玲珑也算小有所成,至少,教水玲清是绰绰有余了。

水玲珑指了指水玲清手里的荷包:“你看,针脚这儿再密一些,才能结实。”

“这样吗?”水玲清补了几针,私底下她并不觉得针黹比做胭脂好玩儿,但只要是和大姐在一起,做什么她都开心,玲珑赞许地点了点头,她眯眼一笑,“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啊,清儿进步很大。”水玲珑并不吝啬对她的夸赞,她太过怯弱,需要别人的肯定和鼓励。

水玲清喜得咯咯发笑,大概只有在水玲珑和冯姨娘身边,她才如此本性。

叶茂拧了两个食盒过来:“大小姐,您要的糕点。”

“放桌上吧!”水玲珑吩咐完,枝繁眼疾手快地把两位主子的针线收进各自的绣篮,并取出食盒里的糕点,一碟碟摆好,并着筷子、盘子、杯子。

巧儿搭了把下手,很快,光秃秃的桌面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酸甜山楂糕、桂花栗子糕、桂圆妃子糕、糯米饭小酥饼、红豆元宝酥,和一壶暖香四溢的蜂蜜花茶。

水玲清大快朵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水玲珑捏了捏水玲清白嫩的小脸,笑着对巧儿道:“把五小姐的绣品收好。”

“是!”巧儿从水玲清手里接过绣品,放入篮子里。

叶茂从另一个食盒里拿出盛满温水的小铜盆子,水玲珑拉过水玲清的手放入其中,细细为她清洗,眼神柔和得像微风拂过三月的柳条,那声,亦柔和万分:“喜欢刺绣吗?”

水玲清想了想,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眸说道:“喜欢和大姐一起刺绣。”

丫鬟们笑出了声。

水玲珑也笑:“难道不是跟我刺绣就不喜欢了?”

水玲清毫不避讳地点头:“是的啊,我就是想跟大姐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可以的!”

水玲珑的素手轻轻一握,这段对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斌儿,你喜欢玩什么?母后陪你。”

“只要和母后在一起,斌儿什么都不玩也可以的!”

斌儿…我死后你到底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在被水玲溪利用?你父皇可还嫌弃你的腿疾?

水玲珑的心猛烈一痛,眼底有了泪意,一个声音告诉她:再嫁荀枫一次,这一世你便可以再生下斌儿和清儿!你自己活了他们却没有,你为何这么自私?难道报仇比让他们来到这个世上更加重要吗?

“大姐!你怎么哭了?”水玲清担忧地问道。

水玲珑霍然回神,忙擦了眼角的泪:“药的副作用,眼睛总涩涩的,盯着一个地方久了便会落泪。”不给水玲清揣摩的时间,又道:“那清儿,试想一下我不在,你最喜欢做什么?”

水玲清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道:“要是我一个人的话,我想弹琴。”可是她没有琴,只是上夫子的课才侥幸摸了几回。

枝繁递过毛巾,水玲珑给水玲清擦了手,就看向叶茂说道:“待会儿把我房里的琴送到五小姐的院子去。”

“啊?大姐!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了,我不能再要你的琴!”琴…琴都好贵的!

水玲珑的眼神扫了扫,枝繁立马满上两杯蜂蜜花茶,水玲珑端起茶杯喂水玲清喝了一口,枝繁的眉心一跳,大小姐…太宠着五小姐了吧?这哪像姐妹?完全酷似母亲对女儿!

在水玲清受宠若惊的注视下,水玲珑微笑着道:“我很快就要嫁人了,这些东西带过去也是个麻烦,不如送了你。冯姨娘会弹琴,让她得空了便教你吧!”

是这样吗?水玲清欣喜地笑开,一滴茶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水玲珑拿起帕子给她轻柔地擦拭,水玲清眉眼一弯,露出了幸福的笑意:“大姐你真好!”

水玲珑把帕子放在桌上,枝繁眼见儿地收好并递上一块新的,大小姐的帕子从来只擦一次便会更换,对别人是,对自己亦是。

水玲珑又问:“清儿,你四姐的事你怎么看?”

水玲清咽下口里的蜂蜜花茶:“四姐啊,嗯…临走时我见了她一面,她看起来蛮开心的,想必皇上很英俊潇洒吧!”

我是想问你不觉得水玲月获宠很蹊跷吗?水玲珑眨了眨眼,耐着性子问道:“那姑姑的事呢?”

“姑姑啊。”水玲清的眸光暗了下来,“她好可怜哦,怀着孩子出了那样的事,我听宫女说,冷宫里吃不饱也穿不暖,她要怎么办?”

枝繁和巧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说话。

水玲珑倒吸一口凉气,按了按眉心,又道:“我那儿有两匹妆花缎子,让冯姨娘给你做两套春赏。不是上次小德子把你的衣衫抓坏了?”

“春赏…”水玲清抿了抿唇,睁大水汪汪的眸子道,“最近冯姨娘可能没空哦!让巧儿姐姐做也一样。”完全没留意小德子这一茬!

冯姨娘一没怀孕,二没主持中馈,“没空”一说从何而来?水玲珑幽静的眸子眯了一下,道:“冯姨娘在忙什么?”

水玲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总一个人闷在房里,我看了她几回,她都推脱没空,让我去找三姐。”三姐对她也好,可不像大姐这般让她觉着温暖,她还喜欢找大姐玩。

“不说他们了,你吃。”水玲珑喜欢吃舔羹,却爱喝苦茶,满满一桌子甜腻腻的糕点和蜂蜜茶都是按照水玲清的喜好做的,水玲清先是把每样糕点摘了一块出来放入空盘子里,然后才开始吃得不亦乐乎,时不时往水玲珑嘴里塞一块,水玲珑都十分配合地吃掉,看着水玲清喜滋滋的可爱样子,水玲珑暗暗一叹,罢了罢了,你就这样单纯下去吧,但凡我活着,绝不让你受苦便是!

水玲清约莫吃得差不多,水玲珑给她擦了手,看向枝繁几人:“你们把糕点和蜜茶端下去用吧,站了半天也该饿了,离午膳尚有些一会儿,这人没外人,不用拘束这一时。”

“多谢大小姐!”叶茂、枝繁和巧儿欢喜地谢过,端起糕点和蜜茶,在一旁的长凳上坐好,开心地吃了起来。叶茂食量大,巧儿鲜少吃这种好东西,枝繁便没吃几口,都紧着她们。

叶茂大概也赶紧自己吃得太多,憨憨一笑,倒了杯蜜茶递给枝繁:“喝茶。”

枝繁笑着接过,却是给了巧儿:“我借花献佛,叶茂你别介意。”任何时候不忘收买人心。

巧儿顿时对枝繁印象大好,大小姐入宫带的是枝繁,可见枝繁是大小姐身旁最得力的丫鬟,所谓水涨船头高,谁不知道大小姐如今在府里是最说得上话的?巧儿双手接过,笑盈盈地道:“多谢枝繁姐姐。”

叶茂没啥感觉,闷着头继续吃。

不远处的柳绿看到枝繁三人坐在亭子里谈笑风生的模样,泪水瞬间湿了眼眶,如果她不曾迷恋大少爷,这次陪大小姐入宫的该是她吧?如果她没离开玲香院,现在好吃好喝、不用提心吊胆的人也会有她一个吧?从前什么都不如她的二等丫鬟,如今成了大小姐的左膀右臂,一个有勇一个有谋,其实她两样俱全,无奈选错路,落了个贬为粗使丫鬟的下场!

枝繁偶一回眸,看见柳绿站在树影下狼狈地流泪,她秀眉微微一蹙,当初要走的是她,大小姐仁慈如了她的愿,她过得好坏都与大小姐无关了。枝繁转头与巧儿、叶茂谈起了天,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膈应得慌,纠结了片刻,还是起身走到水玲珑身边,用手指了指柳绿,小声道:“大小姐,那边。”

柳绿发现枝繁在跟水玲珑说她,吓得脸色一白,转过身,不顾屁股上的伤痛,拔腿就跑!

她还有什么脸见大小姐?不仅大小姐,连枝繁、叶茂以及玲香院的所有人都会笑话她!

瞧啊,柳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杂院可真真是个好去处!

水玲珑不动声色,仿佛没看见柳绿,也仿佛不在意枝繁的暗示,只握住水玲清的手走了一针:“这样绣是不是颜色足多了?”

水玲清眼神儿一亮,笑呵呵地道:“是的呢!大姐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枝繁微微叹气,望着柳绿仓皇而逃的背影,却不敢多说一个字。大小姐脾气大又冷血,表面和和气气,真要动起手来绝对六亲不认,她何苦为了一个不忠心的丫鬟惹大小姐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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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水玲珑把水沉香写的状纸交给云礼之后,云礼向皇帝请旨查封了瑞雪山庄,并擒获庄主越斌,只是越斌异常狡猾,不待云礼审问便咬破舌尖下的毒囊自缢了。云礼抄了越斌的家,上上下下一百五十口人全部发配西部的边疆,也就是喀什庆族的领地,喀什庆族多矿山,这些人服役劳作,不失为一个提供免费劳动力的好方法。至于水玲珑向云礼提起的小册子,云礼并未找到。

回太子府的马车上,云礼微蹙着眉,若有所思。

荀枫咳嗽了几声,云卷云舒地问道:“殿下在愁什么?”

云礼随意翻了翻瑞雪山庄的账册:“总感觉幕后黑手不是越斌,也总感觉这一次抄庄抄得太过顺利,缴获珠宝钱银无数,却没一条有用的信息!”这…不正常!与宫妃勾结四年,竟没留下丝毫政治痕迹!

荀枫巧妙地引导着云礼的思路:“珠宝很好啊,国家正值用钱之际,依我看,这次的瑞雪山庄之行正是解了燃眉之急。”

云礼疑惑地看向了荀枫:“国库并不空虚,国内一无战事,二无灾祸,何来用钱之际一说?”

荀枫放空了视线,似盯着垂花珠帘,细看却没有焦点:“今年冬季雪大、春季雨多,夏季来临时,南部恐怕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洪涝灾害。”

云礼沉默,钦天监的确预测了未来两月将会有持续的大到暴雨,不仅南部,就连东部都会遭受非一般的影响,为避免民众恐慌,父皇压下这一信息,并未外传,包括荀枫他也不曾透露过。但荀枫会这么说他丝毫不觉得奇怪,荀枫预测天气的能力比钦天监还要厉害三分。

荀枫俊美的脸上漾开淡淡的笑,似有还无:“而与温润的南部相比,西部的喀什庆族已连续三年干旱,许多村庄颗粒无收,若非朝廷免了他们二十年税收,若非喀什庆族的族长开仓赈粮,他们大概早发生暴乱了,且据我夜观星象,干旱气候至少还会持续三到五年。”

三…到五年?!

“两年后,朝廷便要开始对喀什庆族征税了。”云礼的眸光一颤,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荀枫又咳嗽了几声:“没错,当初免喀什庆族二十年税收本就是权宜之计,实非最佳良策,一个人过惯了舒坦日子,你突然让他勒紧裤腰带,他自然是有些怨气的,这场天灾如果不及时处理,便是给了他们宣泄怨气的突破口,反之,若救他们于水火,他们会觉着纳税也值。”

云礼的眸子里温润不复:“你确定至少三到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