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倒是积极,“那莫若趁着天早,我现在就去吧!芽儿刚睡着,一时半会也不会醒,醒了就请您哄她两下子就行了。”

赵王氏点头,“快去快回!再去买条鱼回,晚上加个菜!”正要掏钱,却又怕这柳氏暗自昧下,转念笑道:“算了,你做也辛苦,就去他们那边看看,有什么荤菜端一盘子过来吧,让成栋也尝尝他姐现在的手艺!”

柳氏心下如何不知?只暗自腹诽,装傻应了,快步出去。

赵成栋瞧着她扭动的水蛇腰,未免多看了几眼。

赵王氏顺着他的眼光,撇嘴拍了儿子一记,“傻瞧什么呢?一个嫁过人的嫂子有什么好看的?没出息!你呀,好好在马场里干,到时怎么着好处都少不了你的。那时娘帮你讨个媳妇,包管比这个漂亮百倍!”

赵成栋嘿嘿笑着打趣,“有这样就不错了!您可别给我也整回个杀猪女!”

赵王氏忍不住笑了起来,“臭小子,消遣你母亲呢!快去歇着,娘给你烧水洗澡!”

母子二人很是亲热,赵王氏又细问他马场情形不提。

再说柳氏,还没到胡同,就瞧见那儿围了一大圈人,堵在顶头贺牛二家的门口,还嘤嘤传出哭声。

这儿本就是个十字路口,随着收工回家的人越来越多,来瞧热闹的也是越来越多。她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挤了进去,却见场中有个男人拉着个小胖子,死活不撒手,那哭得花猫样儿的可不正是牛得旺?

就见牛得旺手上还拿着一把刀,刀上有明显的血迹,而那男人的半边袖子尽数被鲜血染红了,在那儿振振有辞,“大家都来看看啊!这小傻子发疯了!要杀人了!”

“我不是傻子!不是疯子!”牛得旺哭得哽咽难言,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柳氏心里一惊,躲在后头暗暗观瞧。说起来,她对这孩子也是心存三分畏惧,总不敢跟他太过接近,有时牛得旺瞧见她女儿柳芽儿可爱想上前逗弄,总也给她借故抱开了。就怕他下手没个轻重,伤到女儿,难道这孩子真的杀人了?

赵玉莲已经气红了双眼,“你这人好不讲理!我说了他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拿了刀给个小孩儿玩,却又怪他伤了你,有这样的道理么?再说,我都愿意赔钱给你医治了,你还不肯去,到底想怎么样?”

那汉子眼睛一瞪,“赔钱行么?你家把个傻子放在门口,多危险?这是伤了我的胳膊,要是一刀把我砍死了,你拿什么赔?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傻子就应该绑在家里,亏你们还放他到学堂里去读书,要是伤了别的孩子怎么办?各位乡亲,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故意叫嚷得异常大声,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眼见许多人不明真相,看着牛得旺的眼光异样,赵玉莲急得都快哭了,“旺儿不是疯子!他只是反应慢了一点!他可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

“可现在不就伤害了?”那汉子阴阳怪气地道:“这可是血淋淋的证据!”

“玉莲!”章清亭她们也刚回来没一会儿,弄不清事实的真相,只能先把她劝下,“你现在再解释什么都于事无补,不如好生把事情跟我说说清楚!”

问题是赵玉莲自己都说不清楚!

就在方才,店里生意特别好,来了不少人买米买面,几个伙计包括她自己全都出来招呼了,就没留意什么时候来了这位惹事的大爷,腰间别着一把装饰得极其漂亮的弯刀,在店里头晃来晃去。

牛得旺下了学,正和银宝、元宝在院子里玩儿,见了好奇,就想上前瞧瞧。这位爷倒也不小气,只是跟孩子们打趣,要拿他们手上的糕点来换。

银宝赶回去拿了,他又嫌没茶水,把元宝也打发了回去,这才拔了刀出来,哄牛得旺玩儿,于是这其中具体的情形没一个人瞧见。

赵玉莲只知道,那汉子忽地就惨叫一声,叫嚷起来,说什么“傻子发疯了!要杀人了!”,就成这样了,她当时就上前赔礼道歉,要请这位爷去医治,可这汉子却不依不饶,一定要在这里闹事,瞧那意思,似乎是非得把他们逼走才甘心。

章清亭略一思忖,“这就是成心来找碴的!相公呢?他人在哪里?”

“怎么就这么赶巧?偏大哥今儿和李先生一起去请老师了!”赵玉莲急得直跺脚,“否则我也不会出来抛头露面地上前拉扯,张大伯已经出去寻他了,玉兰和银宝他们在家附近守着。只是再让此人叫嚷下去,纵是咱们不走,旺儿那学多半是上不成了!”

章清亭听到这儿,赶紧让张小蝶、张金宝也出去帮忙寻找赵成材。然后微一沉吟,把赵玉莲拉到一旁,“除了薛子安,你们在这儿还得罪过什么同行没有?”

赵玉莲摇头,“不可能!咱们这价钱都是按照市面上的公价,最多客人来买时,多加点秤便算是新店开张的优惠了。”她面上微微一红,低声道:“我也只怀疑那人!他…前几日曾送来个帖子,请我去吃饭…我没去。”

“那帖子呢?”

“我当时就烧了!”

章清亭皱眉埋怨,“那多好的证据!怎么就烧了?这事你怎么也不跟我们言语一声?”

赵玉莲嗫嚅着,“我瞧你们也忙,怕你们闹心!谁知道他出这损招的?”

章清亭心中思忖,若是此事是薛子安所为,而借着牛得旺闹事,无非是想逼赵玉莲脱离这个地界,他才好下手打她的主意。

那么此人绝不会为钱所动,就是要逼着赵玉莲亲口答应带着旺儿离开。只要他们一松口,那人肯定还会划下期限,步步紧逼。

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呢?牛得旺不能读书事小,若是因此让人在他身上贴上疯子的标签,那这孩子将来才真是完全地与世隔绝,孤立无援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同学关系就荡然无存,那旺儿才算是真正的没得救了,可旺儿偏偏自己又说不清楚!

章清亭想了想,忍气吞声地上前,“这位大哥,请您先放开孩子,让人来给您瞧瞧胳膊上的伤好么?”

她想拖延时间,先把这人稳住,把场面收小,将恶劣影响减到最低,再来细谈。

那汉子倒是刚强,留了这么多的血也丝毫不见示弱,“你不用猫哭耗子假惺惺!这点伤算什么?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爷爷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怎么,你们这家人意思就是赔点钱给我治个伤,就让这小疯子继续在此祸害旁人么?半天说的话全跟放屁似的!你们家男人死绝了么?小疯子,你爹呢!”

牛得旺被他一吓,哭得更大声了,“我爹晚上才能来…”

“还说他不傻?”那汉子嗤笑,“小疯子,你爹到晚上来干嘛?”

牛得旺抽抽噎噎讲得前言不搭后语,“晚上…娘说…爹来看我…睡着了…”

章清亭狠狠剜那汉子一眼,如此难为一个没爹的孩子,还是人么?她努力让表情温和下来,“旺儿乖,别怕,好生跟表嫂说说,这方才是怎么回事?”

牛得旺自己都说不清楚,“他给刀我…他说教我玩刀…然后他骂我…刀就这样…哇!表嫂,真的不是我!”他忽地一脸委屈,大声哭开了。

“怎么不是你?”那汉子眼神一凛,冷笑着继续盘问:“你说,老子好心好意拿刀给你玩,不过说了句,你这小胖子长得跟只猪一样,连脑子也跟猪差不多,你就恩将仇报,拿了刀来砍人!是不是这样?”

“牛得旺起初一直点头,只到最后,却拼命否认,没有!不是!”可他除了会说这两句,多的再也说不清楚了。

章清亭觉得事情有异,不断劝慰,“旺儿别慌,慢慢跟大表嫂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那样的…”牛得旺很想表达,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那汉子欺他嘴笨人夯,继续刺激他,“你就是个傻子!就是个疯子!这刀就在他手上呢!活该被绑在家里,一辈子都不能见人!”

牛得旺吓得心胆俱裂,哭得稀里哗啦,原本整理起来的一些思路,又全断得乱七八糟了。

章清亭真是恼火,喝止那人,“你总不能不给这孩子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那汉子冷笑,“说什么?小孩子说错事哪有承认的?肯定推得一干二净!”

人群中大半人倒信了他的话,“就是就是,哪有小孩肯认错的?何况还是个傻子,就是自己伤了人,说不定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这可真是太危险了,回头非得让书院把他弄回去不可!”

赵玉莲急忙解释,“旺儿不是这样的!他真是好孩子,从来不伤人的!”

贺玉峰也上前帮腔,“这孩子平常我们瞧着都挺好的,实在不是故意会伤人的!”

“那是平常!”那汉子接着闹,“可现在怎么说?这伤都摆在这儿呢,能做假的么?”

“那你待要如何?”章清亭真是气急了,“带你治伤你不治,尽在这儿扯着这孩子胡搅蛮缠的,难道要砍这孩子一刀,你才满意?”

那汉子哼了一声,“大爷我心地善良,行善积德!砍他倒不必了,你们带着他滚出扎兰堡!”

果然是薛子安派出的人!章清亭心中咬牙,却又无计可施。

“对!”人群中不知是哪儿来的人在附和,“这么个疯子留在我们这儿太危险了,让他滚!”

“对,让他滚!”

那汉子得意地冲章清亭一扬下巴,“听见没?这小子本来就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他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爷爷算是便宜你们了!”

“你…”

这真是欺人太甚了!章清亭紧攥着双拳,差点就不顾一切喊出薛子安的名字。

“不能这么算了!”赵成材满头大汗地跟张发财一路挤了进来,提高嗓门先喊了这么一句。

章清亭见了他,顿时心里安定了三分,“相公…”

赵成材冲她摆手,却到那汉子面前先施了一礼,“真是对不住了,是我们家管教无方,以至于让弟弟伤了您,您可千万别就这么算了!”

章清亭听了心里诧异,这秀才是傻了么?怎么说这反话?

却听赵成材又呼吸了两下,咽了咽口水润润干渴的喉咙,指着牛得旺,“我这弟弟,虽然年幼,但在大街之上,公然持刀行凶,这可不是一般的罪名!我,作为他的大表哥,又是读书识礼之人,绝不能姑息纵然!该怎么打怎么罚,咱们一同上公堂理论!一定得好好惩治这不肖的孩子!”

第197章 发难

听妹子替牛得旺求情,赵成材却是脸一沉,“那他日后杀人放火,你也说他不懂事?胡闹!这苗不正树歪,教孩子能这么溺爱的?就得趁着他小,从严要求!我已经让人去请知县大人了,是非自有公论!你一个女孩子心慈面软的,再莫要多说,快些退回去才是!”

章清亭听得不对劲了,这秀才怎么无缘无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难道他心中早有对策?

她一时还猜不透赵成材的用意,正在那儿费神琢磨着,后头却见柳氏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脸上含了三分笑意,拉着赵玉莲就往后退,“玉莲姑娘,你快听你大哥的话,退回去吧!这些男人家的事情,可由不得我们女人做主。”

不管这算谁的事,你这是怎么回事?这说话的口吻好像有多熟似的!况且这当着许多人的面,女孩子的闺名是随便叫得的吗?赵玉莲毕竟是读过书的,微有些气恼。

但这柳氏是个乡下妇人,浑然不知这些规矩。还一心一意在赵成材面前表现她的知理明义,“这家里的事情就该由男人说了算…”

你这废的什么话?我家男人在呢,轮得到你来教训谁么?章清亭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之中的警告之意却令柳氏明显感到身上一寒,立即噤声了。

章清亭上前扶了小姑,往后退了一步。柳氏只觉颜面无光,讪讪地退到她们身后。

那闹事的汉子听说县太爷要来,脸色一紧,随即又释然,斜觑了牛得旺两眼,谅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而愈发叫嚷起来,“请县太爷来也好,就做个公断,判这小疯子回家去!”

“这是谁呀?这么体恤本官的?”人群后传来懒洋洋的提问声,“连本官断案都要代劳了!得赏!一定得好好奖赏!”

人群哗啦闪开一条道来,孟子瞻穿着官服,带着衙门里的人大摇大摆地过来了,李鸿文跟在后头,冲赵成材略一颔首。

那汉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跪下磕头,“大人饶命!小人只是一时气愤,说错了话,冒犯了您,还请您恕罪!”

孟子瞻眯眼瞧了他半天,先不答话,左顾右盼,“本大人现在要在此升堂。劳烦哪位搬张桌椅出来!”

“我来!”贺家与此事无关,离得又近,贺玉峰很是热情地让小厮们抬了厅里的桌椅出来。

百姓们觉得稀奇,许多人还没见过县太爷这么审案子的,静悄悄地围着鸦雀无声。

孟子瞻连惊堂木都带了,用力一拍,颇有气势,“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那汉子答话了,“小人名叫褚五,今日路过这牛氏米粮行,本欲进来买些米面,却遇到这小胖子。”他一指牛得旺,“要玩小人的刀,小人好心借了他,却因为调笑了一句,他就拿刀砍人。大人请瞧,这么长的伤口呢!”他伸出了胳膊作证。

这一番话说得不慌不忙,滴水不漏。章清亭心中暗骂,定是早有准备的!

孟子瞻瞧那伤势,皱眉啧啧摇头,甚是不敢看的样子,只令旁人上前,“程捕快,你去瞧他伤势,速速报来!”

程队长应了,很是威风地上前,从牛得旺手上接了那刀,也不撸那汉子的袖子,直接从他肩上用力一划,把那半幅袖子撕了下来,伤口就明显地暴露于众人面前。

扒开伤口查验,又涌出新血来,那褚五疼得直吸凉气,却没有吭声。

程队长比对过刀痕后回话,“回大人,这确属刀伤!伤口齐整,长约三寸,深约一寸。现凶器在此,请大人过目。”

孟子瞻微笑着点头赞赏,“程捕快做事很是麻利啊!”

程捕快下巴挺得更高了,却听孟子瞻又厉声对牛得旺道:“你这孩子,好不知礼,究竟是如何致人重伤的?”

牛得旺又哭开了,“不是!不是我!”

“大…”赵玉莲一脸焦急地想要开口,却被章清亭拦住,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着急。

赵成材黑着脸上前,“小畜生,快跪下!县太爷问你话呢。怎么不好好答?明明就是你,难道人家无缘无故地还冤枉你不成?”

牛得旺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往前爬几步抱住了赵成材的大腿,“表哥!不是我!真不是我!”

孟子瞻皱眉摇头,“这可如何是好?别人都说是你,你又不承认,这本官可不想屈打成招。牛得旺,你快些招认了吧!否则可要大刑伺候了哦。”他生怕他不懂,指那旁边的衙役,“你不说实话,就用他们手中那么粗的大棒子打你屁股!”

牛得旺哭得鼻涕眼泪擦了赵成材一袍子,“我没骗人!不是…”

百姓瞧了纳闷,这个县太爷干嘛非要一个傻孩子来承认罪行?这事情俱在,直接定案不就得了?

孟子瞻看起来甚是苦恼,修长的手指在那桌上点来点去,自言自语,“这人证物证俱在,可这孩子为什么偏偏不肯承认呢?难道真的要打他屁股?那本官也不忍心呀!怎么办呢?”

听他在那儿绕来绕去,章清亭心里忽然想起些什么,可就是还未完全揭开真面目,就在她皱眉苦思,呼之欲出之际,赵成材忿忿上前建议了,“那就请大人再查验一次伤口,让这小畜生心服口服!”

对呀!章清亭顿时如醍醐灌顶,心里那层窗户纸一下子就给捅开了,秀才这是以退为进,背水一战!他肯定不相信旺儿真会伤人,所以故意把事情闹大,再借着查验伤口,探出真伪。

哎呀!章清亭明白过来,心中是又气又喜。气的是,自己想了半天还是落在秀才的后面,喜的是。旺儿这事情有机会翻身了!

可接下来呢?仍是像上回一样,查到这儿就无法顺藤摸瓜,揪出薛子安了么?她心里未免又有些生气,这可实在太憋屈了!

孟子瞻大声赞道:“这法子好!”却又皱眉,“可总也不能因为要验证就让这孩子再砍他一刀吧?”

“大人英明!”褚五忙不迭地拍马屁。

孟子瞻环顾四周,“那有谁愿意被他砍一刀的?”

目光所及之处,百姓纷纷后退,心中却在暗笑,这个县太爷也实在糊涂!哪有这样审案子的?

青松实在对主子这总喜欢装傻充愣,扮猪吃老虎的作风忍无可忍,上前进言,“大人!可以选一块带皮生猪肉来,绑在棍子上,让那孩子砍上一刀,便知真假了。”

“好主意!”孟子瞻笑眯眯地望着四周,“那谁家有多余的猪肉和棍子的?这个砍了不要紧,一样能吃的!”

东西依旧是贺家提供的,寻了根竹子,绑上块生猪肉,由青松举着,让牛得旺再拿刀来砍。

小胖子晕乎乎搞不清楚状况,怎么也不敢接刀。赵成材低吼他一嗓子,“你要是不砍,回去罚你抄书!”

牛得旺瘪着嘴,委委屈屈站了起来,接了那刀,对着那白花花的猪肉,半天才轻砍上一刀,立马把刀给扔了,闭上眼睛看都不敢看,“血…”

赵成材不失时机的故意提了句,“原来你还知道怕血!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孟子瞻下巴一点,程捕快立即上前校验伤口,“长二寸,深还不及半分。手劲绵软无力,与之前大不相同。”

“那是他故意的!”褚五立即反驳,“他砍我时可下了狠劲儿呢!”

赵成材恶狠狠地问牛得旺,“你是怎么砍人家的?是不是就这么用力砍的?”

小胖子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抓着赵成材的手比划着,“是这样的!”

虽然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但足以让人明白了,这褚五是按着牛得旺的手,自己把自己划伤的!

“你胡说!”褚五高声叫嚷了起来,“我有病啊?自己砍自己干嘛?好玩么?”

孟子瞻扑哧一笑,转而正色道:“有理!有理!程捕快,你再上前仔细校验,这伤到底是自己划上去的,还是被人砍上去的?”

程捕快脑门上当即吓出了冷汗,糟糕!自己怎么疏忽了这么重要的细节?若是自己用力自残和被人所伤,那力度、轻重、刀口深浅可都是不一样的!难怪孟子瞻只赞他麻利,不赞其他,想来是早就看穿真相了吧?

他这回不敢大意了,要重新检验伤痕,那褚五脸色一变,“大人,我这伤口着实疼得紧!”

“没关系!”孟子瞻笑道:“总不是有人包赔药费!你怕什么?”

程捕快毫不客气,一下扒开他的伤口,仔细观察后,脸色大变,“回大人,此人的伤平平压下,略向左斜,入口浅,出口深。这个…这个实在不可能是别人砍伤的!”

啊?围观百姓一片哗然!闹了这么半天,原来这伤不是那傻孩子砍的。

褚五急了,拼命找借口,“这,这是争夺之中他砍伤我的!”

“不可能!”眼见天色已晚,腹中饥饿,青松受不了这么诡辩磨唧,把竹竿交到程捕快手里,拿起那把弯刀。

“若是常人,手劲大的,执右手砍的伤应是这样!执左手砍的伤应是这样。”他唰唰演示了两刀,刀刀见竹,都深可及骨了。

“若是要造成你这样的伤,除非这样!”他横手执刀,平平推出,再绕着竹子往下一压,果然出现一条类似的作痕。

褚五连忙大叫,“就是这样!”

青松嗤笑,“你是竹子么?让这孩子这么砍了还往里压下去?这把刀有这么长,他这只手拿着刀柄怎么用力?前头就是你的胸了,难道你的胸是棉花做的,推进去还可以收回来?”

百姓一片哈哈大笑!

孟子瞻却望着那块被青松砍得七零八落的猪肉惋惜,“方不成方,条不成条,这要怎么做来吃?只好乱炖了!”

众人正觉得好笑之际,他忽地又一拍惊堂木,面沉似水,“褚五,你到底是因何来此,居然自残身体,陷害一个无辜小孩,实在是罪大恶极!快快从实招来,否则本官定然大刑伺候,决不饶你!”

他这官威一发,当真凌厉之极!四周百姓无不敛颜失色,暗自心惊。

赵成材这才牵着牛得旺走上前来,躬身施礼,激愤陈词,“大人!我家表弟幼时失怙,全赖寡母养育至今。孤苦门中,唯此伶仃一点血脉。又因小时身染重病,致性愚钝,但他心地善良,老实本分,在我们书院数月以来,从未与同学结怨,断无疯癫之症!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与全院老师及学生们对质!”

李鸿文高声应了一句,“回大人!赵秀才说的句句属实,牛得旺同学虽然功课不好,但极是认真,循规蹈矩,断无任何不良之事!”

赵成材等他说完,缓了口气才道:“而今,就是这样一个纯然无知的懵懂幼童,竟无端遭奸人如此中伤陷害,要绝他日后一生的活路,实在是令人齿冷心寒!望大人替我表弟伸冤作主,还他一个公道!”

旁边百姓听得都觉牛家可怜,人家相公死了,就剩这么一根独苗苗,好不容易拉扯大,还是个憨憨厚厚的小傻子,怎么就被那人说成疯子?这也太缺德了!还砍伤自己来闹事,恐怕是来寻仇的!

章清亭听了秀才这话,心中咯噔一下,他还当真要发难了么?这可是个好机会!若是让人知道薛子安故意让人污蔑一个小傻子,恐怕会激起公愤!可是,她要怎么配合赵成材把事情推波助澜呢?

章大小姐眼珠子转了几下,忽地抢上前来,以袖掩面作痛哭状,指着褚五痛斥,“你这贼人!我们家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来凭白污蔑我家表弟?”

赵成材瞪她一眼,“有大人在此,哪里有你一个妇道人家说话的余地?快快回去!”手却不动。

这是让她接着说,章清亭继续骂褚五,“你也是爹娘生父母养,说不定还有儿有女的,为何要如此对个孩子赶尽杀绝?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快快报上名来!我定要打到你家里去,闹得你家鸡犬不宁!”

“不像话!”赵成材皱眉,知她骂完了重点,出手将她往后推去,“成何体统!”

别人尚可,唯有柳氏看了暗暗称心,如此大失水准,哪里像个秀才娘子?

章清亭说完该说的,暂且退了回来。

孟子瞻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却不按章清亭的思路走,也不慌着拷问褚五,却拿起收缴的刀鞘仔细端详,“真好刀鞘!光这宝石就嵌了一、二…七颗,这每一颗总得值几两银子吧?青松,你说呢?”

青松摇头,眼光往旁边的新师爷一瞧,“青柏是行家!”

那位长相清秀,惜字如金的年轻师爷终于抬了抬眼皮,扫了那刀一眼,开了尊口,“七十两,本。”

孟子瞻拿刀鞘指着褚五,“搜!看他身上一共有多少银子!”

很快,程捕快回报,“一共三十五文钱。”

孟子瞻微微一笑,“一个身上只带着三十五文的人,却拿着一把价值七十两本钱的刀,还特意到这家米粮行来招摇撞骗,自残身体后企图栽赃嫁祸!大伙儿说说,这合理吗?”

当然不合理,众人沉默,听他分析。

孟子瞻看向四周,“那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他到底是哪儿的人?扎兰堡的父老乡亲们有认得他的么?大家不要怕,相互商量下嘛!”

人群中顿时响起如苍蝇般嘤嘤嗡嗡的声音,不过还真没有人认得他的!

孟子瞻不问那褚五,仍是自言自语,“没人认得,来历不明,却又贸然生事,意图敲诈,恐怕这刀,也是偷来的吧?依我北安国律例,凡偷盗上银一两以上者,断指一根。你这都有七十两了,恐怕加上脚趾头也不够砍的!”

他故意曲解了律法,没有提到次数,却伸出左手看着,皱眉不解,“若是没了脚趾,人还看不见,也无非就是走路不稳当些罢了。可这手指头要是砍光了,光秃秃一个肉掌还能干什么?拍巴掌?”

“不是的!大人!这刀不是我偷的!”褚五终于知道怕了,这位县太爷长得虽然斯文年轻,但说起话来当真心狠手辣,他不敢冒这个险!

“那这刀你是打哪来的?”孟子瞻根本不怕他不答,“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本官生平最不喜欢勉强人了。只是若是被本官查了出来,恐怕连你这舌头,也保不住了!”

褚五的脸全白了,连冷汗都收了回去,在这五月下旬,硬是全身冻起了鸡皮疙瘩,连牙齿都格格打架。

“我…这个…小人…”他磕磕巴巴,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孟子瞻也不着急,就那么一下一下拿刀鞘轻敲着桌子,频率不快,声音不大,但在这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的当口,便如同重锤一记记重重敲在人的心上。

褚五受了不了,哆嗦着唇开了口,“这是…是…薛…”

章清亭一颗心就快要提到嗓子眼了,都恨不得冲上前去替他说了,说呀!快说呀!

“这刀是薛家失窃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分开人群,站了出来。也不知他在人群中站了多久了,后头还跟着些什么人。

孟子瞻颇为玩味地看着他,“哪个薛家?”

管家不卑不亢地道:“回大人,是薛三爷的家,全乡的人都知道。”

“是吗?”孟子瞻眉头一皱,看看青松,“你知道吗?”青松摇头。

又看看青柏,“你知道吗?”青柏回话,“爷,我们是新来的。”

“哦!”孟子瞻恍然大悟,再问众人,“你们知道吗?”

百姓俱都低了头,赵成材仰天冷笑,一字一句地道:“那还能有谁?就是开银钩赌坊的薛三爷!就是命人用十两银子就买了我家绝味斋配方的薛子安!”

管家脸一沉,却偏偏无法反驳,赵成材一字未带污辱,说的全是真话。

百姓顿时明了,原来是这样啊!

哎呀呀,这赵秀才家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薛家!那薛家是好惹的么?难怪这么找碴!说来也真是可怜,好好的一个铺子说没就没了,现在还来欺负人家亲戚家的孤儿寡母,真是造孽哦!

不过大家也都存了一份好奇,这赵秀才当众说出实情,那薛家岂能善罢甘休?可这县太爷会怎么判呢?他敢惹薛家么?能讨回公道么?

有些胆小的悄悄溜回家去了,可更多的人留下了,还有些人刚刚听闻,也赶了过来。在这苍茫的暮色里,沉默地等待着结果。

孟子瞻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竟噙上了极浅极浅的一分笑意,片刻才抬起头来,问那管家,“你说这刀是你家的,那有何凭证?”

管家上前指认,“这刀柄的底座和刀鞘的内侧都打有薛字印记,本来是放在我家客厅里做摆设用的。这个褚五,和我家门上一个小厮有些沾亲带故,今日前来,转了一圈走后便发现短了这把刀,我们这才一路追踪到此。”

“撒谎!”章清亭忍不住道破真相,“他若是从你家偷来的刀,会大摇大摆地挂在身上炫耀,还特意拿到我们家来闹事?天底下有这样笨的贼么?”

管家却甚是无赖,就接着她的话,“这天底下无奇不有,就有这样心存侥幸的笨贼,我有什么办法?要不然,你自己问他!褚五,你说,这刀是不是你从我们家偷走的?”

“我…”褚五一双眼眨着不敢眨地盯着管家,似是要从中寻求一点安慰。

管家给了他提示,“不过是断手断脚,你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当?只有敢作敢当的好汉才值得我们三爷敬仰。你,懂了么?”

褚五咽了咽口水,“我…”

这一刻,任谁也瞧出真相了,肯定是薛家人派了褚五来闹事,现在出了事,就把黑锅往他头上一扣,摆脱自己的嫌疑。

可这褚五敢不敢应承呢?他就不怕断手断脚么?