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暗暗摇头,还没查明白事件的来龙去脉,二夫人便斩钉截铁地定夺了董佳琳的罪,万一不是董佳琳,她下不下得来台?

“问清楚些吧,怎么害的?为什么害?哪儿来的胆子?”说话的是冷幽茹,她依旧神色淡淡,好像刚刚的话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可水玲珑明白她提到了点子上。

老太君眼底的怒火渐渐染了一丝疑惑的色彩,甄氏撤回落在老太君脸上的视线,转而投向了董佳琳:“你说!你为什么要推小慧?你不知道她怀孕了吗?好像过门的第一天我就叮嘱过你,切不可冲撞了二少奶奶,你竟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时刻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董佳琳杏眼圆瞪,一副诧异到极点的样子:“不是的…我没有推二少奶奶啊!我真的没有!我冤枉!我不敢的!”激动之下,连自称都改了。

秀儿没好气地道:“姨娘!你别嘴硬了!我不过是离开了一小会儿,追上二少奶奶时就在穿堂里看到你拽二少奶奶,把二少奶奶压到了地上!”

“我没有压二少奶奶!是二少奶奶要摔倒,我去扶她,结果我自己也脚底打滑摔倒了,但我发誓,我真的没压在二少奶奶的身上!就是为了避免压到二少奶奶,我才朝前扑了一大步,手肘和膝盖都磨破了!不信的话,你们看…”激动地说着,董佳琳撩开了袖口,露出左手肘上红肿的擦痕。

秀儿气疯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女人?“你不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大家怎么同情你、认为你是无辜的受害者呢?二少奶奶怀了孕却眼睁睁看着你过门,忍住满腹委屈接纳你、包容你,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对二少奶奶痛下狠手!现在二少奶奶的孩子没了,你高兴了吧?郡王又宠着你,你很快就能怀上,好诞下郡王的长子吧?!”

该说的不该说的,秀儿一股脑儿全部说了出来,她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已经不知道理智分寸了。她和乔慧又不同于杏儿与董佳琳是半路主仆,她是侯府的家生子,儿时是乔慧的玩伴,长大了是乔慧的丫鬟,可以说,替乔慧效命已经成了她生命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乔慧出事,她揪心一般地疼。

甄氏原本看见董佳琳的伤口隐隐有些信了董佳琳的言辞,眼下听了秀儿的反驳又觉着董佳琳实在可耻!她当即脸色一沉,怒喝道:“够了,董佳琳!收起你的惺惺作态!简直恶心得我连晚饭都不想吃了!你是不是偷听到我说郡王在意小慧比在意你多,所以你心生嫉恨想要陷害小慧?!你这个毒妇!给我滚出去!跪在院子外!小慧不醒,你就不许醒来!今儿你既然伤了小慧,怎么处置你小慧说了算!”

这便是说,即便乔慧要将董佳琳赶出王府,她也没什么意见!

水玲珑睃了甄氏一眼,老奸巨猾,明面上听着是完全站在乔慧这边,甚至把决定权都给了乔慧,可细细想来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董佳琳是妾不假,但她的表姐是姚家二少奶奶,真要把她打了、杀了或赶了,冯晏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尤其董佳琳的哥哥极有可能成为跻身一届科举的前三甲,甄氏不愿接这么个烫手山芋,便甩给了乔慧。

届时,她大可以说,你们要找麻烦啊,找肃成侯府吧!

老太君深深地看了甄氏一眼,留下萍儿照顾乔慧,自己与其他人都散了。

安郡王下朝归来,从甄氏哪儿了解了情况之后立马赶去了娉婷轩。

董佳琳跪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膝盖起先钻心地疼,现在却什么感觉也没了,杏儿跪在她身后,想出言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董佳琳暗淡的眼底光彩重聚,抬头望向了来人:“郡王!”满是期盼…

安郡王下意识地便脚步一顿,视线朝她扫去,然,在离她咫尺之地时霍然收回,尔后掸了掸宽袖,一言不发地踏上了台阶!

董佳琳失望地落了两滴泪…

水玲珑带着枝繁慢慢玩墨荷院走去,神色有些凝重,似在思索什么!

枝繁小声提醒:“大小姐,晚饭摆在天安居,咱们走错方向了。”大小姐和二少奶奶走得近,又同是孕妇,二少奶奶出事,大小姐心里定然不好受了。

水玲珑停住脚步,刚好在一颗栀子树下,她随手掐了一片叶子,枝条一晃,她的眼眸一眯,有了思绪:“把秀儿叫来,就说我有些补气血的燕窝给二少奶奶。”

枝繁愣了愣,应道:“是!”

枝繁和秀儿的速度很快,水玲珑才掐了几十片叶子,二人便抵达了现场,望着水玲珑脚上散落如玉的绿叶,二人齐齐吞了吞口水:“世子妃!”

水玲珑打了个手势,枝繁会意,往边儿上挪了两步,将警惕性提到最高,开始留意周围的动静。

水玲珑开门见山道:“刚刚二夫人说董佳姨娘偷听,是什么意思?”

秀儿呜呜咽咽地把早上乔慧与甄氏谈话,结果有人踢翻廊下花盆的事阐述了一遍:“…她一定是受了太大刺激才会慌乱得踢翻了花盆!流珠姐姐亲眼看到的,绝不会有假!”

水玲珑深邃的眸子里流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暗光,片刻后,缓缓地道:“秀儿你突然腹痛先回院子里,燕窝我会派人送去娉婷轩。”

秀儿先是一愣,尔后含泪点头,捂着肚子回了娉婷轩,放眼整个王府,也就世子妃待二少奶奶最真心。

秀儿离开后,枝繁叹息着摇了摇头:“没想到啊,董佳姨娘那么温婉的一个人,下起手竟这么狠,女人的嫉妒心太可怕了!”

水玲珑丢了手里的叶子,又抬手去掐,摸了半天没摸着,抬头一看,才发现枝条已被她掐得光秃秃的了。她用帕子擦了手,枝繁麻利地接过,并奉上一块新的,她拿着晃了晃,挑眉道:“董佳琳踢没踢花盆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流珠一定没有亲眼瞧见。”

“为什么?”枝繁不假思索地问,流珠没必要撒谎啊!

水玲珑斜睨了她一眼:“你最近越活越回去了,流珠是听到花盆倒地的声音才跑出去的,难不成董佳琳一直抬着脚,等流珠捉现行?”流珠也不算撒谎,人性如此,像盲人摸象一般,极容易给客观事实加上主观色彩,真实情况应当是:流珠听到声音,跑出去看,董佳琳正在扶花盆,流珠就认定董佳琳是踢倒花盆之人,继而推测她是偷听了墙角的人。

但事实会否真的如此呢?

既德妃迫害小柿子事件之后,水玲珑强悍的多疑心理再次回归,她朝枝繁勾了勾手指,枝繁附耳,听得她道:“你拿燕窝去娉婷轩,然后…”

一顿饭,食不知味儿,少了一个人,但仿佛缺了一大片。

纱橱将男女眷格开,水玲珑没听到老太爷对此发表任何言论,心中不免疑惑,安郡王好歹是亲孙吧,哪怕曾经是庶出,那也流着诸葛家的血脉,乔慧的事儿老太君当真不管?!

这便是尚书府与王府在教育体制上所呈现出的不同之处,老夫人把权时,上至水航歌与小妾,下至水敏辉和水玲珑,她统统都要管。在王府却鲜有隔代教育的案例。诸葛流云和冷幽茹的事,老太爷插手了,因为诸葛流云是他儿子。水玲珑怀孕不宜行房,诸葛钰憋得嘴角起了火包仍不弄俩通房丫鬟,老太爷也看不惯呢,但也没多嘴。这也是为何老太爷在解决“冷幽茹事件”时,骂了诸葛流云、骂了冷幽茹、骂了老太君,却没当面指责诸葛汐和诸葛钰。

用完膳,诸葛钰牵着水玲珑的手回了墨荷院,昨晚是喂饱了她,他却没尽兴,忍了月余只能碰两回,难受死了,这不,嘴角还真长了一个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火包。

水玲珑轻笑,搂住他脖子,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又痛又痒,诸葛钰体内邪火乱窜,抱住她腰身,在她打算抽离之际主动勾住了她的丁香小舌。

身边的不幸时刻提醒着人们要且行且珍惜,看到昨天尚且巧笑嫣然的乔慧今天便失去了腹中骨肉,水玲珑又重温了一次差点儿失去小柿子的后怕,完全…不敢直视!

诸葛钰感受到她情绪上的不安,松开她唇瓣,轻抚着她脊背,说道:“我会倾尽一切保护你和孩子,但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未必是谁要谋害她,譬如摔跤、譬如磕碰,都很危险,“小厨房再也不许进了,爷爷和父王那儿我亲自去说。”

水玲珑…没有反对!

诸葛钰退了一小步,俯下身,亲了亲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乖乖的,等爹给你买糖吃。”又看向水玲珑,“去完爷爷和父王那边,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大约一个时辰。”

水玲珑一把抱住他胳膊:“不许走!”

诸葛钰浓眉一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不出府,就在外院的书房。”

水玲珑的脸蛋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小爪子也在他身上揪来揪去:“在这里办公行不行?”

呃…把暗卫叫进他们的卧房?当然…不行!

诸葛钰摸了摸她脑袋,轻轻一笑:“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我尽量早些回来。”

“嗯~”否认的调调!

诸葛钰眨了眨眼,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差点儿怀疑自己在做梦!她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好像突然变得特别粘他?与以往装出来的迎合不同,他确定她这回是真的希望他留下。

某人的虚荣心无限膨胀,觉得水玲珑终于爱上他,且爱得难舍难分了,于是心情大好地说道:“乖,真的很快的,你看看书我就回来了。”说着,随手拿起一本她爱看的言情话本,“这个怎么样?”

水玲珑摇头,双手攀住他,腿也往他腰上挂,今儿就和他的公务杠上了!

诸葛钰单臂绕过她的腿摸向她手感极好的臀,绽放在指尖的饱满腻滑令他下腹一紧,邪火从丹田一路烧到了头顶!他贴着她耳朵开始微喘:“再勾引我,我就将你办了!”

水玲珑一怔,尔后答也不答便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小妖精!”诸葛钰一声低喝,抱着她倒在了床上…

这时,枝繁敲门道:“大小姐,奴婢送完燕窝了。”

诸葛钰的身子一僵,衣衫半解的水玲珑忽而从意乱情迷中清醒,推开胀痛得快要爆炸的诸葛钰,眯眼一笑:“你还是去办公吧!”

诸葛钰瞬间呆怔…

诸葛钰离开,枝繁进来,水玲珑已穿戴整齐,只是脖子上非常明显地显出了几道嫣红的吻痕,她不知道,枝繁清了清嗓子,也装作不知道!

“怎么样?”水玲珑喝了一杯凉水,降火!

枝繁一个字也不敢添加,如实禀报了问来的话:“董佳姨娘说,她没踢倒花盆,她一路走过穿堂,刚跨进后院便听到了花盆倒地的声响,她走过去扶起了花盆,然后流珠推门而出恰好看到了,她当时没往心里去,只道明来意想拜见二夫人,流珠说二夫人与二少奶奶在谈话,让她回。她在后院徘徊了许久,最终决定在穿堂等二少奶奶,见不着二夫人,见见二少奶奶也是好的。至于二夫人讲她偷听了什么言论,她表示压根儿不知情,并且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真的是去拉摔跤的二少奶奶,却不小心跟着脚滑摔倒。”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这个版本…似乎很完善:“你觉得呢?董佳琳有没有撒谎?”

枝繁跟着水玲珑久了,偶尔会以比较客观的态度来分析事件本身,她定了定神,若有所思道:“嗯…怎么说呢?奴婢觉得董佳姨娘没那么傻去构陷二少奶奶!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咱们是晓得的,当初她肯帮着咱们试探王妃,而不是转而向王妃告发我们,说明她拧得清风向,脑子不笨!她怎么可能因为偷听了几句安郡王和二少奶奶的甜蜜相处就大动干戈害起了二少奶奶呢?这…这摆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虽说二少奶奶滑胎了,但她也被彻底孤立了,得不偿失!她既然在后院徘徊了那么久,其中的利害关系应当想明白了才是。照奴婢说,董佳姨娘非但不敢害二少奶奶,反倒想将二少奶奶供起来,因为妻妾不两立,二少奶奶只要有一星半点儿的头疼脑热,董佳姨娘都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末了,看向水玲珑,邀功似的笑道,“奴婢分析得对不对?”

枝繁和昭云都是悟性极高的人,稍稍一点拨就能有很大进步。水玲珑不动声色地吃了一块凤梨:“马马虎虎吧。”

枝繁好不容易翘上天的尾巴又落了下来…

事件无外乎两种可能:董佳琳是凶手和董佳琳不是凶手。

如果董佳琳是凶手,那么,诚如甄氏和秀儿阐述的那样,董佳琳偷听到了甄氏和乔慧的谈话,一时激动踢倒花盆,因无处藏身又来不及逃跑而故作镇定扶起花盆,随后在穿堂里等到乔慧,故意使了苦肉计与乔慧一起摔倒,迫使乔慧滑胎。

再来假设董佳琳不是凶手,那么必是有人先董佳琳一步踢倒了花盆,湘兰院没有宠物,排除宠物作案的嫌疑。如此,那个踢倒花盆的人才是真正偷听了甄氏与乔慧对话的人,也极有可能是在穿堂动了手脚,令董佳琳和乔慧同时摔倒的人。

能在踢倒花盆后,流珠出门前、董佳琳发现前迅速找到藏身之处,并神不知鬼不觉在穿堂动手脚的人…一定原本就住在湘兰院!

水玲珑理清了脑海里的思绪之后,凝眸道:“可问到二夫人和乔慧谈了什么?除了安郡王有多含糊二少奶奶,还有没有别的?”

“有,二夫人与二少奶奶谈论了四小姐的亲事,二少奶奶有意撮合四小姐与乔二公子。”语毕,不知想到了什么,枝繁的眼神一闪,充满了愕然,但很快她摇了摇头,不可能是那个人的。

------题外话------

玲珑,你再多粘几回吧,指不定小钰把漠北和大周都给你打来了…。

【144】元凶败露

外书房内,诸葛钰看完一本又一本的折子,和一封又一封的密函,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没想到漠北给喀什庆运送粮草的官队竟然死在了喀什庆境内,漠北皇室震怒,迫切需要喀什庆甚至大周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代。但诸葛流风伤势未愈,无法奔赴漠北洽谈,三少爷在上次的内战中未树立良好的军功,又不足以代表喀什庆,现在,谁出面解决此事成了至关重要的难题。

喀什庆是民族自治区,朝廷对它的管理有限,帮助也有限,譬如去年的内战,冲在最前面的是喀什庆的军队,伤亡最惨重的也是喀什庆的士兵;再譬如喀什庆的旱灾,绝大部分赈灾物资出自喀什庆本土。

所以,此次的洽谈,喀什庆仍然得依靠自己的力量。

诸葛钰将折子丢在桌面上,右食指摸了摸鼻梁,站起身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押送荀枫的囚车到哪儿了?”

枭二答道:“进入淮城了,行驶进度不快,估计月底才能抵达东部矿山。”

诸葛钰的眼底流转起晦暗难辨的波光:“没人截囚车?”

枭二摇头:“官方消息是这样。”

荀枫在东部毫无根基或势力,荀枫会心甘情愿地进入东部沦为矿山的苦力?不像荀枫的性子,荀枫应该半路逃跑才对。

诸葛钰蹙了蹙眉:“你让枭三去一趟,一路跟踪囚车,直到抵达了东部再回京复命。”

“是!”

湘兰院内,甄氏脱了鞋子,歪着腿靠在绣牡丹四喜软枕上,满眼的火气:“二少奶奶醒了没有?”

流珠打了帘子进来就听见甄氏问话,忙行了一礼道:“醒了,吃了几口燕窝又睡了,萍儿和秀儿在一旁服侍。”

“醒了就好。”甄氏点了点头,又道,“郡王去没去娉婷轩?”

三月夜,依旧寒冷,坐屋子里都冻得发抖,何况是跪在外面?流珠就想到了董佳琳,美眸一转又觉得她跪着也是活该,便没提她了。流珠拉过薄毯盖住了甄氏的腿,道:“去了,说今晚留二少奶奶屋里过夜。”

甄氏神色稍霁,却仍有些不安:“董佳琳可真会给我长脸!原先就是看着她蕙质兰心,又识时务,只要怀了郡王的孩子,一定能把老太爷哄得服服帖帖的,老太爷一高兴,没准儿回头与族长说项,他们俩父子也好冰释前嫌!没想到…千挑万选,竟然是弄了只白眼狼!”

乔慧是谁呀?人家是肃成侯府的嫡千金,大哥是驸马,大嫂是公主,二哥又即将跻身太医院,哦,提到乔英,甄氏又想到诸葛姝的亲事,心里越发怨恨董佳琳!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道:“哼!她要不是有个能干的表姐和一个还算争气的哥哥,我现在就把她赶出去!得罪肃成侯府,还不是得我替她收摊子?!”

流珠就劝道:“夫人消消火儿,郡王是难得的明白人,他晓得分寸的,夫人您放心吧。”其实她想说难得的明白人是二少奶奶,不过婆媳关系本就微妙,还是赞扬郡王比较能令二夫人宽心。

这话受用,果然甄氏的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做了平妻,而是生了铭儿,铭儿聪颖好学又文武双全,不像姝丫头,只会给我惹祸!”

流珠不语。

甄氏觉得冷,端起床头柜上的热茶细细喝了起来,待到胃里暖和身子也暖和,才慢悠悠地道:“四小姐今儿闷房里一天了,还在闹肚子?”

闹肚子不闹肚子流珠不清楚,她问了琥珀,琥珀是这般回答的。但她知道以四小姐对郡王的心思,这几日定然心里不舒坦。流珠把琥珀的话转述了一遍:“嗯,闹得厉害。”

忧心乔慧的事,倒是忽略了女儿。甄氏掀开被子下地,打算去看看诸葛姝,但一想起诸葛姝求着要见安郡王的样子,她又狠下心将脚缩回了床:“罢了,晚些时候你去膳房,叫她们做一碗清汤面,放点儿冬菇和金针菇,四小姐爱吃。”

流珠应下,抬手拿开帐钩将帐幔放了下来,这时,门外有人禀报说世子妃想探望四小姐,甄氏顿了顿,终究没往心里去。

水玲珑进入诸葛姝房间的时候,诸葛姝已经歇下,琥珀立在一旁,手里抱着被子,也有离开去歇息的意思。

“世子妃吉祥。”琥珀恭敬地行了一礼,尔后又朝床上的人儿轻轻唤道,“四小姐,世子妃看你来了。”

水玲珑犀利的眸光自屋子里的桌子、椅子、茶几、床头柜一一逡巡而过,茶几上摆了四色什锦拼盘,两荤两素的馅儿,并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花茶,边缘有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口脂…垃圾篓的最上层是一张揉成团的白纸,从缝隙间隐约可见瓜子壳儿、果皮、鸡骨头…

水玲珑牵了牵唇角,温声道:“四妹,晚饭时没见着你,听说你闹肚子了,好些了没?”

诸葛姝…没有反应!

琥珀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可以在明哲保身的情况下对水玲珑透露一些信息,但内心没有背主的打算,便是枝繁与她言谈时,也多用了套话的技巧。枝繁的眸子一眯,笑盈盈地挽起琥珀的胳膊,说道:“我记得你上回绣的花样子不错,有没有图片的?给我瞧瞧呗!”将琥珀半哄半拽地弄了出去!

水玲珑在床边坐下,冷冽如刀的眸光落在诸葛姝强壮镇定的睡容上,轻轻笑道:“四妹,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怎么睡得这样沉?我请胡大夫来替你把把脉,可好?顺便让他对症下药,免得你明日继续闹肚子,又窝在房里吃不得饭,爷爷、奶奶会担心的!”

一听要请大夫,诸葛姝的眉心狠狠一跳,却掩耳盗铃般作出一副慵懒的、刚从睡梦中清醒的样子——缓缓睁开眼,含糊不清地说道:“咦?大嫂你来了呀?琥珀,琥珀,快给大嫂奉茶…”很虚弱、很虚弱的语气!

这种演技在水玲珑面前根本不够看的,亏她还自我感觉良好,真把天底下的人都当了傻子!

水玲珑就想起枝繁与她讲过的,林小姐与安郡王成亲当日,诸葛姝喝得酩酊大醉误入浴室,林小姐怕她出事跟着进去结果掉进了滚烫的池子,她听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儿,诸葛姝尚未及笄哪里就能酗酒了?浅尝几口有些微醉却也不至于奔进新婚夫妇的浴室,而今一想,或许是这个顽劣的妹妹枉顾性命,亲手毁了安郡王的新婚。

当然,这只是水玲珑的猜测,毕竟在她看来,诸葛姝没有陷害安郡王的作案动机。难道诸葛姝就是讨厌林小姐?

“不用喝茶,枝繁瞧上了琥珀绣的花样子,二人去拿了,我和你说会儿话就走。”水玲珑保持着淡雅的笑,却莫名地令人心里发慌,至少,诸葛姝便是如此。诸葛姝不敢看她含笑却清冷犀利的眼睛,就又做出虚弱不堪的架势,闭上眼,微微喘气。

水玲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意态闲闲道:“姝儿,你是不是不想嫁给乔二公子?”

“嗯,嗯?大嫂你说什么呀?什么乔二公子?”这会儿不喘了!

反应挺快啊,水玲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睁得大大的眸子,问:“你今儿一天都没出房门吗?”

诸葛姝果断地摇头:“没有!”

水玲珑睨了她一眼,叹息道:“唉!想必你听说了你二嫂的事吧?她在穿堂摔了一跤,跟你一样都没去吃午饭,我们以为她是害喜严重便没往深处想,谁料,下午她就痛得死去活来,你不知道,那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来有多吓人,可怜我那小侄儿连父母的面都没见着就这么去了,姝儿,你的心里也挺难过的吧?小侄儿和你,比和我更亲呢!”

诸葛姝猛一阵心慌,牙齿开始打抖,发出“咯咯咯咯”的声响:“我…我…当然难过了…我还哭了呢!”

水玲珑仿佛信了她的说辞,很是认真地问道:“那你要不要帮我查出凶手?”

“凶…凶手?”诸葛姝的心咯噔一下,颤声道,“不…不是董佳姨娘吗?她拽着二嫂摔倒的…”

水玲珑不以为然地道:“那是掩人耳目的说辞!你想啊,你二嫂小产,侯府的人定要刨根问底,一时半会儿咱们又没查出幕后真凶,无法向侯府交代,只能先推了董佳姨娘出去顶罪,反正姨娘有姚家二少奶奶罩着,侯府的人再发再大的火儿也不能真把董佳姨娘怎么着。”

诸葛姝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而且,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水玲珑神秘兮兮地眯了眯眼。

诸葛姝颤声道:“什…什么?”

“我发现啊,穿堂里有人往地上打了蜡!而且是故意的!”

诸葛姝的身子猛烈一颤!

水玲珑知道自己猜对了,没想到啊,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堂妹心肠如此歹毒,乔慧到底怎么招惹她了?她怎么就下得去手?她就不怕乔慧猝不及防的一摔,落个一尸两命?

按耐住无边无际的怒火,水玲珑继续循循善诱:“流珠说,上午乔慧和二婶谈话,有人在廊下偷听,还不小心踢翻了花盆。我想,这偷听之人必定就是往穿堂抹油要陷害乔慧的人!能在湘兰院偷听并动手脚的,一定就住在这院子里吧!我原本是打算问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可惜你一整天闷在房里,唉!”

诸葛姝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啊,我…我没出门的,帮不了你啊,大嫂…”

水玲珑摆了摆手,淡淡笑道:“不过在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到另一个法子了!”

诸葛姝几乎是想也没想便问道:“什么法子?”很急切、很急切的口吻!

到底是无知少女一个,仗着自己年龄小骗了家人的同情,脑子里其实没多少严谨的心思。董佳琳没有陷害乔慧的动机,诸葛家的人现在或许在盛怒之下想不明白,等过几天气消了便也转过弯来了,肃成侯府绝不会允许妾室先乔慧一步生下安郡王的孩子,所以,董佳琳如果想受孕,就必须祈祷乔慧先有生养。乔慧一直不生,她就必须一直喝避子汤,要知道避子汤这东西,年轻时喝喝没感觉,老了那都是通身的妇科病,水玲珑就不信冯晏颖没与董佳琳讲这些道理。

水玲珑的神色一肃,说道:“你还记得我养的小狗吗?”

“记得,叫多多。”

“多多比寻常犬类嗅觉灵敏,我只要抱着它在花盆那儿闻一闻,就能查出谁踢到花盆了!”

诸葛姝如坠冰窖,连脚趾头都好似失去了知觉…

水玲珑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笑道:“不打扰你休息了,睡吧,我这就去抱多多来找凶手了,爷爷那边儿还等着结果呢,这回若是逮住了那不要命的刁奴,定打她五十板子,打死为止!”

水玲珑走后,诸葛姝几乎是想也没想便踉跄跌到了地上,尔后她吞了吞口水,慌慌张张地点了火折子,把今天穿过的鞋丢进了火盆:“二哥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二哥!二哥最在意的人是我,不是林小姐,不是董佳琳,也不是乔慧…”

哐啷!

门遽然被踹开,一股狂风席卷而入,吹起火盆的灰屑,飞入诸葛姝的眼眸,她眨了眨眼,挤出两滴泪,就看见安郡王一脸煞气地立在烛光和暗影的交界处,宛若一尊从地狱破土而出的魔神…在他身旁,是同样阴沉着脸的萍儿。

事件的真相应当是:诸葛姝无意中偷听到了乔慧和甄氏的谈话,不满乔慧撮合她与乔二公子,也不满安郡王将乔慧看得这样重,于是暗中派丫鬟在穿堂的地上打了蜡,想摔得乔慧下不来床,无法缠着安郡王。至于董佳琳,她根本不在诸葛姝的算计之内。因为诸葛姝不知道董佳琳会一直坐在穿堂的边上等乔慧。

而之前诸葛姝之所以踢倒花盆,不是因为听到过于震惊的消息失了态,而是她发现董佳琳来了,心虚之下,唯恐自己的秘密暴露,这才仓皇而逃踢倒了花盆。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幽幽一叹:“这回连我都震惊了,诸葛姝对安郡王…”

枝繁低着头,不敢接话。

水玲珑余光一扫,捕捉到了她的异样:“你知道的是不是?”

枝繁吓了一跳,捂住眼睛,心虚得不行,忙岔开话题道:“大小姐好计谋,一下子就揭露了四小姐的真面目,这回不仅让郡王与四小姐离了心,也替董佳姨娘平反了冤案,老太爷一定会好生奖励您的!”

水玲珑的眸色一厉:“不想我把你赶出府就给我老实交代!”

枝繁扑通跪在了地上:“奴婢…奴婢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的…”把昭云在凉亭里撞见成郡王欺负诸葛姝,结果被安郡王误伤的事讲了一遍,“最后,大家都走了,四小姐…四小姐就亲了安郡王…”

这么说,昭云那次并非好心给安郡王搬救兵,而是希望甄氏亲眼目睹女儿和儿子的不伦之事,以报甄氏曾经百般刁难她们几个丫鬟的仇!

水玲珑狠狠地瞪了枝繁一眼,甩袖回了墨荷院!

“二哥!二哥我错了!我求求你,不要告诉爷爷!不雅不理我!我会改的!我保证再也不做错事了!真的,二哥,我以喀什庆王女的名义起誓,决不再为非作歹!二哥你信我一回!”诸葛姝跪在安郡王脚边,抱住他的腿,哭得声嘶力竭。

安郡王悲愤至极,眼底瞬间布满了猩红的色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苦苦哀求的她,印象中,她那么单纯可爱,不曾想…骨子里如此歹毒!

“林小姐是你故意推下水,是不是?”安郡王淡淡地问。

诸葛姝的哭声戛然而止,却…没有回答!

安郡王陡然加大了音量暴喝道:“诸葛姝!林小姐到底是不是你推下水的?你又要求得我的原谅又不肯与我说实话!你叫我怎么信你?”

诸葛姝战战兢兢地道:“好好好,我说,我说!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说!林小姐是我推下水的,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很气、很嫉妒,我不知道她会死,我只是想出口恶气…我嫉妒她…二哥我没撒谎,我…我控制不住…那时候,脑子好像空白了,手也不听使唤了,等我回过神时,林小姐已经掉进了池子里…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就是他无私疼爱了十四年的妹妹!这就是他冒着与家族反目、被嫡母和弟弟嫉恨、被敌人砍成碎片的危险抢了战功以保她无虞的妹妹!

曾经有多爱,这一刻就有多恨!

“好!就算那一次你是疯了魔怔了!那么这一回呢?你在穿堂动了手脚,有那么长的时间反思和反悔,你为什么还是任由乔慧走向你设下的陷阱?不仅如此,你还企图嫁祸给董佳琳,让她替你背黑锅!”所有的好,全部变成了坏,一个人被贴上了“恶人”的标签,什么坏事都是她的了。

诸葛姝失声大叫:“我没有!我没有嫁祸给董佳琳!我怎么知道她会一直坐在穿堂边儿上等二嫂?她当时拽了大嫂,说不定大嫂原本没打滑呢!就是她推的!是她…”

“够了!”安郡王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脸上是诸葛姝从未见过的冰冷和狰狞,“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诸葛姝你杀了我的孩子!”

也没说原谅不原谅的话,躬身拿开她的手,转身离开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