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清亭再回车拿了礼物,嘱咐车把式就在门前等着,跟张小蝶一人捧了一盒礼物,也跟着一同进来。

那老苍头赶忙上前拦着,“二位留步!把礼物给我收着就行!”

“给你?凭什么?”张小蝶一瞪眼,硬往里闯。

这男女有别,老苍头又不好出手推,真着急了,“你们…你们怎么就闯进来了?”

章清亭才不理他,大摇大摆的径直往里而去。

这孙家前院甚是宽敞,一旁走廊上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些农具,应是那些短工干活之用。

可过了前院,冷不丁旁传来“吠吠”之声,着实把头前的赵成材吓了一大跳。

转头一看,左边一排狗舍,竟然养着十几只恶犬,一个个面目狰狞,伸长了火红的舌头咆哮着,极是凶恶。幸好大白天里,全用拇指粗的铁链锁住,扑不上来。只是那狗眼中的凌厉之色,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章清亭心中也有些害怕,紧跟在赵成材身后,心想这什么人养什么狗,这狗都如此凶猛,想来主人必定不善。

赵成材小心翼翼地把她姐妹二人护在身后,一起进了大厅。

厅中已经有个老乡绅坐着等候了,面目与孙俊良有五六分相似,想来就是他爹。

一样喜欢跷着二郎腿,穿一身枣红色团花捧寿的新衣,手里转着两个铁胆,鼻孔朝天,态度极是傲慢。

乍见突然进来这么多人,他很是不悦地瞪了那老苍头一眼,“我看你真是不中用了!连个门也看不住!”

老苍头万般委屈,“是他们非要闯进来!”

瞧这意思,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赵成材忍气吞声上前施礼,“孙老伯,在下赵成材,是玉兰的大哥,特携内子及姨妹来给贵府拜年问好!”

孙老爷斜睨了他一眼,连腿都没放下来,“啊!赵家老大啊,行,我知道了!回去也向你家问个好,把东西放下,早些回去吧!”

这就想打发人走?没门儿!章清亭冷笑着上前自己坐下了。

第112章 一个两个跳下河

章清亭不光自己坐下来了,还招呼旁人,“相公、小妹,你们快坐下啊!客气什么?这亲家老爷又不是外人,就当自个儿家一样!哎!我们来了半天,这路上也渴了,快上些热茶、果子点心来!”

赵成材见她如此放肆,很是吃了一惊,张小蝶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唯大姐之命是从,她也一屁股坐下了。

那孙老爷气得不行,这哪家养出来的闺女,如此不讲规矩!正待发怒,章清亭又开口催促那老苍头了,“嗳!你还傻站着干什么?没瞧见你家老爷都生气了!还不快把你家最好的茶叶泡了奉上?这过门就是客,况且还大过年的,难道你家连杯茶叶也不舍得?真是没规矩!”

这该听谁的?老苍头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家老爷。

章清亭把该说的话都说到了,孙老爷多少还要三分颜面,不好发火,勉强一抬手,“泡三杯茶来!”

老苍头唯唯诺诺地赶紧跑了。泡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章清亭装作乡下人进城大开眼界的样子,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这间客厅,“哎呀!亲家老爷。你们家可真阔气呀!瞧这桌上椅子,上面怎么能雕出这么好看的花儿呢?啊!还有后头这屏风,这上头画的是什么?怎么这野鸡飞到你家都变漂亮了?长这么长的羽毛,还真是好看!别是凤凰吧?不对!凤凰不该是天上飞么?它蹲这石头上是干什么?”

孙老爷没好气地撇嘴,“那是孔雀!你不懂就不要乱说!哎哎!你到那儿去干什么?别瞎摸?快放手!那个是玉!别摔着了!”

他是真心疼,赶紧起身到博古架前,从章清亭手上把那只玉如意抢了下来。

章清亭眼睛还跟着那块玉打转,很是羡慕地说:“亲家老爷,你家真多宝贝!连个耙子也用玉来做,这个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叫玉如意!吉祥如意的好意头,摆着好看的!咳!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亲家老爷,你可真有学问!”章清亭连连点头,她不仅自己看,还招呼人上前来看,“相公、妹子,快来瞧啊!这对狮子长得也跟外面的不一样!”

“你别再乱动了,仔细磕掉点皮,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哎哟!有这么贵呀?那你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是真金白银的不是?”

赵成材觉得章清亭肯定不会无故作此形态,跟张小蝶使个眼色,二人也都上前,他拉着章清亭道:“娘子,你就别乱动了!这东西叫麒麟,不是狮子!”

章清亭却故意又指屏风后头,“你们瞧那是什么?好漂亮的花瓶,比咱家水桶都大呢!”

她早看见了,屏风后头还有道门,通往内宅。这才是她千方百计混进来的目的,要看看赵玉兰到底在不在家,又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她把妹子往前一推,张小蝶会意地冲到前头,“这后面还有好大的院子呢!大姐姐夫快来瞧瞧!”

“你们别乱跑!”赵成材假装拉扯这两姐妹,倒是跟着她们一起进了后院。

这后头果真还好大一所庭院,庭院宽敞,修着亭台楼阁,颇为雅致,打扫得干干净净。

只是赵成材乍见之下,倒吸了一口气冷气,如此大的院落若是全靠赵玉兰一人收拾,我的天,那真得把人累个半死!

“你们快出来!”孙老爷可真着急了,想把他们往外赶。

可他一人怎么可能同时拦得住这么多人?章清亭和张小蝶前后追逐着,径直就到了后院屋前,还问着,“这哪一间是玉兰住的呢?咱们进去瞧瞧!”

忽然,正屋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个老妇人身着酱紫华服,胸前挂一串硕大的翡翠佛珠,满脸愠色地站了出来,“这是哪家没规矩的野丫头,这么乱闯乱撞的!”

章清亭一直以为赵王氏的生相就够凶的了,没想到比起这老妇人还是差了一大截。就见她薄唇吊眼,眼神凌厉,嘴角向下耷拉着,一看就是极难打发的主儿!

赵王氏的凶,只是一种被生活逼出来的泼辣,而她的凶,却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味道,活像鬼怪故意里的老妖婆,分外透着一种瘆人心脾的寒意。

张小蝶瞧了有几分害怕,躲到章清亭的身后。

章清亭却是毫无惧色,还赔着笑脸嘻嘻哈哈,“哟!这是亲家太太吧!我是玉兰她大嫂,在这儿给您拜年了!”

“行了,年拜完了,你们可以滚了!一群穷光蛋,开个铺子没三天就关了门,可见是守不住财的!快走,没的败坏了我家风水!”孙老太可比孙老爷更加乖戾,完全不顾颜面,直接沉下脸来开赶。

章清亭怒火中烧,心想怪不得初二赵玉兰没有回门,只怕是听说绝味斋关门了,所以立刻就翻了脸。

这老太婆如此凶悍,那么老实的赵玉兰在她手下当媳妇,恐怕真没好果子吃。当下冷笑,“我说亲家太太,你好大的威风啊!这上门拜年的亲戚你都让人滚了,怎么?难不成你只欢迎来吊丧的?”

“你嘴里胡浸些什么?”孙老太大怒,当即扬手就想扇章清亭耳光。

她一抬胳膊却给章清亭紧紧抓住,脸上还赔着笑,“我说亲家太太,你知道我穷,要跟我们这些小辈儿打赏也不是这个法子呀!一出手就是这么多的戒指镯子还有珊瑚手钏,让我收哪个好呢?还是说,都要送我?”

“啊呸!你做梦吧你!快放开我!放开!”孙老太一时挣脱不得,大喊大叫,“死老头子,你快来帮忙啊!”

章清亭更不肯放手了,“我说亲家太太,你要送礼那我就笑纳了!何必还劳烦亲家老爷亲自动手呢!相公,你快劝劝亲家老爷!小蝶,过来收礼了!”

赵成材早已气得火冒三丈,这对上门的亲戚都这样,可以想见,赵玉兰在家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他一把拦住孙老爷,话里也夹枪带棒的,“亲家太太您可千万别客气!随便打赏打赏我家娘子就得了!”

孙老爷一看自家老婆子被那俩丫头缠着不得开脱,自己又过不去,高声喊道:“老李!放狗!快!”

章清亭一听,赶紧出言提醒,“相公,这亲家老爷要给咱们看狗打架的戏呢!你快扶好他,别吓着他!小蝶,咱们也扶好亲家太太!”

那老苍头上茶不快,放狗倒快,很快就牵了三四条大狼狗放过来。

那群狗嗷嗷吠叫着,就围上了他们。

孙老太很是火大,“咬他们!快咬死他们!”

章清亭的狠劲儿也给激上来了,这家子什么人哪!一言不和就放畜生。她扭着孙老太就往狗跟前凑,“咬啊!你们快咬啊!这狗咬人不会,狗咬狗总该会的吧!”

那边赵成材拦腰也抱着孙老爷,整个人就挂在他身后,任那狗怎么转,他就是不松手。

两只狗绕来绕去,硬是下不了嘴,伸爪挠了几下子,反倒伤了自己主人。

那孙老太一个不防,被自家的狗咬了一口在腿肚子上,疼得她怪叫一声,“死畜生!快收了!”

见老苍头又收了狗,章清亭才放开孙老太,理理微乱的鬓角,“我说亲家太太,这出戏还真有意思,谢谢您了!劳烦您二老送我们出门吧!”

她不得不小心,这宅院可大得很,万一走不上两步,他们又放狗,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孙老太一脸怨毒地望着她,“死丫头!你给我记好了!”

章清亭冷哼一声,“难道你还要上赶着给我送礼?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不如现在就送来吧!本姑娘还没有不敢收的!”

“你!”孙老太简直气得跳脚,却又拿章清亭一点办法也无。

等他们出了门,孙老太才阴鸷地道:“你们可别忘了,你家妹子还在我这儿呢!”

赵成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章清亭却眼光一凛,“随便您处置!她可是你们家的人,想打想杀,悉听尊便!”

“有你这话,那就好了!”

黑漆大门迅速在他们眼前关上了。

上了车,赵成材急问:“娘子,这可怎么办?他们一定不会放过玉兰的!”

章清亭道:“那就看你敢不敢干了!”

赵成材怔了怔。随即会意,“你的意思是?”

章清亭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孙家是什么情形你我都已经瞧见了。难道你忍心让玉兰还在这儿受苦么?咱们不过是做客,孙家都能这么待咱们,要是平日,那孙家老小不定得怎么折腾她呢!”

赵成材握拳下定了决心,“你说,该怎么办吧!”

章清亭道:“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玉兰,一会儿你瞧我的眼色行事,先想法把她带回家再说!”

赵成材点了点头,“那我先去旁边买点吃的,咱们就在这儿等!”

寻到孙家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地方等着,赵成材刚下了车,忽然听得那边有人大叫,“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哪!有人落水了!”

赵成材听着这声音竟有些耳熟,连章清亭也掀开了车帘,“我怎么听着像那个孙俊良?”

仔细一瞧,可不是孙俊良么?牵着一匹小毛驴,穿得跟个花花公子似的,站在二道子沟边大喊大叫。

天啊!那落水的岂不是玉兰?

赵成材手里的东西不觉全落了地,几人连忙往那边赶去。

到了沟边,就见里头有一人载浮载沉的,幸好有冰块挡着,一时没有被冲走。

孙俊良乍见了他们,吓得面如土色,语无伦次地道:“那个,那个真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赵成材怒吼一声,“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下去救人哪!”

孙俊良畏缩了一下,“这么冷的天…”

赵成材懒得跟他争辩,直接开始脱棉衣了,章清亭脑子还清醒,“你会不会凫水的?”

“小时候会一点!”

“这可不能胡来!免得还搭上你自己!”

“就是搭上,我能不下去么?”

章清亭急问那车把式,“师傅,您那儿有绳索么?”

“有的!捆货时要用的,我找给你们!”

正忙乱着,忽听旁边扑通一声,有一个人却已经先他们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游向赵玉兰。可河中冰棱密布,极难前行。不一时,那人身边就泛起殷红的血迹,全是给冰割的,可他仍是无所畏惧,不要命地前行。

这边车把式已然找了麻绳,赵成材捆在腰上,张小蝶又去拣了根长树枝来给他拿上,跳下了河。

到了河中,赵成材才瞧见,那先下来的人居然是田福生!他怎么来的?

来不及细问,见他离赵玉兰更近一些,先把树枝扔了过去,“快勾住人!”

田福生也不多话,赶紧接了,水面平缓,可下面水流却湍急得很,往前探了几次,才勾住了赵玉兰的衣领。然后二人过去,当把赵玉兰捞出来时,她已经面色青紫的晕了过去,也不知是死是活,看得人心急如焚。

赵成材托着妹子,田福生在一旁护着,岸上的人又帮着拉绳子,总算是把他们三人都给平安捞了上来。

一上来,赵成材和田福生都已经冻得面无血色,浑身哆嗦,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孙俊良这会子倒来神了,颐指气息,“你们快把她抱到车上,送回我家去!”

美得你了!章清亭先摸了摸赵玉兰的脉,仍是一息尚存,知她只是冻得昏迷,放下心来。

让张小蝶和车把式扶着他们三人赶紧上车,自己转身忽地冲上前对着孙俊良就是拳打脚踢,“你个丧尽天良的黑心种子,居然连你媳妇都要谋害!你说,你为什么要推她下河?”

“我没有啊!”孙俊良被弄懵了。

“你还说没有?我小姑现在人都死了,你还不承认!你骑驴,让你媳妇走路,你还是个男人么?总之就是你害她掉下河的,你也给我下去吧!”章清亭一边骂,一边捡起那根大树枝,连接挥舞几下,逼得孙俊良也滚进河里。

他可怕死得很,牢牢扒着那岸边的枯草,“救命啊!快救命啊!”

章清亭指着他骂,“要是我家小姑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上衙门告你去!”

然后也不理他,自上了车,赶紧就往家里赶。

这孙俊良平时在当地臭名昭著,瞧他跳下河,又无性命之虞,看热闹的人多,竟是无一人出手相助。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慢慢地爬了上来,恨透了章清亭。可也冻得不轻,赶紧就先回家去!孙家父母见儿子也吃这么大亏,更加愤恨,在家商议,要如何出这口恶气。

章清亭这边赶回了家,一进门,赶紧先把他们三人都放到热烘烘的火盆边烤着,一面吩咐人去烧热水姜汤,一面又着人去请大夫。

等热烘烘的姜汤下了肚,又在热水桶得泡得浑身暖和了,赵成材这才慢慢舒展开来,紧裹着大棉袄到外头瞧大夫,却见田福生也收拾好了,穿了套张金宝的衣裳出来。

他一缓过劲,见了章清亭就问:“玉兰怎么样了?”

章清亭神色自如,“没事!就是人冻着了,一时半会地醒不来。今儿可真是多亏了你,才救了玉兰一命!”

一时大夫给他俩都瞧过了,也分别开了方子,章清亭打发银宝跟着回去抓药。

这头赵成材才问:“福生,你今天怎么也会在那儿?”

田福生像做错事般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想看她一眼。我真的,真的只是想瞧她过得好不好,看一眼就行!前儿在你家门口等了一天也没瞧见,我就有点着急了。昨儿你们没出门,今儿一早我瞧见你们坐车出去了,我就…就跟着你们,一起去了!”

“你就一直在后头跟着?”赵成材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么远的路,又这么冷的天,这份心意就真是难为他了。

田福生点头,“幸好你们车走得不快,路上有雪又有痕迹,我就一直跟过来了,不过,还是晚了点。我到的时候,就听见说玉兰,玉兰她…她掉进河里了。”

赵成材有些动容,不知该说什么好。玉兰一出事,第一个不顾性命跳下河的就是他,又什么都不求回报。比起那孙俊良,简直是天差地别!这样的好人,为什么娘就看不上呢?真是误了妹子一生!

很快银宝拿了药回来,章清亭把田福生的药取了给他,又拿了一串钱,“福生,我也不留你了,你快些回家歇歇吧!这药早煎各服一剂,连吃三天,可别忘了。”

田福生很是恳切地抬起眼,黑黑的眼睛里一片质朴,“我能留下等玉兰醒吗?我就想看她一眼!看她一眼,知道她没事就好了!”

章清亭微微一笑,“大夫说玉兰一时醒不了,你难道还等一夜?赶紧回家吧!过两天再来瞧她。”

田福生听她这么说才不吭声了,低头接了药,却死活不肯拿钱,默默地出了门,转头又交待了一句,“那你们好好照顾她!”

章清亭笑了,“那是当然!”

等田福生走了,章清亭却蓦地落下泪来!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赵成材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是不是玉兰有事?”

第113章 谁动了我的心

等把田福生送走了,章清亭才收起笑容,掉下眼泪,“你知不知道,玉兰她不是失足落水的!”

“什么?”赵成材心里一紧,“难道是孙俊良那个畜生推她下去的?”

章清亭大力摇头,使劲压抑着哭声,“玉兰她…她是自己寻死!”

赵成材脸都白了,“你怎么知道?是她自己说的?”

“玉兰根本就没醒过来!”章清亭悲愤交加,“那孙家简直就不是人,方才我跟小蝶给玉兰擦洗,瞧她身上瘦得跟皮包骨头似的,大伤小伤,或青或紫,竟无一处完好!还有…”

还有一些私秘密处的伤,章清亭根本说不出口,只好把话题跳过,“玉兰落水的地方是个斜坡,我把那孙俊良推下河时,他是可以站得住的,不可能掉到河中间去。除非…除非是玉兰自己不想活了,所以才故意往河中间走!”

“孙家…孙家竟把她逼成这样!”赵成材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指节都磕出了血也浑然不觉,“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

章清亭垂泪道:“唯今之计,就是得赶紧想法子,让孙家给玉兰一封休书,再不能把她送回去了!”

赵成材点头,“再怎么着,我也绝不会再让玉兰回到那个狼窝里去了!后儿初六,衙门开始办公,我去翻翻旧案子,请教下娄大人,一定要让玉兰跟那畜生断绝关系!这几日,就辛苦你费神,好生看护她。”

章清亭摇头,“我这儿谈不上辛苦,倒是玉兰那儿,就算是孙家真写了休书,玉兰将来该怎么办,这也得好生筹谋一番。你别嫌我多嘴,你家那儿最好先别给你母亲透风。”

赵成材诧异,“玉兰都这样了,难道娘还能把她送回去?”

章清亭身为女子,想得比他更加细致,“你要知道,玉兰要是真的收了休书,就成了被离弃的妇人了,她还这么年轻。往后不知要招惹多少是非!老人家大多守旧,要是你母亲硬说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什么的,要劝和不劝离,你站那一边?”

赵成材稍稍冷静了一些,作出了决定,“要玉兰嫁给姓孙的,本来就是大错特错了!那姓孙的品性恶劣,兼之家中公婆凶残,若是让玉兰再回去,那就是错上加错,错得离谱了!若是玉兰被休弃了,哪怕日后再不适人,我来养活她一辈子!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跳进那个火坑里去!”

章清亭点头,“你要有这决心,我就来帮你!姓孙的若是敢上门捣乱,我来应付,但你母亲那里若有什么,你去应付!别弄得咱们辛辛苦苦,她倒在后头自挖墙脚,那可不仅是我们难做,更是害苦了玉兰一辈子了!”

赵成材同意,二人自去细心照料赵玉兰。

到了第二日下午,赵玉兰才悠悠地醒转过来,一见着大哥大嫂,那是泪如雨下,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成材瞧妹子这样,心知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陪在一旁把眼泪往肚子里咽,“玉兰,没事了!哥再不让你回去了!”

等赵玉兰痛痛快快哭过一场,才道:“姓孙的一家都不是人!若是…若是还得让我回去!我真宁可一头撞死算了!”

她自成亲当日起,就开始伺候孙家三人,稍有不顺,动辄打骂,整天整天地不给饭吃,还时常放恶狗来吓唬她。赵玉兰在他家那是噤若寒蝉,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从白日苦做到黑夜,那一家三口还不满意。尤其是孙老太,格外的挑剔,她那根本是以折磨人为乐趣!

他们家时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头先一个媳妇就是这么给折磨死的,也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这嫁进孙家来,就是他们家的人,生死全由他们说了算!

赵玉兰哭诉,“一进门,他娘就查嫁妆有多少,全亏嫂子送了套金首饰,他娘才不言语。又听说嫂子店里生意做得红火,上回还送那么些卤水来,本来还略强一点。可谁料家里店又出事了,他娘当即就把我赶到柴房里去住,非说我们家人身上都有穷气!半步也不许我离开。初二我想回家拜个年,谁料他们家死活不许,反倒又把我打了一顿,在外头关了一夜,我当时真就不想不活了!又怕连累家里人,一直不敢。到了初四,他娘说我是新媳妇,要打发我和姓孙的上亲戚家走动收红包,才出了趟门。回来的路上,我才跳的河…”

她伸出生满冻疮的红肿双手,“你们瞧,我这手上都这样了,他娘还非说我吃得多了,连手都长肉!你们听听,这还是人说的话么?”

章清亭看得心中难受之极,她知道,赵玉兰的一双脚上也全是冻疮,着实可怜。

赵成材气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如此虐待妻子,简直是令人发指!”

赵玉兰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哥!孙家人可说了,要是他们家不同意,我是绝无可能离开他们家的,这是真的么?”

这话问得赵成材还真有些不敢答,古有律法,从来只有男子休妻,甚少有妻子可以主动离开丈夫的,只得先温言哄着,“玉兰你别担心,哥一定帮你想办法!”

赵玉兰略略放下些心,却瞧着周遭有些不对劲,“嫂子,你们怎么搬到店里来住了?”

章清亭拍拍她的手,“你呀,就安心养病吧!别操这么多心!”

赵玉兰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怯怯地问:“真是成栋,偷了店里的秘方?”

章清亭不答,赵成材垂下眼,点了点头。

赵玉兰眼泪又落下来了,“那嫂子…你可怎么办?这么好的店,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你们,你们还是别管我了!没的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章清亭轻按着她的肩,“傻丫头!反正都这样了,你放心,嫂子会有办法解决的!倒是你,快点把身体养好了,到时嫂子还有活派你干呢!”

赵玉兰哭了,“嫂子,我在孙家常常做梦,老是梦到又回来了,还跟你一起在店里干活,那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

提起这店,章清亭忍不住也哭了,“你才多点大?现在就说什么这辈子最开心,日后…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赵玉兰拼命摇头,眼泪落得更凶了,“嫂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个店是你…你那么艰难才弄起来的!成天忙…忙成那样,你都没叫一句苦…一句累!你…你那么个讲究人,成天…成天就跟我们似的,弄得灰头土脸的,吃…吃也吃得不好,喝也就是喝杯白水,连口茶…都没工夫泡!不论来了什么客人,好的不好的,全都得笑…笑脸相迎,人家来砸场子了,你又得…得冲到前头…你弄这个店,没白天没黑夜的,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居然给成栋…成栋就这么毁了?实在…他实在太不像话了!”

章清亭被赵玉兰说动心事,哽咽难言!

这个店,她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辛苦,忍了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想她当年,那样娇生惯养的章大小姐,居然这么样低三下四地跟些贩夫走卒赔着笑脸,一文钱一文钱地做着生意。这其中的艰辛难以言喻。

绝味斋关门了,章清亭气病了。等病好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她跟自己说,没关系,还有胡同,我还可以从头来过。

可是曾经付出的这些心血呢?真的可以忽视吗?章清亭自己不敢去想,她怕一想起来,自己就会怨天尤人,气愤难平。却不料赵玉兰却是真正地看到了她的付出,一点一滴地都记在了心里。

看着这姑嫂俩抱头痛哭,赵成材才惊觉,自己还是对她们了解得太少了。他是认真地在为章清亭做着一切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但他却还是没有像妹子这样细腻的体贴入微,走进章清亭的心。

直到赵玉兰点破,他才发现,娘和赵成栋这么一弄,让章清亭所失去的东西,是无法单纯用价值来估量的。

绝味斋就像是章清亭煞费苦心栽下的一株小苗,从选种到种下地,到扶植着它一点一点地长大,展露枝叶,粗具雏形,章清亭不知耗费了多少的用心,可就这么一下,被娘和成栋连根拔起,毁得干干净净。

眼看着章清亭哭得如此伤心欲绝,赵成材才明白,娘和弟弟到底伤她到底伤得有多深。

夜深了,赵成材还是睡不着,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想心事。

章清亭瞧着不对劲,过来询问:“你快进屋睡吧!明儿就要上衙门了,要是再病一个,那家里的药罐子可都不够用了!”

赵成材像是第一次见到章清亭般,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她。有欣赏,又隐含着令人扼腕的叹惜,暖暖的,却又含着淡淡的忧伤。

章清亭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你怎么这么看我?我脸上有东西么?”

赵成材摇头一笑,“你很好!真的很好!”

“怎么忽然夸起我来?”章清亭有些赧颜,岔开话题,“要说好,我倒觉得玉兰是真好!自己都这样了,还总惦记着别人的委屈。”

“玉兰是很好,但你也好!”赵成材说出沉思良久的话,“娘子,我们和离吧!我明儿就去衙门里问问,看要怎么办。”

章清亭意外了,“你怎么?怎么忽然…”

赵成材真诚地看着她,不带一丝虚伪,“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娘和成栋实在是错得太狠,伤你太深了!而我呢,居然还想让你再给我个机会,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异想天开了?”

他自嘲地一笑,“你若是觉得如此,就跟我实话实说好了,免得我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