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幽茹!”诸葛流云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气过,连第一时间知晓她做了那样的恶事之后也没这般气过!他气什么呢?气冷幽茹憎恨诸葛家,还是气冷幽茹这么多年都不曾对他动过心,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冷幽茹迎着他凌人的注视,镇定自若地褪去了衣衫,露出完美得仿若老天精雕细琢的诱人风景,淡道:“我就是一个活死人,一具外表光鲜、内里腐烂的尸体,王爷你不嫌恶心尽管享用!”

“你…你…”诸葛流云气得不行了,一屁股坐在床边,目眩头摇!

冷幽茹披上衣衫,漫不经心地道:“妾身去唤昭云前来侍寝。”

“哪儿也不许去!”诸葛流云暴喝,目光之凌厉,恨不得撕了她!

冷幽茹对他的怒火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去净房沐浴了一番,出来后诸葛流云的怒火没减弱丝毫,好似要用目光把她射成筛子!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再者,诸葛流云,他不敢。冷幽茹抱起被子铺到光洁如新的地上,从即日起,二人短暂的“同床共枕”的和平日子宣告结束。

诸葛流云气气气,肺都要气炸了!

他一把拉起她推到床上,自己裹着地铺闭上了眼睛!

湘兰院内,甄氏哭得死去活来,她知道姝儿回喀什庆不会有好果子吃,但没料到诸葛流风那个混蛋真舍得处死姝儿:“…他怎么那么没良心啊?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他怎么下得去手啊?”

流珠也哭得厉害,却不是哭四小姐死,而是甄氏伤心她便跟着难过,甄氏这人待丫鬟们是极好的,自己做姨娘时就时常变卖族长送的东西给她们赏,虽说目的是希望她们更努力地办事,但方法得当,大家便都喜欢。流珠吸了吸鼻子劝慰道:“夫人莫哭坏了身子,逝者已矣,夫人节哀!”

甄氏揪着衣襟,泪如泉涌:“世子也不是没杀过人,王爷怎么就不让世子给人抵命啊?我的姝儿,她爹怎么这样狠心?这样狠心啊…”

主要得从喀什庆的信仰说起,喀什庆是一个极度排外的民族,百姓直到现在都不承认自己是大周人,他们只是使用了大周的货币,接纳了大周的文字,仅此而已,所以,他们的世子杀了几个大周子民,他们压根不觉得有什么,但倘若他们的王放任大周皇帝砍了世子脑袋,诸葛家在喀什庆的威信便算是扫地了。这是对外,对内则大相径庭,喀什庆的族规非常严明,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绝不因身份高低而有所偏颇,正是这种爱民如子的族规,诸葛家才能得到所有百姓的爱戴。

想想当年朝廷大军浩浩荡荡地攻入喀什庆境内,沿途的百姓,上至百岁老人,下至六岁孩童,纷纷拿着菜刀、铁锹冲向孔武有力的士兵,百姓用生命捍卫着喀什庆,诸葛流风又有什么理由包庇自己的杀人犯女儿?

甄氏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心里还是难受!

流珠打来一盆温水,拧了帕子替甄氏敷脸,并说道:“夫人,您真的不要太伤心了,四小姐触怒天神,这是天神来收四小姐的命了。”与旁人无关,你可别像王妃那样走火入魔,认为全世界都对不起四小姐,尔后也来一次大规模的“杀伤性”报复,夫人啊夫人,我的小命和你的绑在一起啊。

甄氏把脸上的帕子一扔,不以为然道:“哼!要不是水玲珑从中捣乱,姝儿的事又怎么会被揭发?老太爷刚来的时候,可有表露过半分把姝儿送回喀什庆的意思?没有吧!都是水玲珑!是她!是她害了我姝儿啊!”说着说着,泪珠子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我的姝儿给林小姐抵命,她也要给我的姝儿抵命!”

此话一出,流珠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踹翻了水盆:“夫人!您疯了啊!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说白了,四小姐是死有余辜,她没杀人族长还能强行治了她的罪不成?王爷和世子是被大周皇帝强行拽入京城的,为了喀什庆的稳定,他们做了质子,喀什庆所有百姓都由衷地感激他们。安郡王不同,先不论他抢没抢三少爷的军功,也不论他忤没忤逆族长的意愿,单单是他一立功便主动递了报效朝廷的折子,这在喀什庆看来就是一种*裸的背叛,安郡王回不了喀什庆了,便只能呆在京城,而呆在京城就一定不能得罪世子!

甄氏不说话,只一抽一抽地哭!

流珠语重心长道:“夫人,世子妃就是世子爷的逆鳞,哪怕是为了郡王的前途,您也千万不能犯傻!难道说四小姐是您的女儿,郡王就不是您的儿子了?四小姐伏诛,安郡王是您老年唯一的依靠,您即便不能帮郡王,也决不能扯郡王的后腿啊!”

甄氏抹了泪,心有不忿地道:“我也就随口说说!我是真的气不过,要是乔慧这么干我就不说了,毕竟姝儿害了乔慧的胎,可水玲珑…她凭什么多管闲事?亏姝儿平时还总夸她,一口一个‘大嫂’,叫得那么亲热…白眼狼她是!”

这事儿若二少奶奶干,您立马得休了二少奶奶!流珠清了清嗓子,道:“颜妃那样的事儿您也别再做了,这次世子妃没追究,大概以为是王妃干的,没怀疑到您的头上呢。”

甄氏冷冷一哼:“害我的姝儿,我让她堵堵心,怎么了?现在看来,我下手算轻的!真该让颜妃和世子像冷薇和姚成那样!颜妃也怀个孩子,气死水玲珑!”

“二夫人,董佳姨娘求见!”

水玲珑算完账册,去天安居陪老太君用了膳,又回房看了会儿字典,还是决定去甄氏那儿探探虚实,走到湘兰院门口,就碰到从晚宴归来、刚换了衣衫的乔慧,乔慧拧着食盒,笑着向水玲珑行了礼:“大嫂!”

水玲珑扶起她,看她满头大汗,还拧着食盒,不由地问:“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乔慧温声道:“我在铺子里给我婆婆买了些点心,大嫂你也有的,我待会儿送你院子去。”

水玲珑微扬着唇角道:“累了一天就别东跑西跑了,我叫枝繁去一趟。”

“那也行。”

“皇后娘娘怎么样?看到小公主没?”水玲珑一边走,一边问。

“皇后娘娘气色极好,小公主很可爱,长得像皇上多一点,皇上很疼小公主,在前殿也不忘差人问了几回小公主的情况。”乔慧一脸艳羡地说道。

水玲珑松了口气,她真怕云礼重男轻女,因冰冰生的是女儿就此冷落她们母女,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水玲珑美眸一转,捕捉到了乔慧眼底的艳羡,拉过她的手道:“这个月的小日子来了没?”

乔慧红了脸,小声答道:“来过了。”

水玲珑弱弱地吸了口凉气,缓道:“会有的,别着急,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才是嫡出,明白吗?”这是在告诉乔慧,即便董佳琳先她一步怀孕也没什么,嫡是排在长前头的。

乔慧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大嫂关心。”

“呵呵…还有这样的典故啊?那我得尝尝!”

“老人家说的,婢子也不知记没记错,反正小时候我总嚷着要吃呢。”

水玲珑和乔慧走到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阵阵爽朗轻快的笑声,乔慧的脸色微微一变,捏着食盒的手有些僵硬了。

丫鬟替二人开了门,二人进入外屋,与甄氏见了礼,董佳琳忙站起身,朝二人行礼问安:“世子妃万安,二少奶奶万安。”

水玲珑和乔慧分别在冒椅上坐下,水玲珑才语气如常地道:“你也坐吧。”

董佳琳依言在杌子上坐好,不若先前那般泰然了。

乔慧把食盒递给流珠,流珠双手接过,笑着问道:“二少奶奶带的什么呀?”

乔慧优雅一笑,道:“李记的元宝酥和梅花糕。”

李记是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又限量供应,要买到他们家的东西得排老长的队,乔慧和安郡王亲自等了大约两刻钟才终于买到最后两盒。

董佳琳软语浓浓道:“婢子听说李记的糕点可难买了,难怪回来得这么晚,二少奶奶真是一片孝心。”

甄氏却想到儿子是和乔慧一起出门的,乔慧排队等,这不是意味着儿子也在人群里傻等?一念至此,甄氏心底的喜悦瞬间被冲散了:“刚吃了几块董佳姨娘亲手做的糕点,肚子有些撑,先放着吧。”

“是。”流珠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乔慧和董佳琳的神色都有些尴尬。

二房内部的弯弯道道水玲珑不便插手,她今儿的主要目的是探探甄氏的底。水玲珑端着茶杯,静静打量起甄氏的表情,尽管抹了厚厚的妆粉,仍遮掩不了眼睛的肿胀,应是哭过;嗓子有些沙哑,可见哭的时间不短,还是嚎哭的那种类型…甄氏看她的眼神像猝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染的风采来,水玲珑挑了挑眉,不叫的狗才咬人,甄氏敢这样毫无顾忌地瞪着她,说明甄氏暂时没打算像冷幽茹一样疯狂复仇。既如此,颜妃那件事她也暂且放一放,甄氏要再敢轻举妄动,就别怪她新帐旧账一起算!

水玲珑自果盘里拿了一颗葡萄,最近迷死了这种味道:“二婶的身子好些了没?今儿一天都没去天安居吃饭,奶奶心中惦记着呢!”

甄氏皮笑肉不笑地道:“一点点头痛,过几天便好,多谢世子妃关心!”气呼呼的!

董佳琳微微一愣,二夫人和世子妃之间发生什么不快了么?

乔慧知晓内幕,郡王告诉她了,想必婆婆将诸葛姝的死算在了大嫂头上,她难为情地看了水玲珑一眼,水玲珑从容淡定地道:“二婶无碍,我也就放心了。”甄氏这回应当体谅到林家父母的难处了,林小姐无辜枉死的时候,人家也是这样疼的。

甄氏嘴角一抽,她现在是一刻也不想看到水玲珑!

夜间,安郡王先去紫荆院与董佳琳温存了一番,后又回了娉婷轩陪乔慧过夜,乔慧感动,*时安郡王的战斗力特持久她也没察觉到任何不妥,只觉得哪怕婆婆对董佳琳的态度改观了,丈夫还是疼她多过董佳琳的。

时值夏季,水玲珑离临盆只剩两月不到,全府都紧张了起来,冷幽茹命人将原先水玲清住过的紫藤院做了一番改造,建了一个产房、一个婴儿房和几间乳母的房。紫藤院与墨荷院仅一墙之隔,中间有道小门,进出很是方便。施工的时间挑在水玲珑每日上午在天安居陪老太君闲聊的空挡,是以,水玲珑压根儿没什么感觉,紫藤院便焕然一新了。

冷幽茹带着水玲珑等人去看了产房,一推开门,众人便觉得一股温馨气息扑鼻而来,地上铺着浅棕色绣了番石榴的地毯,迎面一扇夏荷屏风,白底、绿叶、粉莲,色泽明艳却不突兀。绕过屏风,映入眼帘一张罩着淡粉色纱帐的大床,枕头一大一小、被子一大一小…连脸盆架上的洗漱工具都是母子各一套…

这回别说甄氏和乔慧,连水玲珑都惊呆了,明明还有两个月,可看着床上的婴儿枕头、婴儿被,床边的婴儿盆、婴儿毛巾以及柜子里那做工精致的一套套婴儿衣裳,水玲珑觉得好像小柿子已经出生了一样…

怎么会有人把产房布置得这么有氛围?

几名训练有素的漂亮小丫鬟齐齐行礼:“王妃万福!世子妃万福!”

甄氏瞠目结舌:“王妃,你…你真是…有心了…”为什么对水玲珑这么好?

其实不是冷幽茹要对水玲珑好,而是冷幽茹要么不做,一做就必须做得完美,简言之,优秀是一种习惯。

水玲珑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尽管明白冷幽茹的初衷,却仍诚心道了谢:“多谢母妃。”

冷幽茹随手摸着柜子里的衣衫,云淡风轻道:“按照琰儿出生时的尺寸做的,也不知合适不合适。”不待众人做出反应,又道,“好了,我挑了七名乳母,你自己斟酌,留下两个。”

冷幽茹极少会说“一、两个”或“七、八个”这类字眼,她的数理精准性很高,多少就是多少。

众人起身去往紫藤院的明厅,走到门口乔慧又回望了华丽到令人咋舌的产房一眼,心里…有些不明白王妃这么做的目的,王妃又不是世子的生母,并且王妃害过世子一家,突然变得这么关心水玲珑,事出反常必有妖,乔慧觉得自己有必要多留个心眼儿。

她们一走,屋子里的小丫鬟们便炸毛了。

“天啦!二夫人掉了十三根头发!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太能掉啦!”

“世子妃掉了三根!我盯着呢,有一根一直耷在她肩膀上,估计到了明厅才会掉下来!哎哟,你们不知道,我多想冲上去给她扯了!”

“二少奶奶掉了五根!有一根被她鞋子踩到外边儿去了!”

“王妃掉了六根!”

“快点收拾!免得王妃回来骂人!”

明厅内,冷幽茹在主位上落下,水玲珑、甄氏和乔慧分别坐在两边的冒椅上,甄氏和乔慧主要是来取经的,并不怎么发表言论。

岑儿奉上一套琉璃双耳茶盏,里面盛的是玫瑰杏仁露,冷幽茹端起茶杯,看向水玲珑淡淡地道:“产婆还是罗妈妈,给冷薇和小汐接过生的,我让她月底住进紫藤院,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可及时像她请教。”

提前住进来是好的,像冷薇和诸葛汐都是早产,难保她肚子里的小家伙不提前降世,水玲珑将素手搭在腹部,笑着道:“嗯,但凭母妃安排。”言罢,肚子里猛一阵拳打脚踢,痛得水玲珑倒吸一口凉气,乔慧眼尖儿地发现了异状,惊讶地笑了,“是不是小侄儿踢你了?”

水玲珑笑了笑:“最近动得有些厉害。”何止厉害?晚上整夜整夜地翻腾,弄得她隔一会儿便要起来走动一下,她走呢,小家伙便安静,她躺着呢,小家伙便要翻天。

冷幽茹目光微凝,看了看水玲珑,道:“把人叫进来。”

话落,七名穿戴得十分周整的年轻妇女进入了明厅,能入冷幽茹的眼,首先模样得过得去;其次,家世得干净,别说她们的丈夫了,连祖宗三代有无恶疾冷幽茹都查了一遍。

几人朝座上之人行了礼,尔后一字排开,等待水玲珑挑选。

水玲珑犀利的眸光一扫,众人齐齐低下头,却无胆小怯弱之态,水玲珑暗暗称赞,心平气和地问道:“你们为什么想来王府做乳母?家里的孩子怎么办?”

“回世子妃的话,民妇想赚些体己银子,替相公攒束脩,民妇的相公去年考中了童生,家中公公婆婆年轻,能照顾孙儿。”答话的是一名年纪约莫二十的清秀女,名唤秋三娘。

未来的秀才娘子,水玲珑微微颔首:“可识字?”

秋三娘道:“民妇的相公教了一些,民妇愚笨,痴识了几个。”

水玲珑“嗯”了一声,又看向下一位。

妇人答道:“回世子妃的话,民妇的孩子一出世便早夭了,为留着奶,民妇每日奶着邻居家的孩子,民妇想入府赚些钱养家糊口。”

水玲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又有一位妇人答道:“民妇也是想赚钱养家,民妇家里有个弟妹,也刚生产,我们二人商议的是一个出来做乳母,另一个便奶两个哥儿,民妇的儿子不用愁,只是…”壮着胆子与水玲珑对视了一眼,道,“只是民妇希望能找一户许民妇带着女儿的人家。”

意思是,如果拒绝她带女儿上班,她就不干了。

水玲珑挑了挑眉:“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低垂着眉眼道:“民妇贱名夏秋冬。”

“噗——”甄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后面的妇人十分恭敬地回答了水玲珑的提问,水玲珑在心里做了番计量之后,留下了秋三娘和夏秋冬,不过夏秋冬这名字的确有点儿怪,水玲珑给了她一个昵称:小夏。

------题外话------

说到洗白,文文里不存在洗白任何一个人,因为每个人物的性质从一开始就是设定好了的,不会因为评论区的各种施压而有任何改变,不是说坏人就没有优点,好人就一辈子不犯错。

这篇文是迄今为止我写得最客观、最不夹杂主观色彩的作品,所以才会有各种备受争议的人物出现,就像我们身边的同事、亲人、朋友,我喜欢的未必是她喜欢的,她看得顺眼的或许我非常排斥。欢迎大家热烈讨论,你们喜欢谁或讨厌谁,我都高兴!但是,请支持正版!

本月会结局,啊啊啊,所以我又开始焦躁了!心理素质不好,得像玲珑和冷幽茹学学!

【150】荀枫死讯,神秘来客

至于为什么不选孩子早夭了的妇人,水玲珑的看法是,身子健康重要,心理健康同样重要,没了孩子的人,心理或多或少是有阴影的,她没那个闲工夫去给对方做心理治疗,也不愿小柿子潜移默化中受了某种影响。当然,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水玲珑的心理阴影——失去琰儿的冷幽茹很可怕!

冷幽茹派了四名丫鬟分别随秋三娘和小夏回家,从现在开始,她们便是重点保护对象,从饮食到衣着,甚至礼仪典范、生活习性都必须按照冷幽茹的要求进行训练,秋三娘和小夏战战兢兢地谢过,想着自家那根本挤不下人的屋子又凭空多了俩丫鬟,其他人…是扔房顶上还是挂墙上?

自从被冷幽茹剪了三次线头之后,水玲珑再也不穿枝繁和钟妈妈做的衣裳了,免得冷幽茹那雷达似的目光又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水玲珑后面的衣衫全部由冷幽茹吩咐绣娘量身定制,料子若只花十两银子,做工便是一定金子,没办法,以冷幽茹的标准,“出厂”前起码得经过七道检验,根本无暇做其他客人的生意,于是乎,第一绣楼专门为冷幽茹开设了一个制衣小分队,长年累月只接她一人的单子。

冷幽茹放下双耳琉璃杯,岑儿又用宽口青瓷杯奉了清温水来,冷幽茹缓缓地喝了一小口,看向水玲珑缓缓地道:“明天上午你过来我院子一趟,让绣娘给你量下尺寸做几套秋季衣裳,生完孩子体重会减,却也没那么快恢复到怀孕之前。”

这是在说,你去年的衣裳都别穿了。

水玲珑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

冷幽茹又看向甄氏,淡声道:“二房的衣裳我也请了绣娘做,上午你让小慧和董佳琳都在湘兰院等着。”

如今才六月呢,就做起了秋裳,真是好早!甄氏挤出一个灿灿的笑:“多谢王妃,让王妃费心了。”

冷幽茹没接她的话,甄氏见怪不怪,这蛇蝎女人对她笑,她才心里发毛呢!

乔慧暗暗记下冷幽茹的一系列持家手段,她觉得王妃这人尽管可恶,但某些方面的确出众,单单是那华丽得连她几乎不敢落脚的产房就甩了她娘和大公主好几条街。

冷幽茹的目光又落回了水玲珑含笑的眉眼上:“小家伙实在动得厉害,你就请胡大夫瞧瞧,二进门处我打了招呼,这段时间不论多晚都有人值夜。”

乔慧的心咯噔一下,就想起了肃成侯府的三姨娘,也是夜间临盆,却因二进门的守门婆子玩忽职守跑去吃酒,三姨娘的丫鬟出去请大夫结果没请着,第二天她随她娘省亲归来,就发现三姨娘的孩子胎死腹中了,是个弟弟呢。当时她以为只是意外,不知为何,眼下听了王妃的吩咐,她却突然有些怀疑一切都是她娘暗中谋划好的。如果真有心迎接这个小生命,又怎么会不替三姨娘打点好各套门路?

水玲珑恭敬地福了福身子:“是,儿媳记住了,多谢母妃。”

冷幽茹的眼底泛起一丝倦意,却很快被掩了过去,她面无表情地蹙了蹙眉,打算就此离去,这时,一名小丫鬟在门口晃了晃,岑儿认出那是清幽院的人,便走到外边与她耳语了几句,回来时脸色大变。

冷幽茹睃了她一眼,她福低身子,小声禀报了丫鬟的话,啪!冷幽茹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水玲珑回了墨荷院,乔慧也去坐了一会儿。今年南方没有发大水,荔枝产量丰富,且又大又红,以墨荷院的最为出挑,枝繁奉上新鲜荔枝,水玲珑拿了一颗,乔慧也拿了一颗,却没剥开,而是一边捏着一边问:“大嫂,你有没有觉得王妃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你指的是哪方面?”水玲珑吃下荔枝。

乔慧抿了抿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觉得她哪儿都怪,她明明那么讨厌大哥,当初还给你下了避孕药,内心是不想大哥有自己的孩子吧!但为什么她现在所作的一切又让人感觉她真的好盼望这个孩子出世呢?她会不会…又像前几次那样,表面做好事,实际下绊子?”

乔慧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水玲珑不知道老太爷用什么掐住了冷幽茹,或者这种手段又具有多久的威慑力?威胁,是能够随着时间的转换而发生改变的,此时有效,彼时未必。所以,在弄清冷幽茹为何如此乖巧之前,水玲珑还真…大意不得!

水玲珑放下手里的第二颗荔枝,手臂横在桌上,微倾了身子正色道:“嗯,我会小心的。”

“要不…我托肃成侯府的关系再请个乳母来,怎么样?”在乔慧看来,冷幽茹不安全,她请的乳母肯定也不安全,所以,谨慎起见,得自个儿找个更靠谱的。

水玲珑想了想之后摇头:“王妃是世子的嫡母,我不能公然忤逆或质疑她,多谢你的提醒,乳母那边我会请得力的人看着的。”她没说的是,孩子她打算自己养,乳母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当然,这事儿她得先征得诸葛钰的同意。

乔慧的瞳仁动了动,叹道:“好在大哥始终是站在大嫂这边的,如果发现乳母有问题,随便寻个由头治了也无妨。”

意思是,诸葛钰惩治冷幽茹的人,王爷和老太君那边都不会说什么。

水玲珑笑出了声:“依我看,你比我还紧张!”

乔慧揉着手里的荔枝,难为情地苦涩一笑:“自从滑胎,我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的了,大嫂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怎么会?”水玲珑握住她的手,“你是一片好心,我明白的,换了旁人,不会跟我推心置腹。”

乔慧如释重负!想问王妃刚刚是听到什么消息了竟然失态到砸了杯子,话到唇边又怕水玲珑怪自己多嘴多舌干涉大房的庶务,于是堪堪忍住了好奇。

乔慧一走,水玲珑就唤来枝繁:“去查查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丫鬟的脚上踩了绣球花瓣,绣球花只有二进门附近才有,她必是从那儿回来的。”且没在清幽院等消息,说明事态很急,不急冷幽茹也不至于把杯子砸了。

外书房内,诸葛钰穿着厚重的朝服,负手在房内踱来踱去,月光透过窗棂子落进他深邃如泊的眸子里,反射出精锐的波光。他停在窗边,蹙眉道:“死了?”

枭二十分笃定地道:“是!属下从中部追上朝廷的押解队伍,一路跟踪,半步也没离开,属下确定死在矿难中的就是荀枫!”

“你可看清他模样了?”诸葛钰似是不信,转过身打量起了枭二的脸,他手下共有七名枭卫,枭一在取回水玲珑的血时死在了平南侯府,剩下的几人中以枭二综合能力最强,是以,跟踪荀枫的任务落在了枭二的头上。但枭二说什么?荀枫死了?在马棚里过冬都没冻死的人,竟然死了?怎么可能?

枭二坚定坚信地道:“一路上,属下观察了他无数回,他就是荀枫!发生矿难后,属下化妆成当地矿工进入了事发地点,死者的容貌和荀枫一模一样!奴才不会认错!”

容貌一样,容貌一样…

诸葛钰反复默念着这四个字,眼底减减泛起了枭二从未有过的神色,似悲凉、似纠结、似惆怅、又似阴冷…枭二的心口一震,难道世子爷不喜欢荀枫死掉吗?荀枫是镇北王府最大的劲敌,荀枫死了,镇北王府在京城便能真正如日中天!加上太上皇云游四海,京城局势动荡,便是他们举兵造反也不是没有胜算的!

诸葛钰又开始在房里踱来踱去,墙壁上的沙漏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变换了比重,空气仿佛突然凝成了海绵一般,枭二的呼吸莫名沉重了起来。就在枭二几乎要受不住诸葛钰越来越沉重的威压时,诸葛钰脚步一顿,瞳仁一缩,道:“我还是无法相信他死了!易容术,一定是易容术!你一路都没发现破绽,是因为在你追上他们之前,荀枫就已经被偷梁换柱了!”

枭二一怔,会…会是这样吗?

“我问你,你有没有检查他的脸?我说的是脸皮!你撕了没?”诸葛钰再次停住脚步,严肃地问道。

枭二又是一怔:“没有…”

诸葛钰冷冷地笑了,隐约有种复杂的意味,让人分不清这笑到底藏了几分真、几分假:“从现在起,调动所有力量搜查荀枫的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不信没有大周的通关文牒,他还能飞到国外去了!”

枭二领命,正欲退下,诸葛钰又道:“不对,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人,分出一部分人找金尚宫!他们俩一狼一狈,总有碰头的一天!”

“是!”枭二转身步出房间,却和迎面而来的安平碰了个正着,枭二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避开了安平的碰撞,安平三脚猫的功夫,脚尖过门槛时一不小心挂了一下,摔了个嘴啃泥,“世…世子爷…奴才有…有大事禀报…”

水玲珑的身子越来越沉,洗个澡都洗得满头大汗,她摸上圆鼓鼓的、大得不像话的肚子,再看向肿得像象腿的蹄子,顿时傻眼,她怀斌儿和清儿时好像…没这么“丑”吧?

她低头,企图看看大腿内侧和肚皮下有没有可恶的妊娠纹,可东看西看就是看不着!

“枝繁!”

“枝繁出去了,大小姐您有事吗?”叶茂打了帘子进来,就看见自家小姐掀开亵衣,低头瞅啊瞅的,也不知在瞅什么。

水玲珑朝她招了招手:“帮我看看肚子下面有没有妊娠纹?”

叶茂“哦”了一声,挠挠头走到水玲珑旁边,看着那圆得发亮的肚子,吓得瘪了瘪嘴:“大小姐,妊娠纹是什么?”

“妊娠纹就是…”水玲珑想了想,简单地道,“你就看肚子上有没有淡粉色的纹路,西瓜皮你见过么?像那样的。”

“哦!”叶茂俯身,紧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检查了水玲珑的肚子,摇头,“没有!很白净!就是有一条好黑的线!一直到肚脐!不对,大小姐你看,快到心口了!”

说着,叶茂转过身,偷偷撩起衣襟,仔细看了自己白花花的小肚皮,憨憨地道,“咦?奴婢没有!”到底谁不正常?

水玲珑就松了口气,尔后看向呆呆的枝繁,笑了:“孕妇才有,生完孩子能自动消失,下面的线也能变浅。”这么呆萌的叶茂,将来嫁给谁比较好?

嘎吱——

窗子响动的声音,水玲珑和叶茂迅速放下衣襟,就看见郭焱跃窗而入,这两月,郭焱没少干这事儿,叶茂和枝繁习以为常,叶茂非常训练有素地走出房间,在外边儿放起了哨!

“玲珑!”不习惯叫娘怎么办?她这辈子明明比他还小!

水玲珑按着郭焱坐下,从净房打了凉水,用帕子给他轻柔地擦脸:“这么晚了还出府,也不怕三公主多想?”话是责备的,笑容却满是宠溺。

郭焱拉住她的手,很赖皮地在她怀里蹭了蹭,这才是他喜欢的味道,有前世的沧桑,也有今生的温情:“她想又怎样?我才不怕她!”

水玲珑推开他脑袋,不禁失笑:“多大的人了,还往我怀里钻?羞不羞?”

郭焱恬不知耻地又钻了进去:“不羞!”果然,抱着亲娘的感觉好多了,就三公主那只母老虎也想取代玲珑成为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哼哼,痴人说梦!

水玲珑推不开他,索性不推了,看着他高高大大的身影蜷成一小团缩在她怀里,她怎么觉得这么有喜感呢?

“玲珑。”郭焱嘟唇,很委屈的口吻,“你有了他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他?哪个他?水玲珑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郭焱指的是小柿子,水玲珑拍了拍他肩膀,强行捧起他皱成一团的俊脸,这回他没反抗,而是顺着水玲珑的力道缓缓抬起了头。水玲珑微扬着唇角,认真地讲起了每一个离异的母亲都会对孩子说的话,“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是我的孩子啊,不管我和在一起,都无法改变我们的母子关系,知道吗?”

郭焱这时特想问一每个离异家庭的孩子都会问的问题——你和我爹真的不可能了吗?

看了看一屋子典雅温馨的陈设,有看了看水玲珑放在绣篮里做给诸葛钰的锦服,再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又想起今早得到的情报,眸光一暗,问不出口了。

水玲珑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低落,轻声道:“在想我和荀枫吗?”

郭焱眨了眨眼,垂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