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修武身材高壮,青梅身材纤弱,真个扭打起来,青梅哪里能是他的对手?正自又痛又恨,忽觉眼前一道飞芒划过,就听“刺啦”一声,姚修武的宽袍大袖忽然裂开,被一个明晃晃的物事钉在了地上。随即有道熟悉的声音迅速由远及近:“住手!”

不远处的路口处停了辆马车,君离大步走过来,后面跟着快步跟随的魏欣和丹青。

姚修武见到来人,气势顿时矮了大半,他讷讷的问候了一声,钳制青梅的那只手却还没松开。君离踏步上前,用力将姚修武的手臂一扯,斥道:“三番五次的胡闹,好大的胆子!”

青梅摆脱束缚,只觉手臂痛得厉害,君离瞧她疼得脸都白了,不再理会已跪在地上的姚修武,只是向丹青道:“将他送到京兆尹那里,连着前两次的事一并清算。”说罢俯身问青梅道:“怎样了?”另一只手却撩起衣襟扯了一段,将青梅的手臂轻轻吊起来,又嘱咐她不要乱动。

“胳膊可能折了…”青梅任凭他迅速处理,只撇着嘴强忍疼痛,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哭出来。

魏欣这会儿正好赶到,急道:“这里离我家近,去我那里瞧瞧,我命人去传大夫。”说着就又往马车那边跑过去,这里君离便陪着青梅往车边走,恨不得将她打横抱起几步跨过去,奈何周围往来杂乱,只得强忍心疼。

到得车边,君离将青梅扶上马车,而后钻进车厢。

旁边没有了人,君离便再也按捺不住,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以做抚慰,温声道:“先忍一忍,魏国公府离这里很近。”他这动作行云流水,怀里的青梅却瞬时红了脸,一壁是胳膊剧痛,一壁是突如其来的亲近,不由嗔怒道:“你做什么!”因着疼痛和强忍哭泣,这声音里却满是委屈。

君离将她抱得更紧,温声道:“青梅,做我的王妃吧。”

他说什么?有一瞬忘记疼痛,青梅抬头看他,只能看到君离眼中满布的担忧和坚定的神色。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认真重复道:“做我的王妃吧?”

“啊…”

“不能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他凑近了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嘴唇蹭着她柔嫩的肌肤,“嫁给我,我会保护好你。”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将她整个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以一种保护抚慰的姿势,叫她觉得无比心安。

胳膊依旧疼痛不止,然而比起心头的巨震,那股疼痛仿佛已远去。

本来以为君离以前的话只是他一时兴起,甚至元夕那夜的亲吻,也被她以“公子王孙风流轻薄”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可是…做他的王妃?是了,前两天听说君离已经封了英王,倒是忘了恭喜他。可是他,要她做王妃?

这件事情着实叫人欢欣,却也太不真实,青梅在心内暗暗问了四五遍。目光落处是他俊朗的面容,青梅想要抬起手指咬一口,却未料牵动伤处,不由疼得吸了口凉气。

君离微微松开,诧异的瞧她:“怎么了?”

“没…”青梅红着脸,只好向手臂努嘴,“牵动了伤口。”她偷眼看君离的表情,竟是难得一见的羞怯模样。

马车很快便行到魏国公府中,君离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青梅的回应,只能任由她被侍从服下马车。魏欣刚才就已派人去传了大夫,这会儿被直接带到了魏欣所居的院落。

到得屋内,魏欣命丫鬟们去准备热水,那大夫瞧过了青梅的伤势,说是扭了筋骨,倒没有拧折那么严重。他开了药方,又留了几贴早就备好的膏药,旁边君离见是如此才放下心来,魏欣在旁笑道:“表哥,我瞧着你怎么比青梅还紧张?”

君离这会儿倚着旁边的高案站立,闻言挑了挑眉没说话,倒是青梅的脸红了红。经那大夫处理过后,胳膊倒不似先前那般疼痛了,也不必再吊着不动,就想起身辞别。

屋外忽然想起人语声,接着就有丫鬟进来回禀道:“姑娘,吴氏来探望你了。”

“她来做什么?”魏欣眉头一皱,挥了挥手,“叫她进来吧。”

帘子打起,走进来一位女子,上身是银红对襟,下身则是一袭水绿色长裙。青梅瞧着那窈窕的身姿,目光上移就看清了她的侧脸——消瘦的脸上一双杏眼,不是吴锦是谁?

不过半年多没见,吴锦由姑娘家变作少妇,整个人的变化非常大。以前她是爹娘宠着的矜贵小姐,行为举止飞扬跋扈,虽然可恨了些,但是笑容张扬如同正在盛放的娇花。而今已为人妇,夫君是个药罐子,自身又是个妾室,半年打磨下来,她举动恭敬有礼,虽是魏欣的嫂嫂,面对魏欣时却十分客气,甚至带点讨好的意思。

虽然夫家富贵无匹,恐怕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吧?以前的圆脸变瘦,整个身形都窈窕了下来,举止中透着股小心翼翼,就连说话都轻声细语起来。

“…听说姑娘胳膊受了伤就来看看,要紧么?”吴锦并没注意到青梅,只是紧紧绕着魏欣打转儿。sk

魏欣敷衍着笑了笑道:“怕是你听错了,我并没有事,是我的朋友受了伤。”吴锦闻言便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的担忧瞬时转作欣喜,“阿弥陀佛,没事就好!”她说着就朝坐在桌边的女子看过去,待见到熟悉的脸庞时,笑容瞬时僵住了。

“…曲…青梅?”吴锦似是不可置信,狠狠掐了掌心一下。

对面青梅便也笑着招呼道:“吴姑娘,许久不见。”

吴锦只管盯着她,脸上写满了震惊。怎么会是这样!魏欣的朋友居然是…卖酒的曲青梅?她是怎么攀上魏欣的?

她的震惊太过明显,就连魏欣也发觉出来,开口问青梅:“你们认识?”

“以前我住在宛城,所以见过。”青梅站起身来,瞧着魏欣笑了笑,“今儿谢谢你,既然没事我就先回酒馆吧,恐怕我娘正惦记着呢。”

“也好,不过今儿也太险了,要不是表哥赶到,你能拧得过姚修武那个混账?”说着便朝君离气哼哼的道:“表哥你可得好好治治他!”

君离在旁闲闲的啜了口茶:“不必我动手,上次他招惹你和淑明的帐还没算清,有他受的。”便又在青梅肩上拍了拍道:“走吧,顺道送你回去。”

因有君离在,魏欣自然要送他出去,屋里几个丫鬟伺候过去,留下吴锦一脸惨白站在那里——她们说到了表哥,难道是表哥跟曲青梅起的冲突?魏家的势力她清楚得很,表哥虽然跟着何靖远,可两下里关系并不甚好,这次他会不会吃大亏?

吴锦心里猫爪子挠似的,转而念及方才情状,心里又是恨恨——她为了能在魏国公府站稳脚跟,费了多大的精神?曾经也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这会儿却还得谨慎小心的捧着小姑子。可是她捧着的小姑子,竟然对曲青梅那般亲近?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吴锦只觉得心中堵塞愤恨。

第50章 冤案能平反?

马车行到花枝巷中,君离便嘱咐青梅好生修养,他会派人抓药送过来。青梅不免又将他感谢了几句,君离便瞧着她笑道:“这些你不必挂在心上,倒是我刚才说过的事,你认真想想。”

“什么事?”青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君离指的是什么,见他就要张口重提,她连忙捂住耳朵,飞也似的逃下了车。

君离掀起车帘瞧她兔子似的奔进院内,猜得她的伤势并无大碍,便也放心的走了。

这里青梅捧着个隐隐作痛的手臂进了院里,许氏问起时只说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前两天刚刚托付过楚修明帮他找几个可靠的雇工,这会儿他正带着七个人站在院里,清一色的健壮妇人。

因青梅酒馆的顾客多为富贵官家女子,大多数人还是讲究个男女有别,比不得宛城弹丸之地可以让长生看店,是以她打算将后院酒窖的雇工和前面铺子里的跑堂都选作女子。

许氏先前已粗粗看过,楚修明也简略说了她们的身世,要么是儿子远在北塞驻守,孤苦无依,要么是丈夫战死沙场只靠朝廷微薄的银钱过活,人品却都是信得过的。

青梅看了一遍,留下了五位妇人。

是夜恰逢许怀远旬休,他得知许氏和青梅已从顾府搬了出来,忙不迭的跑来花枝巷中,一家人自是热闹欣喜。姐弟俩平常玩闹惯了,又是在自己家中,自然无拘无束,重拾旧日美好时光,青梅只觉这般平淡的幸福实在难得。

过得两日,顾长清自衙署归来时途径花枝巷,说是顾夫人对青梅十分想念,想请她去府里用晚饭,让绿珠随行。

既然都已经搬出来了,青梅倒也不甚介意,爽快的答应下来,与顾长清同行。

顾府中一切如旧,青梅到得流芳堂中,顾夫人歪在廊下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旁边顾荣华和顾含英下棋作耍。见得顾长清进来,顾荣华姐妹俩便起身行礼,顾夫人听的动静睁开眼,便招手叫青梅过去坐着。

旁边顾含英和青梅寒暄了几句便借故走开,顾荣华瞧起来精神有些颓败,懒懒的招呼了一句,到屋里面寻花样子去了。青梅瞧她走路时都有些神情恍惚,心中颇为诧异,不过她对顾荣华早有芥蒂,也就没放在心上。

顾夫人似已完全接受了开酒馆的事情,一改往常的抵触态度,还关心了几句酿酒的进展。

青梅一一答过,顾夫人便问道:“最近去武安侯府了么?”

她提起这茬,青梅便知后面会是什么在等她,心中难免升腾起烦厌,淡淡道:“去过了。”顾夫人便道:“楚将军近来都在京城,我已托付了他,你若碰见什么麻烦,只管找他就是。”

青梅继续淡淡的应了一声,瞧着天色还早,便道:“姨母唤我过来是有事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顾夫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笑容里竟有几分亲切的味道。然而青梅的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她便续道:“今儿本来是老爷有话想嘱咐你,你就先去涵今堂一趟吧。”青梅不知顾尚书是为了何事找她,便应下了。

到得涵今堂中,顾尚书今儿回来得早,正在书房里面看书。见得青梅进来,他便挥退众人,直截了当的问道:“听夫人说,你不愿嫁入武安侯府?”

“是。”青梅点了点头。

顾尚书并不关心她为何不愿嫁,只是沉声道:“你可曾掂量过这门婚事的轻重?”他静了片刻,瞧着青梅并没什么反应,续道:“家世门第撇开不说,你父亲的案子,也和这婚事有莫大的关联。”

这么一说,青梅瞬时便抬起头瞧他,顾尚书沉吟不语,青梅便小声问道:“姨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若成了侯府的儿媳,曲将军平反的事情上侯府就会出十分的力气。否则事不关己,看着往日的情面,最多就两三分出力。”顾尚书踱步走到她跟前,问道:“你并不想他一直蒙冤吧?”

青梅紧紧咬着唇,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希望父亲一直蒙冤不白?

顾尚书便趁势道:“我不管你为何抗拒这婚事,但为了你父亲的冤案我已花了数年的心血,在最后的一搏中,我不希望你置身事外。”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严厉和责备,几分期许和劝说,仿佛青梅不嫁入侯府,便是不孝不悌,枉费他多年的筹划一般。

这番话落入青梅耳中,还真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意思。

她对于朝堂政事知之甚少,并不懂得这冤案背后究竟有多么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并不懂得她在其中占有多重的分量。可通敌叛国的罪名不是儿戏,想要翻案谈何容易?

打小她就盼着有朝一日能让父亲的冤案平反,而今顾尚书真真切切的提及此事,青梅心神微微动摇——难道真要为了一己私心,放弃为父亲翻案的机会?

如果她继续拒绝,会是怎样的结果?可如果她当真从了顾尚书的安排,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心里仿佛一团乱麻拧成了疙瘩,青梅站了许久也不知如何作答。

顾尚书瞧见她这般情状,自然明白已然说动了她,便道:“你认真想想此事,想明白了来找我。”又唤顾长清进来嘱咐了几件事情,而后叫他陪青梅往流芳堂去。

出得涵今堂,青梅并没再往内院走,而是仰头向顾长清道:“二哥哥,我先回去了。”她的脸色十分不好,仿佛是内心挣扎纠结之极,整个人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顾长清不由担心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青梅摇了摇头,固执的不肯说,顾长清也不勉强,“那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我自己走过去,正好散散心。”她向顾长清行礼告辞,心不在焉的出了顾府。后面顾长清瞧她这幅模样,那里能够真的放心?欲待陪她回去,然青梅的这番表现是因他的父亲而起,他陪在旁边反而会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微微一犹豫,他便跟在青梅身后,远远的瞧着。

从顾府到花枝巷有不少的路走,青梅虽然说话心不在焉,走路时倒也知道避让行人车马。她只管沿着路边的青石板走,偶尔抬起手臂抚动新嫩的柳枝,却是一抚即过,连头都没偏一下。

好容易到得花枝巷口,顾长清瞧着她安然到家,这才转身大步回去。

青梅依旧心神游移,待见到许氏关切的面容时才回过神来,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钻到许氏怀中,紧紧的抱着她。许氏被她这举止吓了一跳,还以为青梅是碰上了什么大事,连着问了几遍“怎么了?”

“没什么。”青梅在她怀里闷闷的回答,“娘,你说爹娘在地下,会希望我怎么过日子?”

许氏抚着她的后背,缓缓道:“当然是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一世如意。”

“嗯。”青梅应了一声,过了会儿抬起头来,脸上的迷惘已然敛去,她朝许氏笑了笑道:“娘,咱们去看看酒窖。”许氏虽然被她这反常的样子唬得莫名其妙,然而见她不愿说,只得暂时压下。

这两天青梅忙着筹备酒馆的事情,倒将那天的愁绪冲淡了不少,只是晚上夜深人静时翻覆难眠,心中一直纠结不止。她披了件衣服起身,外间绿珠睡得正熟,隔壁许氏也早已安寝,她轻手轻脚的出了院门,在院里的竹椅中坐下。

已近仲春时节,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夜里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寒冷。清凉的风吹过,倒叫脑子清醒了不少,青梅仰头望着漫天繁星,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许氏常将她抱在怀里看星星。

那时她年少无知,总爱问一问爹娘在哪里,许氏没奈何,只能指着星星哄她。

“那一颗是夫人,瞧,她正向你眨眼呢…那是将军,你看他跟夫人多亲近…”

青梅勾唇笑了笑,不自觉的抬起手臂指着那两颗星子,口中喃喃道:“爹,你们希望女儿怎么做呢?”

是为了冤案平反而违拗本心,甘心当顾家的棋子嫁入侯府,还是坚持自己的心意,珍重的呵护那份感情?父亲和武安侯很要好,所以这份感情在她心目中弥足珍贵。也因如此,她不希望这份感情被顾家的私欲和计谋掺杂。

更何况,就她的私心来说…

“做我的王妃吧?”君离的声音在脑海回响。那天只觉得不真实,而今回思,当时的情形却是真切清晰无比,他的声音、他的怀抱、他的气息,还有车厢里淡淡的玉华香味,车外的鸟鸣和远处的人语…所有的一切,深深印刻在心中。

青梅呆呆的不知坐了多久,目光挪动时,忽见墙头多了个黑影。

黑影乍然映入眼中,她被吓了一跳,张口想要惊呼,然而那黑影一动不动仿佛并没有要伤人的意思。青梅定了定神,详细看过去,借着月光看清了那黑影的轮廓面容——

俊朗的五官被月光蒙了暗影,他静静的坐在墙头,身影挺拔双肩宽阔,仿佛暗夜中降临的神明。

“君…离?”青梅诧异的低声念他的名字。

君离身形一动,跳下墙头几步走到她跟前笑了笑,“深更半夜的,发什么呆呢?”

“你怎么来了?”青梅想起他刚刚封了英王,便想起身行礼,君离却将她按在椅中,“办完事经过这里,见你在发呆就看了会儿。”君离伸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想谁呢,那么入神。”

好像刚才…她是在想眼前这个人吧?青梅面色微红。

第51章 骑马

君离看起来兴致不错,随手拉个椅子坐在青梅对面,觑着她笑:“上次我说的事情,你还没回答我。”青梅被他那暧昧的笑触动,想着方才纠结的心思,不由脸上微红,却仰头道:“还没想好。”

“那就继续想。”君离失笑。

青梅念他是翻墙而入,也没有给他端茶倒水殷勤招待的意思,两个人默默的坐了会儿,青梅念及顾尚书的话,不由叹了口气。旁边君离问她是怎么了,青梅便道:“你说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

“哟,小丫头都开始想这些了?”君离笑着搬起椅子,坐得离她近些,青梅脸上的迷惘便清晰映入眼中。

青梅瞪了他一眼,摆出个“跟你完全没法聊天”的表情,君离便道:“你最看重的是什么?”

“最看重的就是最重要的?”她仿佛喃喃自语,目光却是落在君离的脸上,“这样会不会很自私?”

“看来是有心事,说给我参详参详?”

“不能说给你。”青梅连忙摇头,为了缓和氛围,还夸张地用手捂住了嘴巴。然而即便如此,她心里那团乱麻依旧没有理清,没过片刻,便又瞧着星空发呆起来。旁边君离将她瞧了半天,几番欲言又止,终是轻声道:“是为了你父亲的事?”

“嗯。”尚且发呆中的青梅无意识的应了一声,待回过味儿来,连忙坐直了身子,“这话怎么说?”心里有种预感,仿佛某件事情败露,到底不确定。

夜风微凉,君离的目光包裹着她,不言不语。

过了会儿,青梅拿手戳他:“三殿下?”

“青梅。”君离顺势捉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开口问道:“你父亲的事情,当真不能同我说说?”

“不能。”青梅摇头,敛起些微伤怀思绪,冲他笑了笑。手被他握着,有暖意传来,青梅试着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心里到底羞涩却又不愿表露,便控诉般的瞧他。

君离握得更紧,凑近了道:“不告诉我,就不放开。”见她还是固执着不肯透露半点,他眼中微不可察的流过失落,随即转为心疼,“你不放心?”

四目相对,青梅能感觉到他的真挚。然而这事一旦说了,但凡有任何闪失,结果她根本承担不起,何况…数日来的烦恼纠结积聚,她忽然站起身来,朝着君离半跪下去,认真道:“三殿下,您是皇室中人,天之骄子,而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民女。能跟您结识是我的荣幸,可我们毕竟身份有别,那天的话还请收回吧。”

头一次生出这般强烈的畏惧退却,她隐藏在心底的担忧在静夜中无限放大,轻易盖过了欢欣。嫁给君离固然是件幸事,可万一自己身世败露,或是君离对她情意不再,又当如何?说到底,她一介罪臣之女,毕竟不敢孤注一掷。

君离依旧紧握着青梅的手,将她拉起来面向自己,捏了捏她的鼻尖,“身份有别?太.祖皇帝也是草莽出身,外祖家以前也不算显赫,细算起来我也未必高贵到哪里去,有什么区别?我喜欢你,想娶你做我的小妻子,有何不可?”

他这番石破天惊的话叫青梅瞠目结舌。这般轻松的说起太.祖皇帝的出身,让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帝情何以堪?君离他还真是…心中的惊叹无以言表,青梅倒是将先前的纠结忘到脑后,结巴道:“三殿下你这话真是…这是大逆不道,被旁人听到了恐怕会麻烦。”

“这里又没有旁人。”君离笑着瞧她,那眼神分明是说青梅已经是“自己人”。

见她犹自蹙眉,君离便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这么大点脑袋,开酒馆都不够用,想那些做什么。这些事只管交给我就是,你不必担心。”

这人还真是亲习惯了不成!青梅焦虑的情绪被安抚下来,此时思绪清明,登时觉得君离这举止是有些轻薄了,于是抬头恼怒瞪他。清亮的眸子却没什么威慑力,倒惹得君离一笑。

屋里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大抵是许氏夜半梦回。青梅毕竟担心君离留在此处不便,就用眼神催促他离开。

君离倒也不多逗留,转身要往外走,忽到得墙边时身形一顿,似乎有些犹豫,便又折身回来,向她道:“如果是为了你父亲的事,大可不必担忧。安心开酒馆就好。”

他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墙外,青梅站在院里,却是心潮澎湃起伏——君离这是…知道她父亲的事情?

认真想起来,如果没人注意她也就罢了,若是认真的追查起身份,她频繁出入顾家和武安侯府,想要挖出她的身世,恐怕也非很难的事情。这么一想,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可即便如此,她如今也不能再退缩了。于是咬一咬牙,心里竟又变得澄明开阔,打了个哈欠,依旧回屋去了。

二月京城,柳吐新嫩,草舒碧叶,青梅忙着酿酒的事情也没去寻顾尚书。忽有一日顾长清顺道来探望,才知北边前两天出了些事情,皇帝派了他亲自前往视察,就连楚修明也是奉命连夜回边陲去了。

难怪近来不见楚家兄妹造访,原来是有事要忙。青梅送走了顾长清,一抬头见梁间一双燕儿还巢,和着春风暖阳,叫人觉出融融春意。还不到正午,许氏这会儿正带着几个雇来的妇人们打点酒窖,青梅闲来无事,正宜捧书闲读。

院门吱呀作响,她抬头看去,就见楚红.袖走了进来,口中道:“你倒是悠闲,这两天可累死我了。”

“楚姐姐。”青梅起身迎过去,“听说楚哥哥回去了?”

“前天晚上走的,他倒是逍遥轻松,可怜了我被楚晗缠着,头疼死了。”楚红.袖瞧青梅清闲,便道:“这会儿想骑马去散心,你去不去?”

“好啊!我正闷得很呢。”青梅立马来了兴致,跑过去跟许氏说了一声,便跟着楚红袖出门去了。

门口两匹健马,一匹毛色纯白高壮强健,被楚红袖纵身跃上,另一批枣红色的身子矮小一点,性子似也更温顺,由青梅蹬鞍爬了上去。花枝巷里并不宽敞,她们这会儿只能策马慢慢走着,没了顾夫人的那些规矩束缚,自然也无需戴那碍事的帷帽。

两人在合德街上用了午饭,便往城外的五柳原而去。

五柳原地处城西郊外,地势开阔平坦,中间有宽阔的河水缓缓流过,两侧野花遍地,是踏青的好去处。这会儿虽没有绽放的繁花,然而连绵的嫩绿入目,远处农田阡陌纵横,叫人心情舒畅。

青梅同楚红.袖纵马至此,便见期间人影稀疏,概因春花未绽,京城的男女还没踏青出游的打算。这倒便宜了她们,自由自在的策马闲逛,楚红.袖说起她当年前往沙场的事情,引得青梅入神倾听。

楚家如今驻守的正是当年曲衡驻兵之处,楚红.袖讲起那里的风土人情,提到当地人对曲将军的称赞,一时感慨。末了笑道:“你有空该去那里看看的。”

青梅沉默着有些出神,远远瞧见河对岸人影绰约,几道丽影被人簇拥着在前缓行,后面有人牵马相随。

那些身影瞧着有些熟悉,青梅眯了眯眼却看不大真切,倒是楚红袖道:“那不是顾荣华她们么?”斜睨着青梅打趣道:“就说你不该总是挑灯夜读,连这都瞧不清楚!功名没能挣到,却把眼睛给读花了。”

“我哪里能跟姐姐比,塞北地势开阔,练得你眼睛比那鹰还锐利。”青梅笑了笑,两人继续沿着河岸散心,对面的那些人却前呼后拥的过了桥,眼见着是距她们不远了。

至此时,青梅也瞧清楚了,走在前面的是魏欣,旁边是顾荣华,另外还有沈月清和沈月湄两姐妹。魏欣自然是她乐意见到的,可顾荣华…青梅撇了撇嘴,却还是得催马过去打招呼。

五人都是平常来往过的,少不得下马寒暄几句。

青梅与魏欣几天没见,这会儿免不了凑在一起嬉笑几句。提及酒馆诸事齐备就等开张,魏欣乐得直赞“好事”,又说到时候定会前来捧场,再拉上永乐公主镇场子。青梅被她逗得直笑,眼角余光瞥见顾荣华,就见她正凉凉的瞧她,目光中比以前分明增了些东西,似是怨恨?

青梅后背不由一僵,被她瞧得不舒服,便要辞别。

魏欣和沈家姐妹大概也是游玩得累了,闻言也不多留,说是对岸的青花山脚下有一片早开的野花,建议青梅她们前去赏玩。

旁边顾荣华敷衍着说了些让青梅照顾好身子等语,站在河边瞧那远处峰峦,没有动身的意思。魏欣瞧她如此,便凑过去问她在看什么,沈家姐妹在旁应和,叽叽喳喳的热闹起来。

青梅同楚红.袖上了马背,楚红袖道:“那咱们就去河对岸?”

“好啊!”青梅没有异议,正想催马前行,那马儿却似乎受了惊,突然一声长嘶,发疯一般的往前奔去。马儿四蹄剜起软泥乱飞,青梅扯着缰绳,却发现这匹马根本不受她控制,疯癫般的疾驰厉嘶,甚至跳跃腾起,想将她颠下马背。

青梅吓得脸色苍白,口中喊着“楚姐姐救我”,死死的抱住了马脖子,免得被它颠下去摔坏身子。

楚红.袖见状也是大吃一惊,连忙催马跟过去,魏欣等人也是心焦的看着那匹疯马,催促婢仆喊人来救。河水缓缓流淌,顾荣华唇边露出一抹笑意,袖中有个东西滑落,被她轻轻踢入河流之中。

第52章 厮磨

青梅紧紧伏在马背上,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头晕目眩得想吐。可她不敢放手,这么疾驰的疯马,她一个娇弱的女子若是摔了下去,定会伤得很重。何况五柳原虽然平坦开阔,其间难免会有凌乱的碎石等物,万一碰着了那些,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她现下唯一的念头,就是抱紧马背,捡个松软多泥的地方摔下去。然而疾驰颠簸头晕目眩之中,她只觉风驰电掣,根本看不清周边的东西,几番挣扎,终究没敢放手。

惊慌之中,楚红.袖的呼喊声愈来愈近,青梅强自镇定着扭头回看,就见楚红.袖疾驰而来,正离她愈来愈近。然而青梅胯.下的疯马没命般疾驰,楚红.袖哪里能轻易赶得上?

马儿已疾驰了许久,早就过了五柳原,几番折腾之后这会儿似是气力不支,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青梅喘了口气,猛然抬头见它似乎是要直直朝着迎面的山崖撞过去,大惊之下连忙死命的扯动缰绳,生生令它拐弯。

马腹贴崖而过,青梅的腿挤在中间生疼,怕是伤得不轻。

暴躁中的疯马打着响鼻厉声长嘶,继续疯跑,却是不辨道路,紧贴着山崖在乱石长草中疾驰,几番将青梅蹭在崖壁上,撞得腿刺痛。

后面楚红.袖见状,催马就要斜刺里冲过去。身旁忽有一匹健马风驰电掣般冲过来,转瞬就已越过她身畔向那枣红色疯马逼近,大声喊道:“青梅,手!”

似乎是个男子的声音。已然精疲力竭的青梅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晕头晃脑的伸出手,只觉胳臂被人猛力一拉险些脱臼,随即被人紧紧抱住。伴随着疯马的一声厉鸣,身体又随着那人腾空而起,而后落在另一匹马背上。背后的人催马疾拐,绕过一丛杂树向开阔处而去,马速渐渐慢了下来。

似乎听到山崖处传来一声猛烈的撞击,带得山石纷纷滚落,青梅瘫软在那人怀里,依稀能分辨出这是熟悉的怀抱,有力的手臂紧拥着她,叫人安心。

身体酸软疼痛,脑中凌乱混沌,青梅浑身无力的耷拉着,先前还高度紧绷的精神一旦松懈,便靠着后面的胸膛沉沉睡去,人事不知。

-

有缕缕幽淡的甜香入鼻,耳边依稀传来悦耳的鸟啼,却透着股安宁清净,仿佛倦鸟日暮归巢,万籁渐寂。

青梅朦胧中但觉浑身酸痛,仿佛刚经历了一场重病。这是…她迷糊中回思,陡然想起那匹疾驰的疯马,想起险些撞上山崖的那一瞬,她瞬间被吓醒了。

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映入眼中的是撒花软帐和红绫被,光线却有些昏暗。她偏头向外,便有面生的小侍女凑上前来:“姑娘醒了?”见青梅张口欲言,便从旁边矮几倒了水过来,扶她坐起喝水。

茉莉花甜香入喉,令浑身酸痛似乎舒缓了不少。青梅抬起酸痛的手臂揉了揉鬓角,问道:“这里是?”

“是在英王府。”小侍女扶她继续躺下,听见门开帘东,忙转身跪地行礼。青梅抬头时便见君离大步走进来,床塌陷下去一角,君离瞧了瞧她的脸色:“感觉怎样了?”

“痛。”青梅皱了皱眉,有些委屈。

“暂且忍一忍,御医的药也不能立马见效。”君离毫无避忌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倒是退了。今天怎么回事?”

“不清楚。”青梅摇一摇头,“那马突然发疯起来,我也觉得莫名其妙。”

“当时可有人接近那匹马?”君离顿了一顿,沉声道:“丹青在那匹马身上搜到了一枚梅花钢针,推测时辰,应当是你在河边骑马时刺进去的。”

“钢针?”青梅一惊,挣扎着坐起来,连带着精神都好了不少,“那匹马是因为这个才疯的?”见君离点头,青梅暗暗抽了口气,心中一惊一沉,思绪瞬时清晰起来。

先前纵马游原并无异常,那匹枣红马又是温顺的性子,怎的就突然发疯了?可若说有人将钢针刺入枣红马体内,当时除了楚红.袖和她,并无旁人接近马身呀。楚红.袖自然不可能害她,在场的还会有谁?

陡然想起顾荣华那凉凉的眼神,青梅连忙摇头。不可能,顾荣华纵然不喜欢她,但她毕竟自矜身份应该不屑用此手段,况且顾荣华始终没能接近马身,如何能够害她。可心里又觉得没底气,这理由根本说服不了她自己,自打元夕观灯之后顾荣华变化很大,她根本猜不准。

“你想到了谁?”君离帮她理着略微凌乱的额发。

青梅抬眸看了君离片刻,终究没有胡乱猜测,又问道:“楚姐姐呢?”

“天色已晚,我叫她们先回去了。”君离抚她的秀发:“既然你没有头绪,这事就交予我吧。今晚你先歇在这里,我派人去酒馆送个信。”说着吩咐那侍女伺候青梅洗漱,他转身出去了。

没过一柱香的功夫,君离折身回来,身后婢仆鱼贯而入,摆了满桌饭菜。因青梅有伤在身,满桌都是清淡菜色,却也清爽可口。青梅的左腿擦伤了多处,肋骨和小腹也是生疼,胳膊因用力过猛而酸痛难挨,就连五脏肺腑都隐隐作痛,大抵是马背上颠得太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