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晗自知和肖复性情上或许有相近之处,但一起行动却是第一次,没有默契可言。她擅长随机应变,甚至习惯有惊无险的局面,而肖复则擅于做好详尽的打算才行动。那么此时她能做的,只能是把自己的意见、看法忍下,绝对配合他。

避过一个又一个岗哨,躲过一列又一列巡视的队伍,苏晗得出的结论是,皇帝是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怕死了。在京城时,她曾几次被夜里传召至宫里,那时的防卫可不似如今这般紧锣密鼓。只是,也只是人多了而已,论警惕性,不如以往。多,不等于精。

进到正宫,见此处平静得很,偶有宫女、太监来回走动。

苏晗和肖复飞身上了正宫的屋脊,伏下身凝神观望。皇帝若是来正宫就寝,贴身的几名太监会随行,此时并未见到这些人的踪迹,还好,运气总算是不错。

几声孩子的啼哭声响起,两人迅速捕捉到了声音的来处。

“你借机入内。”肖复说着起身,身形如风一般略至孩子所在的房间屋脊之上。

苏晗眨眨眼睛,笑。她原来的打算也是利用孩子确保自己安然无恙地离开,一个人自然要费些周折,此际有肖复协助,事情就简单了。用孩子做要挟,本是她不屑为之的事情,可苏月如今已到了丧心病狂、毒害生母的地步,她又为什么要和这种人讲仁义?归根结底,若不是太夫人被害成现在这幅模样,她根本就不需要走这一趟。

此时的苏月本在沉睡,孩子尖锐响亮的哭声把她吵醒了。等了片刻,孩子安静下来,她翻个身想继续睡,孩子又哭了起来。如此反复几次,她不由得气恼,心里怪罪乳娘不尽心,起身下地,询问是怎么回事。

宫女去看过,回来说无事,话音还未落地,孩子便又哭号起来。

苏月气冲冲出门,去看孩子。

乳娘除了惊慌还有几分不解,实在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月申斥了几句,把孩子抱起来,哄了多时,孩子终于又入睡了。她四下里看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警告了乳娘几句,返回自己的寝室。由宫女服侍着重新歇下,说了声“下去吧”,闭上眼睛。

片刻后,黑暗中传来一道熟悉的语声:“皇后娘娘,你我说说话吧。别乱动,别唤人,否则,你的皇子会有性命之忧。”

语声不急不缓,却没给她接话的机会。

“你把我皇儿怎么样了?”苏月急切地责问着,坐起身来。

“别急,别急。”苏晗声音柔和,“声音不妨低些。你若有心,我们打个赌——若有第三人走进这房门半步,我便让你们母子给我陪葬。”

苏月站起身来,又缓缓地跌坐回床上。

室内的灯烛被点苏晗点亮。

苏月凝眸相看,见苏晗慵懒地坐在桌案旁边,一袭黑衣,唇角挂着浅浅的笑,眼中却闪着寒光。

苏晗亦在同时打量着苏月,“久不相见,看你这情形,是过得不错。”

“你…你怎地突然回来了?事先也不知会一声。”苏月试图软化苏晗,“娘亲病了,你可晓得了?她极为挂念你,以至于…”

“闭嘴!”苏晗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微微侧开了视线,懒得看她那副嘴脸,“娘亲有今日,还不是拜你所赐!”

“娘亲有今日,拜你所赐才是真!”苏月的语声亦随之转冷,“爹爹效忠的是大周皇帝,我一生追随的也是大周皇帝,却偏偏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与佞臣狼狈为奸!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白活了这一世!”

苏晗的手焦躁地叩了叩桌面,很有一种把苏月当场掐死的冲动。居然有脸指责她,这是多混账的逻辑!

“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回头是岸才是正道。”苏月心念转动,忽然放松下来,“你能利用我皇儿要挟我一次,还能要挟我一世么?你或许认为如今不孝,可我只是为了大局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娘亲不会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你若把我皇儿怎么样了,最终最伤心的,还是娘亲。”

“你是认定了我不会把你的孩子掐死?”苏晗亦显得更加放松,“好。你若胸有成竹,便试试。”她若在此时有一丝丝的迟疑,那么下场就是苏月呼救,使得她有来无回,这是想也不用想的事情。

苏晗这反应,使得苏月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她趋步到苏晗近前,脸色狰狞地问道:“谁与你同来的?谁是你的帮凶?你可知企图谋害皇子是多大的罪过,你想让娘亲、陌儿为你搭上性命,是不是?!”

“屡次用娘亲和陌儿威胁我,”苏晗探手扣住她脉门,力道一点点加重,“可知我恨毒了你这一点?你若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我又何必怜惜你生下来的孽种?”

“那…那是你的外甥啊…”苏月吃痛不住,脸色慢慢趋于苍白,无力地道,“他来日是要继承大统坐上龙椅的啊…你、你若回归朝堂辅佐他,苏家世世代代都是最尊贵的皇族,你…你为何执迷不悟?”

“我眼里没有贵贱,只有对错。”苏晗另一手捏住她的下颚,“我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有你这么个姐姐,你是我一辈子的耻辱,猪狗不如的东西!居然对娘亲下了毒手,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那一双手似铁钳一般,苏月觉得自己的骨头、手腕都要被掐断了,断断续续地道:“娘亲…娘亲的病,我有解药,服下解药,几日便可痊愈…我怎么…怎么会真的毒害娘亲呢?”

“娘亲日后若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被你毒死的,是因你伤心至死!”苏晗的手起落间,已多了一柄飞刀,刀锋闪着寒气,贴在苏月的咽喉,“其实,你不如早死早去投胎,活在世间又是何必?为非作歹罢了。”

语声似来自地狱之中,阴冷,带着杀气。

苏月恐惧地闭了闭眼,失声道:“不行,不行…我的皇儿,你怎么忍心让他幼年丧母。”

“我又怎么忍心看你对娘亲下毒手。”

“不会了,不会了,我不会了。”苏月连声保证着。

这人的保证,谁信了谁就傻了。苏晗挟持着苏月走到凤床前,把她推在床上,抬手封住她几处穴位,继而,从包裹里取出几个小小的瓷瓶,放在她枕侧,笑道:“要记得,每到月圆之日,给我的外甥服用一粒丹药。三五年之内,我保他性命无忧。而你若再蓄意伤害娘亲与陌儿,我便笑看他的生死。平日里不妨吃斋念佛,少做些助纣为虐的事情才是。”

苏月目光焦虑至极,似是有话要说,却已出不得声。

“此际不妨好好睡一觉,你我改日再聚。”苏晗替她盖上被子,熄了灯。

室内再次陷入黑暗。

苏月从不知道,时间可以过得这么缓慢,她眼睁睁对着满室昏黑,心里急得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却偏偏不能动,不能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穴道才自行解开。她慌忙下地,却因为血脉还未流畅自如,跌坐到了地上,“皇儿,我的皇儿…”她急切地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去到孩子所在的房间,见乳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而摇篮里,孩子好好的睡着,她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想到苏晗离开之前留下的东西和话语,又生恐惧…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晗和肖复回到了留宿的客栈。

“出去吃点东西?”苏晗问道,路上,她见到已有早起的小贩,摆起了摊子。

“先换衣服。”肖复道。

换下衣服,两人一起去了附近的一个摊位,各自要了一碗粥,几根炸得酥脆的油条,低头享用。

“其实还是喜欢这边的风味。”苏晗说着,把空掉的粥碗推开,唤道,“再来一碗粥,三根油条。”

“吃货。”肖复笑道。

“…”苏晗眨了眨眼,没搭腔,忙于吃东西。

肖复就问起了她和苏月都说了些什么——这东西若是一句话不对,就是埋下了祸根,他得做到心里有数,以防后患。

苏晗就大略地跟他说了说。

肖复皱了皱眉,“没给孩子下毒,你让他吃药,合适么?”

苏晗解释道:“放心吧,那是我师父给我师祖的养生药丸,里面的几位药材,都是极罕见的。我姐姐即便让人查看,能全部识得这些药材的人极少,她弄不明白,就不会轻举妄动,短时间内,不会再为祸作乱了。”

肖复摇头,“难为你想得出。”

苏晗狡黠地笑,这招数,也是和楚云铮学来的。那些药,她是为了以防万一,怕太夫人不肯跟她回去,就打算留下这些补身的药物,而如今事情顺利,药物也就随着用到了别处。

肖复的结论是:“其实大可不必走这一趟。”

“错,是必须走这一趟。我若是一直不声不响的待在远处,她日后还不闹翻了天?她做错了事,就该被惩罚。我又不能把她毁容打残,只好磨磨她的心志。”这口气不出,她日后不知要有多憋气,与其自己被气死,情愿苏月被担惊受怕折磨死。

肖复听完,沉吟片刻,“有道理。”

回程中,随着太夫人体内余毒一点点被清楚、气色一日日好转起来,一行人赶路的速度也慢慢加快。

这一年的中秋节,是在路上度过的。

当晚,苏晗跑去了客栈的房顶喝酒,对着空中圆月思念楚云铮和明汐。是自己执意要跑这一趟,心里再记挂夫君、女儿,表面上也不能显露出来。自找的烦心,怎么好意思和别人诉苦呢?

此时最想的,是把女儿抱在怀里,好好地亲亲她,和她一起赏月,哄她一起入眠。可现实是那对父女在共度佳节,她一人在路上奔波。

正独自惆怅着,香绮潇找了上来,笑盈盈坐下,把手里的一盘月饼放在苏晗身旁,“晚间看你也没吃几口东西,净顾着喝酒了,快吃些,别委屈着自己。”

苏晗拿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口,是豆沙馅儿的,眯着眼点了点头,“还不错。”又打趣道,“良宵佳节,怎么不去陪你夫君?”

香绮潇便无奈笑道:“他在路上哪里有得闲的时候,夜里多半逗留在外,白日里在马车上补觉。”

“他们是这个样子,辽王也是。”苏晗宽慰她一句,“别怪他。”

“怎么会呢?”

苏晗连吃了几块月饼,又倒下身去赏月。心里是真有些心急,想快些回到府里,可现在这行路的速度,起码还要走十多日。

香绮潇此时的心情却正与苏晗相反,她很享受路上的光景。肖复每日晚间行踪诡异,却有一整个白日陪着她,说说话,看看景,在她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不论是心急,还是流连忘返,八月底,一行人回到辽国。

在路上,太夫人知道苏晗的师父、师祖都离王府不远,路程将尽时,对苏晗说若是叶无涯的山上有闲置的屋宇,便将她送到山上,一来可静心调理身体,二来也免去了住在王府可能会引发的纷扰。

苏晗起先不同意,道:“您不想每日帮我哄着明汐么?”

“你这孩子。”太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如今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怎可奢望日日相对呢?我如今吃斋念佛,住在山里最合适不过,你偶尔把明汐抱到我眼前给我看看,就已足够。到如今这地步了,我们切勿再贪心奢求更多。”

苏晗又细想了想,觉得也对。太夫人在山里,不需伪装,而在王府,就不能以真容示人,这把年纪了,她自然不会习惯。之后应道:“就先依您,把您送到山上。日后怎样,让王爷做主就是。”

末一句,让太夫人听得眉开眼笑的。她的二女儿,总算不是当初那个在府里说一不二的独断的将军了,实为喜事一桩。

事先跟叶无涯打过招呼,叶无涯自然不会反对,回信说会尽快收拾出移动宅院供太夫人居住。

肖复则先让香绮潇回府歇息,这一路,她也不是不辛苦的,而他则陪着苏晗将太夫人送到了桾山。叶无涯和太夫人见过面,叙谈几句,就因为有人禀报说两个弟子闹事,匆匆道辞去往前山。

离夫君、女儿近在咫尺了,苏晗反倒又不急了,陪着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告辞出门后,又和肖复显摆,“我如今的五百名将士,能抵原来的整个骁骑营,你要不要去看看?”

肖复扯了扯嘴角,“吹牛。”

“我就给你个开眼界的机会,走!”苏晗举步走上后山山顶,步入埋伏区,嘴里叮嘱着,“你可小心些,这里被我师父弄了无数机关,一步踏错,可能就…”边说着边回头时,脸色就变了。

她提醒得晚了,肖复已经踩中了一处埋伏,触动了机关,一支雕翎箭正势如破竹般飞向他的脑后。

要命啊!她心里暗呼着,已飞快抬腿,将肖复勾倒在地,自己亦随之侧身弯腰。

雕翎箭刺穿了她肩头的衣衫,飞驰而过。

苏晗席地坐下身去,抬手扯了扯肩头的衣服,长吁一口气,“好险啊,险些就害得你没命了。”

他却险些害得她中箭。肖复坐起身打量着她,“没伤到?”

“没有。”苏晗又看看四周,“还好,不是连环的埋伏,不然你我可就惨了。”说着就调皮地笑起来,“山上的这对师父就是狐狸转世,恨人不死似的。回头我得告诉我娘,去哪里都先跟我师父说一声。”

肖复此时想起的,却是先前楚云铮为他挡下的那一箭,有些感慨,“你们夫妇二人,已救了我两次。”

“都是意外而已。”

实在是意外,上次楚云铮救他,是因为临时决定要他随行入宫,他对那些机关一无所知,全凭着应变能力应付一切,胆子小一点的人,怕是连去都不会去,换了谁是楚云铮,也要舍身相救。

这次就更别提了,全是她吃饱了撑的和他显摆,他在这情况下,怎么会戒备。

“是意外,可你们还是因此涉险。”肖复这一生,最怕的就是欠别人恩情,一点点都会记在心里。

“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是不是意外,你有难时,我们都会这么做。”苏晗的笑容转为平宁,“其实我一直觉得,男女之间,若做一世良朋,要比结为夫妇还要幸运——夫妇之间计较太多,而良朋益友却不会计较,也就无从怨怼。”

她的话很隐晦,并不妨碍他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他笑着站起身,“先前不明白,此时,我认同。”

或近或远地观望着,关心着,其实已足够,自然这知足的前提,是因为知道她心里也是在意自己的安危喜乐——虽然是另一种在意,却不输于男女之情的在乎。友情,他最看重的义气就是来自于友情,那是时间最珍贵、最纯粹的一种缘分。

看过隐在山中的将士,苏晗眉飞色舞地问肖复:“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日后把他们送到军营,兵带兵,将领带将领,如此下去,就会变成一支虎狼之师。”

“你这些人,谁能管得住他们?”肖复笑道,“以往军中之人谁不说,骁骑营个个是战将,却个个桀骜不顺,只有你苏晗能镇得住。”

“现在不同了,他们也不似以往了,放心。”苏晗挥挥手,“回去赶紧跟辽王商议一下,给他们安排个好差事——我每个月自掏腰包发饷银,太亏了。”

肖复不由朗声笑起来。

之后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府邸。

苏晗眉飞色舞地进门,却没见明汐和楚云铮,便先迅速地换上日常穿着,问过翡翠,这才去往楚云铮的书房。

房间内安安静静的,明汐在外间的摇篮里,睡得沉凝,宛若无辜的小天使。苏晗不管不顾地亲了几下,惹得明汐迷迷糊糊地皱眉抱怨,这才笑着往里面走。

楚云铮亦正转身望向她,他正在书架前寻找什么书籍。

苏晗漾出发自心底的璀璨笑容,疾走疾步,跳到他怀里,手臂紧抱住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想我了没有?”

“混账东西,总算是回来了。”楚云铮责骂完毕,便热切地吻住了她。这让他朝思暮想的小妖孽,总算是安安稳稳地回来了。

苏晗喘息着侧开脸,把脸埋在他肩头,“以后再也不四处走了。”

“哦?”楚云铮笑着,抱着他坐在太师椅上。

“想你们,想得厉害,想得快疯了。”苏晗抬起头,亲了他一下,之后才说起了往返间的遭遇。

楚云铮思忖片刻,道:“太夫人愿意留在山里,也好。过些日子,苏陌就能过来了,你我不时带明汐上山去看望,她也不至于会闷。”

说起明汐,苏晗不由皱眉,“一别这么久,她恐怕是不认我了吧?”

楚云铮沉吟片刻,“有可能。”

苏晗的手就掐住了他的脸,“那样你就高兴了是吧?”

“你自己不争气,和我有什么关系。”楚云铮笑着抱紧了她,“放心,谁不认你都没关系,还有我呢。”

说话间,有人在外面询问楚云铮把饭摆在哪里。两人自然还是回了凤仪宫。吃罢饭,明汐醒了,起先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某个角落发呆。

苏晗凑过去,试图要抱她,明汐立刻扭了扭脸,扁嘴要哭。

“别哭啊,你不是真不认我了吧?”苏晗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

明汐二话不说,立即开哭。

苏晗碰了一鼻子灰,却也知道是自找的,很失落地让开地方,命乳娘去哄。

楚云铮其实很同情她,却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只得道:“过两日就好了,放心吧。”

“才怪呢。”苏晗早就被打击的没了自信,怏怏地去沐浴梳洗。转回到寝室的时候,刚坐到床上,身躯就被楚云铮抱到了怀里。

“嗯…”她其实还是有些不甘心,想去看看明汐,被他灼热的吻住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这对父女的思念是相等的。想念他,心里,身体,都因为这些时日的分别而格外想念,需要他。

同一夜,香绮潇因为一路的劳乏,早早就歇下了。肖复则独自在凉亭饮酒,他喝得很多,喝得也很多。

心里该是喜悦的,因为白日里的事。惊险的一幕,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她便将他们的关系转变为良朋益友。

愿意承认这就是日后的状态,希望自己能将对她的心意升华为友情。即便如此,还是有些失落。和前尘道别,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即便是心甘情愿的。

人活一世,一个情字,终究只是生涯的一部分,放下吧。

他要放下。

烦扰了一年多的光阴,该结束了。

他丢下了手里的酒杯,步履有些凌乱地走回正房,转入寝室。

烛光在微凉的秋风之中摇曳生姿,床上睡着那美若天仙的他的妻子。她已等了他太久,他其实已夺去了她的一切。

他要好好经营这个家,如常人一般,夫妻恩爱,开枝散叶。他若去做,就能得到。

他俯身看着香绮潇,容颜靠近,索吻。

香绮潇立刻睁开眼睛,美丽的双眼中有讶然、懵懂,继而便是微笑,语声慵懒地道:“你喝酒了。”

“嗯。”他漫应着,除去了她身上的衣衫,动作不似平日里的慢条斯理,有些重,也就显得有些急。

香绮潇因此而完全清醒过来,怀疑他是因为心里不快,才…

“潇潇…”他欺身将她压在身下,“我是不是说过,要和你好好过日子?”

“嗯。”香绮潇眨了眨眼睛。

“从今夜开始,好好过日子,日后添几个孩子…”他没再说下去,因为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反对,自己要说的,都是她心里在憧憬的事。

如果心里的牵系还不够,那么,就再加上一些砝码,就让身体纠缠不清,带来依恋。这不是最好的对待她的方式,他明白,可他别无选择。如果可以,他其实倒更愿意把心挖出来,交给她处置,不需自己面临这些选择、决定。

人在感情面前,原来是可以无助、脆弱至此的。

他意识混沌地索要,忘了什么叫做温柔,什么叫做耐心。

他放任身体失去控制,任她在自己身下退缩再到投入其中。

每一分细微的感触慢慢叠加,最终累积成最令人失措、沉沦的甜美风暴,将彼此淹没。

之后,便是心头巨大的空虚。一种几乎令人在端起之内绝望的空虚,吞噬了他。

一直在和自己对峙,一直不得其法。

人不是只有野兽一般的本能,还有着无法不去面对的现实。

他把香绮潇拥在怀里,语声带着来自内心深处的无力,“过几年,我们离开这些是非之地,好么?”

香绮潇没有出声回答,也许是在思索他说这话的原因,也许是在权衡离开的得失。

“不勉强你。随你。只是知会你一声,我迟早要离开这一切。”他说完,缓缓躺平,阖上眼帘。

想走得远远的,累了。离得远远的,不见,就没了妄念,他才能真的放下。时至今日,他承认,也开始面对这个事实。

苏晗短期之内,没有任何计划,唯一放在心里的事情,是要让女儿全心全意地依赖自己。为了这一点,她身体力行,把女儿时时刻刻抱在怀里,甚至甘愿做楚云铮的小尾巴,他把明汐抱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楚云铮其实很有些叹为观止,严重怀疑她是因为被忽略太失落才引发的这一系列行为,闲来打趣她:“你对我若有对明汐一半的好,我都会日日祭拜神灵。”

苏晗不理他。她对明汐如此,完全是因为林文清和明浩形影不离给了她一个认知——做母亲的必须被儿女依赖,像她这种情形,到了现在再不加把劲,日后就更别想得到明汐自心底里的依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