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都陪着她哭,等都哭尽兴了,章清亭才擦干了眼泪笑道:“那是谁编的歌谣?骂得真痛快!”

“是阿礼哥!”元宝呵呵笑道:“见你们一出来,孙家的人那样打骂玉兰姐姐,本来我们都是要冲上去护着的,可是阿礼哥把我们拦下来了。然后教了我们那几句话,让我们念,又给街上的孩子们买了糖,让他们一起帮着念,最后就把人全都念跑了!”

章清亭心里头很是感动,这个晏博文,确实有几分本事。

张小蝶把赵玉兰拉到一旁,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有个人也在人群里,他怕连累你不敢站出来。不过他说,让你放心,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他都会等你的!”

赵玉兰心里明白,既是感动,又是羞涩,竟又扑簌簌往下落泪。

章清亭笑道:“行了!大伙儿都不哭了!以后啊,玉兰就算是真正回家来了!咱们晚上烧几个好菜庆祝下吧?”

“好!”全家人积极拥护。

回去的路上,赵王氏在想,似乎听章清亭的话,让女儿自由,这件事做得并不算太出格。实际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嘛!张发财说得对,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好了,有必要那么斤斤计较么?

可这是章清亭的功劳吗?赵王氏不想承认。衙门里的人肯帮忙,不也是看在成材的面子上?她如此一想,心里又平衡了,还是我的儿子有本事!

陈师爷做事麻利,第二日就要回了赵玉兰陪嫁的首饰和七十两银子。章清亭当即拿了二十两银子谢他,陈师爷坚决不肯收。

章清亭硬塞他手里,“这银子本来就是不义之财,咱们也没指望要的,既是不义之财,当然要散给众人花用才是。若说拿这点银子去谢娄大人那也太不好意思了,咱们能快点把这学堂建起来便是报答他了。至于这二十两,也不全是给您的。这回审案,上上下下的兄弟们也有出了力辛苦了的,我家相公又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去一一谢过,就由您代为打点了。”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由不得陈师爷推却。他心里明白,这里头恐怕还有感谢他上回送那么多东西的意思在里头。可章清亭呢,只字不提,这就是她会做人的地方了。若说她自己拿了钱去感谢别人不行么,何必非得让自己去?这就分明是她出钱,让他在衙门拉拢关系,由不得感叹,“成材有你这个媳妇,可当真是贤内助!”

章清亭笑道:“什么贤内助啊,少给他添点乱就是了!”

送走了陈师爷,她又把剩下的银子和首饰全给了赵玉兰。

赵玉兰却不要,“这本来都是大嫂帮着置办着,还给我干嘛?”

章清亭道:“送你了,就是你的!这些首饰你要是看得堵心,改天陪你去银铺,重新再打一套新的!这银子你放在手上,自己也有个零花的。”

赵玉兰想想只接了首饰,“这个是你和娘给我的,我就收了。那银子是孙家的东西,我不要!大嫂你不说不义之财人人用么?那就散给大伙儿花用得了!”

章清亭想想,觉得不妥,“要不给你母亲收着吧!”

赵玉兰摇头,“给娘又不知她攒哪儿去了!我宁肯给嫂子你花用。你手上正缺钱呢,就放心收着吧,娘那儿我去说!”

章清亭一笑,也不争了,“行吧!就算我借你的,日后还你!”

赵玉兰的事算是解决了一大半,只等年下生了孩子还给孙家就算完事,章清亭便把精神全投在盖房子上。

娄知县盯得也越发紧了,他现在基本无事,只等着这学堂盖起来立了功就要上京了。

章清亭怕先把学堂弄好了,她那胡同就没人这么出力了,便暗中和卫管事的商量,一定要尽量保证整个工程同时完工。

卫管事收了好处自然知道该如何办事,“那不如咱们几个分头行事,办起来也利索些。”

这样也好!合作了这么久,章清亭也知道,这卫管事做事还是很认真负责的,况且这里头又牵扯到学堂,要是建不好。他自己也担责任,还是不敢弄虚作假。明珠很是聪明伶俐,学东西也快,基本上一些日常小事都会处理了。更何况还有晏博文在,更加妥当。

自此便有时让明珠晏博文看工地,她和卫管事出去,有时又换过来。

这日下午,恰巧工地上明儿要铺用水磨花砖,要去提货。这厂家都是联系好的,直接去验货就行。本该是卫管事带着她们谁去就成,偏偏春汛将至,有几处也积水的地方找卫管事商议疏通渠道之事,他走不开。

方明珠要留下来看工地,那就只好让晏博文和章清亭一块去了。小姑娘微撅着小嘴有些郁闷,不过她也无法。让她留守还行,可像这样正经出去办事,她和晏博文出去不大能压得住台面,必须得章清亭去。

临行前小丫头反复交待,“时候不早了,你们可早些回来!”

“那是当然!”要不是看着若是今晚拖不回东西,明早就得停工,章清亭还不愿意这么晚才出去呢!

可就是这么不巧,他们走了没一会儿,天色越来越暗,阴云密布,不一时,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来。

第147章 春雨绵绵

春日里的雨,说大不大,静静地飘下来,润物都细无声。可说小也不小,行在雨中,如被春蚕吐丝般细细密密地包裹着,把人粘得严严实实,一点点沁透衣襟。

这可真是越忙越添乱!

章清亭心里是真着急,她知道今儿急匆匆地和晏博文一道出门多有不妥,毕竟是青年男女,这瓜田李下还是有诸多需要避嫌之处。

可怎么办呢?为了抢进度,所有能使的人都安排上了,一个萝卜一个坑,随便拔出哪个都得耽误事。幸好只是半程,一会儿到了那砖厂,验了货再跟人家一起回来,便无事了。

况且现在天色尚早,路上还有不少行人,晏博文严格的恪守着规矩,始终走在她斜前方五步远的距离,纵是给人撞见,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章清亭给自己定着心,却不妨脚下踩到刚冒出头的青草,往前一滑,差点摔倒。

晏博文回头瞧时,她自己已经站定身形了。晏博文左右瞧瞧,折了一根树枝递过来,“这雨湿了泥地,着实滑溜得紧,你往那高处硬些的地方走,别踩那洼地!”

章清亭道谢接了树枝,有了个凭仗,走起来稳当多了。二人不再多说,急速前行。紧赶慢赶到了砖厂,下雨天黑得早,等验完了货,都要点灯了。

看着外面幽幽暗暗的天色,砖厂老板热情地挽留他们,“要不在我这儿吃个饭,等明儿一早再过去?”

章清亭摇头婉拒,明早回去还是得耽误小半天的工夫。这第一场春雨已经开始落下了,要是不抓紧着点,等真正后头雨下下来,那可就麻烦了。

再说了,砖厂这边没有女眷,全是男人,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住着实在是不合适,即使单独给她空间房,也嫌这儿太邋遢些。

见她执意要走,砖厂老板不再挽留,赶紧命伙计套了车。一共三辆平板双马拉车,拖着满满当当的砖石和他们一道回去。

这有了车就轻松多了,虽然无篷,但好歹不用走路了。章清亭和晏博文一人分乘一辆,那老板临行前还给他们一人也寻了件斗笠和蓑衣。章清亭嫌那个蓑衣难看又沉重,想着路途不算太远,便只要了斗笠,可真等行了一时,在夜晚的冷风中一吹,她才觉出寒意来。

外头那件罩衣早已给雨浸润湿了,春雨绵绵,一下起来便没完没了。斗笠只能护着头,但坐在车辕上,身子仍是在雨里的,又不走动,反而越发地觉得凉飕飕起来。不一会儿,章清亭便觉得有些流清鼻水了,心里更盼着早些到家。

行至一处小山坡前,赶车的伙计自己下了车,示意章清亭也下来,减轻些重量,把车先赶上去。

章清亭往下跳时,天色昏暗,一个没看清,跳到了一个小水洼里,水不深,刚没过脚背,却把本来就被泥水打得半湿的鞋弄得全湿了。她暗自懊恼不已,幸好天色昏暗,也没多少人注意到。

那赶车的伙计“吁!吁!”地赶着马车爬起了坡,砖石沉重,压得那马儿全都吃力地弯下了腰,看得章清亭心惊,生怕一个上不去又往后倒,只敢跟在车边走着。

好不容易上了坡顶,让人松了口气,后面晏博文忽然喊了一声,“小心下坡!”

他话音未落,却见那马车再往下行了没两步,一只马蹄踩进水洼里,马蹄脚步沉重,一下陷进泥里,半天都拔不出来,可旁边的马儿不知,还在前行,这一下整个马车失去了平衡,加上后头砖石往下的惯性,就往前头两匹马身上砸去!

那伙计可吓坏了,奋力拉着,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弦,“快来帮忙!”

章清亭跟在一旁,吓得小脸都白了,可她哪有什么力气帮得上忙的?

晏博文三纵两跃地从后头赶了上来,帮着那伙计合力拉住了缰绳,引得马儿往横向挪了一步,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平衡,却只听“喀喇喇”一阵闷响,一根车轴承受不住突然扭曲的重量,裂了。幸而车上的砖石绑扎得很是结实,只随着车身渐歪,缓缓倾斜了下来,正好借着那个斜坡,顿住了脚。

众人瞧着都是一头大汗,马儿也松了力,暂时歇息。晏博文赶紧找来几块大石垫住了车轮,使其不再下滑。那伙计自己也吓得不轻,连连跟晏博文道谢。不管是砸了货物还是伤了马,他都没法回去跟老板交待。

章清亭终于松了一口气,幸好人都没事!秀才走的时候可跟她千交待万嘱咐,宁可再贵重的东西出事都不要紧,可千万别让人出事!一个是不吉利,二个是后头扯皮拉筋的,不知多少麻烦事。

后头的两个伙计各自稳住了车,上前来瞧。一个二个都埋怨头先前那人,“这雨天路滑,下坡可比上坡还难走些,你怎么就大意了呢?这下可好,你该怎么走?不行的话我们先走,晚些时再回来接你吧!”

“别介啊!”头先那个伙计不干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马蹄刚好就陷下去了?这黑灯瞎火的,可别把我一人留在这儿!要不咱们赶紧把这车轴修修,一同前去,回头我请你们喝酒!”

几人围着那车轴一研究,“这还能怎么修?整个都裂了。就是拿绳子勉强捆了,不拖货还好,一拖货准得散架!修也没用!”

“那怎么办?”章清亭真是觉得闹心,寒从足下起,脚上湿答答的,把整个人的温度好似都给抽走了,再耗下去,回去非生病不可!

晏博文出了个主意,“过了这个坡,前头再没这么难走的路了。要不把这车上的砖一分,另两辆车拖着跟我们走,把这车轴修,你就先回去吧!”

这主意不错!一伙计道:“那把你那两匹马也给我们匀出来,要不可吃不了这么多的货!”

“拿了马,那他怎么赶这大车回去?”章清亭还挺替那伙计着急。

另一伙计呵呵笑道:“没瞧见我们这是平板车啊?卸了货轻着呢!这小子弄断了车轴,也该受点教训,让他自己一会拉车回去吧!反正又没多远,走走也就是了。总比把你一人留在这儿强!”

那伙计大呼倒霉,却也只能听从同伴的意见。几个大男人动手,把他车上捆着砖石的绳索拆开,把马匹和砖石都往那两辆车上匀了去,给他大致把车一修,这就耗费了大半个时辰了。

那伙计把车绳往自己肩膀上一挎,拉着空车回去了。这头两辆车吃重不少,伙计们都不再坐车,步行驱着马匹小心前行。

章清亭也只能跟在后头走了,那俩伙计都是走惯的,五大三粗的汉子,即使泥地里,也是健步如飞。可章大小姐来时走了一趟,现在脚也湿了,身上又饥又寒,再往回走,着实有些吃不消了。慢慢的,这距离就越拉越开。

那俩伙计着急送完了货回去交差,“老板娘!咱们可不等你了!你跟你家伙计在后头慢慢地走,咱们赶紧送完了还得回去呢!”

章清亭能说什么?“行吧!那你们小心点!”

伙计们赶着车快步走了,晏博文在后头沉默无语地陪着她慢慢地挪。

等那伙计走得看不见了,晏博文才低声道:“我把这蓑衣给你吧!”

章清亭摇头,她本来走得就够累的,再加上那件大衣裳,更走不动了。宁肯湿一点,也不愿再多加个负担。

勉勉强强又往前走了一段,见她速度是越来越慢,晏博文似乎想了半天才下了这个决心,又折了根树枝到她面前,“我拖着你走。”

章清亭真是走不动了,她脚上两大坨泥,怎么刮也刮不干净,还越来越沉,湿透了的棉鞋怎么也走不热了,两只脚跟两块冰似的,热量流失严重,走得她越来越吃力。

思前想后,就拉个树枝,连片衣角也没碰到,这不算违背礼仪吧,她也不想再拖拖拉拉的了,便伸手握住了树枝的另一头,轻声道谢,“那就麻烦你了!”

晏博文回头瞧了她一眼,微微露出一丝喜色。却又迅速地转过头过,在暗夜里,瞧不清那一片黝黑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事。只地上明亮如镜的小水洼们照见了,当他的眼睛里忽然一下亮起了微光时,竟也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如同拭去尘土的明珠,显出几分他本该有的灿烂光华。可只这一瞬间,复又平息下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出现过。

雨仍在下。路上早就了无行人,天地间一片寂静。无星无月,连灯光都只远远的一星半点。

气氛沉闷得有些尴尬,章清亭只好没话找话,“嗯…阿礼,你在方老爷子家过得惯么?”

“很好。”

“老头子平时没挑剔你吧?”

“没有,他老人家其实很好说话的。”

“呵呵,我看就你才说他好说话!”章清亭越发找不到话,只好东拉西扯着,“明珠总说跟着你可学了不少东西呢!我这徒弟快要被你抢走了!”

章清亭明显地感觉到手中的树枝轻轻地抖了一下。

晏博文回头有几分焦急的极力解释着,“我没…没教她什么的…”

“你怕什么?”见他如此紧张,章清亭心情倒放松了下来,温和地一笑,“你放心,又没人说什么!我们可都没把你当外人,就是你自己太小心了,总不怎么跟人说话,弄得大家都不太敢跟你亲近了。上回,金宝还说,还想跟你学两手功夫呢!总不敢提。”

“我…我不是故意的!”晏博文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我怕…怕对你们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章清亭笑道:“你是读书人,读过书还应该是我们当中最多的,懂的道理肯定比我们都多。当然知道‘昨日之日弃我去者不可留’这句话的意思吧!阿礼,忘了过去吧!凭你的本事,做什么不好?何必非得屈居人下呢?”

“你,老板娘你是要我离开么?”晏博文顿住了脚步,愣在那里。

“瞧你!又多心了!”章清亭跟着也顿住了脚步,“不是让你走,是想让你做些更好的,更适合你的事情!再说,我现在可也不算是你老板娘了,实在要说,方老爷子才算是你的老板呢!”

晏博文安下心来,微微一笑,“我觉得在这里就很好了!你和方老爷子是同伙,无论跟着你们谁,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你始终还是我的老板娘!”

“你呀!”章清亭笑着摇了摇头,“果然相公说得对,你现在是无欲无求,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赵大哥…他也说起过我?”晏博文小心地探询。

“是啊!他还说什么时候要跟你好好谈一谈呢!你可别多心,他也是为了你好,舍不得你在我们这儿大材小用了!”

“是吗?”晏博文淡淡应了一声,“我不觉得。”

章清亭忽地笑问:“阿礼,你想过成家么?”

晏博文怔了。

章清亭笑道:“前儿隔壁的王大妈向我打听你是不是卖身给咱们为奴的?听说没有,便打听你成了家没,她娘家有个侄女想招个上门女婿,问你愿不愿意?”

晏博文脸色微微一变,借着夜色很好地掩护起来,眼神却立即调转开来,“老板娘,您别拿我开心了!我是什么人,怎好连累人家?”

章清亭反问:“你是什么人?你是坏人么?”

晏博文抬起眼,“可我…”

“你不过是犯了一次错而已,何必要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章清亭正色劝他,“年少无知时,谁不犯几次错来着?你不过是错犯得大了点,但你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现在也决心改过了,那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找个人,成家立业,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呢?难道真要孤零零地一个人过一辈子?”

“那样,也未尝不可!”晏博文淡淡说着,眼里是沉痛的麻木。

“那你还真是…”章清亭只顾说话,没瞧清路面,一脚踩到旁边一丛虚伸出来的干枯灌木上,整个人便往下滚去!

第148章 多心

晏博文待要拉扯。章清亭手中的树枝却已脱了手。她滚得太快,晏博文也只好快步随着她一起往斜坡下冲,“老板娘,你别害怕!护着头,滚到下面平地就安全了!”

这北安国不像南康国那边山高林密,斜坡上原本只长着青草和低矮小灌木,现在草只冒了绿芽,倒有不少大小石块,很是硌人,幸而还是初春,穿得厚实,章清亭滚了下来,便停住了身形。伤是没伤着,只是把弄得满身泥泞。

晏博文此时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赶紧把她给扶了起来,“老板娘!你没事吧?”

章清亭心里头那个气啊!今儿她是招谁惹谁了?哪儿哪儿不顺!难道是出门前没看黄历?

再回头往上看,幸而只是个数十米深的斜坡,可这一滚下来,就到了另一条道上了,再要爬上去,那是不大可能的。章清亭摆了摆手,也不用人劝了,“咱们快些回家吧!”

看着这条路好像和上面那条路是一样,可走着走着,不对劲了,黑灯瞎火的二人辨不出方向,迷路了。

不仅迷路,连个人家都找不着,完全不知走到哪儿来了。

这可真叫人郁闷!章清亭气得直咬牙,倒是晏博文还比较镇定,“见咱们老不回去,他们肯定会来找咱们的!要不再走回去等着吧?”

“不走了!”章清亭又气又累,发起了小姐脾气,哪儿也不肯去,“这么黑不隆冬的,天知道走到哪儿来了?又没带火折子,连个火也引不着,纵是来了人,咱们也瞧不见!不如就在这儿等着天亮吧!”

晏博文想了想,“我试试看能不能生起火来!”

章清亭气鼓鼓地站在一旁,由着他去折腾,晏博文摸着黑在地上找到两块大石头,此时也顾不得讲究了,撩起衣襟下摆擦干了,又跃到旁边树上,以掌为刀,折下几根树枝,扯去外面的湿叶。甩干雨水,放一旁备用。

章清亭瞧着开始有些好奇,就见晏博文从蓑衣里头抽了几片干燥的竹片作引火之用,拿那两块大石不住撞击。没几下,还真给他撞出小小的火星来。

章清亭不由围拢过去,“这样就能生着火吗?”

“试试看吧!”晏博文不敢打包票,反复折腾了一炷香的工夫,终于听见极轻微的“哧啦”一响,用来引火的小竹片上冒出了一缕轻烟。

晏博文像呵护奇珍异宝似的小心用手掌护着,嘴里头轻轻吹着气,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一缕小小的红色火苗猛然窜了出来。

这下可把章清亭给乐坏了,“阿礼,你真行!”

小小的火苗映得她的脸,笑得纯真又无邪,这完全不加一点掩饰的赞赏让晏博文的唇边也绽开了难得的微笑。小心地呵护着这一缕宝贝火苗,慢慢地把它燃成一堆篝火,章清亭终于可以坐在火边烤烤她那双已经冻得木了的脚了。

这外头的热气往里头一烤,倒把寒气倒逼进体内,害得章清亭连接打了几个大喷嚏。

晏博文忙把自己的蓑衣解下来,“老板娘,你用这个罩上,把鞋子脱了烤烤吧!”

这女人的脚可是非常的私密,除了丈夫,那是不能给人瞧见的,章清亭缩着脚,摇了摇头。

晏博文当然明白,“只是你这都湿了一路了,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人,万一要等一夜,寒气逼入腑脏,那可就真不好了!你放心,我到一旁去。”

他还捡了块大石头过来,给她垫着脚。

章清亭想了想,反正只是脱鞋子,又不用脱袜子,他也看不到什么。何况还有蓑衣包着,便依言而行了。

她躲在火边自烤着鞋袜,晏博文果然远远地站在一旁,目不斜视。

这倒让章清亭有些不好意思,“我已经弄好了,你也过来坐吧!”

晏博文却不肯过来,还低头想着心事,半晌忽地转头问了一句,“老板娘,你知道除了弓箭,还有什么能把东西送上天么?”

章清亭明白过来了,“你是想发信号?可你就算是把东西扔到空中,这三更半夜的,也没人瞧得见啊?”

晏博文笑了,“你眼前这火也不能让人瞧见?”

章清亭懂了,“你是想发火箭?”

晏博文点头,“可是没工具啊!”

章清亭思索半天,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晏博文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着的树枝,“说不得只好用这笨法子试试了!”

他说着就把火枝往半空中尽力抛去,抛了足有七八丈高,照亮了一瞬,又怦然落到湿泥地里熄灭了。可就这一瞬,就让章清亭想到了个主意,“阿礼,快别费那个劲了!我瞧你挺会爬树的,不如拿火把挂那树上去,那个不就亮堂了?只注意别把树给烧了。”

晏博文听她这么一说,却另生出个主意来。干脆拿了两根火把,选了一棵高大的树木,如猿猴般轻轻巧巧地蹿了上去。在树杈间放下一根火把,另一根他用了点内力往天上抛,等落下来时,还稳稳地落回自己手边接住。这人在树上,再往上抛,可就高得多了。

如此反复了没几下,远远的,就听见了铜锣之声。

这深更半夜的。哪有人无故敲锣?莫不是有人来寻他们的?晏博文一时大喜,又将那火把抛得越发勤了。不多时,就见远处隐隐有火光往他们这儿移动。

“老板娘!有人来了!”

“真的?”章清亭赶紧套上半湿的鞋子,“你瞧清楚了没?”

“是真的!有火光!还敲着锣呢!你仔细听!”

章清亭侧耳倾听,真是有人来了!不管是不是来找他们的人,起码能问个方向,指个路也好啊!

时间不长,人终于近了,老远就听见张发财扯着嗓子在喊,“闺女!是你们么?”

“是!”章清亭这下子可真的高兴了,简直都快不顾形象的欢呼雀跃起来。

来的人不少。除了张发财张金宝,还有方明珠张小蝶和赵王氏。

一见着他俩,方明珠先扑上来拉着晏博文,“阿礼哥,你没事吧?”

晏博文不动声色地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有些淡淡的尴尬,“没事。”

张家人围着章清亭七嘴八舌,“可把我们吓坏了!那伙计早就送了砖石来,可左等你们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这就出来找了,都找到那砖厂去了,也没见你们!可担心死人了!生怕你出了事,这要是秀才回来,咱们可怎么跟他交待?”

章清亭被家人围着,不过也没忘记给站在后面的赵王氏打个招呼,“婆婆来了。”

赵王氏冷哼了一声,斜睨了晏博文一眼,才跟她说话,“都多大人了,做事一点也不知道分寸!这么早晚地不回家,不是让全家人都不得安生么?”

这个章清亭可得解释一下,“我回家路上不小心从那边坡上滚了下来,黑灯瞎火地就走岔了道,不知怎地走到这儿来了。幸亏阿礼有办法,生了火起来,要不,今晚还真没法子回家了。”

“我就知道阿礼哥最聪明了!”方明珠喜滋滋地挽着他的胳膊,一点也不知避嫌,“方才一瞧见有火光在这里抛来抛去的,我就说是你们!可他们还不信,怕是闹鬼不敢过来!”

“行了行了!”赵王氏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既然没事,就早些回家吧!”

章清亭瞧出赵王氏的不高兴来了,可她为什么不高兴呢?章清亭隐隐猜到了一些,微微有些赧颜,却也有些气恼。

等回了市集,赵王氏倒是没有聒噪,自己家去了,方明珠拉着晏博文回家,章清亭也自回家,梳洗更衣不提。

到了翌日,一大早赵王氏就登门了,“媳妇儿,我有话跟你说!”

关了门,赵王氏坐定,那脸顿时就阴转多云,嘴角往下撇着,“你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多问了!可是你得记住,你是有相公的人了!随随便便跟个男人出去,弄得深更半夜才回来,这像话么?”

章清亭听得刺耳,也沉下了脸,“婆婆,我做什么了?什么叫随随便便跟个男人出去?阿礼也算是我们家的伙计,我带他出去也是谈生意,谁知道临时有那些意外?”

“别整天生意长生意短的!”赵王氏听着就是无名火起,“显得你多有本事么?一个女人,你做再大的生意,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名节!”

这话性质可严重了,章清亭也火了,“我怎么不顾自己的名节了?我跟阿礼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吗?婆婆你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随便冤枉人!”

“哼!等真做了什么,那还了得?那小子什么人啊?干嘛为了咱们家的事情跑前跑后地操这么多心?”赵王氏不知为何,就是看晏博文不顺眼,“你又没给他发个钱,干嘛这么卖力地为咱们家干活?”

这…这分明是不讲道理嘛!章清亭气得快无语了,“咱们好心收留了人家,人家在咱们有难时知恩图报不行么?再说了,阿礼也不住咱们这儿,跟人家方老父子住一块儿,他还为方老爷子干活呢!您怎么不说?”

“他对方家的小丫头也有意思!”赵王氏忿忿地道:“看来那小子还当真有些手段,哄了那小丫头又来哄你,他本事不小啊!”

这越说越难听了,章清亭不跟她理论了,“收留阿礼是相公定的,您要有什么意见,等相公回来跟他谈去!我这没空,工地上还忙着呢!”

章清亭拉开门就要出去,迎面却见方明珠哭哭啼啼地闯了进来,一脸委屈,“大姐!你跟阿礼哥说什么了,他都不理我了!”

啊?赵王氏嘴巴张得都得吞进鸭蛋去,难道…难道这里头还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149章 小妮子春心动矣

一个赵王氏都没闹清。怎么又来个方明珠?章清亭焦头烂额,把她往旁边一扯,“明珠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明珠抽抽搭搭道:“昨儿回去…阿礼哥就不太高兴,说什么男女有别,要我以后注意分寸…我今儿早上也没做什么呀,就是照常帮他打洗脸水,他就生气了,说我…我一点也不像你,既不端庄稳重,也不大方有礼…还说会有什么流言蜚语,呜呜,总之就是不理我了!”

章清亭静下心来想一想,“明珠,阿礼说得没错!”

方明珠哭得越发响亮了。

章清亭和声细语地劝她,“明珠,你这过了年也有十五了,等及了笄可就是大姑娘了,应该知道男女大防,成天跟阿礼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他又不是小孩子。也是那么大的小伙子了,若他是个有坏心的,或者说是无意的,就由着你这么缠磨着他,于他有什么损失?可于你呢?人家该怎么非议你?阿礼可是一片好心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却不是他故意不理你!”

“人家为什么要非议我?”方明珠撅着小嘴更生气了,“就非议了我也不怕!大姐你不还教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么?”

“我是教过你们这个,可也得区分情况。若是事关女子名节,纵是身正,也得注意不让影子斜,以免落人口实!”

“媳妇儿!”赵王氏在一旁偷听着插言,“你既这么明事理,怎么自己就做不到呢?”

“就是呀!”方明珠这会子倒跟她站到一边去了,很是不服,“你不也常常和阿礼哥出双入对的,你怎么就不怕招人言语?”

“我怎么跟他出双入对了?”章清亭真是觉得自己越描越黑,“我们那是正正经经地做事情!况且,也只有昨天跟他单独出去了一回!哪有常常?”

“你还想二回啊?”有人帮腔,赵王氏说得更加起劲了,“就这一回就够让影子斜的了!我说媳妇儿,这可不是我一人说你,你瞧,人家都瞧出不是来了!难道我们全都错怪你了?”

方明珠还在那儿火上浇油,很是不悦嘟囔着,“阿礼哥以前都不这样的,就是昨儿跟你出去了,回来就变了!”

章清亭气得怔怔无语,也有些火了,“他以前跟你怎么样我又不知道!他要变成什么样,我有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