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血腥味儿从内室传来,荀枫的脸色一沉,看向漠然如水的水玲珑,清凉的眸光微微一动:“你回宸宫。”

杏儿骇然失色,这、这、这就放水玲珑走?

水玲珑美眸一转,声音低润道:“我还不知自己‘弄掉’的皇子还是公主,怎么能就此离开?”

话音刚落,一道凄厉的尖叫像利箭般驰入了众人的耳朵,荀枫浓眉一蹙,下意识地想询问,那头已经有一名不堪惊吓的医女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了:“皇…皇上!好…好可怕…娘娘…娘娘她…”

水玲珑以帕子掩了唇角的笑,董佳琳服用特殊药物改变了脉象,今日无论来的是哪位太医都会说她是滑胎了,而为了彻底取信于荀枫,董佳琳也准备了新鲜的死胎和紫河车。董佳琳无法自由出入皇宫,一直替董佳琳请平安脉的柳全就成了水玲珑怀疑的对象。要不是她叫王府的人盯紧柳全的动静,大概猜不到董佳琳会来这么一剂猛药。只是,这“药”——

荀枫的眸光微微一颤,沉声道:“好好说话!到底怎么了?”

医女抖如筛糠:“昭仪…昭仪娘娘…生…生了一窝老鼠!”

荀枫的眉头狠狠一皱,大踏步跨进了内室,犀利的眸光自那窝软软小小糯米团子一般可爱的小米奇身上逡巡而过,心底,漫上一层史无前例的恶寒!

董佳琳怔忡地看着荀枫,泪水滑落了双颊:“皇…皇上…你…你听…臣妾…臣妾冤枉…”

不管她如何舌灿莲花荀枫都不会信了,老鼠是水玲珑捣的鬼,但胎儿不翼而飞就不是水玲珑能左右的了。

荀枫冷冷地看了看一直替董佳琳把平安脉的柳全:“车裂!”

至于董佳琳,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厌恶地道:“褫夺封号,降为更衣,乱棍打死!”

董佳琳如坠冰窖,惶惶然道:“皇上!皇上您听臣妾解释啊!皇上!”

荀枫决绝地走了!

水玲珑从荷包里拿出一枚绣花针,眼波微动,似笑非笑:“我和皇后从母婴店出来,突然遭遇一匹疯马,险些双双丧命于马蹄之下,我起初以为是水玲溪,但转念一想,水玲溪根本不知道我与皇后会出现在母婴店,又怎么会提前安排好肇事的马?董佳琳,是你干的吧?”

那日是实情是荀枫要见姚欣,查到姚欣去了母婴店,便坐马车前往目的地,这则消息,一直随侍荀枫左右的董佳琳自然也知道。董佳琳没想过害水玲珑,她想弄掉的是姚欣的胎。一个连未出生的婴孩都不放过的女人,水玲珑有什么理由放过她?

身后传来董佳琳母狮子般的咆哮,水玲珑浑然不在意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郭府。

郭焱做了一桌子好菜,笑容满面地推开房门,看向蜷缩在床头,眼神空洞的三公主,说道:“娘子,吃饭了!”

三公主无动于衷。

自从听闻皇权更替、云礼等人被圈禁的消息,她就这样了。

郭焱有些怀念她蹦蹦跳跳,动不动就炸毛的样子,但任凭他怎么哄她,她都仿佛再也不会笑了。

他和她之间横了一个国仇家恨——他父亲夺了他们云家的江山,她没举起刀子宰了他,已算仁至义尽。

“娘子,我喂你。”郭焱端来一碗米饭和一盘装了若干菜肴的盘子,夹了一筷子她最爱的嫩笋,“啊,张嘴。”

三公主撇过脸。

郭焱不放弃,绕到另一边,把嫩笋送到她嘴里。

三公主不嚼,就这么呆呆地含着,泪水,吧嗒吧嗒掉砸在了手背。

郭焱又用筷子把嫩笋夹走,徐徐叹道:“你又三天没吃东西了,你心里不舒坦就打我好了,我皮糙肉厚,挨多少打都没关系,但你娇贵,饿久了会病。”

说着,放下碗筷,真取了鞭子来,“咯,开始吧。”

把鞭子塞到她手上,脱了上衣,露出古铜色的肌理,以及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刀伤箭伤。

三公主看着他战功显赫背后不为人知的艰辛,鼻子一酸,自身后抱住了他,没办法的,她就是会心疼他的!心疼到连以身殉国的勇气都没有!明明是他父亲毁了她的家族,她却根本恨他不起来!这个男人,她要怎么办?

郭焱转过身,将无声垂泪的她搂进了怀里。

三公主挣扎着起身,替他穿好衣裳,抽泣道:“我想见母后和皇兄。”

姚太后与云礼被圈禁于行宫,他不是没尝试去找他们,奈何荀枫将行宫围得严严实实,明的暗的他都闯不过荀枫的封锁。如果非要与他们会面,只有一个法子了…

“皇上,郭将军求见!”

荀枫正在御书房与金尚宫商议政务,邓公公在门口轻声禀报。

自打他登基,郭焱便请了病假不上朝,他以为他会一辈子请下去呢。

“宣!”

郭焱穿着暗红色朝服入内,毕恭毕敬地朝座上之人行了一礼:“微臣叩见皇上。”

荀枫心情愉悦,潇洒地丢了手里的折子,指向一旁的太师椅,含了一丝清浅笑意:“坐吧,郭将军这是痊愈了,准备早朝了?”

“玲珑怎么样了?”郭焱没有回答荀枫的话,很认真地问。

荀枫不由地多看了郭焱一眼,郭焱和水玲珑是一伙儿的,没少帮着水玲珑害他,且他又是三公主驸马,按理说自己要巩固势力,首当其冲便是将他喀嚓掉,却不知为何,自己狠不下心来。

“她很好,胎儿很健康。”表示没有弄掉诸葛钰孩子的打算。反正水玲珑与诸葛钰之间已经有一双儿女了,多一个不多,生下之后究竟是留下还是送走,看他心情。

郭焱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我和云瑶想去行宫探望太后和云礼。”

不行!荀枫的浓眉蹙了蹙,看着郭焱委屈得像一只小贵宾犬的模样,又鬼使神差地道:“好。”

说完,自己都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郭焱微微一愣,有一瞬的恍惚,他感受到了父爱的光环,但也就是一瞬,荀枫再度彰显出了强悍的帝王威亚,他低头,前言不搭后语道:“那个…皇,皇上,我有一件事想对你坦白。”

不坦白怕没机会了…

“你说的是真的?”

宸宫内,水玲珑微笑着问向枝繁,这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枝繁一眼就感受到了。枝繁点了点头,心情跟着大好:“是的呢,奴婢听御膳房的人说,皇上留了郭将军用膳。”

水玲珑长长地松了口气,这几天没有郭府的消息,她一直担心荀枫会把郭焱怎么着,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郭焱的真实身份告诉荀枫,免得荀枫错杀了自己儿子…

将鬓角的秀发拢到尔后,她道:“走吧,我也饿了,去华龙宫蹭饭。”看儿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荀枫听完郭焱洋洋洒洒的陈述,惊得半响才回过神。

郭焱闷头看着交握的双手,低低软软地道:“你可以不信我,我只是为求安心,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骗你好像得不到任何好处。”

死?这个字眼一经脑海,荀枫便不悦地蹙起了眉头:“好处怎会没有?你不是喜欢水玲珑吗?不是为了她什么都能做吗?现在帮她撒一个谎,骗取朕的同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是朕的儿子,几次三番与朕作对,岂非太可笑了吗?”

郭焱淡淡一笑,带了一种宿命的无奈和岁月的苍白:“你是天龙之命,她却没有皇后之命,如果你像前世那样,强行娶她为后,便是逆天而行,你们两个都将不得善终。”

荀枫的太阳穴突突一跳,这话,金尚宫也讲过!

郭焱后退一步,跪下,面含痛色地道:“父皇,求你放了她!”

荀枫听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人喊自己父皇,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下来,但转念一想,他在二十一世纪本就活了将近三十,两世加起来的确足够做郭焱的父亲,只是,自己在古代真的又重生了一次吗?郭焱,不,荀斌…是自己上一世和水玲珑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呢?穿越加重生,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郭焱见荀枫仍是一脸不信,遂咬了咬牙,说道:“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玲珑对你的习惯和手段了如指掌吗?又为什么无怨无悔和你作对吗?若不是你前世害她那么深,今生谁称帝、谁抢云家江山与她有劳什子关系?”

荀枫的心口狠狠一震,没错,他的确非常纳闷水玲珑为何总与他作对,偏又对他的行事风范了如指掌,甚至,为了防止水玲珑按照他既定的思维推测他的计划,他不得已想了把自己变成穆华的法子。

著名博弈论作家王春永就讲过这样的观点:“策略应当是随机的,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策略,哪怕是策略的倾向性。一旦对方知道自己采用某个策略的可能性增大,那么自己在游戏中输的可能性也增大了。”

一直以来,他之所以屡战屡败,正是因为水玲珑总算窥见了他的策略倾向性。

曾经他想不通缘由,现在听了郭焱的解释,他似乎能追溯到一些原因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朕为什么要放了她?朕不册封她为后便是!朕一辈子宠着她还不行?”

“她和诸葛钰彼此相爱,又有了孩子…”

“她和朕也有孩子!”荀枫厉声打断郭焱的话,睫毛颤都略快,声线隐隐颤抖,“她和朕也曾彼此相爱,所以,我们是有可能的,谢谢你告诉朕这么好的消息!”

郭焱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劝解非但没能让荀枫放弃水玲珑,反倒令荀枫燃起了一丝兴奋的希望,早知道这样,他…他就不说了…

郭焱退下后,金尚宫从偏房走出,荀枫一改在郭焱面前的激动,眸光平静如湖:“怎么样?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金尚宫若有所思道:“皇上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过,你乃天龙命格,郭将军乃真龙命格一事?”

荀枫点了点头,若非记得这些事,他恐怕当场将郭焱以妖言惑君的罪名论斩了。

金尚宫弱弱地吸了口凉气,蹙眉道:“真龙乃天龙之子,从气运上看,郭焱,呃…荀斌,他的确是你儿子。”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却是郭焱晕在了地上。

荀枫大踏步走到门外,将面色苍白的郭焱抱入怀中:“宣太医!”

太医们来得很及时,替郭焱诊了脉后却全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其中一名太医资历较老,姓梁,旁的太医面面相觑不敢道出真相,他拱了拱手,徐徐道:“启禀皇上,从郭将军的脉象来看,他是体虚导致的晕厥。”

实际上,他们已经感觉不到所谓的脉象了,郭焱依旧能够呼吸,他们都觉得像见鬼了!

但这话,他们不敢说,他们没有忽略皇上抱着郭焱喊“斌儿”时的焦急样子,仿佛出事的不是一个臣子,而是一个孩子,或者…

“那就快治好他!”

梁太医定了定神,努力挤出一副镇定的口吻:“恕微臣…没有办法。”

荀枫雷嗔电怒,指着一众人等怒声呵斥:“蠢货!都是一群蠢货!不就是体虚吗?怎么可能治不好?”

这是他和玲珑的孩子,是他和玲珑唯一的联系,他就是拼掉半壁江山也要保住他的命!

“你们给朕听着,治不好他,你们所有人,不对,你们所有人外加你们的家人,全都给他陪葬!朕要把你们五马分尸!再丢去河里喂鱼!”

太医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全都噤若寒蝉,这话若换做云礼说,他们根本不信,毕竟云礼是那么善良、那么仁慈,但眼前之人…他们只会怀疑他说的太轻了!指不定,郭焱一死,他们连同家人不仅被五马分尸丢去喂鱼这么简单,或许,不,一定还有更可怕的刑罚…

光是想想便有一名胆儿小的太医晕了过去!

紧接着,两名、三名…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荀枫的龙威和怒火竟是吓晕了五名太医!

最后,还是金尚宫眼神一闪,轻轻地道:“皇上,属下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水玲珑步入华龙宫的寝殿,偌大的殿堂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她有条不紊的脚步与呼吸,以及床帘幕深深处,两名男子节奏不一的气息。

最后一层帷幔前,水玲珑顿住了步子,美眸微紧,语气如常:“皇上。”

帷幔自动向两旁分散开来,明黄色龙床,伴随着幽幽的龙涎香,狠狠地刺激着水玲珑的感官,前世一幕幕潮汐般涌上脑海,她厌恶地想要抽身离去,却在看清了床上之人的容貌时呆在了原地。

“朕都知道了。”荀枫从旁侧的帷幔后走出,复杂的眸光扫过郭焱白得不太正常的脸,对水玲珑道,“斌儿,是吗?他的名字。”

水玲珑的眉心一跳,诧异于荀枫能喊出斌儿的名字,也好奇荀枫究竟知道了多少前世的细节,关于轮回,郭焱不知,荀枫定也不知。

荀枫上前一步,试图将水玲珑柔柔软软的身子搂在怀里,水玲珑排斥地推开了他,他的眸光幽幽一暗,却笑道:“你注定是朕的,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人生就像一场旅途,半路会遇到不同的风景,有时喜欢上了便驻足欣赏,但过后,大家都得朝自家的终点奋进。玲珑,诸葛钰不是你的终点,朕才是!”

水玲珑冷若冰霜道:“你太自以为是了!你和我,永远没有出路!”

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每隔一世,你都要伤我一次,只有诸葛钰生生世世坚定不移,得不到,宁缺毋滥;得到了,拼死不负。看透了轮回,看清了纠葛,纵然不再怨你、恨你,也实在无法选择你!

荀枫摊开手,目光清幽道:“难道你不想救我们儿子吗?”

咬重了“我们儿子”四字,内心莫名地爽!

诸葛钰你了不起?瞧,玲珑和朕也有孩子,还比你的大那么多!这下,朕也不必嫉妒你什么了!

水玲珑下意识地捂住未曾显怀的小腹,眸光在流连过郭焱的脸时染了一分柔和,对上荀枫后又只剩无尽的疏离与淡漠:“他究竟怎么了?”

荀枫从容地对上水玲珑淡漠下藏了丝丝凌厉的注视,重复了金尚宫的话:“时光倒流,所有人回到十数年前,我们所谓的前世便不复存在,同理,斌儿也不应该存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而行,那和尚虽用道法替他找了一副躯壳,但道法总有耗光的一天,他终究是要消失在残酷的历史中,说白了,郭焱就是一个活死人,只不过被斌儿支配了身体,这大抵也是三公主迟迟不孕的原因,想救斌儿的话,除非…”

“除非什么?”水玲珑一瞬不瞬地锁定他清绝风华的眉眼,问!

荀枫缓缓地阖上眼眸,片刻后幽幽睁开,眼底清明如镜湖:“除非你我做成真正的夫妻,他的气运才能出现在这一世的天地法则中。”

水玲珑的瞳仁一缩,幽冥般森冷的寒芒浮现在了眼底。

荀枫缓缓走近她,探出手摸上她因害喜严重而过于清瘦的脸颊,声音低润道:“玲珑,前尘种种如昨死,我们有大把的未来可以好好享受,这江山是朕的,也是你的,朕会好好弥补你和斌儿,给朕一个机会,嗯?”

水玲珑眉梢一挑,淡漠地看着他。

荀枫的眼底漾开清清浅浅的笑意,似有还无:“你不信?朕保证,朕真的没有添油加醋,你知道的,金尚宫懂些五行八卦之术。”

水玲珑冷冷地拂开他的手:“你的确没有添油加醋,可金尚宫未必不曾歪曲事实!你放纵自己盲目地信,先骗你自己,再来骗我。你这招,在穆华的身份曝光时就失效了!”

荀枫的唇角抽了抽,女人太聪明了真坏事儿!

没吃到肉,那就喝点肉汤好了。

这么想着,荀枫以极快的速度在水玲珑的脸上吻了一下,尔后退开,妖邪一笑:“你迟早是朕的!等你生完孩子,朕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理由不侍寝?”

荀枫走后,水玲珑坐在床边,握住郭焱发凉的手,心疼地伏在了他肩头。

柳绿和枝繁站在门口,不敢出声打扰。枝繁挤眉弄眼,低声道:“这都过去十几天了,世子爷到底收到消息没呀?再这么下去,大小姐的清白真就不保了!”

柳绿不以为然道:“我倒是觉得大小姐应该敞开心扉,活在当前。”

生活像一场强暴,不能反抗,那就学着享受。

典雅别致的房间内,上官茜亲自烧了一桌好菜,糖醋里脊、蜜汁烧鸭、清蒸鲈鱼、滑蛋牛肉、虾仁玉米、茄汁蘑菇,是儿子爱吃的口味,也是她爱吃的。

诸葛钰在桌边坐下,她笑眯眯地探出手,向往常那样布筷子,但若细看会发现,她的手有些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诸葛钰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一丝深意,尔后他握住了上官茜的皓腕,轻声道:“娘,你坐,我来。”

上官茜本就涩痛的喉头越发像有什么东西在膨胀,乃至于她鼻尖也开始微微泛酸。

诸葛钰拉着上官茜坐下,很自然地布好筷子,盛了汤,放在她面前。

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上官茜又不好意揭掉面纱。

诸葛钰抬手,不容拒绝地揭了,上官茜低下头,用手掩住了狰狞的伤疤。这些,她看着都吃不下饭,何况是儿子?

诸葛钰的眼底闪过一丝疼惜,却十分爽朗地笑道:“在儿子面前就别害羞了!”说着,凑过去在她的伤疤上亲了一口,“淡了很多啦!和玲珑一样美!”

上官茜就笑了,伸手去拿勺子,诸葛钰先她一步端起了汤碗,砸了砸嘴,道:“哎呀,茜美人一笑倾城,小爷我大饱眼福,奖励一下!来,再给爷笑一个!”

说着,舀了一勺子汤,轻轻吹了吹,又放在唇边试了温度,确定不烫了才喂进上官茜嘴里。

起先是不习惯的,分开太久,久到已经忘了有娘亲在身边是什么感觉,但一路走来,他发现娘亲的爱比想象中的还要美好一点。

上官茜沉闷的心情在儿子的精心呵护下一点一点地愉悦了起来。

用晚膳,上官茜迅速戴上面纱,眼神扫过一桌子残羹冷炙,打了手语,“我不困,你陪我聊聊天。”

诸葛钰却倏然起身,推开门出去了。

上官茜的眸光一暗,眸子里氤氲了一层水汽。

不多时,一道暗影笼罩了她,她抬头,眨巴着泪汪汪的眼,像只迷途的小鹿,可怜兮兮。

“玲珑是小呆子,你就是小傻子!”诸葛钰顿觉好笑,将装了温水的木盆放一边,并蹲下身托起她的脚。

上官茜一边抽回脚,一边点他肩膀,叫他看她手语——“你做什么?”

诸葛钰力气大,哪里容得她退缩?诸葛钰脱了她鞋子和足衣,痞声痞气地道:“不要太感动啊,本小爷已经明草有主,你以身相许本小爷吃不消。”

上官茜“噗嗤”笑出了声,脚在他宽厚的掌心,微微僵硬。

不同于水玲珑的柔柔嫩嫩,她的脚底长满了厚厚的茧子,触感磨砺,几乎磨到了诸葛钰的心底。诸葛钰的浓睫颤了颤,唤道:“娘。”

上官茜歪着脑袋看向他,她有双美丽得像泉水一般的眼眸,澄澈、清亮,闪动着皎皎如月的光。在这光影深处,映着她最爱的容颜。

诸葛钰举眸对上她满是宠溺的视线,笑道:“没什么,叫一声。”

上官茜微微笑了,眸子眯得看不见眼珠,只有浓密而卷翘的睫羽,蝶翼一般轻轻凌驾于两汪清泉之上。

“喜欢紫鸢吗?”她打着手势问。

诸葛钰轻轻按摩着她的脚,回道:“作为妹妹是喜欢的。”

上官茜似是不罢休,做娘的好像看见儿子桃花多会觉得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她很兴奋,又问:“文鸢呢?我看她好像也对你有点儿意思。”

诸葛钰失笑:“娘,儿子这辈子就要玲珑了,夫妻间的尊重是相互的,她从一而终,儿子也没道理拈花惹草。”再说别的女人,他真的…看不上啊。

唔,儿子永远是对的。

上官茜美丽的眼眸眯成了两道月牙儿,儿子是天底下最英俊、最潇洒、最深情、最能干、最体贴的新好男人!真的是她生的吗?她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诸葛钰发现上官茜像个小傻子似的笑,自己也不禁失笑:“小傻样儿!”

上官茜俯身,抱住儿子,在他颈窝蹭来蹭来,和儿子在一起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理年龄,原本说好了要照顾他的,却反而像个孩子一般依赖他了。她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一念至此,她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手,又舍不得。

诸葛钰由着她搂搂抱抱,自己则很专心地替她揉脚。

上官茜饱饱地享受了一顿儿子带给她的幸福感和安全感,随即坐直了身子:“对了,和你说件事。改改神使制度怎么样?每届四年,愿意的继任,想嫁人的可以嫁人。”

这也是诸葛钰心中的想法,神使制度太残忍了,做和尚和尼姑还有天天与人打交道的自由,神使却几乎与世隔绝,除非族里发生大事,否则她们不被允许离开禁地。

诸葛钰就道:“嗯,我会与族里的长老商议的。”

上官茜不再言辞,只定定看着他,眼底闪动起浓浓的眷念和不舍,她探出手,细绘他精致如画的眉眼,随即渐渐流连到他鬓角、耳后、脖子…

忽然,她放在他脑后的手指一弹,一道金光浮现在了指尖!

谁料,她尚未对诸葛钰出手,诸葛钰便单臂一挥,双指点了她大穴…

庄重威严的神庙,从前一晚便聚集了众多虔诚的信徒,他们穿着白色素服,盘膝而坐,默默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接二连三的天灾*,弄得喀什庆民心动荡、军心不稳,他们似乎被逼到了死亡的边缘,渴求着谁能伸出援手,将他们重新拽回生机勃勃的地面。

当东边第一缕晨曦冲透雾霭,在大抵洒下夺目的金光时,一名身穿素白祭祀宽袍的俊逸男子缓缓走上了祭坛,阳光仿佛全部打在他脸上,令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朦胧的光晕,瞧不清他俊美无双的容颜,却能感受到那比峻峰雄伟、比海啸磅礴的气势。

他迎风迈向祭坛中央,衣袍在身后飞出一线白云般圣洁的色泽。

他在凭栏处站定,神色肃然地看向下方的一众人等,一字一顿道:“我在,圣火在。”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言语,简简单单五个字,却莫名地点燃了所有人的希冀,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欢呼,他们仿佛看到了春暖花开,也看到了四海升平,又或者他们仅仅看到了亲人的康复与团聚。

紫鸢看了看迎风而立的诸葛钰,眸子里掠过一道复杂的暗涌,姑姑是蒙天神庇佑之人,她是炼制圣火的最佳人选,但姑姑的身体大不如前,恐怕坚持不到最后便要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