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不,苏…”时开自人群中挤出来,赶至苏晗面前,面带关切,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侯爷。”苏晗盈盈一笑,“民女已被逐出秦府。”说着拱一拱手,“侯爷等着喝正主儿的喜酒吧,民女告辞。”

她越是不在乎,时开心里越难受,却苦于无从安慰。

“回府。”苏晗知会了红玉、翡翠一声,穿过满堂人群,走到庭院之中。寒风之中,发梢轻扬,衣袂飘飞。

“苏将军!”时开忽然高声唤道,“下官心中的兵马大将军,只有你当之无愧!”语毕,对着她的背影,一躬到地。

苏晗脚步顿住,回眸相看,唇角挂着一丝笑,眼中终于有了一丝落寞。她朱唇轻启,无声地吐出三个字:不值得。之后,扬长而去。

看着时开的人,有人怀疑他得了失心疯,有人则认同地一声长叹。

苏晗大步流星走出秦府,走上街头,满眼皆是百姓惊骇的目光。

真TM丢人!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坐轿子来,走着回去,太掉价了!

走了一段路,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回头一看,就见三名随从打扮的人下了马。

其中一人走到苏晗面前,恭声道:“我家大人命小的来为将军送来坐骑,将军好走。”

翡翠想出声询问,被苏晗以眼神阻止。这种时候,谁沾她的边谁倒霉,人有这份心意就够了,细究便是自讨没趣。道谢之后,主仆三人上马,打马扬鞭回府。

到了府门前,飞身下马,苏晗忽然转头看向两名丫鬟,“我的嫁妆呢?怎么把这回事忘了?”

红玉、翡翠惊掉了下巴,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再说了,那些只求凑数的嫁妆啊,那些砖头瓦块啊,谁见了谁都得吐血,她也好意思惦记着。

冷了片刻,翡翠才道:“那边的聘礼聘金,想来是不会过来搬走的吧?您那些嫁妆…用聘礼来换,不吃亏吧?”

苏晗只是问:“你们说,我今日丢没丢人?”

两名丫鬟默认,丢人了,而且丢大发了。那两道旨意,太毒了。

“那便把脸面找回来!”苏晗走进府门内,“快去唤管家来,我有十万紧急之事要他张罗!”说到这里,语声转低,“我气死那个衣冠禽兽!”

第四十五章最无赖

太夫人、苏陌一左一右坐在凌烟阁的罗汉床上,欲哭无泪地看着苏晗,试图劝阻她。

太夫人道:“我知你气不平,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秦家置气做什么?他如今坐的可是你的位子。”

“是啊,二姐,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

“闭嘴!”苏晗不敢反驳太夫人,对付苏陌可是毫不客气,“少说那些酸腐之词!今日这口气不出,我明日便会憋闷死!”随即,不耐烦地问红玉,“陈怀礼是不是死了?死了早来跟我报丧!半点小事就这么磨磨蹭蹭的,留他何用!”

红玉看了一眼自鸣钟,怯怯地帮陈怀礼辩解道:“这还不到一刻钟呢。”

“也不知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回去又能怎样?”太夫人叹息一声,“有这闲心,不如收拾收拾,早日搬出这伤心地。”

“一个月之内离京便可,不急。”苏晗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不论你去做什么,先把自己收拾收拾可好?”太夫人看着女儿长发披散、身着大红锦袍,觉得自己快被她弄疯了,不然怎么会想笑?

“收拾什么?怎么回来,我就怎么回去。”苏晗听得脚步声,拿起案上长剑,匆匆出门,看到陈怀礼,沉声问,“准备好了?”

“好了好了!”陈怀礼擦了擦额头的汗。

“走!”

陈怀礼小跑着跟在后面,想想即将要发生的事,冷汗直流——脸皮不够厚,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出府之际,之前送嫁妆至秦府的一干人等才步行回来。看到府内这情形,直观地断定苏晗离疯不远了。

苏晗上马,身边是陈怀礼,二百多名乔装成家丁的侍卫抬着秦府的聘礼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秦府。

一路上有多引人注目,可想而知。

到了秦府门前,苏晗带住马,招手唤来秦府一名家丁,“去请你家将军,来收回聘礼。”

家丁慌忙入内禀报,过了些时候,秦朗冷着一张脸走出门来。

苏晗颇有闲情地看看院内外,“你家新娘子还没到?误了吉时可是凶兆。”

秦朗只是冷淡地挥一挥手:“东西放下便走吧!”

苏晗将聘书掷于地上,问道:“我的嫁妆呢?将军想扣留在府中?”

“是啊,我苏家的嫁妆呢?”陈怀礼高声道,“堂堂将军府,这等事也做得出?!”

秦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吩咐家丁:“命人把那些物件儿抬出来,省得碍眼!”

等待间隙,苏晗安安静静的,手温柔地轻抚着马儿的鬃毛。

嫁妆逐一抬了出来,置于街头。

苏晗策马到路旁,对陈怀礼一挥手。

陈怀礼命侍卫两人一抬嫁妆,人数刚刚好。

走在队末的六名侍卫忽然同时放下了箱子,大声道:“这箱子里的东西不对!”

苏晗很惊奇的样子:“怎么不对?”

侍卫取下贴在箱子上的红色标签,又高声道:“纹银两千两,这箱子怎么会这么轻!”

秦朗忍无可忍,怒道:“堂堂秦府,难道还会贪图你那些银两不成?!”

苏晗叹息道:“我也是今日才懂得一个道理——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陈怀礼道:“大将军若不做贼心虚,可敢开箱一验?!”

街头人群默默,目光锁定在秦朗脸上。

秦朗莫名地不安起来,怀疑自己被算计了。

几名侍卫手疾眼快,不等秦朗应声,便手脚麻利地开了箱子。

没有任何意外,箱子底,静静躺着的,是一堆砖头瓦块。

侍卫将箱子推到,把砖瓦堆积在路面。

惊叹声、质疑声四起。

苏晗出声笑起来,“嫡妻变为妾,我忍;妾当日进门便被逐出府门,我也忍;此时大将军又昧下了我六千两纹银,我是不是还要忍?”

在外围观的人这才知晓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由议论声四起:“真是看不出,竟然是这种人!”

“真是有辱斯文!”

“斯文败类!”

“苏将军被逐也是福分,这种人,嫁他何用?!”

秦朗只觉得气血上涌,如果说之前洞房之内,苏晗是狠戾,那么现在,她就是十足十的一个无赖!他恨声道:“谁又能证明你箱子里究竟有没有纹银?”

“大将军认为我有先见之明?我能料定今日婚变、贻笑大方么?未免太瞧得起我了。”苏晗慢条斯理地道,“太后指婚,我怎敢作假?嫁妆抬入你府中多时,为何不查看?我之前离去多时,谁又能证明你有没有偷梁换柱?”

她句句都是胡说八道,却是句句不容辩驳。是该开箱查看,可谁又会有那份闲情逸致?

陈怀礼悲声道:“秦将军啊,你将我家二小姐取而代之,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可这些银两,您就还给我家二小姐吧。不论怎样,她日后还要赡养一家老小呢。”

“是啊,是啊…”围观的人们有热心肠的,高声附和道,“大将军就发发善心吧!”

苏晗垂了眼睑,叹息一声。

场面已经无法收拾。

秦朗青筋直跳,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来:“给她!去取银两!给她!”

家丁诺诺而去。

秦朗一眼也不愿意多看苏晗,却又怕她再生诡计,只得站在原地观望。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六名家丁抬着三个箱子走了出来。

“快走!”秦朗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语声颇为恶劣。

“开箱!”苏晗吩咐侍卫,继而,别有深意地看了秦朗一眼。他做官不久,家底倒是丰厚,不知是贪污得来还是出身于富户。

侍卫打开箱子,现出里面白花花的银两。

“众位乡亲!”苏晗拱手环视四周,“今日,你们是来看我苏晗出嫁,怎奈我时运不济,成了笑柄。”抿了抿嘴,颇有些强颜欢笑的样子,“苏晗令各位失望了,也无妨,此时便以这些银两弥补。”语毕,笑容转为晴明,“钱财乃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苏晗的一点心意,还望乡亲们笑纳!”

语声落地,侍卫们便纷纷动手,将箱内的银两悉数抛到路上。

围观的人争抢着银两,却也没忘了争相道谢:“多谢苏将军!”

苏晗挑眉,看向秦朗,“大将军,谨记一点,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人活一世,道义为先!”

秦朗的脸都要绿了。

喧嚣过后,苏晗命管家和侍卫先行,自己策马到路旁。

此时,一顶花轿出现在街头,渐行渐近。

蓝静竹的花轿。只是很奇怪,花轿之后,没有嫁妆。

今日似乎也没她不能做的事情了,那就和蓝静竹道个别吧。苏晗策马至路中央,拦下轿子,取下长剑,挑起了轿帘,看到里面的情形,不由得愣住了。

第四十六章解围

轿中空空如也,一支蝶形金步摇压着一张宣纸,宣纸上写有八个大字:奸佞小人,誓死不嫁!

这性子刚烈的女子!可曾想过,这样做的代价有多大?

苏晗转头望向秦朗。一夕之间,他害了两家人。她家道中落已成事实,而蓝家,遭难之日也不远了。

他想羞辱她,最终要落得个沦为笑柄的结果。

咎由自取!

苏晗缓缓放下轿帘,离开,信马由缰,到了个鲜有人至的地方,独自待到天色昏黑,才勉强自己上马回府。

到了府门内,疲惫已经入骨。还有太多事要打理,要面对如今悲凉的境地。想想都觉得累。

正殿前的四方院落,黑压压站了一群人,是她的幕僚,是她骁骑营中的各个头领。

消息竟传得这么快。

苏晗呆坐在马上,不想伪装了。即便早先就已想到今日,即便自一开始就从楚云铮口中确认了如今的境地,可真的接受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心理落差太大,从容面对,真的很难。

她看着面前众人,笑得苍凉。

真舍不得你们哪,我的弟兄们。

卫荻涛率先走到苏晗面前,堂堂七尺男儿,未开口便先红了眼眶,“如今奸佞当道,才使得将军深陷泥沼,来日圣上痊愈,定能还将军一份清白。”

“对,对。”其余人等附和。

苏晗语声清浅,“清白与否,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好自为之才是,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众人闻言,皆不做声,黯然垂下头去。

苏晗脸色一肃,问道:“出什么事了?”

“唉——”卫荻涛长叹一声,“将军什么都叮嘱到了,可偏偏有人不知轻重,酒后闹事。”

苏晗将众人逐一看过去,发现少了一人,“赵静成。”

卫荻涛一脸恨铁不成钢,“独他一个不成器的,贪杯惹事。昨夜大醉,带着一干人等出去生事。今日被人告发,便畏罪潜逃了!”

“是哪一个在胡乱埋汰人?!”随着一声怒吼,赵静成快步奔进门来,衣衫不整,满脸不忿。

苏晗心头一宽,道:“怎么回事?讲。”

“昨日夜里,末将的确是贪杯吃醉了,却不曾带人闹事,只是睡在了酒楼之中,醒来时,才发现被人五花大绑在了别处。”赵静成语速很急,无辜地望着苏晗,“将军,末将不曾违反军纪,没有给您脸上抹黑!”

苏晗刚要搭话,便听到府门外传来多人匆忙的脚步声,不由叹道:“你不该来这里。”

“言之有理。”秦朗走进红漆大门,缓声接道,身后是百余名官兵。

“你这小人!”赵静成怒吼道,欲冲上前去痛扁他,被卫荻涛及时出手拦下了。

苏晗看到秦朗,明知故问:“将军放着良宵不过,倒来草民家中做客?”

秦朗恨她入骨,闻言脸色一变,冷声道:“公务繁忙,怎敢懈怠。”随即一挥手,“将要犯拿下!”

苏晗很质疑他给人栽赃的水平,又问:“将军还未审问原由,便能断定赵静成是要犯?”

秦朗报以冷冷一瞥,“你有何资格质问我?!还是从速移交兵权为妙。”

“不说出个原由来,别想把人带走!”有人高声道。

秦朗沉声道:“赵静成酒后生事,带手下兵卒为非作歹、强抢民女,人证物证俱在!各位若再阻挠,休怪秦某不讲情面!”

几名官兵一拥而上,捆绑了赵静成。

赵静成嘶声吼道:“小人,败类!苍天有眼,断不容你!”整个人如同蒙受巨大冤屈的困兽。

苏晗相信他对自己所言句句属实,心里就更愤怒、更酸楚。她还未离京,太后党羽便迫不及待要陷害、铲除她的手下了。

可她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好兄弟蒙受不白之冤。

她心头大恸,第一次觉出了无助。

此时,极力挣扎地赵静成忽然安静下来,目露狂喜,“王爷,王爷救我!”

苏晗转头望去。

楚云铮负手而来,蟒袍加身,腰缠玉带,周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气息。在他身后,是楚云钊、利文瑾和利文清。

众人皆施礼相见。

只一个苏晗,愣在了马上,全无反应。

楚云铮看向秦朗,“放人。”

秦朗答得爽快,“不能放。”

“原由。”

秦朗不卑不亢,“人证物证俱在,是以不能放。”

楚云铮勾唇冷笑。

“你何来人证?!”利文清走上前来,神色凌厉,“昨夜,赵静成身在摄政王府,摄政王、靖王、本郡主及楚云钊都能作证!照你这般说来,倒是我们颠倒黑白了?!”

秦朗大为意外。令他意外的,是利文瑾也是人证之一。这几个人的分量相加,任谁也要给足面子。

利文瑾上上下下打量着秦朗,很疑惑的样子,“本王实在是看不出,你哪一点像个将军的样子。将人放了,回府去收拾你那档子残局才是正经事。”

众将领闻言心里畅快得很,轻笑出声,含着鄙视、轻蔑。

利文清走到几名不知所措的官名面前,抬起手来,挨个掌掴,“你们有几个脑袋?敢随意捆绑当朝命官!给我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放人,滚。”楚云铮惜字如金,却是出声必给人难堪,“莫要脏了这块净土。”

秦朗实在是受不了这等羞辱,当下挺直了背脊,沉声道:“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来接手虎符、兵权。”

楚云铮剑眉微蹙,星眸中闪过寒光,语声宛若冰凝,“谁给你定的时辰?”随即,伸出手去,“听闻秦大人喜替阉人宣旨、惯用圣意压人——圣旨何在?”

这话,太毒。

众将领心头大快,深觉苏晗今日所受屈辱已经完全讨回来了。

秦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呆立片刻,气冲冲拂袖而去。

楚云铮走到苏晗马前,抬眼望着她,俊颜逸出一抹温暖笑意,宛若冰雪消融,“小东西,受委屈了。”

第四十七章得有多恨她

那笑容,那言语,温暖直达心底。苏晗眸光转为柔和,唇角不自知地轻轻勾起。

“下马来,我陪你说说话。”他探手相邀。

是他,陪她。今时不同往日,又何必这般屈尊降贵。正如她对时开所说:不值得。可她在这样想的时候,已将手交到他掌中,借着他的臂力下了马。

众人会心一笑,包括随楚云铮前来的几人,纷纷告辞。

众人散去之后,苏晗出言道谢:“多谢王爷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