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流云的心底涌上一层不忍:“没有不信你的清白。”

上官茜吸了吸鼻子,没像立刻以往那样邀宠,而是呜呜咽咽地道:“你也别否认了,我知道你爱上冷幽茹了,你的心里已经将我们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不记得沙漠里的九死一生,不记得沼泽地的艰难险阻,也不记得神庙里你许了我一世情怀…”

想起那些一起走过的岁月,诸葛流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困在沙漠长达六月之久,族里派勇士寻了无数次,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变成了一堆森森白骨,是她孤身一人,骑了骆驼上路,在一处荒废的客栈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他永远把忘不了一袭红衣策马奔来,像旭日一般光彩夺目的她。

而一路上,她没遇到一次沙尘暴,也没误入一次流沙漩涡,简直是个天大的奇迹,族里坚定坚信她是受了天神的指引,她就是全族的福星,她将为诸葛家诞下崇高的血脉,并将引领喀什庆重塑一千年的辉煌。而原本,作为族长继承人,内定的未婚妻并不是她。

诸葛流云捏了捏眉心,道:“是我对不起你。”

这是承认自己变心了?上官茜你真是瞎了眼,居然爱上这种混蛋!

语气一冷,又道:“你和冷幽茹过你们俩的小日子,可有想过我和皓哥儿有多孤单?我倒也罢了,一只脚踏入黄土的人,又孤独了那么多年的人,又有什么忍不了的?反正回来之前我就没指望你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看在女儿的份上对皓哥儿好一点!他出生丧母,三岁丧父,比起小汐和孩子和小钰的孩子,他…他真的太可怜了…”哭得天昏地暗!

诸葛流云拿出帕子擦了她满脸泪水,愧疚至极:“我会对皓哥儿好的,回头等老爷子回来,我就把皓哥儿记入族谱。”

上官茜歇了哭泣,睁大泪汪汪的眼看着他:“真的?”

“嗯。”诸葛流云认真地点了点头。

上官茜却话锋一转,说道:“老太爷回京也不知得什么时候呢,再说了,皓哥儿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记入族谱,而是一份亲情,他太孤单了。虽说上学有个伴儿,但也就一个伴而已,下了学他该怎么孤单还是怎么孤单。我人单力薄不顶事,把他放你和冷幽茹的院子我又不放心。冷幽茹害过小汐和玲珑,我才不敢把玲儿的孩子送给她折腾。”

“她没你想的那么怀,她不害孩子的。”诸葛流云反驳了一句,上官茜撇了撇嘴没吱声,他想起皓哥儿自闭的性子,一时无法反驳上官茜的观点,徐徐一叹,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上官茜就道:“这段日子据我观察,皓哥儿挺喜欢玲珑的,玲珑温柔大方,又会做很多厨子都没听过的点心,皓哥儿每天下了学必往紫藤院跑,我的意思是,语气跑来跑去,不如让皓哥儿住进紫藤院得了,正好也能与弘哥儿和湲姐儿搭个伴!”

诸葛流云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这不行!玲珑带孩子够辛苦的了,再多皓哥儿,她吃不消。”怀孕时那么胖,两个月就尽数瘦回了孕前的样子,可见带孩子有多辛苦!

关键是皓哥儿不好带,他像个锯了嘴儿的闷葫芦,不与人交流。若是玲珑没自己的孩子,他挺乐意让玲珑感化感化皓哥儿,但现在,一双龙凤胎都那么小,姐儿又体弱多病,玲珑累得整个人瘦了好几圈。

上官茜的眼神闪了闪,温和地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故意累玲珑似的!她带着咱们的宝贝孙儿,我哪里舍得她受累?姐儿可是非她不行呢!我刚刚没讲清楚,我其实想说啊,紫藤院热闹,玲珑、小钰、弘哥儿、湲姐儿,哦,对了,我听说有个乳母的孩子也挺逗趣儿,这种环境才是真正适合孩子生活的。我有意让乳母带着哥儿来院子住住,玲珑舍不得。我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你放心,我会一起跟过去的,我会负责皓哥儿的饮食起居,也会看着他不让他闹事…还能顺便帮玲珑带带姐儿和哥儿。你也别担忧我的身子,两个月我该调理的都调理完毕了…”

紫藤院不小,亲娘搬进去也无不可,特殊事情特殊照顾,玲珑一人带姐儿着实辛苦,皓哥儿每晚形单影只也的确是个难题。诸葛流云有些心动了。

“什么?夫人要带着皓哥儿搬进紫藤院?”水玲珑诧异地问向德福家的,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婆婆和儿子媳妇住同一个院子,好像只在一穷二白的百姓家才会出现这种现象吧。王府的院落二十多,上官茜为什么要住进她的院子?

德福家的恭谨地笑道:“是啊,昨晚夫人与王爷商议了一番,王爷同意了,但王爷说得过问世子妃的意见,若世子妃不方便,这事儿也能作罢。”

什么叫做他同意了,又得过问她的意见?若她不方便,也能作罢?这话也就走走过场,明显是希望她接纳的。水玲珑的身子缓缓靠上椅背,脑海里闪过几道思绪,继而淡淡笑道:“父王同意了,我自是没什么意见,夫人有心过来帮衬我,我感激不尽。不过我听说皓哥儿受伤了,是也不是?”

德福家的答道:“是,表公子昨日与夫人放风筝,从山坡上摔下来,夫人去抢表公子结果没抢到,结果和表公子一起摔下去,自己也刮伤了手臂。好在表公子今天早上醒了,就是不太精神,已经向夫子告了假。”

在做针线活儿的小夏闻言,素手登时一抖,针尖扎进了手指,她倒吸一口凉气!

德福家的权当她吓坏了,没放在心上,倒是水玲珑看着小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想了想,水玲珑浅浅笑道:“既如此,总得夫人和皓哥儿痊愈了才来,免得搬来搬去,触碰伤口反倒不妥,您说呢?”

“您”之一字,令德福家的受宠若惊:“世子妃所言极是!奴婢也觉得夫人和表公子养完伤再来比较好。”

水玲珑挑了挑眉,又似笑非笑道:“紫藤院也得稍稍整理一番,最好的房间我都给了乳母,容我整理整理,置办几套上等家具,好了再通知夫人吧!不会太久,最多十来天的样子。”

德福家的常帮余伯打点勤务,明白打造何时的家具的确需要这么久。而夫人貌似也没说住三、两日便离开,所以,谨慎些总是没错儿的。德福家的恭顺应下:“世子妃考虑得很周到!”

别看德福家的只是一介奴才,但她讲的话也具有不俗的参考价值,她肯劝上官茜缓几天,上官茜就一定不会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水玲珑摸了摸郭焱的回信,现在真的是和时间在赛跑了。

枝繁撤走德福家的茶杯,不解地问:“夫人一路奔波落下不少毛病,自己都的身子都堪忧呢,能帮您带孩子吗?”

皓哥儿暂且不论,大了,许多事能自理。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慵懒地道:“没听德福家的说,夫人身子都调理好了么?”

“可…”枝繁还想问,瞥见水玲珑阖上了眼便知水玲珑不愿再继续谈论,她暗暗一叹,端着杯子去往了隔壁的茶水间。

屋子里,便只剩小夏。

小夏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绣着手里的衣裳,但水玲珑注意到自打德福家的阐述了上官茜的某些事之后,小夏不仅扎到了自己,还将针脚缝得歪歪斜斜…显而易见,心不在焉!

“小夏。”水玲珑薄唇微启,唤道。

小夏的睫毛一顿猛眨,定了定神后望向水玲珑,讪讪笑道:“世子妃有何吩咐?”

水玲珑端起热牛奶,习惯性的动作而已,却是没喝:“你刚刚为什么失态?不许撒谎,也不许打马虎眼,否则的话,我今日便辞了你。”

辞了她?这么好的差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何况丈夫的伤情一刻也耽误不得,每天都得花银子的!所以,她不能隐瞒。可…可她若是道出真相,指不定也会丢了差事,因为…

见小夏纠结得眉头紧皱,水玲珑轻笑一声,问道:“怎么?难以启齿吗?”

小夏将手里的针线和衣裳放入绣篮,福着身子默不作声。

水玲珑知道自己猜对了,小夏刚刚的失态的确和上官茜有关,上官茜是王爷的女人,小夏虽不知道上官茜是诸葛钰生母但也不敢小瞧了她去。水玲珑挑了挑眉,和颜悦色道:“你能得到差事,真得感激我母妃。当初要不是母妃千辛万苦挑了你们,我怎么选也是选不到你的。你呢,得珍惜眼前的机会,我母妃这人吧,但凡一次用着不好的奴才,一辈子也不乐意聘她第二回了!”

表面是在警告小夏讲出真相否则辞了她,但听在小夏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层意思:夫人再怎么向世子妃示好,终究无法替代王妃,王妃才是世子爷的生母、王府的主母、兼世子妃的婆婆,世子妃待夫人的和善或许全都是装出来的。因为,世子妃和王妃菜是正经婆媳,王妃不待见上官茜,作为儿媳的世子妃,又怎么可能发自内心喜欢夫人?

那么,自己倒是不怕将夫人的事儿说出来而遭了世子妃的记恨。

一念至此,小夏鼓足勇气,道出了潜在心底许久的话:“世子妃,几个月前,奴婢的丈夫…奴婢的丈夫就是被夫人给打伤的!夫人有武功,她绝对不可能从山坡上摔下来…”

皓哥儿和上官茜摔伤,大家纷纷前去探望,但皓哥儿性格内向,不喜生人,乔慧等人只放下礼物,与上官茜叙了会儿话便告辞离开了。

诸葛钰和安郡王下朝,也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去往湘兰院,二人在屋里坐了约莫两刻钟后,各自回了院子。

一进屋,诸葛钰便从身后抱着水玲珑,道:“上官茜要住进来,你同意了?”

凭心而论,多个人,少个人,他并不十分在意,反正院子里没上官茜也有乳母和丫鬟,他又不是真和水玲珑二人世界。只是他心里…还是无法坦然接纳上官茜,他怕看多了别扭。

想起接二连三破封而出的真相,水玲珑的心微微发颤,左手握住他交爹在她腹部的手臂,右手抬起摸上他俊美的脸,柔柔地道:“诸葛钰你对你娘到底是什么感觉?”

诸葛钰下颚抵住肩头,亲了亲她白天鹅般美丽的雪颈,道:“实话,没感觉。”

也不知是他太孤僻了,还是分别太多年感情淡了,上官茜总是很努力地与他亲近,比如给他擦手、擦脸、喂水,但他不习惯!

水玲珑咬了咬唇,在他怀里转身,定定地看着他,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来做这样的决定,此时她不该不觉得难以启齿,况且最坏的后果她也提前想过,应当脱口而出才对,可当她对上与上官茜那么相似的一张脸时,打了无数腹稿的句子忽而梗在了喉头。万一他不信怎么办?万一他信了却劝她收手怎么办?自己对他好像不再是单纯的依附,而是真的…很在意、很在意他了。但上官茜害了她的孩子,她又是非报仇不可的!一来二往,她与他到底要何去何从?

“又发呆,活该你叫小呆子!”诸葛钰吻了吻她嘴角,笑着道。

水玲珑的眼神闪了闪,肚子里的话也跟着闪了闪,须臾,郑重其事道:“诸葛钰我和你说件事儿。”

翌日,诸葛钰气冲冲地走了。

水玲珑一把打烂了多宝格上的蝶戏水仙玉器,吓得枝繁汗毛倒竖!枝繁躬身拾起碎片,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您…您和世子爷吵架了?”

天没亮,世子爷就黑沉着脸出了房间,她给世子爷请安,问世子爷用什么早膳,世子爷理都没理,大踏步离开了院子。这是二人成亲一年以来,她头一回见世子爷摆这么臭的脸色。

水玲珑没好气地道:“他和他娘亲着呢!理我做什么?理我们母子三人做什么?有本事他别回来了!”

枝繁愕然,这、这…难道大小姐和世子爷讲了夫人的坏话,世子爷生气了?转念一想也对,甭管夫人当初对世子爷做过什么,夫人都是世子爷的生母,血浓于水,不是大小姐三言两语能挑拨了去的。天底下的婆媳莫不都是如此,希望做儿子心里最在意的人,但斗得过婆婆的媳妇儿又有几个?世子爷宠着大小姐,前段时间为大小姐与王爷和夫人红了一次脸,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偏大小姐得寸进尺,估计又提了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当晚,诸葛钰没有回来。

又过一日,传出诸葛钰请命出差,南巡大坝工程的消息。

水玲珑给老太君请完安,刚到院子门口听了这消息,当即气哭了起来,弄得一院子下人战战兢兢,生怕水玲珑一怒,那她们撒气。

水玲珑一进屋,院子里的下人便炸开了锅。

“世子妃这是怎么了?世子爷又不是没出过差,去年记得吧?世子爷也是南巡了一次。”

“哎哟,别提去年了,去年世子爷南巡,结果闹出个什么?你们还记不记得?”

“什么?”

“白富美呀!据说和世子爷有了肌肤之亲的农家小姑娘!”

“哎呀!是的呢!该不会…世子爷又是去江南找她了吧?”

“是不是真的找白富美我不清楚,但世子爷想气气世子妃倒是真的!不然,他不会主动请命下江南,他明知道世子妃很忌讳那个地方!”

“为什么世子爷想气气世子妃?他们吵架了?”

“昨儿德福家的来咱们院子你们知道是为了什么吗?是夫人想带着表公子住进来!一来,咱们紫藤院热闹;二来,夫人想借机帮世子妃带带孩子,以巩固在府里的地位!但世子妃肯定不喜欢!我估摸着,世子爷就是为这事儿和世子爷吵的!你们仔细观察了没有?世子爷长得不像王妃,倒是很像夫人!若我猜的没错,夫人,才是咱们世子爷的生母呢!这生母和媳妇儿杠上了,世子爷当然是帮着生母了!”

水玲珑与诸葛钰失和的消息像海浪一般在府里层层铺开,有关上官茜才是诸葛钰生母的猜测也不胫而走。谁也没抬到明面儿上说,但各自看上官茜的眼神都大不一样了。

上官茜心情大好,伤势也一天天转好。

为了迎接上官茜和皓哥儿的到来,水玲珑向冷幽茹递交了需要购买的家具清单,瞬间叫叶茂拿来工具箱,按照她画的图纸将东正厢改造成了一番,中间用梨花橱隔开,一边是上官茜的卧房,一边是皓哥儿的卧房。

每天,下人们就听到紫藤院敲敲打打、乒乒乓乓。水玲珑白天抱着姐儿和哥儿去天安居陪老太君,避免吵到孩子。

等到八月底,秋老虎渐渐远离时,紫藤院准备就绪了,上官茜和皓哥儿的伤势也痊愈了。水玲珑扬起一抹官方的微笑,将二人迎了进来。但眼尖儿的下人都能发现,世子妃笑比哭难看。

晚膳,大家围成一桌,饭菜很丰富:西汁乳鸽、琵琶虾、板栗烧鸡、芝麻鱼球、干锅茶树菇焖鸭、冬菇烧蹄筋、奶汤蒲菜、凉拌黄瓜、素炒藕片,并一份青蒜鲫鱼汤和一份粟米香菇排骨汤,和一盅专为水玲珑炖的木瓜猪手汤。

这些菜,大部分是按照上官茜和皓哥儿的口味做的。

上官茜拉着皓哥儿坐下,笑盈盈地道:“你有心了。”看向怯生生的皓哥儿,“快谢过妗妗!妗妗吩咐厨房做的全都是你爱吃的菜!”

皓哥儿低头,闷不做声,但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水玲珑可不会认为他的心情不错是因为这一桌子菜,八成是觉得离小秋雁近了,随时随地有个玩伴。

水玲珑站起身,亲自盛了汤递给上官茜和皓哥儿,并淡淡笑道:“娘,吃吧,凉了吃进去容易闹肚子。”

上官茜微微一笑,精锐的目光在水玲珑的皓腕上停留了几秒,道:“嗯,你也坐下来吃!大家是一家人,不必拘于这些虚礼了。”

水玲珑就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是,多谢娘。”

上官茜没急着吃,看水玲珑吃了她才吃,席间,她很疼皓哥儿似的,总先让皓哥儿吃,自己再吃,水玲珑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晚饭毕,皓哥儿跑去找小秋雁,上官茜与水玲珑给哥儿和姐儿洗了澡,一屋子人,钟妈妈、叶茂、枝繁和秋三娘都杵在旁边。

上官茜余光一扫,笑了笑,说道:“小钰出差了,晚上我睡你房里吧,姐儿醒了我替你带。从前都是小钰帮你,现在小钰走了,你一人怕是忙不过来。”

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尔后,苍白一笑:“皓哥儿刚搬进紫藤院,恐怕有些不适应,娘不若等皓哥儿适应新环境了,再来帮我照顾姐儿。要是娘只顾着姐儿,而疏忽了皓哥儿,父王该恼我霸占皓哥儿的外婆,让皓哥儿落了单了!反正我晚上带,娘白天带也一样!”

上官茜的嘴皮子动了动,尔后灿灿笑道:“难为你这么替皓哥儿考虑,我总说他做哥哥的,应当让着弟弟和妹妹,而今却是弟弟妹妹让着他了!”

水玲珑就附和道:“皓哥儿一路吃了不少苦,大家关心他是应该的,虽说弥补不了丧失父母的缺憾,但多一点温暖也是好的,希望他能今早走出心底的阴影吧。”

上官茜的眼神闪了闪,似叹非叹道:“是啊,比起哥儿和姐儿,他真的…太不幸了呢!”

水玲珑不语,仿佛很悲伤的样子!

上官茜顿了顿,笑道:“不过他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你父王前些日子与说要将皓哥儿归到你和小钰的名下,以后小钰和你就是他父母。”

意外之意是,皓哥儿将成为你们的嫡亲长子!

水玲珑的黛眉一挑,无比愕然地道:“父王…父王要把皓哥儿过继到我和相公名下?成为…哥儿和姐儿的大哥?”

上官茜笑眯眯地道:“是的呢!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高兴坏了!这孩子苦了四年,总算有了根,也总算与别的孩子一样有了爹娘!”

水玲珑沉默不语!

“只提了一下,具体的还得老太爷点头才行。”上官茜看向她默不作声的样子,笑容一僵,难为情地道:“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碰到这种事儿,谁高兴得起来?皓哥儿是他小侄儿,她定百般呵护,但倘若变成她儿子,那种感觉就大不相同了。哥儿才是她和诸葛钰的长子,凭什么皓哥儿摇身一变抢了哥儿的地位?这不公平。水玲珑酸溜溜地道:“怎么会不高兴?玲儿的孩子就是我和诸葛钰的孩子,我会待他视如己出的。”

上官茜端起茶杯,掩住唇角一个阴冷的弧度。

一连数日,上官茜都非常恪守本分,晚上与皓哥儿同宿同眠,白天皓哥儿上学她就待在房里帮水玲珑照顾姐儿,也再没提任何过分的要求。一切平静得让水玲珑几乎以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或许上官茜就是想带着皓哥儿与她培养感情,不管她接受不接受,老太爷回来看到皓哥儿住她的院子,或多或少都会认为他们挺投缘,那么,皓哥儿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她和诸葛钰的长子了!

而一旦成为长子,就有了与哥儿竞争王府继承人的机会!

所以,上官茜打的是这样一个如意算盘,是吗?

就在水玲珑以为上官茜真的是想替皓哥儿谋求一个锦绣前程之际,郭焱终于寄来了飞鸽传书,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震撼了整座王府:皓哥儿中毒了!

东正厢的梨花橱后,皓哥儿面色发紫地躺在床上,胡大夫扒了他衣服,用针灸疗法替他实施着抢救。

水玲珑的房间,诸葛流云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冷幽茹面无表情地坐他身旁,伤势初愈的甄氏带着安郡王、乔慧坐在左边的冒椅上,对面是泫然欲泣的上官茜,屋子中央站着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水玲珑。

上官茜捶胸顿足,潸然泪下:“我可怜的皓哥儿…他还这么小,谁丧心病狂下得去手啊?”

皓哥儿中的是砒霜毒,毒药就藏在哥儿和姐儿的婴儿床下,凶手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了水玲珑!

甄氏摸着仍有些疼痛的屁股,幸灾乐祸地笑了,算计她,活该你也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居然把坏主意打到了皓哥儿的头上,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不怕死啊!

冷幽茹清冷的目光扫过水玲珑没有丝毫慌张之色的脸,不语!

诸葛流云沉声道:“把屋子里的人挨个严刑拷打,势必问出谁买了砒霜,又给皓哥儿的食物里下了砒霜。”

如此,钟妈妈、叶茂和枝繁都不能幸免于难,严刑拷打的定义水玲珑再清楚不过了,叶茂或许抗得过,钟妈妈和枝繁肯定会死在行刑途中。

水玲珑的素手一握,语气如常道:“不用严刑拷打了!我知道是谁买的砒霜,也知道是谁下了毒在皓哥儿的食物里!”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她指出她所谓的幕后真凶。

水玲珑犀利的目光自屋子里的一众人等身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在了上官茜满是泪水的脸上,一字一顿道:“就是你!”

所有人狠狠一惊,上官茜?不能吧!上官茜怎么能下得去手毒害自己的亲孙?

上官茜先是一愣,尔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玲珑…玲珑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皓哥儿是我的亲外孙啊,我怎么会害他?毒药是在你屋子里发现的…我都没怀疑你,你反倒先怀疑起我…好没天理…”

亲外孙又如何?她还是水航歌的亲女儿呢!前世水航歌是怎么对她的,今生水航歌又是怎么利用水玲溪的。天底下,重情重义的父母长辈居多,可丧尽天良的也不是没有!

水玲珑最看不惯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反正毒药是藏在我屋子里的,能在屋子里自由出入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不口口声声说不怀疑我,但能把毒药藏在婴儿床底下不是我就是你,你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意外之意还不是怀疑我?”

上官茜吸了吸鼻子,泫然道:“玲珑我错了,我不该讲那样的话令你误会的!王爷其实也就提了一下,没个准话呢!你千万别因此恨上皓哥儿!皓哥儿不会和弘哥儿抢什么的!大不了,不把记入族谱,也不过继到你名下便是!你切莫恨上他啊…”

这么一说,众人哪里还不明白?敢情是王爷动了让皓哥儿成为水玲珑和诸葛钰儿子的念头,如此,皓哥儿便是长子,将来的王府继承人…呵呵,不好说了。

诸葛流云就头疼,他当初的确有过这么一个想法,但具体的还得问老太爷…

难道玲珑真是为了弘哥儿才对皓哥儿下毒手的吗?

水玲珑就想笑,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出身,演技怎生这样好?难怪这么多天一直没对她和儿子女儿下手,原来是瞄准了皓哥儿,以他做筏子来栽赃她!一旦罪名成立,轻则她被赶出府,重则,被施以喀什庆的极刑。这招可真是毒辣!

水玲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又一道思绪,决定暂时不和她争辩这一话题,而是话锋一转,冷声道:“到底谁才是害了皓哥儿的真凶你心里有数!你做了那么多恶事,多一件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锋一转,立刻挑起了新的话头!众人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又齐齐看向了上官茜!

上官茜的心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了,却很义正言辞道:“恶事?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才入府多久?就做了什么恶事,还不少?玲珑,我承认我一开始挺挑剔的,看不惯你也这看不惯你那,更看不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对你唯命是从,却与我形同陌路,所以,我挤兑过你,也挤兑过姐儿!但我在意识到自己的言行非但不能挽回儿子的心,反叫儿子与我越来越冷时,我改了!你唆使我儿子与王爷反调,让王爷管好我别去找你的麻烦!玲珑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天底下可曾有你这般不孝顺的儿媳?”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周历代皇帝都以孝治天下,如果水玲珑真因婆婆的三两句闲话就挑拨诸葛钰忤逆父母,那么,她的心胸也太狭隘了!

诸葛流云沉着脸,良久无言。上官茜嫌弃湲姐儿吵到诸葛钰也不应该,但水玲珑的这种行径的确不妥。长辈给的气,做晚辈的就得受着,要不人家怎么说“三十年的媳妇儿熬成婆”?

水玲珑幽若明渊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声若寒潭道:“好!你做的恶事不记得没关系!我一件件替你细数出来!细数完了,大家再来谈论到底谁才是害了皓哥儿的凶手!”

诸葛流云的眉头一皱:“玲珑!”家丑不可外扬,当着二房的面,她和婆婆闹成这样很光荣吗?

这时,姐儿悠悠转醒,发现娘亲不在身边,扯着嗓子便是一阵嚎哭,可她太小,那声,不及哥儿的一半嘹亮。

诸葛流云的眼底闪过一丝隐忍,动了动嘴皮子,忍住!

水玲珑行至床边,麻利地给姐儿换了尿片和汗湿的上衣,又抱起来哄了一会儿,姐儿哭声减弱,再次进入梦乡。水玲珑叫钟妈妈将姐儿抱入偏房,屋内,仍是一个战场。

但所有人的心都在她麻利娴熟的动作里微微颤动了,扪心自问,便是活了半辈子的甄氏,都没这样仔细地照顾过自己的儿女,有乳母喂奶、有丫鬟打点,孩子哭了抱开,孩子笑了抱来,她疼他们,却没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过她们。

冷幽茹的眸光微微一动,看向水玲珑的视线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上官茜恨恨地咬了咬牙,却很委屈地哽咽道:“王爷,或许我当初回大周就是错的,我不该带着玲儿的孩子回来给你们添堵,我知道,王府看似谁都让着我,其实一个也没从心底接纳我!小钰恨我当初带着妹妹远走高飞,王爷你也怨我薄情寡义,王妃自不用说,我们二人的恩怨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甄明岚,我堂姐是妻你是妾,你早看我们上官家的人不顺眼了!”

甄氏躺了一枪!她的确讨厌上官虹,但上官茜和她八杆子打不着边儿,她可没争对过她!

诸葛流云的眸色一深,望向上官茜的视线里多了一分怜悯。

冷幽茹却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是啊,不该回来的人回来了,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诸葛流云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冷幽茹,眸子越发深邃。

水玲珑在心里给王妃点了个赞,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冷幽茹这把火烧得真是时候!水玲珑勾了勾唇角,进入了正题道:“你回来的当天,诸葛钰拒不见你,第二天你便亲自来了墨荷院,表面上你与我套近乎,顺便等待诸葛钰下朝,实际却欺我不懂医理按了我的合谷穴!”

“合谷穴…怎么了?”甄氏疑惑不解地问。

乔慧觉得这三个字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水玲珑面向甄氏,语气缓了一分:“合谷穴有镇痛活血之功效,但孕妇不宜使用,因为它同样能催产!”

乔慧瞠目结舌,终于忆起徐妈妈与水玲珑讲解合谷穴时,水玲珑露出若所有思之色的画面了,难怪淡定如水玲珑在知晓合谷穴的功效时也失了态,其中…竟有这样的波折?

“你污蔑我!”上官茜大声辩驳!

水玲珑不为她的怒火所慑,只盯着她含泪的眉眼,字字如冰道:“我早产,你故意找人查凶手,其实是想掩人耳目,顺带着证实自己的清白!谁能想到你用了如此隐晦和巧妙的法子?父王或许起初是抱有一丝怀疑的,但查不到墨荷院和紫藤院被动过手脚,也就彻底信了我是自然早产,当然就不会怀疑这事儿有猫腻了!”

诸葛流云的脸色微微一变,被说中了。

水玲珑面色不改,语气不改:“你故意挑我刺,其实也不真心想挑刺,更不真心含糊诸葛钰,我们夫妻如何你根本不关心!你只是想扮演爱子如命的母亲、合情合理的婆婆!婆婆嘛,不都是只疼儿子不疼媳妇儿?你越是挑刺儿,越是不近情理,越让人觉得你是在摆婆婆的谱儿!不得不说,你的演技真好哇!”

上官茜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像风云过境,变幻万千,却哭着嘴硬道:“看吧看吧,说到底你还是记恨我太挑剔了!我挑剔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我说了我只是太在意小钰…但我后面改了!我后面何曾对你疾言厉色,或有半分微词?这些,紫藤院和墨荷院的下人都可以作证!”

她哭得梨花带雨,端的是我见犹怜,而她陈述的现象不假,也不怕水玲珑能够推翻!

但如果她以为水玲珑因此便没辙,那她也太小瞧水玲珑了。

水玲珑凝了凝眸,道:“你的确是改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改的呢?好像就是从父王和母妃回门探亲开始改的!这其中有什么猫腻,需不需要我一一说明?”

一提到回门,诸葛流云和冷幽茹的神色变齐齐变了变,这次回门,冷幽茹被逐出家门,当真是刻骨铭心。

上官茜握着帕子的手一僵,皮笑肉不笑道:“猫腻?玲珑,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你,你为什么非要和我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我错了行吗?我不该那样对你,但请你,请你别污蔑我的人品!我好歹是小钰的亲娘,是王爷的妻子,你这样给我乱泼脏水,叫小钰情何以堪?让王爷情何以堪?”

这便是拐着弯骂水玲珑不识抬举,不懂妇德,不敬长辈。

上官茜哭得楚楚可怜,水玲珑强势得风雷不惊,人性使然,同情弱者,是以,屋子里的大多数人是偏向上官茜的。像上官茜这般做戏水玲珑不是不会,但水玲珑不屑!

水玲珑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看来还是得我明说。父王和母妃回门的前一天,正是你挑了我刺儿头的那天,你嫌弃姐儿晚上吵到了诸葛钰,说起这个,我得再次赞一下你的演技和剧本!婆婆的角色演得出神入化!不得不说,我们所有人都上当了。但这不是我要讲的重点,重点是临睡前你突然来了紫藤院,说要帮我算账。母妃偶尔会拿一些府里的账册让我核算,我也没躲着你做,是以,你提出这项要求时我并未多想,便将母妃亲笔记的账册给了你。第二天…”

讲到这里,水玲珑清冷的目光扫过诸葛流云和冷幽茹,“第二天你找我,说你之所以待我和姐儿刻薄,是因为你实在亏欠诸葛钰太多,想努力弥补他,不舍得他受一丝一毫的劳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